上級精神還是要傳達的。

趙政委言簡意賅，遞給了沈清晏兩本書。

葉英眼前一亮，果然是紅皮的毛選，“趙政委，我也能看嗎？”

這話問得趙政委一樂呵，“那當然，活到老學到老，有學習精神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你可以跟沈工一塊學習。”

葉英拿著雞毛當令箭，“聽到了沒，趙政委說了你要向我學習。”

趙政委登時一臉的否認三連表情包。

不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這是人家小兩口的情趣。

自己就別瞎摻和了。

臨走前，趙政委又關心了句，“沈工你要不休息兩天？”

昨天傷了胳膊，今天腳上磨水泡，真不知道明天還會出啥幺蛾子呢。

沈清晏神色坦蕩，“不用，謝謝關心。”

等趙政委走後，葉英當即糾正大博士的問題，“你要說‘謝謝政委同志關心’，想要拉近關系說‘謝謝老趙’也行，不能就這麽幹巴巴一句謝謝關心，這樣太生分。”

他腳上還有兩個水泡沒挑開，餘光看到葉英又拿起了那根針，沈清晏默默挪開眼睛，“我下次註意。”

葉英為了防止自己再被踹，這次直接壓住沈清晏的小腿，手裏的針剛靠近腳底板，就聽到帳篷裏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清晏閉著眼睛，一張俊臉幾乎皺成了一團。

“你要是實在撐不住，那就看看主席的書。”

“書是麻藥？”

“不是。”

趁著說話的工夫，葉英手起針落，在那黃豆大的水泡上紮出了一個小洞，看著那透明的液體往外流。

她用碎布頭擦了下，短短的指甲在那上面推壓，擠出了裏面的組織液。

“你沈醉於文字的海洋裏，書中自有顏如玉，瞧見美人就忘記了疼痛嘛。難不成你還想著在美人面前丟人現眼？”

沈清晏看著眼前那張臉微微錯愕，瞥見針尖時，臉上一陣抽搐。

葉英動作麻利的處理好了其他兩個水泡，拿起布條來包紮。

“我來就好。”

葉英揮舞了下手中的針，成功呵退了沈清晏，“你能處理得好才怪，弄不好明天你出去腳磨得更疼，到時候還不夠耽誤事的。”

瞥了眼丟在一旁的鞋子，皮鞋上滿是泥漬和草屑，對這麽一個有著輕微潔癖的人來說，能忍受下來倒也不容易。

“你多大的腳，等下我去問問趙政委那裏還有沒有多餘的鞋。”

穿皮鞋在戶外徙步搞勘測，不磨一腳水泡才怪呢。

瞧著沈清晏不說話，葉英瞪大了眼睛，“四哥，你該不會連自己的鞋碼都不知道吧？”

“怎麽會？”

沈清晏輕聲辯駁，“我只是覺得這樣太麻煩人。”

葉英聽到這話手下微微用力，看著沈清晏吃痛，她這才松開，不緊不慢地打了個蝴蝶結。

“大博士，你現在回國了，是咱們的一份子，別總拿自己當外人成不？你這麽跟人客氣，明白的知道你不想給人添麻煩，可不知情的只會覺得你瞧不上國內，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有人找你麻煩了。”

這些天相處，葉英自認還算了解沈清晏。

可其他人呢？

“你千方百計的回國，不就是為了搞國防軍工建設？想搞國防那也得跟人搞好人際關系，這裏不是美利堅不是耶魯，有麻煩就得說，你不止要會說，還得會哭，知道不？”

沈清晏看著一臉嚴肅的人，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剛啟蒙的稚童，“我知道了。”

葉英把那兩本毛選塞到沈清晏懷裏，“書裏頭有沒有美人我不知道，不過這可是寶貝，咱們靠這個打敗了小鬼子解放了全中國，你好好拜讀一番。”

她起身去找趙政委，看看還有沒有多餘的鞋子。

皮鞋不透氣，再這麽穿兩天，怕不是磨水泡的問題，嚴重點可能會引發感染。

營地的醫療衛生條件接近於無，真要是感染了……

那可不是一星半點的麻煩。

……

供給車送來了半車的解放鞋。

解放鞋的量產源於國內橡膠工業的發展，耐磨、輕便，透氣性差也是不爭的事實。

葉英不甘心的問了句，“趙政委，還有沒有多餘的布鞋，舊的也行。”

布鞋的透氣性稍好一些。

趙政委有些為難，“還真沒有，要不等過兩天咱們出去采購的時候，看能不能找老鄉換……”

鄧排長打斷了他的話，“我這裏有一雙，還沒穿過，你看沈工能不能穿。”

那是一雙嶄新的千層底布鞋。

厚厚的鞋底不知道壓了多少層布料，細密的針腳之間距離均勻，一看就知道出自納鞋的老手。

趙政委一楞，“這不是你那個對……妹子送你的嗎？”

這些戰士們的情況，他都一清二楚。

這雙鞋放了有兩年了吧。

鄧排長撓頭傻笑，“給了我就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

他把鞋子往葉英懷裏一塞，“沈博士舍棄大好條件回國搞國防，咱們可不能委屈了人，就一雙鞋子。”

葉英沖著人雙手合十，“回頭我還給您。”

這話引得趙政委一陣調侃，“都是革命同志，哪用得著分的這麽清楚？你女同志細心，還得麻煩你多照顧下沈工。要不你明天跟著他出去？”

這位沈博士，有學問有本事，但著實沒什麽生活經驗。

葉英抱緊這雙老布鞋，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誰家搞革命還要帶著老媽子？”

趙政委樂呵了，這是記仇了吧？

這小同志，個頭不高脾氣還挺大。

不過這個小沈也真是的，這麽個大個子，咋還怕疼呢。

真是瞧不出來。

……

葉英很忙，她花了兩天時間把這山頭逛了一圈，還弄了一截朽木帶回了營地，打算用這個的木屑來種木耳。

工兵們的效率快，這兩天已經挖好了兩個磚窯。

不遠處正晾曬著磚坯，就等著這邊的磚窯建成後裝窯燒制。

葉英還是頭一次見人燒磚，不免有幾分好奇。

負責的楊連長還幫忙解釋，“咱們挖地悶子窯最省事，一窯能燒出來四五萬塊磚。”

葉英有些詫異，“這麽多？”

楊連長笑了下，“那可不是，咱們這裏沒煤，用那些山上弄下來的木頭倒也湊合用。只不過曬磚坯子得用些時候，差不多半個月就好了。”

這是個大工程，好在如今正值盛夏，晝夜溫差沒那麽大，不然誰能扛得住？

傍晚七點鐘，沈清晏踏著金色霞光回到營地。

一進帳篷就看到葉英在那裏縫東西。

葉英看到回來的人搖了搖手裏的鞋子，鞋底和鞋面一張一合，“都變成一張嘴了，我跟趙政委打了申請，明天跟著他去采購點東西。”

這幾天四處跑，本就有些破舊的鞋子終於不堪生活的重負，前後開了兩張嘴。

葉英37碼的腳找不到合適的鞋子，只能去找組織訴苦。

這讓趙政委動了惻隱之心，答應明天去采購的時候帶著葉英一塊去。

葉英十分興奮，晚飯的時候吃了半個窩窩頭就飽了。

“沈清晏同志，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沒，盡管開口，能找到我肯定給你捎回來。”

沈清晏搖了搖頭，“沒……能給我找一塊黑板，再找一盒粉筆嗎？”

他忽的想起來，自己還要教其他同志文化課知識。

有個黑板的話，興許能好一些。

葉英答應的爽快，“沒問題，粉筆的話我盡量找，找不到就弄點石灰湊合著用算了。”

沈清晏點頭，“好，麻煩你了。”

葉英聽到這話不太高興，“你跟我這麽生分幹什麽？咱們都一個被窩睡覺了，犯得著這麽客氣嗎？”

清俊的臉上不出意外的浮現落霞似的紅暈，沈清晏幾乎不敢直視葉英的面孔，“我先去吃飯。”

看著落荒而逃的人，葉英低頭笑著補鞋。

就知道這人臉皮比紙還薄，隨便逗弄下就臉紅。

她也是閑得無聊，只能這麽找樂子了。

……

晚飯是小米粥醬黃瓜和窩窩頭。

炊事班的同志一直溫火煨著粥，溫熱的粥驅趕了疲倦，就著清脆的醬黃瓜，沈清晏看著遠處的落日餘暉，怔怔出神。

大學畢業時，他曾與同學去亞利桑那州游玩，蔚為壯觀的大峽谷在落日餘暉下讓人感慨生命之渺小。

如今在中國西北的這處海拔三千米的高原上，他看著落日依山盡，心頭卻是無限的平靜。

內心寧靜即家園。

凝視落日的沈清晏忽的想起那小姑娘這幾天嘮叨不停的話，嘴角的平衡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彎彎的弧度。

他再度回到帳篷時，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葉英正盤腿坐在那裏，右手舉著一塊手表，一臉的不開心。

“你的手表？”

葉英搖搖頭，“原……原本放在抽屜裏的，看著有些年頭了，跟你的手表不一樣，你能修嗎？”

她會做實驗會解剖，但僅限於對動植物解剖，這種機械表不在葉英的技能點範疇內。

瞧著那一臉糾結，沈清晏伸過手，還沒開口葉英已經把那手表塞了過去，“謝謝四哥。”

沈清晏聞言莞爾，“你都說了，我們倆一個被窩裏睡覺的人，何必這麽生分？”

葉英：“……”沈博士你不講武德！

怎麽能用我說的話來攻擊我。

瞧著那小臉蛋上的錯愕，沈清晏十分滿意。

“這是歐米茄三十年代推出的護士表，差不多是35年推出的吧，到了42年的時候就沒再生產，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你母親的遺物。”

說是護士表，但當時深受女性喜愛，畢竟市面上的坤表太少了些。

他母親和姑母們都有這款手表，沈清晏幼年時還曾把玩過。當時好奇心重，他和二姐拆了小姑的手表，氣得小姑鬧絕食，最後父親又給小姑買了塊手表拉著他和二姐賠禮道歉，小姑這才原諒了他們。

原主母親的遺物？

葉英搖了搖頭，“不是吧，我媽就是個保姆，怎麽可能買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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