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香樓二樓，軒窗半啟，微濕的風送來瘦西湖上畫舫裏歌女婉轉的曲調聲，咿咿呀呀，你方唱罷我登場，仿若一年一度揚州的賽歌會。

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角，玄離神色慵懶，半倚著古木的座，嘴角斜斜向上勾起。窗子上方懸掛著六角的宮燈，清風那麽一吹，燭火便明明暗暗，在他肩上投下淺淺的影子，襯得他整個人都儒雅了起來。

騷包狐貍，清菱腹誹了一句，面無表情撚過一塊糕點，就著碧螺春，細細咀嚼。

一般的酒樓，一樓是大堂，二樓以上便是不同等級的雅間。聚香樓卻不是如此，它一樓二樓都是一般的大堂，三樓四樓才是雅間。若問它為何這般特殊，只能說：它太受歡迎了。因坐落於瘦西湖畔，每日裏，這兒的客人都會比旁的酒樓多上兩三倍。所以，管事的就多弄了個大堂，以便多放些桌子。

清菱與玄離兩個人就道姑能不能進青樓的問題探討一番，從春風樓轉過來時，三四樓的雅間早早被人預定了。因而，玄離不得不屈就著跟小二坐到了現在的位置上，除了環境略嘈雜，其他的都還算好。趴在窗臺上往外觀望，瘦西湖景色一覽無遺。

在玄離動手之前成功搶下最後一塊梅花糕，清菱有些小得意，心情登時變得好了。於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準備帶著些揚州城裏的八卦回天，以滿足司命星君對凡間八卦的好奇心。

挨著的桌子畔站了兩個人。一個肥頭大耳，一個瘦裏吧唧。

從死那一刻到如今，於清菱而言，不過五日，於凡人而言，卻是五年。其間，他們的容貌變化雖不說是如滄海化桑田，微小的改變也是有的。

清菱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這看著面熟的二人是何方人士。

胖的，是她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那位連續三代賣豬肉的豬肉張，瘦的是常年居住於城外破廟的說書先生，人稱說書李。

眼看著二人安安穩穩坐下了，豬肉張晃一把能擠出半瓶油的袖子，道：“李老兄，你近來沒怎麽說書？是不是，沒…故事了？”

他聲如擂鼓，清菱覺得，這二樓裏所有的人，只要不是聾子，估計都聽到了豬肉張這話。

頓時，齊刷刷幾十道目光朝說書李射去，不出意外的，清菱望到說書李的神色僵了一僵。

然後，只見說書李咳了一聲，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回道：“老夫最近不說書了，換給人算命。”

算命，倒是比說書掙的銀兩多。怪不得，衣服皆是嶄新的。

點的菜在清菱思考的空檔到了，她看一眼神色不知何時覆雜的玄離，主動地在小二走後幫他擺好碗筷。接著坐回去，邊吃邊聽豬肉張個說書李神侃。

只不過是耽擱了一小會兒，再聽時，那二人的談話內容已經從算命上轉到了其他的地方。

只聽到豬肉張道：“李老兄，我想在前街開個肉鋪，以你的眼光看，覺著如何？”

說書李回道：“前街風水甚佳，倒是不錯。”

前街，若是記得不錯，自家在前街還有幾間綢緞鋪子。清菱夾一口青菜吃掉，又聽豬肉張道：“我覺得也不錯，你看葉家，兩年前本來就要敗了，在前街新開了一間鋪子後，竟然又好了。如今，可是日進鬥金，羨煞我等啊！”

“並不只是這個緣由。”說書李沈吟半晌，道：“葉家能夠起死回生，是暗地裏有貴人相助。不然，以葉知遠那老奸商和他那整日花天酒地的兒子的水平，葉家撐不到現在。”

也許的確是有貴人相助，清菱半是讚同地點頭。

她那個名不副實的爹以及那個敗家子德行的大哥的情況，她比在座的各位都要清楚。一直一來，她葉家對外稱是揚州首富，對內，尤其是對自家人辦的卻是揚州首窮的事。就拿她這個三小姐來說吧！住的院子，極大不錯，但院子裏，雜草叢生，不是她不願修整，而是…無人修整。你想，一個大院子，配了一個老媽子，僅煮飯，洗衣，收拾房間這些瑣事都夠折騰上一天了，哪裏還有時間收拾整整花，種種草，修整修整院子。

也好在，她對那個家，對所謂的家人沒什麽感情，不然，聽到豬肉張二人的關於葉家商場起落的對話，還不激動地不能自已。

“你與他們口中的葉家有關系？”玄離忽然問道。

這個，清菱放下筷子，堅定道：“沒有！”

“那為何，你也姓葉？”

天下重姓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能說所有姓葉的都是揚州葉家人吧！

淡定地抹去桌上掉落的菜葉，清菱正襟危坐，抿唇道：“小仙與葉家是遠親。”

單就揚州城來講，姓葉的人不算多，她記得她家貌似有一兩個遠親，索性打出了他們的名號。

“那…”玄離摸上扇柄，道：“怎麽個遠親法？”

你不問會死啊！清菱炸毛。

忍著胸腔裏少許的怒意，她道：“現任葉老爺的爹是小仙舅舅的二姨的姐夫的三叔的表外甥。”

“什麽？沒聽清。”玄離身子前傾，微微側了臉，一副我要再聽一遍的樣子。

清菱：“……”

深吸一口氣，她重覆道：“現任葉老爺是小仙舅舅的二姨的…妹夫的三叔的表外甥。”

不對，她第一遍說的好像是姐夫……清菱撓頭，見玄離神色如常，也不想了，管他是姐夫還是妹夫呢，反正同她關系不大。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遠遠駛來一艘精致的畫舫，船頭掛著兩盞茜紗宮燈，光暈一圈圈投在湖面上，和著纏綿的調子，給這秋日的涼夜憑空添了幾分淒婉哀怨。

手一晃，茶水滴了出去，清菱拍拍手，連忙站起了身子，伸著頭往外探看。

“有什麽好看的，一個孩子而已。”玄離不屑，眸光卻是覆雜。

一個孩子，清菱不聽還好，一聽之下，好奇心立馬給勾了出來。她使勁伸長了頭，半個身子露在外面。

那船越發近了，船頭上立著的人的容貌，漸漸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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