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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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荷一時語塞，不知道他怎麽聯想到這上面去的。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無論做什麽都是慢條斯理的，就連說話也是。
蔣方年低著頭，從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她的睫毛。
又長又翹，像扇子一樣，隨著她眨眼的幅度，一上一下。
手機正好響了。
是遲緣打過來的。
巷子有點繞，她怕他們找不到地方，於是專門出來接他們。
這條街幾乎清一色的夜店，也不怎麽太平，周圍都是些醉酒的男男女女，有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天為被地為床的睡著了。
有的則扶著墻狂吐不止。
蔣方年緊皺著眉：“趙毅怎麽找了這麽個地方。”
遲緣替他回答：“他說他一個朋友在這裏開了家店，給他打五折。”
蔣方年：……
遲緣看上去很興奮，一路上拉著她說個不停。
一直到進了酒吧，趙毅招手喊他們過去。
那裏已經坐了好些個人，很多都是生面孔，蘇荷一個也沒見過，應該是趙毅的朋友。
蘇荷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著。
她性子安靜，尤其是面對陌生人的時候，會不知道說什麽。
更怕的，是別人主動和她說話。
不好不說，又不知道說什麽。
遲緣知道她的毛病，給她要了杯果汁：“沒事兒，都是趙毅的朋友。”
蘇荷點點頭：“我知道。”
那邊趙毅用胳膊拐了蔣方年一下：“行啊，去一趟醫院就get了一朵小荷花，你要是去一趟太平間不就俘獲了整個荷塘嗎。”
蔣方年面露不耐：“晦氣。”
趙毅放下酒杯：“對了，看到最左邊那個妹子了嗎，她說想認識你。”
酒吧裏面開了暖氣，有點熱，蔣方年把外套脫了：“想認識我？”
趙毅點頭。
蔣方年嗤笑道：“是想泡我吧。”
趙毅一臉震驚：“你是怎麽知道的？”
“不然呢，認識我以後問我外套在哪買的？”
趙毅當然知道，蔣方年現在有了小荷花，眼裏肯定沒有別的異性。
所以他當時就替蔣方年拒絕了。
他會做人，情商高，和蔣方年這個作逼不同。
從小就是被嬌慣著長大的富二代，脾氣和性格都不怎麽好，傲上天了。
估計所有溫柔都給小荷花了。
趙毅輕嘆一聲，很為蔣方年感到擔憂。
裝能裝一時，也裝不了一輩子啊。
萬一哪天小荷花真和他在一起了，兩人結婚了，難道他還得頂著一張面具和她過日子？
想都不敢想。
他問蔣方年：“你打算啥時候和小荷花攤牌？”
蔣方年自然懂他話裏的意思，沈默片刻：“再等等吧。”
等她有那麽一丁點喜歡他的時候。
再告訴她。
哪有什麽溫文爾雅，內斂沈穩。
都是裝的。
想到這裏，他莫名覺得心裏有點堵，他不想騙她的，一丁點也不想。
他也想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可是——
怕她不喜歡。
他第一次知道蘇荷怕他，是在高一那年。
學校旁邊的巷子裏總有混混在那裏收保護費，蔣方年平時回家都不經過那裏，那天也是因為趙毅家出了點事，他過去找他。
第一次往那走。
巷子與巷子之間都是連通的，他聽到裏面傳來粗狂男聲索要保護費的聲音。
蘇荷因為害怕，身子輕輕顫抖著，把所有的錢全都拿出來遞給他：“我只有這些了。”
“這才多少啊，包給我。”
抖的更厲害了：“包裏……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
那人顯然不耐煩了，怒喝一聲：“給我！”
直接從她手裏搶了過來。
蘇荷還來不及開口。
面前飛過來一個籃球，狠砸在那人的面門上。
那個時候的蔣方年不過十幾歲，個子卻已經高了那些混混一截。
笑容桀驁：“喲，收保護費呢？”
被籃球砸到的那個人捂著臉堪堪站穩：“你他媽誰啊，和你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
他嘴角輕挑，下顎微擡，看著蘇荷：“她——”
“老子罩的。”
後來蔣方年回想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他那天打架打的有點狠，所以蘇荷才會那麽怕他。
低頭抱著書包往回走。
他想喊她，看著她的背影，嘴唇張了張，還是閉上了。
手背不小心蹭到了，起了點皮，疼倒不怎麽疼，就是流了點血。
他低身把外套和籃球撿起來。
剛準備離開，少女的身影又出現在巷子口裏。
她看著他，似乎想說些什麽。
最後還是忍下去了。
擡手砸了個什麽過來。
是一盒創可貼。
又粉又花。
他也沒舍得用，一直留著。
回憶被喧鬧的音樂聲打斷。
趙毅搖著骰子問他：“來嗎？”
蔣方年興致缺缺：“不來。”
“真不來？”
“不來。”
“那行。”趙毅樂呵一笑，“小荷花，那咱們開始吧。”
蔣方年敏銳的捕捉到小荷花這三個字，垂眸看著她。
後者拿著骰盅，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蔣方年眉頭微皺，酒量不好瞎湊什麽熱鬧。
他走過去，禮貌的詢問蘇荷身旁的人能不能換個位置。
那人點頭說好。
換了位置以後，他伸手撫上骰盅：“來吧。”
趙毅早就想到結果了。
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起身給眾人面前的酒杯都倒滿了酒，輪到蘇荷了，蔣方年攔住他。
“她酒量不好。”
話說完，他給蘇荷倒了一杯果汁。
趙毅直呼不公平：“就小荷花一個人喝果汁怎麽行呢。”他又開了一瓶度數低的啤酒，“總得加點什麽吧。”
蔣方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給她加了兩塊冰塊進去：“這樣口感會好一點。”
“……”
蔣方年可以說是一次也沒輸過。
想到之前他說過自己只是運氣好，蘇荷甚至都有些不相信了。
誰的運氣會一直這麽好啊。
趙毅喝的面紅耳赤，路都走不穩。
不過意識還是清醒的，就是有點想吐。
蘇荷站起身：“你們先玩，我去一趟洗手間。”
她喝了不少果汁，肚子都有點漲漲的。
趙毅頭也沒擡，低頭去看骰子：“行。”
蘇荷推開安全通道的門。
燈有點暗，樓道那裏站著幾個抽煙的，看上去流裏流氣的。洗手臺在外面，她洗手的時候，總覺得那幾個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心猛的一懸。
她關了水龍頭低頭進去。
手剛觸到門把，就被人攔住。
攔住她的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五六的黃毛，露在外面的皮肉紋滿了紋身。
看上去有些兇神惡煞的。
他挑唇，笑容輕浮：“第一次來啊？”
蘇荷有點害怕，心也跳的更快了，面上卻還是強裝著鎮定：“不是。”
“那就是常客咯，怎麽我第一次見到你啊，這麽好看一妹子，我之前怎麽就瞎了眼沒瞧見呢。”
他說著話，手也一起伸了過去，蘇荷嚇的往後退，生怕他碰到自己。
黃毛的興致起來了：“怕什麽，咱們認識認識啊。”
“可是我不想和你認識。”
蘇荷拉開門準備進去，那人擋在她的面前：“玩玩嘛，急什麽。”
話音剛落，他腹部受力，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蹲在那：“操，誰他媽踢老子！”
蘇荷擡眸，蔣方年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他看著蘇荷，柔聲問她有沒有事。
蘇荷搖頭：“你怎麽來了？”
他邊脫外套邊回答她：“看你出來這麽久，有點不放心，所以出來看看。”
他問她：“害怕嗎？”
蘇荷老實回答：“有點。”
那個黃毛被忽視了，更加怒火中燒：“你他媽誰啊？”
蘇荷被他突然的一嗓子嚇到了，手攥著蔣方年的袖子。
“別怕。”蔣方年把外套蓋在蘇荷身上，“你先進去，別凍著了。”
他說話的語氣低柔輕緩，和平時有點區別，像是在安撫她一樣。
蘇荷有些不解：“那你呢。”
蔣方年笑了笑：“他們想玩，我就陪他們玩會。”
蘇荷沒太懂他話裏的意思：“玩？”
“別擔心，我沒事的。”他打開門，“進去吧。”
蘇荷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蔣方年推了進去。
她不太放心，畢竟對方人多。
可自己留下來又只會給他找麻煩，於是她急忙回到卡座去找趙毅。
“趙毅，你過來一下。”
趙毅楞了楞：“怎麽了？”
蘇荷有些急，語言組織也不行了：“就是……反正你過來一下。”
趙毅放下酒杯起身出去：“年哥出事了？”
看蘇荷的模樣，八九不離十了。
這地方本來就不太平，剛剛蘇荷去洗手間的時候蔣方年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看她沒在，就問趙毅她人去哪了。
趙毅說去廁所了，蔣方年也急忙過去了。
他本來還覺得蔣方年大驚小怪，那些人頂多只敢在外面鬧事，能在這裏開店的，一般後面都有人。
所以也不會有人敢在這裏鬧事。
趙毅打開安全通道的門，看到面前的景象，沈默片刻。
又默默關上門。
蘇荷有些著急：“你怎麽停了。”
趙毅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打架跟瘋狗似的，讓你看見不好。”
“沒事，我連屍塊都畫過。”
“你那是漫畫，不同。”
“你以為我是憑空想象畫出來的？”
“……”
趙毅堅持：“反正你要是不回去，我就站在這不動！”
蘇荷沈默片刻，還是妥協了：“那我走了，你記得別讓年年受傷。”
“知道了。”
蘇荷這才不放心的轉身走了。
這個門很厚重，幾乎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聽不到動靜，所以蘇荷才更擔心。
看到蘇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趙毅松了一口氣。
-------------------
蘇荷坐立不安的等在那裏，過了十來分鐘，蔣方年才和趙毅一起過來。
他的衣服上有水漬，像是專門洗過。
走過來時，蘇荷聞到了很重的洗手液味道。
“你沒事吧？”蘇荷擔憂的問道，“有沒有受傷？”
蔣方年誠實的點頭：“有。”
“哪裏？”
蔣方年左右看了一遍，而後牽著她的手。
帶她去了一個隱蔽的角落。
蘇荷詫異：“來這裏做什麽？”
蔣方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確定要看？”
蘇荷點頭：“我得給你擦藥啊。”
這裏燈光暗淡，蔣方年深邃的眼眸卻微微透著光。
像有點點星光掉落其中。
“那好吧。”
黑暗中，嗒的一聲輕響，是金屬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蘇荷有些疑惑：“你解皮帶幹嘛？”
他一臉無辜：“不是你說要看的嗎。”
話說完，他開始拉褲鏈。
蘇荷臉有點紅：“我……我又不知道傷的是那裏。”
蔣方年安靜幾秒，突然笑出了聲：“傷的是哪兒？”
“就……就那。”
他不依不饒：“哪？”
蘇荷不想說了：“你別問了，我給你上藥。”
蔣方年似乎不準備放過她：“你還沒說是哪裏呢。”
蘇荷深呼一口氣：“年年。”
“恩？”
“我是斷掌。”
“哦？”
“打人很疼的。”
她又惡狠狠的補了一句，“所以你別惹我生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突然想嚇嚇蔣方年，讓他別繼續說那些讓她不好意思的話了。
他是因為她才受的傷，蘇荷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想快點給他上藥，至少能讓他不那麽疼也行。
結果他一直不依不饒的，非得問個結果來。
蔣方年個子高，那個燈是斜照下來的，昏暗的不行。
也僅僅只能蘇荷照出一個大致輪廓來。
她看不見蔣方年此刻的表情。
不過應該是被嚇到了。
他安靜了幾秒，聽話的點了點頭：“好。”
蘇荷總覺得，他剛剛的聲音像是在強忍笑意。
……
蔣方年最後又問了她一句：“真的想好了，要看？”
“你好煩啊。”
……
“我還受著傷呢。”
“你就兇我。”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好像的確不太好，蘇荷態度誠懇的和他道歉，“對不起。”
“還說要用斷掌打我。”
“……”
突如其來的罪惡感壓在蘇荷身上，像一堵山一樣。
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擡不起頭了。
“我剛剛也是一時著急，對不起，要是惹你不開心的話。”她想了想，“我讓你打回來。”
蔣方年絲毫不客氣：“好啊，腦袋伸過來。”
蘇荷深呼一口氣，哆哆嗦嗦的將頭伸過去。
等了很久，蘇荷都沒感受到那股想象之中的疼痛。
蔣方年屈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離我那麽遠，怎麽給我上藥，還想像上次那樣用創口貼砸我嗎？”
蘇荷一楞，她什麽時候……
用創可貼砸他了？
蔣方年將褲腰往下扯了一點，傷口在盆骨附近。
青了一塊。
蘇荷打開藥包，從裏面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藥。
她有隨身帶藥包的習慣，甚至連針線包也帶。
倒了一點在掌心，然後輕輕按在他受傷的地方。
他和她不一樣。
皮膚又硬又燙。
烙鐵一樣。
蘇荷的手軟軟的，小小的，又透著一點涼。
就這麽碰上去，蔣方年神色微變，呼吸變的有些急促。
蘇荷以為自己弄疼他了，放輕了動作：“很疼嗎？”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在極力抑制著什麽：“不疼，你繼續。”
蘇荷點頭：“那我輕點。”
因為怕弄疼他，所以她的動作更加輕柔，整個人也靠近了一些，呼吸時，溫熱香甜的氣息噴灑在上面。
急促的呼吸更加沈悶，蔣方年眉頭緊擰，額頭甚至冒出了細汗。
蘇荷敏銳的察覺到，她掌心下的肌膚似乎更熱了。
肌肉都像是緊繃在了一起。
於是她將動作放的更輕。
因為身高差的緣故，每次擡手時，指尖都會不可避免的蹭過他的腰腹。
就像一個鉤子一樣，將他渾身上下的火都勾了起來。
燥意從四面八方匯聚過去，流向小腹。
蔣方年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怕她看到，急忙穿好褲子。
“我自己來吧。”
蘇荷怔怔的把手裏的藥遞給他，看見他慌不擇路的去了洗手間。
還是疼嗎？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明明已經很小心了。
她有些懊惱和愧疚。
該死的斷掌！
蔣方年在洗手間待了很長時間，他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蘇荷擔憂的問他：“很疼吧？”
不然怎麽擦了這麽久。
蔣方年神色有些閃躲：“還……還好。”
蘇荷似乎還想問些什麽，蔣方年急忙扶著喝大的趙毅出去：“我先扶他出去吐會。”
出去以後，蔣方年松了一口氣。
趙毅靠在樹幹上，吐的不行。
蔣方年遞給他一瓶水：“還好吧？”
趙毅頭還低著，接過他手裏的水，猛灌了幾口，然後又吐出來。
可算把嘴裏那股味道給整沒了。
他直起身子，看到蔣方年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欣慰的嘆了口氣。
這是什麽感天動地的兄弟情啊！
他拍了拍了蔣方年的肩膀，剛準備說我沒事，你別擔心了。
結果後者眉頭緊皺，擔憂之色更濃了：“你說小荷花剛才喝了那麽多冰的，會不會肚子疼啊。”
說完，他面露懊惱：“都怪我，沒事往她的杯子裏加冰塊幹嘛。”
趙毅努力忍住那句問候他家人的話。
“行了，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
蔣方年看著他，有些懵：“什麽？”
趙毅靠著樹幹，勉強站穩，從褲袋裏拿出手機，解鎖點開相冊。
然後遞給蔣方年：“這裏面可全部都是小吳用來泡妞的情話寶典，他可是拍著胸脯和我做了保證的，他就是靠這個追的妹子，百分百成功。”
蔣方年似乎不信：“他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
“網戀。”
“哦。”
蔣方年網癮不大，平時除了打游戲，很少上網。
關於怎麽撩妹，他也不懂。
粗略的掃了一遍。
質疑的問道：“這個真的行？”
“行，保證行。”他知道蔣方年平時雖然傲上天了，可面對蘇荷，慫的跟條狗一樣，更別談讓他直接告白了，“你先用個小號試試她的反應。”
“一個陌生人突然過來和你告白，還能有什麽反應？”
“你加她的時候寫個驗證信息，就說我認識你，但先別說名字，她肯定會好奇你是誰，就會通過了，接下來的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蔣方年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你把這幾張圖片發給我，我回去挑一個。”
“行。”
---------------------
回到家後，蔣方年先洗了個澡。
他有點潔癖，不太能夠忍受自己身上這麽大的酒味。
換上衛衣，坐在沙發上。
猶豫了很久，還是申請了一個小號。
加了蘇荷。
過了半個小時，那邊才通過。
他盯著蘇荷的頭像看了十來分鐘。
她的頭像是一只小兔子，應該是她畫的，很萌，很可愛。
還有點……
像她。
他終於鼓起勇氣，手指輕觸屏幕，敲下幾個字發過去。
---------------
趙毅今天電話不斷，都是些祝他生日快樂的。
他剛掛斷電話，想到蔣方年今天要告白了。
於是給他發了條微信詢問戰況。
【趙毅：脫單了嗎？】
【蔣方年：……】
【趙毅：幾個意思？】
【蔣方年：……她把我拉黑了。】
【趙毅：拉黑你？你說什麽了？】
那邊安靜了一會。
蔣方年發了張截圖過來。
【。：我對你的愛，就像拖拉機上山。】
【。：轟轟烈烈。】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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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無論做什麽都是慢條斯理的，就連說話也是。
蔣方年低著頭，從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她的睫毛。
又長又翹，像扇子一樣，隨著她眨眼的幅度，一上一下。
手機正好響了。
是遲緣打過來的。
巷子有點繞，她怕他們找不到地方，於是專門出來接他們。
這條街幾乎清一色的夜店，也不怎麽太平，周圍都是些醉酒的男男女女，有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天為被地為床的睡著了。
有的則扶著墻狂吐不止。
蔣方年緊皺著眉：“趙毅怎麽找了這麽個地方。”
遲緣替他回答：“他說他一個朋友在這裏開了家店，給他打五折。”
蔣方年：……
遲緣看上去很興奮，一路上拉著她說個不停。
一直到進了酒吧，趙毅招手喊他們過去。
那裏已經坐了好些個人，很多都是生面孔，蘇荷一個也沒見過，應該是趙毅的朋友。
蘇荷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著。
她性子安靜，尤其是面對陌生人的時候，會不知道說什麽。
更怕的，是別人主動和她說話。
不好不說，又不知道說什麽。
遲緣知道她的毛病，給她要了杯果汁：“沒事兒，都是趙毅的朋友。”
蘇荷點點頭：“我知道。”
那邊趙毅用胳膊拐了蔣方年一下：“行啊，去一趟醫院就get了一朵小荷花，你要是去一趟太平間不就俘獲了整個荷塘嗎。”
蔣方年面露不耐：“晦氣。”
趙毅放下酒杯：“對了，看到最左邊那個妹子了嗎，她說想認識你。”
酒吧裏面開了暖氣，有點熱，蔣方年把外套脫了：“想認識我？”
趙毅點頭。
蔣方年嗤笑道：“是想泡我吧。”
趙毅一臉震驚：“你是怎麽知道的？”
“不然呢，認識我以後問我外套在哪買的？”
趙毅當然知道，蔣方年現在有了小荷花，眼裏肯定沒有別的異性。
所以他當時就替蔣方年拒絕了。
他會做人，情商高，和蔣方年這個作逼不同。
從小就是被嬌慣著長大的富二代，脾氣和性格都不怎麽好，傲上天了。
估計所有溫柔都給小荷花了。
趙毅輕嘆一聲，很為蔣方年感到擔憂。
裝能裝一時，也裝不了一輩子啊。
萬一哪天小荷花真和他在一起了，兩人結婚了，難道他還得頂著一張面具和她過日子？
想都不敢想。
他問蔣方年：“你打算啥時候和小荷花攤牌？”
蔣方年自然懂他話裏的意思，沈默片刻：“再等等吧。”
等她有那麽一丁點喜歡他的時候。
再告訴她。
哪有什麽溫文爾雅，內斂沈穩。
都是裝的。
想到這裏，他莫名覺得心裏有點堵，他不想騙她的，一丁點也不想。
他也想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可是——
怕她不喜歡。
他第一次知道蘇荷怕他，是在高一那年。
學校旁邊的巷子裏總有混混在那裏收保護費，蔣方年平時回家都不經過那裏，那天也是因為趙毅家出了點事，他過去找他。
第一次往那走。
巷子與巷子之間都是連通的，他聽到裏面傳來粗狂男聲索要保護費的聲音。
蘇荷因為害怕，身子輕輕顫抖著，把所有的錢全都拿出來遞給他：“我只有這些了。”
“這才多少啊，包給我。”
抖的更厲害了：“包裏……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
那人顯然不耐煩了，怒喝一聲：“給我！”
直接從她手裏搶了過來。
蘇荷還來不及開口。
面前飛過來一個籃球，狠砸在那人的面門上。
那個時候的蔣方年不過十幾歲，個子卻已經高了那些混混一截。
笑容桀驁：“喲，收保護費呢？”
被籃球砸到的那個人捂著臉堪堪站穩：“你他媽誰啊，和你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
他嘴角輕挑，下顎微擡，看著蘇荷：“她——”
“老子罩的。”
後來蔣方年回想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他那天打架打的有點狠，所以蘇荷才會那麽怕他。
低頭抱著書包往回走。
他想喊她，看著她的背影，嘴唇張了張，還是閉上了。
手背不小心蹭到了，起了點皮，疼倒不怎麽疼，就是流了點血。
他低身把外套和籃球撿起來。
剛準備離開，少女的身影又出現在巷子口裏。
她看著他，似乎想說些什麽。
最後還是忍下去了。
擡手砸了個什麽過來。
是一盒創可貼。
又粉又花。
他也沒舍得用，一直留著。
回憶被喧鬧的音樂聲打斷。
趙毅搖著骰子問他：“來嗎？”
蔣方年興致缺缺：“不來。”
“真不來？”
“不來。”
“那行。”趙毅樂呵一笑，“小荷花，那咱們開始吧。”
蔣方年敏銳的捕捉到小荷花這三個字，垂眸看著她。
後者拿著骰盅，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蔣方年眉頭微皺，酒量不好瞎湊什麽熱鬧。
他走過去，禮貌的詢問蘇荷身旁的人能不能換個位置。
那人點頭說好。
換了位置以後，他伸手撫上骰盅：“來吧。”
趙毅早就想到結果了。
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起身給眾人面前的酒杯都倒滿了酒，輪到蘇荷了，蔣方年攔住他。
“她酒量不好。”
話說完，他給蘇荷倒了一杯果汁。
趙毅直呼不公平：“就小荷花一個人喝果汁怎麽行呢。”他又開了一瓶度數低的啤酒，“總得加點什麽吧。”
蔣方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給她加了兩塊冰塊進去：“這樣口感會好一點。”
“……”
蔣方年可以說是一次也沒輸過。
想到之前他說過自己只是運氣好，蘇荷甚至都有些不相信了。
誰的運氣會一直這麽好啊。
趙毅喝的面紅耳赤，路都走不穩。
不過意識還是清醒的，就是有點想吐。
蘇荷站起身：“你們先玩，我去一趟洗手間。”
她喝了不少果汁，肚子都有點漲漲的。
趙毅頭也沒擡，低頭去看骰子：“行。”
蘇荷推開安全通道的門。
燈有點暗，樓道那裏站著幾個抽煙的，看上去流裏流氣的。洗手臺在外面，她洗手的時候，總覺得那幾個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心猛的一懸。
她關了水龍頭低頭進去。
手剛觸到門把，就被人攔住。
攔住她的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五六的黃毛，露在外面的皮肉紋滿了紋身。
看上去有些兇神惡煞的。
他挑唇，笑容輕浮：“第一次來啊？”
蘇荷有點害怕，心也跳的更快了，面上卻還是強裝著鎮定：“不是。”
“那就是常客咯，怎麽我第一次見到你啊，這麽好看一妹子，我之前怎麽就瞎了眼沒瞧見呢。”
他說著話，手也一起伸了過去，蘇荷嚇的往後退，生怕他碰到自己。
黃毛的興致起來了：“怕什麽，咱們認識認識啊。”
“可是我不想和你認識。”
蘇荷拉開門準備進去，那人擋在她的面前：“玩玩嘛，急什麽。”
話音剛落，他腹部受力，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蹲在那：“操，誰他媽踢老子！”
蘇荷擡眸，蔣方年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他看著蘇荷，柔聲問她有沒有事。
蘇荷搖頭：“你怎麽來了？”
他邊脫外套邊回答她：“看你出來這麽久，有點不放心，所以出來看看。”
他問她：“害怕嗎？”
蘇荷老實回答：“有點。”
那個黃毛被忽視了，更加怒火中燒：“你他媽誰啊？”
蘇荷被他突然的一嗓子嚇到了，手攥著蔣方年的袖子。
“別怕。”蔣方年把外套蓋在蘇荷身上，“你先進去，別凍著了。”
他說話的語氣低柔輕緩，和平時有點區別，像是在安撫她一樣。
蘇荷有些不解：“那你呢。”
蔣方年笑了笑：“他們想玩，我就陪他們玩會。”
蘇荷沒太懂他話裏的意思：“玩？”
“別擔心，我沒事的。”他打開門，“進去吧。”
蘇荷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蔣方年推了進去。
她不太放心，畢竟對方人多。
可自己留下來又只會給他找麻煩，於是她急忙回到卡座去找趙毅。
“趙毅，你過來一下。”
趙毅楞了楞：“怎麽了？”
蘇荷有些急，語言組織也不行了：“就是……反正你過來一下。”
趙毅放下酒杯起身出去：“年哥出事了？”
看蘇荷的模樣，八九不離十了。
這地方本來就不太平，剛剛蘇荷去洗手間的時候蔣方年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看她沒在，就問趙毅她人去哪了。
趙毅說去廁所了，蔣方年也急忙過去了。
他本來還覺得蔣方年大驚小怪，那些人頂多只敢在外面鬧事，能在這裏開店的，一般後面都有人。
所以也不會有人敢在這裏鬧事。
趙毅打開安全通道的門，看到面前的景象，沈默片刻。
又默默關上門。
蘇荷有些著急：“你怎麽停了。”
趙毅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打架跟瘋狗似的，讓你看見不好。”
“沒事，我連屍塊都畫過。”
“你那是漫畫，不同。”
“你以為我是憑空想象畫出來的？”
“……”
趙毅堅持：“反正你要是不回去，我就站在這不動！”
蘇荷沈默片刻，還是妥協了：“那我走了，你記得別讓年年受傷。”
“知道了。”
蘇荷這才不放心的轉身走了。
這個門很厚重，幾乎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聽不到動靜，所以蘇荷才更擔心。
看到蘇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趙毅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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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荷坐立不安的等在那裏，過了十來分鐘，蔣方年才和趙毅一起過來。
他的衣服上有水漬，像是專門洗過。
走過來時，蘇荷聞到了很重的洗手液味道。
“你沒事吧？”蘇荷擔憂的問道，“有沒有受傷？”
蔣方年誠實的點頭：“有。”
“哪裏？”
蔣方年左右看了一遍，而後牽著她的手。
帶她去了一個隱蔽的角落。
蘇荷詫異：“來這裏做什麽？”
蔣方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確定要看？”
蘇荷點頭：“我得給你擦藥啊。”
這裏燈光暗淡，蔣方年深邃的眼眸卻微微透著光。
像有點點星光掉落其中。
“那好吧。”
黑暗中，嗒的一聲輕響，是金屬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蘇荷有些疑惑：“你解皮帶幹嘛？”
他一臉無辜：“不是你說要看的嗎。”
話說完，他開始拉褲鏈。
蘇荷臉有點紅：“我……我又不知道傷的是那裏。”
蔣方年安靜幾秒，突然笑出了聲：“傷的是哪兒？”
“就……就那。”
他不依不饒：“哪？”
蘇荷不想說了：“你別問了，我給你上藥。”
蔣方年似乎不準備放過她：“你還沒說是哪裏呢。”
蘇荷深呼一口氣：“年年。”
“恩？”
“我是斷掌。”
“哦？”
“打人很疼的。”
她又惡狠狠的補了一句，“所以你別惹我生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突然想嚇嚇蔣方年，讓他別繼續說那些讓她不好意思的話了。
他是因為她才受的傷，蘇荷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想快點給他上藥，至少能讓他不那麽疼也行。
結果他一直不依不饒的，非得問個結果來。
蔣方年個子高，那個燈是斜照下來的，昏暗的不行。
也僅僅只能蘇荷照出一個大致輪廓來。
她看不見蔣方年此刻的表情。
不過應該是被嚇到了。
他安靜了幾秒，聽話的點了點頭：“好。”
蘇荷總覺得，他剛剛的聲音像是在強忍笑意。
……
蔣方年最後又問了她一句：“真的想好了，要看？”
“你好煩啊。”
……
“我還受著傷呢。”
“你就兇我。”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好像的確不太好，蘇荷態度誠懇的和他道歉，“對不起。”
“還說要用斷掌打我。”
“……”
突如其來的罪惡感壓在蘇荷身上，像一堵山一樣。
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擡不起頭了。
“我剛剛也是一時著急，對不起，要是惹你不開心的話。”她想了想，“我讓你打回來。”
蔣方年絲毫不客氣：“好啊，腦袋伸過來。”
蘇荷深呼一口氣，哆哆嗦嗦的將頭伸過去。
等了很久，蘇荷都沒感受到那股想象之中的疼痛。
蔣方年屈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離我那麽遠，怎麽給我上藥，還想像上次那樣用創口貼砸我嗎？”
蘇荷一楞，她什麽時候……
用創可貼砸他了？
蔣方年將褲腰往下扯了一點，傷口在盆骨附近。
青了一塊。
蘇荷打開藥包，從裏面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藥。
她有隨身帶藥包的習慣，甚至連針線包也帶。
倒了一點在掌心，然後輕輕按在他受傷的地方。
他和她不一樣。
皮膚又硬又燙。
烙鐵一樣。
蘇荷的手軟軟的，小小的，又透著一點涼。
就這麽碰上去，蔣方年神色微變，呼吸變的有些急促。
蘇荷以為自己弄疼他了，放輕了動作：“很疼嗎？”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在極力抑制著什麽：“不疼，你繼續。”
蘇荷點頭：“那我輕點。”
因為怕弄疼他，所以她的動作更加輕柔，整個人也靠近了一些，呼吸時，溫熱香甜的氣息噴灑在上面。
急促的呼吸更加沈悶，蔣方年眉頭緊擰，額頭甚至冒出了細汗。
蘇荷敏銳的察覺到，她掌心下的肌膚似乎更熱了。
肌肉都像是緊繃在了一起。
於是她將動作放的更輕。
因為身高差的緣故，每次擡手時，指尖都會不可避免的蹭過他的腰腹。
就像一個鉤子一樣，將他渾身上下的火都勾了起來。
燥意從四面八方匯聚過去，流向小腹。
蔣方年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怕她看到，急忙穿好褲子。
“我自己來吧。”
蘇荷怔怔的把手裏的藥遞給他，看見他慌不擇路的去了洗手間。
還是疼嗎？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明明已經很小心了。
她有些懊惱和愧疚。
該死的斷掌！
蔣方年在洗手間待了很長時間，他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蘇荷擔憂的問他：“很疼吧？”
不然怎麽擦了這麽久。
蔣方年神色有些閃躲：“還……還好。”
蘇荷似乎還想問些什麽，蔣方年急忙扶著喝大的趙毅出去：“我先扶他出去吐會。”
出去以後，蔣方年松了一口氣。
趙毅靠在樹幹上，吐的不行。
蔣方年遞給他一瓶水：“還好吧？”
趙毅頭還低著，接過他手裏的水，猛灌了幾口，然後又吐出來。
可算把嘴裏那股味道給整沒了。
他直起身子，看到蔣方年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欣慰的嘆了口氣。
這是什麽感天動地的兄弟情啊！
他拍了拍了蔣方年的肩膀，剛準備說我沒事，你別擔心了。
結果後者眉頭緊皺，擔憂之色更濃了：“你說小荷花剛才喝了那麽多冰的，會不會肚子疼啊。”
說完，他面露懊惱：“都怪我，沒事往她的杯子裏加冰塊幹嘛。”
趙毅努力忍住那句問候他家人的話。
“行了，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
蔣方年看著他，有些懵：“什麽？”
趙毅靠著樹幹，勉強站穩，從褲袋裏拿出手機，解鎖點開相冊。
然後遞給蔣方年：“這裏面可全部都是小吳用來泡妞的情話寶典，他可是拍著胸脯和我做了保證的，他就是靠這個追的妹子，百分百成功。”
蔣方年似乎不信：“他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
“網戀。”
“哦。”
蔣方年網癮不大，平時除了打游戲，很少上網。
關於怎麽撩妹，他也不懂。
粗略的掃了一遍。
質疑的問道：“這個真的行？”
“行，保證行。”他知道蔣方年平時雖然傲上天了，可面對蘇荷，慫的跟條狗一樣，更別談讓他直接告白了，“你先用個小號試試她的反應。”
“一個陌生人突然過來和你告白，還能有什麽反應？”
“你加她的時候寫個驗證信息，就說我認識你，但先別說名字，她肯定會好奇你是誰，就會通過了，接下來的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蔣方年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你把這幾張圖片發給我，我回去挑一個。”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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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蔣方年先洗了個澡。
他有點潔癖，不太能夠忍受自己身上這麽大的酒味。
換上衛衣，坐在沙發上。
猶豫了很久，還是申請了一個小號。
加了蘇荷。
過了半個小時，那邊才通過。
他盯著蘇荷的頭像看了十來分鐘。
她的頭像是一只小兔子，應該是她畫的，很萌，很可愛。
還有點……
像她。
他終於鼓起勇氣，手指輕觸屏幕，敲下幾個字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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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毅今天電話不斷，都是些祝他生日快樂的。
他剛掛斷電話，想到蔣方年今天要告白了。
於是給他發了條微信詢問戰況。
【趙毅：脫單了嗎？】
【蔣方年：……】
【趙毅：幾個意思？】
【蔣方年：……她把我拉黑了。】
【趙毅：拉黑你？你說什麽了？】
那邊安靜了一會。
蔣方年發了張截圖過來。
【。：我對你的愛，就像拖拉機上山。】
【。：轟轟烈烈。】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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