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死亡殿堂的虛無。其實，這些沈淪於他而言本不算多麽難熬。

只是，想起自己陷於如今這種境地的原因。加裏安有些厭惡地抿緊嘴角，實在找不出半點能安慰自己不去懊悔的理由。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所有的因由，卻依然落到如此境地。說到底，也只是他太貪婪想要抓住的東西太多，所以最後統統都失去了而已。

‘那麽，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靜靜站在黑暗沈寂的河邊，銀發精靈孑然一身，看向彼岸濃重不見底的虛空裏。

明明，他並不是那麽脆弱的精靈，承受不了現在應該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那為何還會像弱者一樣，跌進這樣逃避現實的意識世界？

——沒錯，意識。

當年他驟然心碎時，曾隱隱從死亡邊緣窺見過一點，大概知道它的全貌。只不過，他實在不清楚現在這般虛幻的夢境，到底是屬於安格爾，還是他自己罷了。

眼底什麽都沒有，光芒漸弱。他安靜站在原地，仔細側耳傾聽著。

“加裏安。”

冥冥中，似乎總有人在叫著他的名字。溫柔的、純真的，指引他踏過面前靜止的水面：

“加裏安——”

‘我在。’

不由自主邁出第一步。在他踩上水面的剎那，周圍黑暗頓時如水波般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向外擴散，直至整個空間都漸漸消失，露出點點熒光。

……這是？

腳步一頓，在水面劃過幾許波紋。他看著那和記憶中如出一轍的山間木屋，長滿藤蔓的籬笆安靜佇立在他面前，似乎隔絕了過去與未來，突然有些明白在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什麽。

“戴納。”

轉過身，加裏安側身依靠在院門上，看著不遠處那個靜靜站著的熟悉身影，淡淡微笑起來。

＊＊＊＊＊＊＊＊＊＊＊＊＊＊

森林裏，直直盯著杯中紫紅色的液體。精靈王眉頭突然一皺，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些發慌。

“餵，瑟蘭你怎麽自己在這裏喝悶酒？……剛剛我還看見加裏安了，你沒和他一起？”

抽走他手裏捏得死緊的酒杯。眼前已經有點重影的歐瑞費爾好不容易擺脫了木精靈的拼酒，在心裏一百零一次唾棄自己為何不學學自家兒砸樹立個有威嚴的形象——最起碼，沒誰敢隨便拉著他灌酒不是？

揉著太陽穴，在瑟蘭迪爾身邊坐下。前任精靈王瞇眼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發現這位目前心情似乎不佳。

“怎麽？又和Gally吵架了？”

搖搖頭，卻不知如何回答。瑟蘭迪爾沈默看著桌上木頭的花紋，眼神依舊載滿痛苦。

“唉，兒子大了，不由爹了……現在連跟你談談心都這麽困難。”

當然能看出他情緒糟糕到極點卻無從派遣，只能靠這樣一杯杯喝悶酒發洩。歐瑞費爾無奈晃晃手裏的酒杯，幹脆仰頭一飲而盡。

“你不願意說不就說吧……反正，總要記得小打小鬧別當真就是了。”

“畢竟，他陪了你這麽多年，還有什麽是過不去的？你們倆不都在一起了嗎？”

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在嘲笑歐瑞費爾還是他自己。精靈王放在膝蓋上的手瞬間握緊，卻也偏過頭，第一次正眼看去。

“Ada……”

目光落在遠處正看向這邊的費迪倫，瑟蘭迪爾輕輕開口：

“如果有一天費迪倫愛上了別人，你會放他離開嗎？”

“那要看那是個怎樣的精靈了。”

楞了楞，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倒也誠實回答道。歐瑞費爾輕輕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

“如果那人比我更好，更能給他他想要的，我當然不會強求費迪倫留在身邊。但是啊，如果那人只可能給予他無法挽回的傷害，那我無論如何——即便要親手傷害他，我也不會讓他墜入永遠掙脫不出的漩渦裏。”

“……”

“不過，我想比起這個，瑟蘭你倒是應該問問，他真的會愛上別人嗎？……你說呢，費迪倫？”

伸手把身後慢慢走近的精靈拉到身邊，五指相扣，似乎這世上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將他們分開。歐瑞費爾偏頭看著他的衛隊長溫暖柔和的眼神，這麽微笑問道。

“怎麽可能。”

同樣深深凝視進他湛藍的眼底。費迪倫笑著搖搖頭，語氣堅定毫無猶豫：

“自從我發誓一生為你，就再也沒有愛上別人的力氣……還是說，一起走過這麽多年，你對自己、我的信任就只有這麽一點？”

“……”

沒錯，就是這樣……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居然也會為這種縹緲虛無的事痛苦不堪，自我折磨？

“刷”得從長凳上站起，瑟蘭迪爾深吸口氣。想起自己剛剛竟然就那樣轉身離去，放任加裏安和那個危險的家夥待在一起，心中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

“Ada，你說你看到Gally了，他現在在哪？”

“……好像是往森林去了吧。”

歪頭想了想，終於記起觥籌交錯中不經意的一瞥，歐瑞費爾如實回答。

“和安格爾一起。”

點頭補充道。看著精靈王那瞬間鐵青的臉色，費迪倫皺了皺眉，突然也感覺事情有點不妙。

＊＊＊＊＊＊＊＊＊＊＊＊＊＊

“對不起，讓你遭受了這種不好的事。”

並肩站在長滿青蘿的籬笆外，戴納偏頭看向身邊精靈英挺溫柔的側臉，抱歉笑了笑：

“所有事情都因我而起。如果那時我沒有那樣渴望想要在你身邊，沒有那麽希望還能再見你一次，我的執念也不會留在這裏，折磨了安格幾百年，又傷害了你。”

“對不起，加裏安……我原本，是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

“這不是你的錯。”

搖搖頭，止住小不點沮喪的自責。大總管伸手揉了揉那頭卷發，眼神一如既往溫柔寧靜：

“要說起來，該抱歉的應該是我才對。”

如果不是我離你而去，不是我將你當成了絕望中最後一根稻草，不是我將你當成我和瑟蘭迪爾的翻版探尋謎底……那你一定，會過得比現在更好吧。

“千萬不要這麽想，加裏安。”

像從前那樣伸手環住精靈的腰身，把臉埋在他胸口。小不點搖搖頭，聲音有點哽咽：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活著過完這一生，活著和你相遇……而你把你的名字和我葬在一起，願意把我安置你漫長沈重的記憶裏，我已經該滿足了。只是……只是……！！！”

“我明白，戴納，我明白……”

低低嘆息一聲，怎會不明白他說不出口的話。加裏安安慰般撫摸著小不點單薄的脊背，低下頭，終於能夠流盡千年之前所有虧欠的眼淚。

畢竟，雖然人類的生命那麽短暫，猶如煙火般一閃而逝，卻也遠遠要比精靈來得絢爛奪目……或許正是因為有著無可避免的終結，才會抓緊還在世上的每分每秒，才更懂得活著的意義所在。

死亡是伊露維塔給予人類的禮物——他從戴納身上得以理解，然後，又由這份經歷千年也沒有絲毫缺損的執念而動容。

——‘愛’啊……

這個字總是這麽偉大而奇妙。

它能給與人們在任何時候活下去的勇氣，無論怎樣的險境怎樣的顛沛流露都無法摧毀。而在一切慘淡落幕之後，它也能將世界變成擁抱，一點一點，沈醉在那片永遠溫柔的藍天下。得到的，細水長流；得不到的，也會變得足夠堅強。

如水般的黑暗又重新蔓延而來，漸漸染透了他們身邊的每寸角落，一道銀光劃過天邊，倒影漫天星子。明亮得仿佛當年他帶小不點一起去山頂看到過的夜空，星光璀璨。

“我該走了。”

深深汲取著大總管身上的溫度，卻也無可奈何將迎來再一次離別。小不點擡起頭，凝視著精靈澄澈無暇的透明瞳孔，想要揚起嘴角，卻怎麽都停不下眼淚的肆意流淌。

“伊露維塔在叫我……Gally，當年你以你之名，葬我一生，讓自己的一部分流離在外。如今我執念已去，你也該取回本就屬於你的東西，繼續向前走了。”

感覺到摟住自己的臂膀猛然使力，透露出主人的無奈和不舍。他微微笑了笑，終於能了無遺憾，回歸他本應該回去的虛無之所。

擡起頭，目光落在他們身後正靜靜看著的身影上。戴納想了想，最後還是這麽開口：

“平白無故被我的執念折磨了幾百年，希望你不要太責怪他，加裏安……安格其實是個好人。”

“答應我，你一定要過得比任何精靈都自由，都幸福。”

“……好，我答應你。”

在懷中這人消失瞬間，周圍如水般的黑暗也漸漸褪去，露出現世裏幹凈璀璨得星光。加裏安點點頭，看著戴納的殘影終於隨著夢境一起散落，微微笑著，卻也忍不住再度流下淚來。

我答應你……

——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我什麽都答應你。

睜開眼，瞳孔中倒影的又是星輝下泛著銀光的樹林。眼角淚痕依舊，被晚風盡數拂去，他安靜和壓在自己身上的精靈彼此對視著，誰也沒有開口。

“果然，你說的沒錯，那其實從來都不是我所擁有的感情。”

沈默半晌，終於慘淡一笑。安格爾緩緩從大總管身上直起身，天青色眼眸裏瘋狂之色褪去，又再度恢覆成了他本應有的純凈。

“他消失以後，我對你的執念也沒那麽強了……原來，我以為我想不顧一切的占有你，的確只是在發洩自己幾百年來累積的憤恨和不滿……而現在，這已經沒有必要了。”

替精靈拉好大敞的衣襟，解開束縛著他雙手的繩索。安格爾翻身躺在草地上，看著頭頂漫天閃爍的星辰，似是極其疲憊地閉上眼。

——畢竟，承載幾百年的執念驟然消散。一顆完全屬於自己的心，竟叫他有些無法負擔。

“怪不得你會對戴納念念不忘，加裏安，他確實……是我比不了的。”

取下脖頸上本該屬於大總管的東西，物歸原主。安格爾深吸口氣，輕輕拂去嘴角沾染的，來自他剛剛所強迫的精靈的血跡：

“雖然半途收了手，但我對你做出這種事也是不爭的事實——你如何才會好受一些，懲罰或者報覆，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只要，你不會因為我的魯莽心碎……”

“……沒有必要。”

緩緩從地上撐起身子，眼神覆雜。加裏安將銘牌握進掌心，覆上手腕青紫的勒痕，沒有去看安格爾一眼，轉身蹣跚而去。似乎再在這裏多待一秒都無法忍受。

“果然，只要是戴納的懇求，你都絕對不會拒絕吧？是他，而不是我……”

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變成了含混不清的呢喃。黑發精靈看著四周重新寂靜下來的樹林，不知覺伸手按上自己胸口。那裏，如今也已同樣空空如也。

——他該高興嗎，為這份執念的消失，他又可以重新做回自己？

但是，如果是可以高興的事。他又為何，還是這麽痛？

‘不過，這又何嘗不是新生呢？’

這麽淡淡想著，月光如水，照耀在他身上。天青色眼眸慢慢睜開，幹凈純粹，宛如洗盡一切灰塵的精致瓷器，脆弱，卻也剛強。

不過一場大夢而已。如今，夢的確該醒了。

有些事情，他永遠都不該妄想。

有些人，他也永遠不必等。

＊＊＊＊＊＊＊＊＊＊＊＊＊＊

這天最後，當瑟蘭迪爾找遍整個森林無果，最後在他自己的房間發現加裏安時，大總管已經有點喝醉了。

角落裏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個空酒桶，空氣裏也漂浮著葡萄酒甘甜的味道。知道他酒量並不算好，更是很少會看到他如此酗酒的模樣，精靈王微微皺起眉，硬是抽走精靈手裏的酒杯，阻止了他還想往嘴裏倒酒的動作。

“出什麽事了，Gally。”

目光從加裏安下頜的紅痕落到他淩亂的衣衫上，瑟蘭迪爾眼色沈了沈，俯身握住精靈的肩膀，強迫他擡頭看向自己。

可出乎他意料，當自己手指剛剛碰到大總管的瞬間。本來安靜坐在窗臺上的精靈卻仿佛被灼傷一般，‘啪’地打開了精靈王的手。

“別碰我——”

胡亂揮著手，卻因為酒精的緣故保持不好平衡，直接栽倒在地。加裏安一手撐在地毯上，神色慌亂，目光也茫然沒有焦距：

“我說了，別碰我！！”

“加裏安！！！”

哪裏見過自家近衛如此惶恐的樣子，瑟蘭迪爾心一沈，上前使力止住他的掙紮，將他整個精圈在自己懷裏。卻不成想因為力氣過大，不小心蹭開了精靈松垮的衣領，當加裏安脖頸上細小卻不甚明顯的咬痕暴露在眼前時，他猛地睜大眼，心中瞬間就燃起足以將他們全部燒成灰燼的大火。

“是誰？！到底是誰幹的！！！是安格爾嗎？！！！”

“別……別碰我！！！”

聲音裏已經帶上了絲悲哀地懇求，完全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加裏安使勁兒掙開瑟蘭迪爾的桎梏，一滴透明滾燙的液體從他眼中溢出，滴在精靈王手背上，霎時換回了他搖搖欲墜的理智，燙得他忍不住顫抖起來。

“別怕，是我……加裏安你看清楚，是我！！！”

熟悉安心的聲音終於突破迷霧傳入耳中。大總管瞬間停下所有動作，擡起頭，茫然看著面前焦慮不已的精靈王。

“瑟蘭……？”

得到王者肯定的答覆。加裏安又好一陣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直到瑟蘭迪爾忍住擔心地想來查看他的狀況時，他才終於垂下頭，伸手把什麽東西遞到了精靈王面前。

“這是……？”

看著他掌心安靜躺著水晶銘牌，在月光下愈發璀璨透明。瑟蘭迪爾瞪大眼，一時吃不準精靈此舉到底何意。

“你不要嗎？”

眼神依然沒有焦距，目光茫然散落在黑暗的每個角落。許是許久沒有感覺到瑟蘭迪爾動作，加裏安歪頭想了想，隨即自嘲地扯起嘴角。

“也是……別人碰過的東西，你怎麽可能會要。”

語氣中悲哀漸濃，仿佛站在懸崖邊緣，即將墜入無盡的深淵裏。他突然擡起手，用衣袖死命擦著自己的嘴唇，絲毫不顧銅質的袖扣刮破了嘴角，滲出血絲。

“擦不幹凈了……別人碰過的東西，又怎麽能再給你？！！”

“Gally！！”

再也忍不住，把加裏安緊緊按在自己懷裏。瑟蘭迪爾低頭輕吻著精靈皺成一團的眉心，有些哽咽：

“別這樣，別這樣！！不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可能拋棄你。”

“我只是不太敢確定，也不想讓你後悔……Gally，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

把這個給我，就相當於真正交托你的一切，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你真的決定了，不會後悔嗎？

“……”

抿進嘴角想了會兒，被酒精麻木的大腦很難做出什麽覆雜的思考，卻也足夠加裏安理解瑟蘭迪爾疑問。或許，這於他而言永遠都不是什麽需要仔細考慮的問題，而是一種近乎於本能的執著。無論攤開來在他面前多少次，他會做出的選擇，永遠都只會有那一個。

沒有說話，卻是用行動做了回答。大總管毫不猶豫揪著精靈王的衣領，摸索到他微涼的薄唇，深深吻了過去。

——所以，就算過程有些偏差，他想在今晚實現的也算圓滿完成了吧。

感覺到加裏安正在試探著哆哆嗦嗦解開自己的衣扣。瑟蘭迪爾這麽想著，隨即接過手，一把抱起精靈放到床上，在滿目黑暗中翻身，吻上他英挺消瘦的側臉。

窗外夜涼如水，星辰漫天。森林中燈火漸稀，終於在一夜狂歡後，在屋裏彼此交錯的喘息聲裏平靜下來。在天邊散落的月輝中，萬載安寧。

——即使命運從我這裏偷走了那麽多，我還是無比感謝，這世上還有一個你。

倘若今夜焚為劫灰，我願和你相擁著死去。

……

……

於是，當第二天中午瑟蘭迪爾拖著依然在打瞌睡的加裏安從屋裏走出來時，對面歐瑞費爾也扯著一臉困倦的費迪倫拉開了自己房間的大門。

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找到相同的心滿意足。前任精靈王目光在自家兒子身上轉了一圈，又瞄了眼大總管眼下的青黑，不知為何，突然轉過身樂得直不起腰來。

“你這不行啊，兒子。”

摟住自家茫然的愛侶，歐瑞費爾眨眨眼，看著瑟蘭迪爾由疑惑逐漸變得鐵青的臉色，實在忍不住捶地狂笑的沖動：

“想不到，第一次加裏安居然還能起得來……”

“……”死吧。

挽起袖子，在加裏安和費迪倫抽搐的目光，瑟蘭迪爾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拔劍往自己親爹臉上捅去。

又過了幾年，時光依舊安穩，在沒有煩惱憂愁的阿門洲靜靜流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中土最後的精靈終於西渡而來，白色的帆船停靠在碼頭，萊戈拉斯迫不及待從甲板跳下，摟住蒼穹下那並肩站著的兩個精靈，笑得從未有過的燦爛。

至此，他們在中土所有的牽掛都已回歸，歲月無止，只要世界不曾終結，那他們就依然會在彼此身邊。

就像曾經星光裏立下的誓言一樣，一起走到那遙遙無期的終點。

看著身邊瑟蘭迪爾逆光的側臉，被陽光鍍上一層暖意。加裏安任憑小王子拉住他的手，蹦蹦跳跳說得停不下來，眉宇間滿是難得真實的笑意。

“怎麽？”

察覺到他的目光，瑟蘭迪爾輕輕回頭，一向冷厲的嘴角微微揚起。一瞬間，連周圍漫山遍野的花海都黯然失色。

“沒什麽。”

搖搖頭，卻怎麽都抿不直嘴角弧度。加裏安緩緩握上精靈王蒼白修長的手，五指相扣，緊緊的，似乎跨越無數時間的旅人，終於在陽光下相逢。

很多年以後，整個阿門洲都知道，半島最北方靠近大海的森林裏有那麽一群精靈。平日裏喝酒聊天不幹正事，天天吵吵得整片森林不得安寧，然而卻是其他族群所沒有的活力和生機勃勃。那之中不但居住曾經整個最耀眼的精靈王和王子，他們的管家也是難得的溫柔體貼，只不過，他卻從來不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罷了。而究其原因，也只不是精靈王看得太緊太嚴，稍有風吹草動就鬧得全維林諾不得安寧罷了。對此，林迪爾曾經義正辭嚴鄙視過瑟蘭迪爾對加裏安的圈養政策，並試圖強闖森林，去見一見他深切懷疑被王者鎖在床上下不來的故友。結果還沒等他摸到林子邊緣，就被接到萊戈拉斯抗議趕來的哈爾迪爾一把扛了回去，看得埃爾隆德和金花領主目瞪口呆，下巴幾乎都掉在了地上。

而那時，中土世界早已成為精靈記憶裏的歷史，接下來是屬於阿門洲的安穩時代。樹葉飛舞，傳奇的頌歌響徹天際，繁華永無落幕。史冊中記載的慘烈與戰亂早已成為過去。所有歷經過黑暗一頁的老一輩精靈們終於坐享安寧，而新一輩們也再也不會早早被送上戰場，守護家園，擁有著從很久以前就被他們期待的，再沒有陰霾的藍天。

很多時候，加裏安都會隨著早已適應這種平和生活的瑟蘭迪爾來到佩羅瑞最高的山頂上，坐在斷崖朝大海東方眺望，眺望他們出生長大的大陸，眺望他們一路向西回歸永恒之地的航路。湛藍的天空中白雲過隙，在半空劃下飛鳥翺翔的軌跡。有時晴空萬裏，有時風雨滿樓，有時花開遍野，有時煙火迷離。曾經有那麽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來了又去，卻已然埋葬是非，前路各安天涯。這些，這一切，都是他們曾一同走過的風景……並且前路漫漫，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生要繼續走下去，撫平所有傷痛，彌補那麽多遺憾。

在瑟蘭迪爾不知道的時候，加裏安曾偷偷把銘牌拿出來，在自己名字背後刻上了瑟蘭迪爾的。結果第二天，就發現自己明明藏得很好的銘牌卻神不知鬼不覺戴在了精靈王身上。疑惑去問，他也只是笑，笑得如同夜空最璀璨的星辰，笑得連眉宇間與生俱來的冷厲都化成如水溫柔。看著他這種德行大總管也只好作罷，不過他其實也明白，有些東西即便不說出口，他們也都心照不宣，默契十足……就像那行鐫刻在水晶銘牌上的告白，即便時光流淌，他們終要被所有人遺忘，也會有刻在歲月裏不會風化的誓言，證明曾經有這麽兩個精靈，沒有轟轟烈烈，沒有山盟海誓，卻是那樣平淡安然、不離不棄，陪伴彼此渡過了這跌宕起伏的一生。

從今往後，這世界將都是屬於他們的故事，加裏安很清楚。

就算雕刻的姓名會被掩埋，曾經中土的傳奇也會遺失。但總會有那麽一些無法被忘記的事，就算化成灰燼，也必定萬世銘記，永垂不朽。

所以，這就是他許下過並遵從一生的承諾。

無論在中土還是阿門洲，無論在過去還是未來，無論在史書記載還是人們的記憶中，他都會一直在瑟蘭迪爾身邊。

縱使失去所有，生命止息；

縱使身體腐朽，靈魂湮滅。

也依然會同樣澄澈如昔，徹骨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終於結束啦~(≧▽≦)/~

完結的感覺就是happy

感謝每一個陪我走到現在的親，謝謝你們喜歡這個故事。

願和你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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