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成就你的，也能夠毀滅你】

趴在床沿咳得昏天黑地。縱然身上傷口又有全部崩裂的跡象，但無論何等的疼痛，都比不上他現在心裏流淌的苦澀。

瑟蘭迪爾是認真的。不管是那一瞬間的殺意，還是最後漠然冰冷的警告……加裏安實在太清楚了。

但與之相對，正是因為明白他的認真，自己所感受到的悲傷與絕望，才更加牢不可破地盤踞在眼底，無法抹去。

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有想到過，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對於瑟蘭迪爾來說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包袱而已。精靈王給了他最大限度的容忍，以及高高在上無人敢半分不敬的地位，但實際上，他所需要的卻從來和自己所想給予的相距甚遠，甚至背道而馳。

——加裏安願意為瑟蘭迪爾分擔一切，付出所有。可除了“陪伴”本身的意義外，精靈王卻不會再看他一眼。

——那麽，如果你想要的只是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看著你的籠中鳥……不是我也可以嗎？

“對不起，陛下。”

咬牙把血淚都掩去，大綠林總管低下頭，卑微而恭順地向王者表示臣服。

如果，如果這就是您想要的……留在您隨時可以看到的地方，將我能擁有的一切雙手奉上，無論痛苦、喜悅、悲傷，還是死亡。

那我也……一定絕不再逾越。

“加裏安永遠是屬於您的，my king.”

低聲開口，精靈聲音裏有一絲哽咽。卻始終掩藏著一如既往的堅決下，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伸出右手，在半空劃出一道弧度，最終停於胸前。加裏安獨自咽下苦澀，再次向精靈王發誓付出所有。

閉上眼，耳邊似乎又響起當年費迪倫苦口婆心的告誡。那位經歷過一切的長者曾一再提醒過他，陪伴王者這條路究竟有多麽艱難。而他自己，盡管嘴上說著自負所有後果絕不後悔，但當這一天真正攤牌到來時，卻依然會感到如此強烈的不甘和疼痛。

——我是他的。

——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所以，我只要永遠在背後看著他，遵行他的命令……就好了。直到瑟蘭迪爾不再需要加裏安的那一天。

所以……

請不要對我露出那種失望的表情；

請告訴我，你還需要我的存在；

當今後某一刻，也還有人能像我一樣陪伴你時……

——別讓我離開，好嗎？

“你……”

似是對於加裏安的回答非常不舒服，瑟蘭迪爾皺起眉，眼中的紅芒慢慢消退，重新顯露出那如晴空般湛藍的澄澈。默默看了病床上低著頭的精靈很久，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還是緘口不言。

“……算了。”

他不知道加裏安究竟想了些什麽，他也沒有心力去猜測。但無論如何，只要那人能夠承諾再不像此次這般涉險，將自己置於那種必死的地步；只要他不會像Ada一樣，那麽輕易就魂歸曼督斯的殿堂，留他一個在這中土世界沈淪徘徊……就算真要禁錮加裏安的所有，那瑟蘭迪爾也在所不惜。

——反正，精靈有著無盡的生命。有些東西雖然自己無法說出口，但他也總會在時光中慢慢領悟。

就像當年，他們第一次在安都因河畔分別那樣。

“林地王國很多事都還需要處理，我明天會先行回去……你就好好在瑞文戴爾養傷，其他的事別多想，我讓赫伊利留下來陪你。”

轉身拾起被自己甩在地上的長袍，手腕一抖，就把臉色青白的加裏安整個蓋住。瑟蘭迪爾看了眼自己指尖上沾染的鮮紅血跡，眼中閃過一絲覆雜之色，卻最終沈沒入那方湛藍中，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瀾。

——我從來所害怕的，只不過是又一次無法挽回的失去。

所以……你那是究竟什麽表情？

轉身離開，精靈王拉開門，緩緩步入屋外亮堂的走廊。最後回頭，看著那人依舊垂目被遮掩在長袍下的身影，他停頓了下，終於還是淡淡開口：

“我會在大綠林等你。”

“……是。”

似乎顫抖了下，加裏安低低應聲，卻仍然沒有動作。

再無留戀，瑟蘭迪爾閉了閉眼，重新邁步，走進那漫天春末陽光中。

＊＊＊＊＊＊＊＊＊＊＊＊＊

正如精靈王所言。第二天，整個密林衛隊就跟隨他們的王者浩浩蕩蕩離開了瑞文戴爾。

站在窗口目送瑟蘭迪爾騎著大角鹿遠去。加裏安撇了眼自己身上新換的繃帶，面無表情甩掉赫伊利給他披上的衣袍，一句話也不說，拿起自己的刀和弓就要往外跳。

“等等等等！！……總管你的傷還沒好呢這是要去哪？！！”

被他嚇得半死，赫隊長趕緊一把拉住半個身子已經探出窗戶的大總管，死拖活拖把他從窗臺上拽了下來。

“回去。”漠然開口，加裏安簡潔地吐出這麽兩個字。

“不行！陛下說了，讓您好好在林谷養傷，沒有痊愈之前絕對不能出去一步……”

“我已經好了，松手。”

“……您騙誰呢！！！”

死活摟著加裏安的腰不肯放開。西爾凡小哥看了眼他衣領下又開始往外滲著紅色的繃帶，繼續用勁不是不用勁也不是，簡直快要被他家任性又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總管逼瘋了。

——加裏安大人您不能這樣坑自己屬下啊！！萬一您再有個什麽好歹，陛下他一定會把我扔進烈焰山裏去的！！

“放開我。”

也有點上火了。被自家主子丟在瑞文戴爾的密林總管擰緊眉心，開始考慮是不是有必要用刀鞘把這個死活抱著他往床上摁的家夥打昏過去。

“不放！！”

意外固執，同樣被國王丟下陪病號養傷的衛隊長死命搖頭，就是不肯放加裏安去追窗外已經看不見影子的密林一行。

“你……！！”

“加裏安！！赫伊利！！”

正當大總管準備不顧同袍情意下手把身上這塊牛皮糖撕下來扔出去時，房間的門突然被人大力踹開。感覺到手腕被緊緊攥住，加裏安回眸望去，不出意料看到了身邊哈爾迪爾帶著怒氣的臉。

“還想動手？你也不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麽樣子。”

一把扯掉他已經舉到半空的武器，蘿林統領冷哼數聲，反手就把那集諾多頂尖工藝制作的庫露維恩之弓扔進了墻角。

“你也要攔我？！”

已經瀕臨失控的邊緣，加裏安握住短刀刀柄，向來澄澈透明的琥珀色瞳孔已然變得有些狂亂。

“我不但要攔你，還要揍醒你這個蠢貨！”

眼神也犀利起來，哈爾迪爾按按指節，皺眉瞪著面前的精靈。那如瑟蘭迪爾一般的發色和眸色，看得加裏安一陣恍惚。

“赫伊利，你先出去。我要跟你們總管交流交流感情。”

“……是。”嘴角抽了抽，赫隊長看著房間裏劍拔弩張、明顯要打個不死不休的兩精，突然覺得心塞至極：

“那什麽……您可一定悠著點，我們總管身上還有傷……”

“少廢話。”

一巴掌把苦著臉還想交代兩句的西爾凡推出門。哈爾迪爾轉身直面握著刀如臨大敵的加裏安，緩緩扯了扯嘴角。

幾乎與此同時，整個瑞文戴爾都聽到了那桌椅被砸翻倒的轟響。

……

……

幾乎全中土的精靈都知道。大綠林的總管和洛絲蘿林的統領是一對相愛相殺不死不休的冤家。因此，盡管被房裏的動靜嚇了一跳，也依舊沒誰有膽子過來一探究竟。

——畢竟，打紅眼的家夥可完全沒有精力辨別敵友。只要靠近半步，不管是誰一律刀劍伺候。

事實上，雖然加裏安和哈爾迪爾實力不相上下，過去無數次火拼也都各有輸贏。但在此時一方重傷未愈的時刻，這場互毆也就很快落下了帷幕。

“早就說了，就憑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幹什麽！”

牢牢把銀發精靈摁在床上，哈爾迪爾擦了把臉上不小心被刀鋒劃出的血跡。縱然憤怒值已然破表，卻依舊小心避開了那些嚴重的傷口。

迅速抽走加裏安手裏的兩把短刀。終於不必再擔憂自己的生命安全，他默默長松口氣。

“瑟蘭迪爾……”

只吐出了這麽一個名字，自己手下那人就已經渾身一僵，忍不住顫抖起來。哈爾迪爾皺起眉，不需要再逼問什麽，就已經完全明白了他藏在心中的隱痛。

“明明，早在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就已經告誡過你了……”

似乎被什麽感染一般，語氣中不由自主染上一層悲傷。來自蘿林的統領緩緩松手，坐直身子，看著他那趴在被褥間依舊沒有動作的同伴喃喃自語道：

“……不要付出太多感情，不要義無反顧堵上自己的一切。畢竟，無論如何，我們的身體是精靈，心卻仍舊是人類……一定會有不能觸碰的弱點，足夠讓我們在頃刻間崩潰殆盡。”

“空有精靈的命運，卻沒有精靈的心性。求得到的，求不到的，終究會慢慢走到自我毀滅的懸崖邊……我以為，相處了幾千年，你多少該能明白一點東西才對……”

“可到底，你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肩膀微微聳動，加裏安閉上眼。心裏流淌的苦澀盡數化作淚水，一路流淌在血液中。

“我只是步了你的後塵而已，哈爾。”

沈悶的聲音略帶嘶啞，他淡淡開口，已然沒有了先前不顧一切的瘋狂，“……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麽能來要求我做到？”

“……也是。”

揉揉額角，自暴自棄向後仰去，躺在了加裏安身邊。哈爾迪爾看著遍布浮雕花紋的天花板，不知想起了什麽，聲音開始變得有些苦澀：

“說起來，你現在還是我的情敵才對……如果把你勸回了頭，我是不是算是給自己挖了個坑跳？”

“起碼就目前來說，你所謂的坑還沒有鏟下去一捧土。”臉仍舊埋在被子裏，維持著被哈爾迪爾摁倒的姿勢，加裏安悶悶開口，“……難道林迪爾現在還不理你？”

“倒也不是不理。只是他一門心思只看著你，我怎麽可能等得到他回頭施舍給我半個眼神？”擡手覆蓋在眼睛上，他苦笑了下，嘴角彎起一個不知是感慨還是嘲諷的弧度：

“……就像只要有lady緹妮斯在，瑟蘭迪爾就不會再關註你一樣。只要有你，林迪爾也不會多跟我說些什麽……真是，自己得不到的，卻是別人輕易就能擁有的……這麽一想，我剛剛還是應該直接掐死你才對。”

“你沒那本事。”撇撇嘴，加裏安似乎也被這神奇的比喻給弄得十分無奈，“還有，我們在這一點上還是不一樣的……至少，我對緹妮斯嫁給瑟蘭並沒有什麽不滿。”

“在這種事上固執並沒有好處，加裏安。”

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憐憫之色更重。哈爾迪爾搖搖頭，對於密林總管一向矢口否認自己早已擺在明面上的感情這一舉動，他雖然從來不會說破，卻也絕不意味著讚成：

“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希望。

沒有希望，也就不會擁抱絕望。

瑟蘭迪爾是王者，你是他的近衛。這種咫尺天涯的距離，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他終究只能是你一生遙望的背影。

別被自己的謊言欺騙了，大總管。

——無論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裝不在意，希望林地王國迎來它的王後之時，你還能夠像你說的一樣這麽豁達堅強。

“看來，你現在差不多也清醒點了。那管好自己，就不要再發什麽瘋讓我們為難。”

大概是剛剛被精靈折騰地夠嗆。哈爾迪爾嘆口氣，從床上爬起，硬是掰著加裏安的肩膀將他翻了過來。俯身對上那人琥珀色澄澈透明的瞳孔，一縷金發調皮地鉆入總管衣領裏，他又離得更近了些，認真開口：

“我懂得你在糾結些什麽……但是，當你看過那個在你昏迷時把你從蘿林送來瑞文戴爾的瑟蘭迪爾之後，你就不會覺得你對他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俯視精靈有些怔楞地眼眸，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失去的感覺並不好受，加裏安……即便是強大如瑟蘭迪爾，也會有害怕的東西，以及絕對不想嘗試的寂寞。”

你為了保護他，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乃至永恒不朽的生命與靈魂；

而他為了留住你，則不惜折斷你的羽翼，將你囚禁在世界上最安全的牢籠。

——你必須學會適應和體諒。因為，你們早已不再是當年可以笑鬧無忌的王子和侍從。

——如今，他為一國之君。而你，只能是王者離不開的附屬。

＊＊＊＊＊＊＊＊＊＊＊

和密林不同，被風之戒所庇佑的瑞文戴爾四季如春，終年草木蔥蘢。在這宛如夢境的土地上，連時光的流逝似乎都被靜止。很快，在埃爾隆德親自調理下，被自家主子丟在林谷醉生夢死的加裏安就完全痊愈，可以再次活蹦亂跳著去禍害人間了。

只不過……

“皮肉傷對精靈來說容易愈合，但靈魂的創傷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養好的。”

站在瑞文戴爾大門廣場前，埃爾隆德看著面前騎著馬準備離開的兩個精靈，這麽憂心忡忡開口道：

“加裏安你這次被黑暗侵蝕的有點厲害。要想不留下後遺癥，最好在千年之內不要再受什麽大的沖擊，不然我就只能去曼督斯的殿堂看望你了……blablabla……”

絮絮叨叨交代著一應註意事項，聽得加裏安和哈爾迪爾都昏昏欲睡。末了還誠懇征求了他們是否需要自己派衛隊護送的建議，只不過，最後還是被哈爾迪爾毫不留情駁了回去。

“我會把他送過安度因河，剩下會有瑟蘭迪爾陛下接應。”默默朝天翻了個白眼，蘿林的統領似乎覺得自己連帶旁邊的大綠林同僚都被小看了：

“別人不相信就算了，領主您還不知道我們的實力嗎？”

——是啊，你們兩個聯手，索倫都敢去鬥上一鬥……

想起自己這半個月來遭殃的無數花花草草桌椅板凳。埃爾隆德抽抽嘴角，實在不想去考慮他家秘書回來後會給自己計算出怎樣一筆巨額損失。

“好吧，那你們路上小心……”

輕咳一聲，林谷的主人看了眼不遠處立柱後露出半截衣角，突然覺得自己的發際線似乎正大跨步離自己而去：

“……另外，加裏安，還有件事得拜托你。”

“怎麽？”疑惑挑了挑眉，總管不解道。

“……”

朝身後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身影竄了過來。直接跳上了加裏安的馬。嚇得精靈趕緊穩住自己的坐騎，詫異回頭，望著身後這位不速之客。

“我跟你一起回大綠林。”

極其淡定地回望過去，lady緹妮斯一身輕松地待在加裏安的馬背上，一頭金發在陽光下閃著璀璨耀眼的光彩。恍惚間，似與千裏之外的某個身影重合。

——瑟蘭迪爾曾經承諾的事，終於要到了兌現的時候了。

稍微思考了下，加裏安就明白了lady此舉何意。看著她手上精靈王交與的、他再熟悉不過的指戒。不知為何，密林總管忽然覺得，這一刻的春末陽光竟然如此刺目。

不動聲色將一切盡收眼底。哈爾迪爾微微嘆了口氣，壓下眸中悄然聚集的不忍和覆雜，率先策馬，朝著山脈另一頭的精靈領地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路過的喵 扔了一顆地雷～

感謝 龍騰寒冰（永存） 扔了顆地雷～

大王要結婚了→_→，總管要不你就等著小葉子來治愈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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