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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裏。”

鄭楚濱沒有將手抽出來,而是擡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撫她激動的情緒:“你確定第二次見到的那個人沒戴手表,不是你看錯了?”

“沒有錯。你們兩次從我身邊經過,方向都是一樣。那個人當時走得離我很近,我差點又讓他撞上。因為之前被手表撞了一次有點疼,我下意識地避了一下。當時我還低頭看了一眼,想要躲開那只手。可能是看到死了人,我太緊張了,這一點讓我給忽略了。如果我當時同警方說了,或許他們就不會起訴你了。”

“那倒未必。一只手表不代表什麽,一個人相隔兩個小時,要摘掉一只手表簡直太容易了。這個證據太薄弱了,警方應該不會采納。”

說得倒也是。就算證明了當時鄭楚濱手上戴的是這只超過三十年的手表也不說明不了什麽。紀寧想起了三年前在法庭上雙方律師的唇槍舌劍,真是精彩紛呈。鄭楚濱到底出手不凡,請來的大律師兇狠而果斷,硬生生將一樁板上釘釘的案子給攪黃了。紀寧頭一回見識到律師的本事,雖然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論據相當充分。

相比起來,檢方的證據就薄弱了許多。

紀寧這麽想著,視線慢慢地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她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握著鄭楚濱的手,對方一臉鎮定地望著自己,似乎並不在意被她吃了豆腐。

紀寧的臉轟地一下就紅了個底兒透。她趕緊將手抽了回來,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頰,沒話找話地掩飾自己地尷尬:“幸好你請的律師不錯,要不然你可能真要坐牢了。”

鄭楚濱舉起自己的左手,在陽光下來回翻了翻:“我是左撇子的事實很多人都知道,律師不可能不提。警方其實一早也知道,只是他們急於為此案定性,不想再拖延下去,所以沒有采納這一說法。”

仔細回憶一下前後幾次的接觸,紀寧相信鄭楚濱沒的撒謊。三年前他撲過來替自己擋子彈的時候,用的就是左手。在療養院遞牛奶給自己的時候,他也伸的是左手。剛才看他喝咖啡用的也是左手。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偽裝的,一次兩次可能還行,時間久了總會露出馬腳的。

而當時法醫出具的那份死亡報告上很明顯地記錄了這麽一個事實。犯罪分子是個右撇子,屍體脖頸上留下的掐痕很明顯右手要比左手力道大許多。這也間接證明了鄭楚濱之前的說法,那個兇手是個幹體力活的人。他在工地上幹活,做重活的時候右手出力比左手多,久而久之右手就會越來越有力。所以他留在屍體身上的指印明顯的呈現出這一特點來。

左撇子是很難在殺人這種緊張的過程中,還能調整兩只手的施力程度的。鄭楚濱請的那個老頭子律師自然沒放過這一點,直接就把疑點攤在了法官面前。

而他提出的另一個疑點顯然更吸引眼球。法醫在死者的體內檢查出了鄭楚濱的精/液,警方就抓住這一點窮追猛打,坐實了鄭楚濱與死者發生了關系,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可是法醫在報告裏也同時指出,死者體力雖留有精/液,但從陰/道采集的痕跡來看,死者死前並沒有與人發生性/關系。當時警方在房間裏找到了一個用過的保險套,裏面殘留的j□j的DNA與鄭楚濱相吻合。按照警方的假設,這應該是鄭楚濱使用過的。

可是這一點很說不通。如果鄭楚濱當時真的戴了保險套,那死者體內為什麽會流有大量的精/液。就算他龍馬精神需求量大,沒有理由一次戴套一次卻又不戴。酒店裏常年備有保險套供客戶使用,再不濟鄭楚濱這麽有錢,幾個套套還買不起嗎?

老頭子律師就是抓住了這一點,又跟檢方死磕到底。按照他的分析,很顯然他的當事人並沒有與死者發生關系。死者體內的精/液是在死後被人為註射進去的,那個用過的保險套恰好說明了這一點。

他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出示了一份醫生的檢測報告,證明他的當事人在性/能力方面完全正常,不存在還沒進入女人體內就繳械投降的可能性。

紀寧當時也在法庭上旁聽,見律師拿出這份報告時不由面紅耳赤。一直到現在想到當時的情景,她還是很不好意思。她今年已經二十五了,可這方面的經驗為零。自從姐姐的婚姻發生變故後,她便對愛情完全沒了幻想。男人對於她只是一種冷漠寡情的動物,她希望離他們越遠越好。

鄭楚濱見她好長時間不說話,臉頰還有些隱隱泛紅,猜測她大約想到了法庭上的那一幕。他也有些尷尬,拳頭擱在嘴邊輕咳了兩聲,將紀寧拉回了現實裏。

紀寧趕緊輕輕搖搖頭,想將保/險/套的那一幕甩出腦子。鄭楚濱見她這樣很有意思,又忍不住逗她道:“你剛剛在想什麽,整個人有點不太對勁兒。你的臉這麽紅,這裏讓你覺得很熱嗎?”

確實很熱。他問出這種問題,紀寧熱得汗都要滴下來了。她趕緊打著哈哈掩飾過去:“是有點熱,不該喝咖啡的,喝冰水比較好。”

“心靜自然涼。”鄭楚濱扔了這麽一句給她,“當年法庭上律師提出的疑點,你肯定很不以為然吧。事到如今再想起那些,你還堅持當初的想法嗎?”

他這麽不依不饒,紀寧倒也有些脾氣上來了。她想了想反駁了回去:“其實剛才說的這些都說明不了什麽。我第二次見到的男人沒戴手表,就如你所說的,警方不會相信,我也未必會信。這中間隔了兩個小時,要把手表取下來易如反掌。還有你的律師當時提到的另一點,那個保/險/套你又怎麽解釋?”

紀寧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事實上她說到“保/險/套”三個字的時候已經竭力忍耐,臉卻依舊漲得通紅。

對面坐著的那個男人卻很坦然:“關於那東西的疑點律師當時在法庭上已經說過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用過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案發現場?這種東西難道不應該用完就處理掉嗎?”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一句簡直就跟蚊子哼哼差不多了。鄭楚濱一時心情大好,有種放聲大笑的沖動。他忍了又忍,輕咳兩聲才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略彎了身子將頭湊近到紀寧面前,啞著嗓子道:“男人在這方面有需要很正常,這並不犯法。或許案發前一晚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喜歡保留這種東西當紀念品。不巧的是,又讓那個殺人兇手給拿到了。”

他這話半真半假。他前一晚用過的套套自然是丟在酒店的房間裏了。那個他連長相都沒記住的女人他事後也查過,她確實收了人一筆錢故意來做自己的生意。事情結束後她收集了自己的體/液,轉手賣給了別人。這條線他也查了一段時間,但這女人知道的不多,她常年跟各種男人打交道,形形j□j的客戶已經讓她完全失去了辨認人臉的能力。

況且她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沒幾天就離開了香港從此人間蒸發。做這種生意的女人到哪兒都能開工,技術隨身攜帶,語言也不是問題。接待他這種高級客戶的女人通常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會幾門外語不算什麽了不得的本事。

這女人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貪財,別人稍微給一點好處就能出賣客戶。她這性格要是不改,早晚有一天會死得很慘。

鄭楚濱想要回憶起那個女人長什麽樣,眼前卻總是晃蕩著紀寧的臉孔。他們兩人離得這麽近,彼此都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她頭發上的香味又一次傳了過來,鄭楚濱有些貪婪地嗅了嗅。

紀寧這下子不光是臉紅,簡直是從頭到腳連腳趾頭都紅了。男人的那種需求什麽的,有必要靠這麽近對她說嗎?而且他的聲音為什麽一下子變了,變得更有磁性,鉆進她的耳朵裏,又鉆入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搞得她不身覺地打了個冷顫,二十五年來一直平靜無波的心湖竟泛起了一層細微的漣漪。

這種感覺不對,紀寧一點兒也不喜歡。她趕緊站起身來,後退幾步與鄭楚濱保持距離。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她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就在她準備開口的一剎那,玻璃暖房的門讓人從外面推了開來。紀寧扭頭一看,只見俞芳菲一臉愕然地站在那裏,目光尖利的就像兩把冰刀。

一時間,紀寧竟有幾分心虛,像是做壞事讓人抓了個正著。

☆、漣漪

她方才心裏的那點漣漪如果讓俞芳菲察覺了,只怕她立馬會沖上來抓花自己的臉。

空氣裏的氣氛有些微妙,三個人的組合著實有點奇怪。紀寧覺得自己應該是走的那一個,可她還是沒抓到開口的機會。俞芳菲那麽喜歡鬥雞的一個人,竟然心平氣和地忍下了這一回。她沖暖房裏的兩個人笑笑,主動道歉:“不好意思,沒想到你們在談公事。我先出去一下。”

紀寧立馬一個頭兩個大,緊張地望著鄭楚濱。只見他站起身來,沖自己擺了擺手,紀寧心領神會,趕緊往門口挪,擦著俞芳菲的身體出了暖房,來不及仔細欣賞鄭楚濱的辦公室,就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一方面她依舊憎惡俞芳菲,另一方面卻並不想在鄭楚濱面前與她發生沖突。她甚至覺得,以後看到這個女人只當沒看到就好。對於十年前的事情她絲毫沒有悔意,和她吵只是浪費唇舌罷了。

俞芳菲扭過頭看著紀寧消失在辦公室裏。背著鄭楚濱的時候,她眼裏有著掩飾不住的怒火,可一旦轉過頭來,她又立馬變得溫婉柔情起來。

真不愧是演戲出身的,她對自己的這種快速轉變相當滿意。

“她就這麽走了,不要緊嗎?”

“沒關系,反正都談完了。”鄭楚濱開始收拾桌上喝剩的兩杯咖啡,拿起杯子往辦公室。很顯然他不想跟俞芳菲待得太久,連茶也沒泡一杯。

俞芳菲已經習慣了他和自己相處的模式,剛才的那一幕她也只當沒看見。她跟在鄭楚濱身後,賠著笑臉道:“楚濱,我爸這兩天要來北京一趟。他想見見你,和你吃個飯,你有沒有時間?”

鄭楚濱隨手將兩個咖啡杯放在桌上,然後摁了內部電話讓人來收拾。他好像沒聽到俞芳菲的話,搞得對方有些尷尬。俞芳菲強自忍耐,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平靜了下來。

就在她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鄭楚濱卻搶先道:“伯父來北京做什麽?”

俞芳菲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她本來以為他會一口回絕的,最近他對自己著實冷淡地可以。可他這麽問就代表還有商量的餘地。

“北京有個醫學研討會,他被邀請來參加。對了,他說會去醫院看望參謀長,想順便約你吃個飯。”

鄭楚濱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因為幅度太小,俞芳菲並沒有看到。過去的三年裏,這種擡出雙方父親而逼他就犯的事情也不是一回兩回的。從前鄭楚濱並不在乎,出於尊重老人的目的,他也會應酬一下。可是現在,他的感覺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有點排斥,有點抗拒,更多的則是反感。

他對俞芳菲談不上喜歡或是討厭,只覺得那時候的她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喜歡全世界都圍著自己轉,想要達成的目的會不擇手段。

三年來,他冷眼看著她的變化。看著她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裏慢慢地被調成了彩色。她的性格有了更多的層次,也變得更覆雜起來。她開始耍心眼玩手段,隨著名氣的增長脾氣也是漸長。

如果說,從前的俞芳菲只是讓他覺得沒感覺的話,現在的她卻令他有些厭惡了。是從什麽時候起有了這種感覺呢?大約就是那天見她把紀寧推倒在多寶格上起吧。她推倒的不止是一個員工,也不是滿地的碎瓷片,更多的是推倒了她在他心目中僅剩的一點正面形象。

從那個時候起,鄭楚濱開始正視一個問題。自己真要和這麽一個表裏不一的女人過一輩子?他活了三十多歲沒遇到過一個讓他動心的女人,所以他覺得娶俞芳菲也無不可。可若是娶了她之後自己又碰上了那樣一個人,到時候要怎麽辦?離婚,鬧得滿城風雨,還是委曲另一個女人,沒名沒分地跟著自己?

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爛主意。

鄭楚濱對自己的優柔寡斷有些不滿。難怪徐天頌要笑話他,平時向來果斷的他,一碰到感情問題就拖泥帶水起來了。是因為他的人生際遇比別人更覆雜的緣故嗎?

他記得父親曾經說過他,說他是一個太過重感情的人。不了解他的人只當他天生冷酷無情,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透過表象看到他那一顆柔軟的心。

鄭楚濱看著一臉討好又期盼的俞芳菲,點點頭道:“你約好了時間通知我,我盡量安排。”

俞芳菲臉上立馬笑出了一朵花。她確實長得非常漂亮,比起紀寧一團和氣的臉要明艷動人得多。可惜這張臉太假,倒不如另一張簡單單純得可愛。

回想起她剛才有些慌亂地逃走的模樣,鄭楚濱的嘴角不自覺地有些上揚。這一次的變化沒能逃過俞芳菲的眼睛,她立馬警覺地問道:“你怎麽了,為什麽這麽高興?”

鄭楚濱回過神來,立馬又恢覆成了原有的模樣,淡淡道:“沒什麽,我這兒還有事情要忙,你先回去吧。”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隨即補充了一句,“以後有什麽事情打我電話,不要上這裏來。”

俞芳菲原本的好心情因為這一句話煙消雲散。這裏是什麽地方?唐寧大老板的辦公地點,她一個未來的老板娘不許來,一個資歷尚淺的小員工卻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這裏跟大老板喝咖啡?

這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俞芳菲板著一張臉走出了辦公室的大門,心裏的那團怒火簡直要把她整個人燒成灰燼。她搭電梯回了自己的房間,一關上門就摸出手機給經紀人打了個電話:“小孟,你過來我房間一下,有個人你找人替我收拾一下。”

紀寧臉頰微燙地回到了辦公室,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她有些不敢回憶剛才在頂樓發生的一切。玻璃暖房很美很不真實,以至於她覺得在裏面發生的一切也都是虛幻的。她並沒有撞到鄭楚濱身上,也沒有握住他的手,而他也沒有將臉湊到面前來。他們之間的種種暧昧不明通通都是假的。

她努力用這種意識將自己催眠,勉強將精神集中到了工作上來。只是偶爾她還是會想起暖房裏發生的一些細節,想起他們之間說話的一些片段,以至於一整天的工作裏她出了好幾回小錯,搞得一直跟著她的鐘怡也有些疑惑起來。

下班的時候鐘怡找到個機會,趁著在休息室拿東西的當口悄悄湊近了紀寧:“寧姐,你今天是怎麽了,一直心神不寧的。早上大老板找你去訓話了,你挨罵了?”

正常人大概都這麽想吧。紀寧哭笑不得。大概辦公室裏所有的同事都以為她是被叫去挨訓了,誰會想到她竟然讓人請去喝了一通咖啡,還說了一堆與工作完全不相關的事情。

可這些事情在休息室裏不方便說,紀寧只能打哈哈:“沒什麽,想到好些天沒回家去看我爸了,我得回去一趟。正好明天後天我休息,我現在就回宿舍收拾點東西。這兩天你一個人在宿舍小心,記得關緊門窗,做完要檢查煤氣。如果有麻煩記得找同事幫忙。”

鐘怡越聽臉拉得越長:“寧姐,我二十多了,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就比我大幾歲,別整天跟我媽一樣嘮叨好嗎?”

紀寧並不惱火,只是好脾氣地笑笑,然後兩人一道出了休息室。紀寧回宿舍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一個人去酒店門口搭公交。唐寧的地理位置很好,就位於市中心的頂級商住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裏交通不太發達。公交車班次很少,最近的地鐵站至少要走十五分鐘。

來這裏的人非富即貴,從沒聽說過有人搭公交或是坐地鐵來上班的。酒店大部分員工都住在宿舍裏,平時上班倒也不麻煩。可一旦像她今天這樣要搭車出行,就會感覺到其中的不便利。

這會兒臨近下班高峰,公交車一路堵過來,從來沒有準點到達過這裏。紀寧出門前已經給爸爸打了電話,她那個實驗室狂人的教授父親一聽之下樂不可支,說掛了電話就去買菜做飯。紀寧擡手看看表,心裏十分沒底,很擔心等自己倒幾次車回到家裏飯菜都涼了。

來來往往的高級轎車不停歇地駛進唐寧,紀寧心裏盤算著這一晚的營業額會不會沖新高,一時又感慨無限。同樣是人,有些人坐擁金山銀山,家裏的名車多得可以開個車展。有些人整天跟有錢人打交道,下了班卻只能跟人擠公交車。同人不同命說的就是她這樣的吧。

紀寧在站臺前自怨自艾,家裏車多得能開車展的某位仁兄已經把車停在了她的面前。他把車窗放下來一些,對著有些目瞪口呆的紀寧只說了兩個簡單的字:“上車!”

紀寧在外頭吹了半天的冷風,確實也有點沒耐心。既然老板盛情邀請,她也就不做作地推辭了。她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不忘沖對方感激地一笑:“謝謝您。”

鄭楚濱板著一張臉沒說話,自顧自地往前開車。開了大約兩分鐘後,他突然來了一句:“以後再用‘您’這個字稱呼我,下個月就不用來上班了。”

紀寧不知道他什麽意思,轉過頭來望著他的側臉發呆。鄭楚濱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不悅道:“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平時你們經理跟你說話,你也反應慢半拍?”

紀寧心想這人真是喜怒無常。明明好心搭自己一程,可一開口又這麽不客氣。可她畢竟要他手底下討生活,也不能爭辯什麽,只能認命地點頭道:“知道了,董事長。”

鄭楚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想要發脾氣又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只能換個話題道:“去哪裏,跟人有約?”

“回家,我爸等我吃飯。”說著她把家裏的地址報給了鄭楚濱。

鄭楚濱點了點頭,一下子又不開口了。車裏的氣氛變得有些沈悶,他也不開音響聽歌。紀寧坐在那裏除了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外,只剩外面傳進來的輕微的風聲。

這車隔音效果不錯,馬路上車來車往,車門一關卻什麽也聽不到了。可是車裏太靜了,感覺也有點尷尬。她幾次想找點話題聊聊,扭頭看到鄭楚濱一本正經的臉色又把話頭咽了回去。

這一路沈默無語,車開了大約一個小時後,終於停在了紀寧家小區的樓下。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紀寧擡頭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戶,裏面透出溫暖的光來。她不禁微微一笑,沖鄭楚濱道:“謝謝你了,耽誤了你不少時間。”

鄭楚濱擡手看看表:“快七點了,到飯點了。這時候回唐寧吃飯有些晚了。這樣吧,你請我吃頓飯,就當是謝我帶了你這一程。”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淡定語氣自然,完全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家訪

紀寧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這人臉皮可不是一般得厚,虧他說得出口。送她一程就要撈頓飯吃,他這樣的人物吃頓飯得多少錢。她有錢請他吃飯,剛才不如就直接打的算了,還能多省點。他是不是忘了他現在每個月要扣她一千塊,她已經比從前窮很多了。

紀寧有些結巴了,擡著手指不知道要指向哪邊兒:“這,這麽晚了。我爸,我爸還等我吃飯呢。改天,改天請你喝茶好不好?”

“我肚子餓。”鄭楚濱完全不理會紀寧的提議,自說自話道,“你家既然做了飯,那就家裏吃吧。我這人不挑剔,能吃飽就行。你爸在家吧,正好下午朋友送了兩瓶茅臺給我,一個人喝也沒意思,帶上去請叔叔一道兒喝。”

他說話的當口兒已經走下了車,直接去後備箱拿了酒出來,又來開紀寧這邊的車門:“下車吧,讓你爸等著不好,趕緊上去吧。”

紀寧兩手緊攥著手裏的包,有點不太想下去。她孩子氣地搖搖頭,臉上的五官幾乎都皺到了一起。鄭楚濱直接就伸手去拉她:“趕緊下車,領導去你家拜訪,你應該開香檳才對,別擺出這麽張臭臉來。小時候老師沒去你家家訪過嗎?”

紀寧被他拽得一步三跳上了樓,心想這跟家訪能扯得上關系嗎?從來沒聽說過上了班領導還會來家裏拜訪的。就算領導上門,那也該是直系上司,而不是你這種隔了十七八層的最高級別領導人。

她不由有些氣惱,硬聲硬聲道:“你平常也這樣去別的員工家裏嗎?”

“你是頭一個。”鄭楚濱回過頭來,看紀寧氣得臉都鼓起來了,心情一時大好,“你應該感到很榮幸才是。”

榮幸個屁!紀寧忍不住在心裏爆了粗。她有點想罵人,可樓梯上正好走過一個鄰居,一看到兩人不由露出會心的笑容,扯著嗓子道:“小紀啊,有一陣子沒見著你了,帶男朋友回家啊。”

紀寧急得直跳腳,平時淡定從容的形象瞬間崩壞。她剛想解釋幾句,卻見鄭楚濱已經客客氣氣地跟人點頭打招呼了。鄰居笑得更歡了,仔細瞅了鄭楚濱兩眼,不由沖紀寧豎起了大拇指。

紀寧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是誇獎自己有眼光有本事,能勾到這樣的優質男青年。

她簡直欲哭泣無淚。看著鄰居八卦完後滿意離去的背影,再看看身邊鄭楚濱一臉鎮定自若的表情,她覺得自己的張牙舞爪簡直有點可笑。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鄭楚濱晃了晃手裏的酒:“找叔叔喝兩杯。走吧,走不到我扛你上去。”

他居然用了“扛”這個字。他當自己是什麽,麻袋還是沙包?這人真是一點不懂憐香惜玉,就算要開玩笑,也該用“抱”這個字吧。就不能給她留一點做女人的顏面嗎?

紀寧在心裏來回地嘆氣,卻不敢頂嘴。她對鄭楚濱這個人多少也有點了解了,這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既然說得出就做得到。她要是再不乖乖配合的話,搞不好真要被他當米袋子扛上去了。

這是父親任職大學的教職工宿舍,這整棟樓裏住的都是B大的教授講師。他們都是看著她長大的,要是看到她被個男人扛上樓,只怕第二天整個B大就轟動了。

生物系紀教授的女兒讓個年輕人扛回了家,這話題應該能上B大論壇前十熱帖吧。

紀寧想想電腦後面一個兩個灌水者興奮的表情,終於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擡頭看見鄭楚濱提溜著兩瓶小酒往上走的背影,不知怎麽的,之前在暖房時心裏那種微泛漣漪的感覺又浮了上來。

她嚇得一個激靈,趕緊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都什麽時候了,火燒眉毛的當口,接二接三有人要殺她,她還有心情研究美男的背影,回頭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紀寧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才算壓制了自己的情緒,快走幾步超過了鄭楚濱,趕在他之前敲響了家裏的大門。

紀教授剛從廚房裏端出最後一個菜,身上的圍裙還來不及去解,就一溜兒小跑去給女兒開門。他們父女有一個多月沒見面了,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他激動地直想給女兒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開門的時候雙手已經做出往外抱的動作,結果伸到一半看到女兒身邊站著的高大俊男,兩只手嚇得直接縮了回去。

“寧寧,還帶朋友回來了。怎麽電話裏不說一聲,我好多做幾個菜。”

紀寧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心想粘到一塊牛皮糖,實在非我本意。她沖父親抱歉地笑了笑:“爸,這位是我上司,來家裏……”她有些說不下去了,該說他是來拜訪的還是來告狀的呢?

鄭楚濱卻厚著臉皮接了一句:“來做客。叔叔不會不歡迎吧。”

哪兒的話,長得漂亮的人走到哪裏都受歡迎。更何況他一看就知身價不凡,從頭到腳穿的戴的沒一樣是便宜貨。紀教授雖然一年到頭鉆在實驗室裏,也不是完全不懂世事的人。這人長得很不賴,經濟條件也很不錯,年紀又跟女兒相仿,哪裏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再說了,女兒也說他是領導了,這麽年輕就在唐寧混到了領導崗位,足見他相當有本事。年輕有為儀表堂堂還是個金主兒,紀教授再一根筋也曉得這時候要熱情地把人往裏面迎。

“歡迎歡迎,當然歡迎,趕緊進來。肚子肯定餓了吧,我再去炒兩個菜,咱們馬上開飯。”

鄭楚濱老實不客氣地跟著紀教授進了門,嘴裏還客套道:“叔叔你別忙了,隨便吃一點就可以了。您喝酒嗎,我帶了兩瓶過來,要不我陪您喝幾杯?”

紀教授平時以做學問為主,沒什麽大愛好,也就跟大部分這個年紀的男人一樣,喜歡喝兩蠱。他一見鄭楚濱提來的那兩瓶酒,笑得就更歡了,直接把女兒扔在一邊,拉著鄭楚濱就往餐桌邊走。

紀寧看得目瞪口呆,還以為多日不見爸爸會對自己熱情相迎,沒想到竟被個外人搶去了風頭。她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直接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一個人在屋裏的時候,她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鄭楚濱應該不知道她要回家,所以在公交車站相遇應該是湊巧。他送自己回家也就不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那他提的兩瓶酒呢,真的如他所說是別人送的嗎?

紀寧搞不清楚他們這些有錢人交往的游戲規則,也猜不透他們的行事作風。他今天來自己家應該是有目的的,可是什麽原因她卻猜不出來。紀寧還不會天真到以為對方是喜歡上了自己,難道是為了三年前的案子?

那個案子紀寧一直沒跟父親提過。他一個老學究,遠在香港發生的一樁謀殺案根本沒有聽說過。

這事情當時在香港鬧得挺大,北京這裏卻從沒人提起過。紀寧在那邊出庭作證,在法庭前面差點讓人一槍爆頭的事情紀教授完全不知情。她有些擔心萬一待會兒鄭楚濱把這事兒挑了出來,她要怎麽跟父親解釋。

他年紀這麽大了,何必再拿這些陳年往事來讓他擔心呢。

想到這裏,紀寧加快了手裏的動作,隨便換了套運動裝出了房門,剛走進客廳就見到那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竟然已經推杯換盞了。

紀教授看上去心情大好,端著酒杯的手有些不穩。他瞇著眼睛咂了口酒,話匣子就有些收不住了:“小鄭啊,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啊。我這個女兒啊簡直沒把我這個爸爸放在心上,一顆心全撲在工作上,一個月也見不了幾次面,想想真是心酸哪。”

紀寧氣得要吐血,幾天不見這老頭的演技漸漲啊。什麽她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明明是他整天住在實驗室裏根本不回家!紀寧大學畢業回北京後,本來也是想住在家裏照顧父親的,結果她這個科學怪人般的爸爸根本不要她照顧,整天帶著一幫小年輕撲在實驗室裏,吃住都在裏面完成。睜開眼睛就對著一堆儀器培養皿發呆,閉上眼睛嘴巴裏還在背計算數據。她整天一個人守著個空房子,每天跨越大半個北京城去上班,久而久之索性搬去了員工宿舍,每天早上還能多瞇一個小時。

但鄭楚濱顯然被紀教授的一番心理表白給觸動了,往他杯裏又倒了點酒,頗為感嘆道:“叔叔,您這些年也不容易啊。”

紀教授像是被人觸到了傷心處,看著鄭楚濱的眼神竟帶了幾分悲傷。記憶裏似乎很多年都沒人這麽真誠地跟自己說這樣的話了。這個年輕人看著不顯山不露水,一開口卻一針見血,直紮他的心窩子。

他怔怔地望了鄭楚濱幾眼,突然一擡手喝幹了杯子裏的酒,長嘆一聲道:“寧寧這孩子自小命就苦。她出生幾個月媽媽就去世了,被我這麽個不著調的爸爸隨便拉扯長大。能有今天這樣,全是她自己努力的結果啊。”

紀寧一個頭兩個大,這種私密的事情有必要對別人講嗎?她趕緊上前岔開了話題:“爸,你別光喝酒,空肚子喝酒容易醉,你多吃點菜。”

紀教授滿面通紅,顯然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沖女兒樂呵呵地擺擺手:“沒關系,爸爸心裏高興。你長了二十五年,頭一回帶女婿回家,爸爸怎麽著也得喝它個大半瓶!”

紀寧突然很想摔酒瓶子,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醉意

紀教授一語驚起千層浪,紀寧尷尬的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道:“爸,他不是……你別誤會,他真的不是……”

“現在不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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