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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擡頭的第二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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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擡頭的第二十二天

葉婉是外室這種話, 從來沒有人拿到明面上來說,沒想到, 今日竟然是葉繁星來提的,不由慌亂的看向葉婉。

葉繁星今天的這些話,直直的如長劍一般戳向了葉婉的心,將她紮了個透心涼。

她只覺渾身都冰冷,唯有臉面此刻滾燙無比,這就是她的兒子,當著外人的面, 絲毫不留情面的好兒子。

葉婉從前想接回葉繁星的時候,是猶豫過的,畢竟是跟著國公夫人長大的,和她如何能親的起來。

可葉繁星那時候卻選擇離開國公府, 回到她身邊, 她漸漸的, 也就習慣和兒子相依為命了。

沒有想到, 葉繁星的心裏,竟是這樣看待她的, 葉婉一時只覺心頭悲憤欲死,一時心中又泛起‘果然,這小東西的確是養不熟’的想法。

倏忽又憶起葉繁星剛出生的時候,她是厭惡的, 她的心裏, 只有周季深, 她也只想為周季深誕下孩子,葉繁星的出生,只是叫她加倍的痛苦。

可葉繁星這些年, 對她這個母親敬重有加,從來都無一點指責,她還以為,倆人是有感情的。怎的到了現在,竟是為了一個殘花敗柳對她胡言亂語?

若是,若是當年周季深能有葉繁星這麽一點點的勇氣,她的命運是不是就會不同?

如今的一切,難道都是她無謂的掙紮?其實,連她的兒子內心裏,都是瞧不起她這個做母親的。

她活的,可真失敗啊。

葉婉死死的盯著阿年,腦中過往思緒紛飛,葉繁星那些戳心戳肺的話不時環繞在耳邊,葉婉面色紅的滴血,心口猛地一痛,喉中一絲腥甜泛起,嘴角竟是流出了一絲血線。

恍惚間,葉婉竟是淒厲的喊出了一聲:“杜若言害我。”隨後整個人都萎靡了,那一聲慘嚎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此刻手腳癱軟,頹然的倒在了靠椅上。

“伯母……”阿年被駭了一跳,這是被氣的吐血了麽?

“葉大哥,快,快叫大夫。”阿年連忙吩咐外頭的丫鬟,“快些,你們快去叫大夫。”

葉繁星顯然有些懵了,有些遲鈍的蹲下=身,抖抖索索的拉過葉婉的手,葉婉與他雖是親母子,卻並沒有其他母子連心的那種情意,他自己也能感覺到,葉婉並不愛他。

“娘,”葉繁星見她面如金紙,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心口有些發慌,結結巴巴的,“我,我只是……”只是什麽呢?想叫母親活的清醒些?

葉婉的人生,與他差不多,高低起伏,波瀾壯闊,前十幾年,葉婉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有疼愛她的父母,一表人才的未婚夫婿,她的人生真真是春風得意。

到了後半生,在葉繁星看來,是葉婉的命不好,他也從未替葉婉想過,一個天之驕女,乍然落地,是多難以接受的事。

不像他,一開始,就是遭人嫌棄的。

阿年有條不紊的將事情安排好,又去拉葉繁星:“葉大哥,你沒事吧?大夫來了。”

岑纓也跟著一起出來了,阿年覺得很對不住她,本以為是讓她開心的事兒,結果弄的亂七八糟的。

“阿年,哎……”岑纓嘆了口氣,“娘覺得,要不就算了,咱們即便是相依為命,也比做個受氣包好。”

阿年擔心葉繁星,只能先哄岑纓:“娘,您先回去吧,其他的事兒,咱們以後再說。”

葉繁星苦笑,將阿年往外推,他需要冷靜一下:“阿年,你就隨伯母回去吧,我無事的,已經習慣了。”

“葉大哥,你……”阿年也不知該說什麽,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總之,若是有事需要我,一定派人去叫我。”

葉繁星點頭應下,母女倆便回去了,葉婉不喜阿年,阿年心頭知曉,如今鬧出了這番事,怕是這戲,以後不好唱了。

天色漸晚,慢慢起了風,阿年瞧著那些春日裏才長成的嫩葉,已經變得與枝椏上舊年的綠葉一般了。

心中滿不是滋味,本以為出了府能活的自由自在,沒想到,身體確實自由自在,可心卻不自在了,和那樹上的綠葉一樣,明明初時不同,最後因著時間轉換,還是被同化。

六月的天,風起的莫名其妙,雨也來的莫名。

那些黃沙被風打著旋兒吹起,間或有幾枝枯葉四處飄零,原來,即便是這生機勃勃的夏日,也依舊有枯枝敗葉,不過藏在那些花團錦簇華蓋如蔭中,瞧不真切罷了。

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砸的阿年臉都生疼,母女倆隨意選了一處檐下避雨,瞧著雨滴漸漸濃密,連成一片,變成雨絲,連綿不絕。

不論是灰塵還是枯葉,俱都在雨中濯洗一通,天地一片白茫茫,幹幹凈凈。

這時遠遠有唱戲的小旦的聲音傳來,原來兩人躲在了戲樓下。

“呀,愁鎖定眉尖春恨,怎不教心懷憂悶?見如今人遠天涯近,難勾引,怎相交?越加上鬼病三分。”【1】

小旦幽幽咽咽的嗓子,在雨中絲絲縷縷的傳蕩開來,阿年忽然就感到一陣憂愁,似那閨中怨女般,這些日子裏,那些算計和迷惘,俱都點點滴滴的襲上心頭。

她不懼算計,只怕被丟棄。

等到雨停了,母女倆才踏著水、呼吸著新鮮的雨後潮濕泥土氣味,往家裏走去。

“阿年,葉家實在過於覆雜,不然,咱們算了吧。”岑纓擡手拂去阿年衣角的潮濕水汽,“隨娘一起,咱們去南方,那裏的天都比這兒要藍一些。”

阿年怔了一下,才輕輕搖頭:“娘,您讓我想想。”

岑纓也不再多說,母女倆親近,卻也不算親近,岑纓心頭的愧疚這輩子都難以彌補,阿年是害怕離開這地方麽?

顯然不是,阿年只怕那些顛沛流離,會丟棄許許多多珍貴的友情,還有愛情,甚至自己。

離開玉京?阿年腦中瞬間就憶起周玄清清雋的臉,眸子深沈,初時終日都難得笑上一次。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有了些情感的波動,從離開國公府到現在,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裏有周玄清,卻一直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走進自己的心。

是什麽時候,周玄清在她腦中這般的根深蒂固?不止是仰視,亦不止是那些和周玄清在一起時的小小竊喜。

最初的時候,阿年被點中,她還記得國公夫人說的話,直戳人心。

“這種妖媚貨色,不是良家,清兒你要不再挑一挑?”

阿年十七年的卑微生涯裏,從未被如此說過,她也是內心愛俏的姑娘,只瞪著一雙大眼,臉色都白了。

周玄清那時還是個如松柏新成般的翩翩少年郎君,只聽他嗤笑了一聲,面色沈靜,信首昂步,侃侃而談。

“無利而有大害者,君子自當避而遠之,母親,這丫頭眼神清明,相貌昳麗,我瞧著甚好,難道,母親不信兒子?”【2】

想到此,阿年臉又紅了些,那是第一次有人誇讚她,十七歲的小女子,也是喜歡聽人誇的,即便她並不是很願意去伺候主子。

阿年直至後來,都覺得那日周玄清的話,比任何時候的誇讚都要好聽,即便是芙蓉暖帳中,兩人情濃之時,那些親密軟語,都比不得那一日,周玄清大聲的替她辯駁——

說她,甚好。

尤其初初侍寢那日,國公夫人十分的疾言厲色,阿年渾身酸痛的跪在地上不敢發一言,是周玄清趕過去,將她牽了出來。

阿年在國公府這許多年,從來沒有人,會牽著她走出難地,她從小懂事,卻還是避免不了多餘被棄。

仔細想來,周玄清雖冷冰,卻從未棄她而去,也從未利用過她。

二人像是真心換真心,周玄清不喜覆雜,摸透了阿年的性子,才願意接觸。

還記得剛進長寧院的時候,她不是愛爭搶的性子,便時不時受到錦紋的欺負,比起那些婆子罵街似的謾罵,錦紋的欺負,就上升了許多。

錦紋是在內院長大的,熟悉那些齷齪手段,她會時不時暗暗的叫阿年吃虧,仗著她在國公夫人身邊的姑姑,叫阿年吃啞巴虧。

是周玄清和著他幼時見到的事,還有書裏的東西,一點一點的與她說,如何從中轉圜。

連那出在大小姐面前揭穿錦紋的把戲,其實也算是周玄清教的,不過阿年為了在國公夫人面前表忠心,才越過了周玄清。

更遑論那些紅袖添香,相依相偎喁喁私語的時候,周玄清對她,是傾註了感情的。

她的一切,可以說,都是周玄清塑造而成,時日不久,卻影響良多。

盡管不轟轟烈烈,可那些細微處的小事,最打動人。

阿年望著長街,悠悠的嘆了口氣,若是離開這裏,可真是應了那句戲詞,‘人遠天涯近’。

她的心裏,舍不得。

……

這處院子,母女倆已經住了不少日子,還未走近,遠遠便能瞧見街口的老婆婆在掃著臺階上的積水,阿年跟在岑纓身後,慢吞吞的走著。

想完自己的心事,一時心緒有些難寧,卻依舊有些擔憂,方才那出戲,也不知現在如何了?葉繁星這一生,頗為不易。

也不知葉繁星會如何做,葉婉的生平,阿年是不太清楚的,只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過,葉婉,本來應該叫鄒婉,而鄒家,上一代,那可是大周朝鼎鼎有名的正一品太師府。

此時葉家正亂糟糟一片,到底是需要一個女主子,葉繁星看著丫頭忙亂的樣子,只能怔怔的立在門邊。

大夫說,葉婉平日就憂思過重,心病難醫,此刻怒極攻心,氣血犯沖,狀況甚為危急。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許多年之前,那時他還小,葉婉病的十分厲害,周季深便是這時候來的,在葉繁星看來,周季深便是那救人水火的大英雄,將他和葉婉帶出了泥沼。

葉婉不過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根本照顧不了他,請的老媽子也只做表面功夫,周季深看他可憐,又聰慧伶俐,是個讀書的料子。

恰好那時周玄清請了名師,他便和葉婉商量,只說是友人之子,由他帶回去撫養,也免得把孩子耽誤了。

葉繁星一直在想,若是周季深沒有出現,他是不是就不用活的這麽辛苦?

“公子,公子,夫人喚您進去。”丫頭出來了,面色有些驚惶。

葉繁星連忙沖了進去,葉婉閉著眼,面如金紙,躺在那一動不動,無聲無息,葉繁星只覺喉頭澀的發痛,眼前漸漸模糊。

“娘……”他握住葉婉的手,以手觸額,半晌沒有擡頭。

“懷仁。”葉婉睜了眼,瞧著葉繁星,眼中恍惚露出一絲掙紮,聲若蚊訥,“懷仁,娘是不是很失敗?這一生,活的像是個笑話?”

她一生驕傲,從前不屑去爭,可到了後來,日子難熬了,反倒是撒潑打滾的,將顏面和傲氣俱都丟棄、踩在了自己的腳底。

本不想與葉繁星訴說這些,可思來想去,竟是只有這麽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她受了難,也帶著葉繁星一道受了難。

葉繁星看著葉婉了無生趣的空洞眼神,心頭一慌,急急出口:“娘,對不起,我……我只是不想您再過這樣的日子,娘,咱們母子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您看,您年前不是還說,可以跟著我出去玩玩麽?”

“如今,我有了錢,咱們哪裏都能去,娘,放下吧,那些人那些事,不值得您耗上一生啊。”

葉婉唇瓣微顫,胸口劇烈起伏,分明是想說話的,可到最後,也只是微微張了唇,又緊緊的合上了,隨即眼睛緊閉,眼角有豆大的淚珠沁出。

“懷仁,你是個好孩子。”再未睜眼,嗓音嘶啞,“我卻不是個好娘親,好,娘答應你,等你成親了,等娘身體好了,咱們便出去玩一玩。”

從前千辛萬苦的回了心心念念的玉京城,拼命掙紮的想留在這紮下根。

如今,這裏竟像是埋骨地、燒魂冢,叫她心頭難安。

見葉婉似是睡下了,葉繁星便退了出去,他得找阿年說一下,該唱的戲一定得唱下去,那些過往的堅持,絕不能成了一場空。

阿年走到自家院子前,正打算進去,身後卻傳來一聲輕喚,喑啞忍耐:“阿年。”

雲收雨霽,殘陽懸空,半空中竟然還有一彎七彩彩虹,阿年轉頭的時候,視線一瞬間陷入黑暗,控制不住的瞇了眼,擡手微微的擋,卻見一個淋的濕透的人,走到了她面前。

“世子,您怎麽?”阿年有些怔住了,十分驚訝,周玄清這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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