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學校報道日

顧湘早上是被一陣門鈴聲吵醒的，她在迷迷糊糊中把頭埋進被子，但完全無濟於事，清脆的鈴兒響叮當催得人頭皮發緊。到頭來只能氣急敗壞地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扯起嗓子喊：“媽——你去開個門啊，吵死了！”

然而家裏沒人應，只有門鈴聲持續回蕩。

顧湘等了兩秒，總算察覺出什麽不對，翹起腦袋看了眼床頭的鬧鐘，才發現已經是九點零三分。

她爸媽一大早出門時的叮囑依稀在耳邊響起：“待會兒九點鐘到學校報道，我叮囑了江澈來家裏接你，趕緊定個鬧鐘，別給我忘了。”

這一回憶在腦海中閃現的一瞬間，顧湘趕緊屁滾尿流地從床上爬起來，也顧不上自己披頭散發的樣子，光著腳就沖到門口開門。

江澈果然在門口等著，被她開門的大動靜嚇了一跳後，低頭就看見她毛茸茸的一蓬亂發，以及身上那套印著卡通小熊的小吊帶小短褲睡衣。纖細的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領口也耷拉著，在這個角度下可以看見她前胸微微凸起的肋骨。

“你……”他事先沒料到這一幕，微微怔了一下，很快移開視線。

片刻後有點尷尬地輕咳了聲，問她：“你剛醒嗎？”

顧湘現在畢竟也長大了，多少愛點面子，被他看到自己這麽潦草的樣子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聞言只能一邊後退一邊跟他打哈哈：“嗯……早上我爸媽都出去了，我也忘了訂鬧鐘，對不起啊……你等我一下，我馬上換好衣服出來……你在沙發上坐會兒吧，要是口渴了，冰箱裏有養樂多……”

然後在他應了聲“好”之後飛快轉過身，捂住自己才剛發育根本看不出來的胸，埋頭鉆進房間。

等再從房間裏出來已經是九點十五，顧湘刷完牙洗完臉急得從衣櫃裏抓著什麽穿什麽，差點連成雙的襪子都找不著，最後拎起前一晚準備了大半天的空書包就沖出房間。

“走吧。”這頭江澈看她準備好了，從沙發上站起來，到門口換鞋。

顧湘跟上他，只不過中途經過餐廳時習慣性地瞄了眼餐桌，發現上面空蕩蕩的，又想起來一件事，開口問：“你吃早飯了嗎？”

“沒有。”江澈換好鞋直起身來，伸手打開門。

“那你再等一下……”顧湘聞言便鉆進廚房翻冰箱，片刻後拿了一袋吐司和一板養樂多出來，塞到他手上後彎腰換鞋。

江澈幫忙拿著東西，一面垂眼看她。

她背上的書包應該是新買的，上面畫著很多藍色的卡通貓咪頭，最前邊的拉鏈上還掛著一只毛絨小鴨子，在她彎腰的動作間一晃一晃的，看起來很眼熟。

江澈看著這只鴨子，瞇起眼睛想了想，才意識到她也送了自己這麽一只鴨子鑰匙扣，只不過他的那只頭上還戴了頂藍色的春游帽。

這麽想著，他下意識轉頭看了眼自己身上背的書包。

灰色的，什麽也沒掛。

這頭顧湘很快換好鞋，從他手裏拿回東西，拆了兩瓶養樂多給他，然後用嘴叼了片吐司，把剩下的那袋遞給他。

江澈拿了一片，把剩下的又還回去。

電梯在同一時間打開，顧湘跟著他進去，一邊含糊不清地咬著吐司問：“你今天早上什麽時候來的啊？等了很久嗎？”

江澈按下電梯鍵，擡頭看了眼上面顯示的數字，開口時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早上八點四十來按了一次門鈴，沒人應，八點五十又按了一次，然後是九點。”

顧湘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沒料到他按了這麽多次自己都睡得跟豬一樣，最後只能沖他幹笑兩聲：“……對不起啊，昨天晚上想到今天要報道，太興奮了，睡得有點遲。”

“是嗎。”江澈聽到這個理由，不置可否。

只是想到小時候每次放完假開學她都要哭一場，覺得這個理由不是很可信。

這頭顧湘吃了口吐司噎得慌，又開了瓶養樂多咕嘟咕嘟喝完，等出了電梯把空瓶丟進垃圾桶，總算想起來一件事：“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遲到啦？”

“嗯，”江澈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似乎在說“你才知道啊”，然而想了想又安慰了句，“但今天不上課，領個書而已，遲到就遲到吧。”

顧湘聞言松了口氣，下意識回他：“那你不準告訴我媽我睡過頭的事哦……要不然我就慘了。”

江澈歪了歪頭，只覺得這話耳熟得很，一面輕“嗯”了聲。

因為有他那句“遲到就遲到”的定心丸，兩個人就這麽慢悠悠地啃著吐司去學校，一直走過他之前告訴她的三個紅綠燈再向右轉，就到了杭城排得上名號的私立中學，新世紀外國語。

學校很大，環境也很好，漂亮的紅磚建築映著優美的綠化帶，空氣清新，朝氣蓬勃。

因為怕她不認路在學校裏走丟了，江澈沒有第一時間到高中部報道，而是一直把她送到七年級三班的門口，離開前還告訴她：“領完書就在教室裏等著，我結束了來接你。”

“哦，好……”顧湘翹著腦袋在教室後門跟他揮揮手，直到他轉身也沒進去，反而鬼使神差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久。

一瞬間突然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他每天和她一起上學，也會在教室後門這樣道別，還會時不時往她手裏塞一把牛奶糖，順便叮囑她不可以上課吃……

想到這裏，顧湘忍不住彎起眼睛，忍著唇角的傻笑推開門進教室。

因為是第一天，教室裏沒什麽紀律，剛認識的同學都各自在座位上講話，鬧哄哄一片。講臺後的踏板上堆著一摞一摞的新書，有個老師模樣的人正站在一旁，身後的黑板上寫著“歡迎新同學”。

顧湘的腳步頓了頓，想起來她媽媽說要去班主任那兒簽到跟交班費，便主動過去跟老師打了個招呼，在簽到表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打鉤後，從書包裏掏出錢遞給她，一邊問：“老師，我的位置在哪兒啊？”

班主任翻出座位表看了眼，示意她：“坐那兒去吧，第三組第四排。”

“好。”顧湘點點頭。然而剛準備走，就看老師又擡頭看了自己一眼，有意無意地提醒：“今天遲到一點是沒什麽關系，明天正式上課了記得準時來啊……”

嚇得顧湘趕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連應了兩聲“知道了”才敢走。

底下的座位基本都已經坐滿，顧湘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把書包掛到椅背上，一邊習慣性地轉頭觀察自己的同桌。

對方是個男生，她有點失望，但看了眼班裏好像都是男女生一塊兒坐的，也不敢有什麽異議，思考了兩秒後，從書包裏掏出最後一瓶還沒喝完的養樂多放到他桌上，沖他友好地笑笑：“噥，給你的。”

她從小人緣就很好，每次生日請同學來家裏吃飯都坐不下，拿這些小零食跟同學打交道更是信手拈來，所以這會兒對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同桌做起來也很順手。

然而對方貌似對這種事情不太熟悉，有點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最後伸手把養樂多推過兩條桌子間的三八線，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要。

顧湘有點驚訝，開口問他：“你不喜歡喝這個嗎？”

對方楞了一下，轉頭看見她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視線，只好又點點頭。

“這樣啊……”顧湘收回桌上的東西，表情看起來有些遺憾，但很快轉過頭，用同樣的方式把那瓶養樂多送給了自己的後排。

然後拉開自己書包的拉鏈，又拿了包吸吸果凍送給自己後排的同桌，免的讓人覺得自己不公平。

她這副樣子看得李易陽眼皮微跳，默默轉過頭去，不想再理會。

誰知道這人竟然又從書包裏掏出了巧克力豆和豬肉脯，還有半袋吐司，一副來學校春游的樣子，然後伸手拍拍他，在桌子下面獻寶似的朝他遞來，問：“那你吃不吃這些？這裏有沒有你喜歡吃的？”

他只得再次搖頭。

顧湘不免有些震驚，她本來以為像江澈這樣的人就夠挑食了，可他還愛喝養樂多愛吃吐司呢，誰知道自己的這個同桌更怪。

當下只好偷偷摸摸地把那些零食全都塞進桌肚，繼續歪著腦袋跟他搭話：“那你平時都喜歡吃什麽？我可以給你帶，要不然我經常在你邊上吃零食，你都不吃的話我會覺得不好意思……”

“……”李易陽深吸了一口氣，被她吵得有點煩，擡頭看到講臺上班主任似乎要開始說話了，只好用一句話堵住她的嘴，“不用，我不吃零食。”

“啊……”顧湘看著他，想不通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人，不過也難怪自己這同桌長得這麽瘦，肩膀薄薄的一片，風一吹就要倒，比江澈還瘦。

但片刻後，她又重整旗鼓，問他：“那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顧湘，湘江的湘。”

李易陽忍不住皺起眉，想到自己以後的同桌會是這麽個聒噪的人就頭痛，一邊回答：“李易陽。”

然後看她還想開口說些什麽，先她一步打斷道：“老師要說話了，你安靜點。”

“哦，好……”顧湘聽到“老師”兩個字，條件反射地閉上嘴，轉頭看向講臺。

……

報道這天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麽事，不過就是發了書跟校徽，然後收了所有人的證件照去做校牌和飯卡，之後就是安排小組值日和大掃除。

大掃除規定一學期兩次，這一次就只分了班裏一半人，剩下的同學都背著書包走了。

但顧湘好巧不巧被留了下來，還被分到擦窗戶的活，過程中就總忍不住探頭往走廊的方向看，想著要是江澈來的話，說不定自己擦完之後跟老師說一聲就能走。

這麽想著，等她擦完裏面的窗戶把椅子搬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他高瘦的身影出現在走廊拐角，在一眾忙著大掃除的矮矮的初中生之間顯得格格不入，也因此吸引了許多女生的視線。

顧湘今天在學校裏看了太多張陌生的臉，這會兒見到他，一瞬間有種幼兒園放學後家長總算來接自己的興奮感，迫不及待地踮起腳沖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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