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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C h a p t e r 0 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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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一聲佛法,滿面慚惶

唐辰睿,一個單身狗,三更半夜,極度缺乏性生活,被飛來橫禍的女人撩了一整晚,口幹舌燥,竟然巧遇了一直還在他心尖上的前女友!你說他想幹什麽?

他理智全無,放棄抵抗,欲望低級,迅速投降。將人拉進房間,餓虎撲羊。動作粗暴,房門沈悶作響。

然而,他不幸,遭到一位女同志的精準反擊。

席向晚擡起一腳,頂上他的腹部,疼得他腦子裏嗡嗡作響。席向晚揮起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聲音清脆,當場就把身手矯健的唐總監拍暈了。席檢察官一臉“就知道你這死性不改的樣子”,一開口,盡是風涼話:“給你那個裝滿黃色廢料的腦子降降溫。你出息呢,整天想著這種事。”

唐辰睿著實被她那結實的一巴掌拍懵了。

幾個月沒見,這家夥真是狠。當陽橋上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她真行,對他端出好漢氣概。

斯文秀氣的唐總監單腿跪了下去,捂著腹部,半天沒出聲。

席向晚栽在他手裏,次數不算少,對他這種博同情的套路有著深切體會。這會兒絲毫沒有同情心,居高臨下盯著他:“起來了,別博同情了,都兩年了,這套路你還沒玩夠呢?”

唐辰睿連辯駁都懶得了,聲音虛弱:“打電話給酒店服務臺,找個醫生過來,我站不起來。”

“……”

席向晚瞪著他的頭頂,瞪了兩分鐘。

唐辰睿一句話都沒有,方才還能支著的左腿也緩緩跪了下去,仿佛頓失力氣,再也沒有餘力在情場撒野。

這熟悉的場景,讓席向晚忽然想起她失手弄傷他的經歷。那時的唐辰睿,未婚妻在手,整日噙著一絲欠揍的得意之色,她看不慣他,靠搶靠奪還要炫。私下相處,對他很冷淡。某一晚,她提著水桶去澆水,眼角餘光瞥到唐辰睿,悄無聲息地跟上來。她著實不想應付他,重重將陽臺移門關上。然而唐辰睿有心要纏一個人,夠執著,他伸手,以肉身作攔。“砰”,堅硬的大理石移門直直撞上他的左手。她回頭,看見他青紫的手。

那晚的唐辰睿讓席向晚知道了什麽叫“身嬌體貴”。

傷口發炎、高燒、從家庭醫生診治到轉移送院。席向晚懸著一顆心,寸步不離陪著他,折騰了整整一個多月,這位少爺的手才漸漸有好轉的跡象。

醫生質問:“怎麽弄的?”

席向晚又後悔,又汗顏:“我從警校開始,這種傷大大小小受過無數,怎麽從來也沒有他這麽嚴重的情況啊?”

醫生瞪著她,站在病人的角度為唐辰睿抱不平:“他能跟你比嗎?他是什麽人,從小到大連蚊子都沒被咬過幾次,受得了這種蓄意傷害嗎?”

席向晚無地自容,整晚作陪。暗夜中,她伸手摸他的臉。分明是個脆弱的人,一點小傷都能來勢洶洶,越發令她不可思議:“腦子那麽精明,身體卻這麽容易受傷,說你什麽好呢。”

自此,她留下後遺癥。

最見不得唐辰睿突然跪下去的受傷姿態。

席向晚這下有些慌了。

唐辰睿這金貴的身子要真再出點事,那還了得?

她蹲下去扶他:“我看看,剛才我也沒用力啊……”

話音未落,她在一瞬間被人撲倒在地。

“……”

席向晚懵了。

唐辰睿的臉皮不厚。

不厚的意思是——不是一般的厚!

方才仿佛還要吸氧不行了的男人,此刻力道之大,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無法反抗。“吃一塹,長一智”,是他的生存綱要。

他笑盈盈地制住她,尾音上翹,惡劣地占據上風:“真意外,過了這麽久,這一招對你還是這麽有用……”

“你走開——”

一個深吻,傾天瀉地。

一對男女,唇舌交戰,漸漸就變成了交纏。

有那麽一瞬間,向晚幾乎有一種錯覺,他很想她,想到幾乎要瘋了,這種錯覺讓她心裏一疼,再也做不到像方才那樣對他拒絕。

停下來,兩個人都有些失控。

唐辰睿伏在她頸肩喘氣,兩手放開她,悄然握成拳。他需要有足夠的自控力,才可以讓事態控制在一個吻之內。身體滾燙,欲望叫囂,屬於男人的劣根性一寸寸地都在淪陷。他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對自己講了一句,不可以。

當初,就是他不好,埋下了禍根。

後來,他終於明白,念起即覺,覺即不隨,才是大智慧、大行事。

但仍然太晚了,他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失去了未婚妻,也失去了感情。

如今能做的,不過是不再重蹈覆轍。有過“愛”之後,他方才明白,人類只是一個概念,千萬人也和他無關,這輩子決定一個人悲歡喜樂的不過只有幾個人,比如身邊的親人,比如心裏的愛人。

他放開她,心裏話:“我很想你。”

“……”

席向晚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聽見這資本家的少爺在幹完壞事後解釋說明的一天,然而當她想起了之前一幕,心情又一沈。

“想什麽?你又不缺人,這麽晚了也不是沒人陪你。”

唐辰睿呆了一下,反應過來,脾氣瞬間要炸:“席檢察官,麻煩你查清楚事情真相好嗎。不是我要搞你那位朋友,是你那位朋友總是在半夜三更來搞我啊。”

席向晚皺眉:“你註意一點言辭啊。對女孩子,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

唐辰睿看著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裏早已形成“你搞我朋友,還死不承認,不要臉”的診斷事實。

他放開她,站起來,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氣灌下,連話都不想跟她說了。

彼此沈默,大概實在也沒什麽分手後的共同話題可以聊,席向晚整理了一下衣服,站了起來。

冷不防聽見唐辰睿問:“我離開後,你陪別人吃過烤鴨嗎?”

席向晚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天馬行空,在這種油膩的時刻問得出這麽個清新脫俗的問題,下意識回答他:“沒有。”

唐辰睿心情大好,小雨轉陰,又追問:“也沒和席向桓一起吃過?”

“沒有。”

唐辰睿的心情迅速地“陰轉晴”了。

席向晚看著這個家夥,方才臉色還陰沈著,這會兒已經隱隱笑著了,她忽然覺得這家夥的腦袋可能真的是有點問題的。但很快地,她又有些心軟。這世上有一類人,生活不允許,情感得不到宣洩,總是太清醒,旁人看著都太難受了。

唐辰睿就是這類人。

她忽然開口:“我今晚,其實還沒有吃晚飯,你這裏能有晚飯吃嗎?有烤鴨就最好了。”

唐辰睿喝水的動作一頓。

能得她一句回應,縱然明白人生刺心的苦大多來自感情,他也不回頭了,絕不走佛家那條斬草除根的路,就讓他一直難受著去愛著好了。

他放下水杯,眼角帶笑:“席檢察官開口,我怎麽都要想辦法有啊。”

這一晚,席向晚榮幸,又一次見識到了“有錢就是好”的鐵律。

晚上十一點,酒店服務生敲開房門,推著餐車走進來,身後跟著一位白色制服的廚師。這廚師約莫四十歲,身材方正,一身制服被他穿得嚴肅又正氣。他大約和唐辰睿是認識的,進門就彬彬有禮寒暄了一句:“呵,唐總監。”

“蔣先生。”

唐辰睿起身迎客,表示歡迎:“這麽晚了,有勞。”

侍應生停好餐車,將餐具一一放到桌上,垂手站在一旁。蔣先生挽起袖子,一一將烤鴨配菜親自端上,笑道:“唐總監,好濃的興致,深夜吃烤鴨。”

唐辰睿秀恩愛向來是不打草稿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接得從善如流:“我未婚妻愛吃這個,所以,還要麻煩你。”

向晚:“……”

誰是他未婚妻了?他都不用加上一個過去時態的嗎?

半年前唐辰睿那樁婚事解除鬧得沸沸揚揚,蔣先生也有所耳聞。他看了一眼在一旁又嫌棄又忍著的席向晚,大概已經明白了一點唐辰睿自作多情的成分多、事實基礎少的悲催真相。蔣先生是個聰明人,當然不會在這種場合拆臺,笑著配合:“真是讓人羨慕啊。二位請吧,試試我的手藝,還請賜教一二。”

陣仗太大,向晚本能地不適,唐辰睿快她一步搶先了:“吃了你那麽多次烤鴨,這次我請你,就當是回禮。”

向晚點點頭,沒去管唐辰睿,向大廚蔣先生致謝:“這麽晚,謝謝蔣先生。”

蔣先生笑瞇瞇地,看了一眼唐辰睿:“應該的,唐總監的錢付得很到位。”

向晚:“……”

兩人落座,侍應生上前,倒茶。

席向晚許久不曾放松吃飯,唐辰睿就曾評價,她那種五分鐘吃完一頓盒飯的生活方式怎麽能叫吃飯,充其量叫做進食。這會兒向晚看著蔣先生手法熟練地將烤鴨片皮、裝盤、拆鴨架,吩咐侍應生將鴨架拿下去做湯,行雲流水的動作讓席向晚明白了人與人的不同。所謂精致,就是將普通俗事也能做得獨一無二,做得極具美感。脆皮和嫩肉在精致的刀工下有著統一協調的比例,連端上來的鴨架湯也不似尋常人家胡亂燉一鍋了事,骨有相,架有勢,湯中配料缺一不可,在鍋中團團圓圓融成一體。

向晚包了一塊烤鴨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湯,肺腑之言:“真的很好吃啊。”

蔣先生正拿著一塊四方白色小毛巾擦手,聽見這一句評價,長舒一口氣:“席小姐過獎。”

這人是個懂情趣的,辦完了事,也不多做停留,吩咐人將餐車推出去:“那麽,二位慢用,我就不打擾二位了。”

“好,謝謝蔣先生。”

唐辰睿今晚是吃過晚飯的,這會兒也不餓,純粹是陪著,手法熟練地替她包烤鴨。他有經驗,無論兩人之間處於何種關系,席向晚永遠不會在吃飯的時候有脾氣。這個女生對吃飯有一種旁人看不懂的敬畏之心,仿佛吃飯永遠和好壞無關,而和信仰有關。

他將手裏的烤鴨遞給她:“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意思?無論吃什麽,都非常虔誠。”

向晚一楞,隨即笑了下。

“很久以前看過一部劇,寫一個熱愛吃飯的大叔。大叔就像無數打工者那樣,每天都奔波在工作和生活之間,吃飯的時間就是他最幸福的時候。裏面有一句話,我很喜歡。不被時間和社會束縛,幸福地填飽肚子的時候,短時間內他變得隨心所欲,變得自由,誰也別打擾;毫不費神地吃東西是一種孤傲的行為,只是這種行為能夠與現代人平等,能夠最大程度得到治愈。”

她看著手中的烤鴨,朝對面的人晃了晃:“後來我發現,他是對的。一個人一生的快樂能有多少呢,金榜題名、得一心人、一夜暴富,這些在瞬間的巨量快樂又能持續多久呢。只有吃飯,睡覺,這類永遠要做卻不會厭煩的事,才能給你源源不斷的滿足。”

唐辰睿聽著。

從前他聽聞,人永遠是既善又惡的,心中趨近佛的時候就善一點,心中趨近鬼的時候就惡一點。一直以來他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著,是席向晚的出現,令他明白,這世上還有一類胸無大志的選手,最大的快樂不過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也不介意旁人認為她軟弱,哪怕只有她自己明白在關鍵時刻鋌而走險的也會是她。

他有些遲來的自省:“從來不曾聽你說起過這些,我以前……沒有能夠足夠地體諒你的感受,讓你辛苦了。”

向晚楞了下,像是被這句話砸暈了。

“沒有,沒有。”

唐辰睿不講理起來她招架不住,唐辰睿忽然講理起來她更招架不住。向晚有些無從安慰的不自在:“你別這樣說。”

唐辰睿深吸一口氣,被她的好胃口影響到,伸手陪她一起吃起來,“好,不說了,吃飯。”

一頓飯結束,離十二點還有五分鐘。

即使已經是深夜,唐辰睿還在心裏郁悶時間的飛速。他不喜歡烤鴨的地方就在這裏,包一塊吃一塊,什麽形式都沒有,吃完一只鴨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當初他最喜歡帶席向晚出去吃飯的地方就是她從來沒吃過的那些外國料理,單是教她如何吃就能花上半天時間,足夠他揣著私心跟她耗半天的。

“今晚很開心,這是我吃過的最好的烤鴨。”

吃完走人,席檢察官的辦事效率還是那麽強,一點“再喝杯茶聊聊”的意思都沒有,拿過一旁的文件袋就準備走。

唐辰睿嘴上說著“好”,將人送到門口的時候卻抱住了。

向晚:“……”

這具身體卻仿佛找到了最合適的懷抱,迅速地與那雙不規矩的手融合成了最習慣的姿勢。他將她橫著揉豎著抱,閉著眼睛輕聲問:“真的……一點都沒有想過我嗎?”

他有一副好嗓音,認真的時候很迷人。向晚見過他無數種說話的樣子,哪一種都不如他這一刻令她神往。這一刻的唐辰睿特別好,說話就是說話,留人就是留人,沒有算計,毫無想法。

“可是我有想你。”

他說著,手往她身上探去。

她手裏的文件袋直直掉落在地。

她忽然有些感動,仿佛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個與人世、與她處出了正當感情的唐辰睿。

她在一瞬間的心軟給了他最好的機會,他抱起她,熱烈深吻,用熱情誘惑了她不堅定的理智。

自從那晚被唐辰睿拒絕,遭遇了一頓可大可小的羞辱,莊雨豐始終心情惡劣。

失敗、可恥、求而不得的落寞、孤獨,一群最可怕的負面情緒徹底挾持了她,理智搖搖欲墜,甚至影響到了工作。

連朱茍鷺都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旁敲側擊地提醒她:“莊顧問,最近你的狀態似乎有些異樣,需要放假休息幾天嗎?”

莊雨豐當然聽得出老板話語間的不滿,順水推舟:“是,最近有些累,體力跟不上了,如果朱總允許的話,我想休假一周做調整。”

朱茍鷺爽快地揮手:“去吧。”

莊雨豐走得很禮貌,轉身的一瞬間,眼神卻無比陰郁。她看不見的是,身後盯著她背影的朱茍鷺,眼神同樣陰郁。他隱隱有些預感,“莊雨豐”這張牌有些不好用了,失控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這令朱茍鷺十分警惕。

莊雨豐利用一周的假期去了一座寺廟修行。

寺廟坐落在山腰,雨水多,天氣濕潤,常年雲山霧繞,吸引了不少塵世之客。近年來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帶動了城市白領入寺清修的風潮。平日裏在寫字樓爭名奪利的男男女女,一到了佛門凈地,有無信仰都不重要了,各個化身虔誠信徒,早起晚睡,恨不得能和方丈師父談經念佛到天明。只是臨走前對著佛寺許下的願望暴露了這些中產階級的欲念,求財、求高升、求股市大漲、求炒房暴富,赤裸裸的人性在修行之地暴露無遺,方丈每每見了,都沈默搖頭。“道一聲佛法,滿面慚惶”,這類自知與自省,他對現代中產白領已不抱希望。

莊雨豐似乎是與眾不同的。

她不求財,不求高升,不求股市大漲,不求炒房暴富。她清修,就只是清修。晨起誦經,挨餓苦修,到太陽升起後才食一碗清粥;又獨自登高望遠,在很少有人走過的山林間探索一條出路,背包裏放的不過只有二兩饅頭、一碗水。

晚間和僧人師父對話,參悟尤其妙。旁人都是提不完的問題,等不盡的回答,只有莊雨豐反其道而行之。

師父問她:“你可知如何得心中無雜念,清凈而為?”

莊雨豐一笑,答:“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師父看著她,頗有些驚訝。

佛法四通八達的意思,在她口中講出來,竟能闡述得這樣好。

但時間久了,師父反而比擔心旁人更多地擔心眼前這個人。人,有欲望,不能說是好事,也不能說是壞事,只能說是正常的事。至於好壞,則要由欲望的高低急緩來評判。莊雨豐的欲望卻和尋常人大不同,她有,卻極度害怕被人看穿,仿佛這欲望是見不得光的,她用通透的外表小心翼翼地遮掩著這欲望,渾然不知欲望即是本性,如何遮也是無用的。而她的遮掩顯然到了病態的程度,心裏恨著,卻一定要笑著;心裏猜忌憤怒著,卻一定要若無其事。她以為能騙過眾生,卻不知佛前眾生皆苦,“劫”這一字絕不會像武王一怒而天下平那樣,輕易地就過去了。

師父最後給她忠告:“大海之水永遠順流,但戲臺上的蝦兵蟹將總有為了博得滿堂彩而逆流而上的,最後即便成功也是戲。人世間萬物還是順流得天下的多,逆之則苦。”

莊雨豐聽了,謝過,盈盈一笑。

師父嘆一口氣,知道她全無聽進去。

七天假期到,離開的時候,莊雨豐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痛苦,神佛也解救不了,只能靠她自己。

她利用七天時間,終於想到了一個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的疑點:唐辰睿說他是自願失敗,為什麽?他是為了誰,甘願犯下這麽大一個失敗?

席向桓的邀約很稀有,所以當朱茍鷺接到他親自打來的電話,邀請他今晚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朱老板當即挑了下眉,在心裏權衡這是鴻門宴呢,還是賠罪宴。

說它是鴻門宴,當然是有理由的。

自從唐辰睿退出合作之後,朱茍鷺在席氏合作夥伴名單上一家獨大,利用獨有的信息渠道,在席氏重工這個上市體上瘋狂斂財。自從上次和席向桓正面沖突了一次之後,他有所收斂,但欲望卻讓他沒法一直收斂,還是忍不住再幹了幾次。這事瞞不過席向桓,如今他邀請吃飯,怎麽看怎麽可疑。

說它是賠罪宴,也有理由。

理由就是朱聘婷。

這個獨生女給朱茍鷺長臉長得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全國上下一致的好路人緣。有她站臺的地方就有支持,朱娉婷一直以來的善良和不爭讓路人都有好感,以至於對覆隆的態度也多了一分同情票。在朱聘婷訂婚這件事上,席向桓明顯是理虧的,他的利益為先舉動做得太明顯,他既不欺騙她,也不欺騙天下人,他本以為這是磊落,落在路人眼裏卻是冷酷無情。上次事件爆發後,雖然席向晚最後被輿論救了一回,但對待感情的薄情卻是被蓋棺定論了,至今仍然被人詬病。作為晚輩,席向桓對朱茍鷺這位長輩有所賠罪,也是應該的。

直到赴約來到酒店門口,朱茍鷺似乎還在吃不準該拿什麽態度來應對,但當大門被人拉開,朱老板那與生俱來的生意人精神立刻就位了,三七二十一,先客氣客氣再說。

“席總經理,請我吃飯,多大的榮幸啊,哈哈。”

席向桓就沒他那麽愛演了。在席向桓看來,這個五十四歲的老男人總那麽愛演,可能腦袋也是真的有點問題的。

“朱總,過來一趟辛苦了,請坐。”

“好,不牢麻煩。”

朱老板金刀大馬地坐下,席向桓也不切入正題,只當是尋常家宴。不一會兒,煙、酒都上了一輪,抽得愉快,喝得盡興,朱老板心情大好地先開了口:“席總經理,客氣了,有什麽事直接說吧。”

席向桓不喝酒,他喝茶,聽見朱茍鷺開了口,他摩挲了一下杯沿,似有為難:“朱總,你的愛將越了界,我本想息事寧人,但似乎對方並不肯罷手,一再越界,這就讓我有些為難了。”

朱茍鷺皺了下眉,並沒有聽懂:“什麽意思?”

席向桓也不多說,招了下手,助理立刻遞上一臺筆記本電腦。

打開屏幕,調出一段影像,席向桓知道多說無益,直接將屏幕轉向朱茍鷺:“朱總,看一下這個。”

這是一段工地現場的監控錄像,地點是正在重建的席氏重工基建現場。

屏幕上現出一個人影。

這個人非常警惕,懂得反偵察,避開了工地巡視員和監控探頭,動作迅速地在現場做著一些事,測量、拍照,有時會俯下身撿起一捧泥土仔細查看,走的時候甚至帶走了一些什麽,將現場的一些東西裝入了密封袋。

這是個女人,在場所有人都認識,覆隆首席法律顧問,莊雨豐。

席向桓沒什麽情緒地開了口:“自從上次出了意外之後,席氏重工基建現場的監控設備就不止表面上的那麽多,莊顧問自以為躲過了全部的監控,卻沒有料到,我們還有隱形的監控。也正是這些監控,讓我知道,莊顧問在最近不止一次夜探現場。眾所周知,席氏重工的新工程,所有數據都是保密狀態,外界多少人想要拿到數據以炒作席氏重工股價,數不勝數。只是我沒料到,莊顧問也會是其中之一,還是動手能力最強的那一個。”

說完,他轉向朱茍鷺,以誠意談下去:“坦白說,以我手上的這些監控資料,我足可以對覆隆提出終止合作的意向,畢竟莊顧問是朱總的愛將,我不得不懷疑,莊顧問的行為,是朱總的授意。但我和朱小姐還有婚約,貿然提出終止合作,對雙方傷害都很大,不止感情上,還有股價上,所以,我想給彼此再多一次的機會。如果是朱總的授意,那麽,還請朱總罷手;如果不是朱總的授意,那麽莊顧問的事,我就當沒有看見,由朱總去解決你們覆隆的家務事。”

朱茍鷺全程沒有說話,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的莊雨豐。

他手上的煙灰掉下來一截,燒到了手,痛得他回了神。一旁的助理鮮少見他這般模樣,連忙上前遞上一塊冰毛巾。朱茍鷺接過毛巾敷在手上,熄滅了煙,沈默。

席向桓是個聰明人,給雙方都遞了臺階:“朱總,不管是我說的哪一種情況,也無論是否是你的授意,既然今天我把這件事說開了,那麽杜絕將來發生的概率就可以了。畢竟合作是長遠的,一時的紛爭總是有的。”

朱茍鷺深吸一口氣。

不似方才的金刀大馬,這一刻的朱茍鷺表現出了一個知道真相、迅速決斷的梟雄模樣,沈聲給了席向桓一個回覆:“席總經理,這是我的家務事,我一定會好好處理。能不能麻煩席總經理,將這段監控給我?畢竟,莊雨豐還是我覆隆的人,有這麽大一樁醜聞在席總經理手裏,我心裏難安。”

席向桓沒有在這個事上為難他:“朱總開了口,我做到就是了。”

“好,多謝。”

一頓飯,吃了一半,毫無心情再繼續。

五十四歲的中年男人起身,眼神、腳步都不似方才客套般的輕快,商場上的人起碼都有兩副面孔,朱茍鷺這會兒就是另一幅面孔了。走出包廂,橘黃色的燈光暗暗的,仿佛沒有驅散黑暗,反而強化了黑暗。

從酒店到住所有一段距離,朱總的豪車性能卓越,再長的距離也不算長。朱茍鷺卻對司機吩咐,一直開車,不要停。司機是個拿錢辦事的好手,對這種費油費錢的事也沒有好奇心,領導說啥咱幹啥,立刻應了一聲,將車開得四平八穩。

坐在朱茍鷺身邊的是覆隆的首席特助,陪著朱茍鷺風風雨雨過了三十多年,實屬心腹。朱茍鷺沈聲開口:“今晚的事,你怎麽看?”

特助顯然是見過些場面的,一語道破:“莊雨豐有異心。”

朱茍鷺聲音陰鶩:“竟然在我面前說謊,保證得那麽像回事,‘絕不再查’、‘到此為止’,還裝模作樣地給了我一份善後文件,哈哈哈。”

特助安撫他:“幸好席向桓以為莊雨豐是我們授意,把我們想成了一夥人,否則,他將這些監控給警方,還真不好說會發生什麽事。想起來,著實驚險。”

“貪心不足,年薪百萬還滿足不了她的胃口,還想要千萬?過億?甚至從此以此來要挾我,做覆隆的隱形主人?異想天開!”

男人用力抽了口煙,再狠狠吐出煙圈,眼神灼灼,那是覆仇的神色。

一道命令,從他口中沈聲而下:“擺平她,不惜代價。”

“是,知道了。”

席向晚沒有想到還有和莊雨豐相約長明山的一天。

她來得早,在機車熄火的那一刻還在想三天前莊雨豐約她時的那通電話。電話裏的莊雨豐語調輕松,和很久之前的莊檢察官仿佛並未相去甚遠,姿態適意地約她來長明山。兩個人相處久了,連時間地點都不用說,一句“老規矩”就把一切都說明了。

席向晚摘下頭盔。

晚上九點,半山起風了,今晚月色不佳,山雨欲來,不是上好的賽車條件。人群中偶爾有一兩聲賽車轟鳴,到了這會兒,三三兩兩也都散了。席向晚跨下機車,將手裏的頭盔往車把上一掛,閑著也是閑著,正想蹲下身檢查一下機車性能,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流暢的引擎聲。

如此熟悉,憑聲辨人都可以。

席向晚轉身:“好久不見。”

正好對上了莊雨豐摘下頭盔後笑盈盈的眼神。

席向晚常常覺得眼前人陌生,就是從這類笑容開始的。

很久以前的莊雨豐不常笑,她父母早逝,從小在舅舅家長大,所得親情有限,舅舅一家全力支持表妹出國讀了名校,卻只肯讓她這個寄養的孩子上警校,因為學費免除、工作也好落實,她雖說從未受過皮肉之苦的惡意,但也絕沒有體會過人情溫暖的善意。以至於成年後的莊雨豐笑容很少,她找不到對這個世界笑一笑的理由。

然而現在,莊雨豐卻變了。

她經常笑,噙著一抹得心應手、權勢在握、左右天下的睥睨與得意。

有這樣的笑容撐著,連說話也變得十分大膽:“好久不見?不至於,那晚在酒店,我們也算是見過了。下樓看見你和程亮的機車,才知道兩位檢察官原來那晚也在,真巧。”

席向晚不知道一個人怎麽能把“去搞朋友的前男友、被拒絕了還被朋友撞見了”這種事也雲淡風輕地說出來,這是一種本事,她佩服。

坦白說,她對唐辰睿沒有那麽大的執著心,喜歡一個人和得到一個人在席向晚心裏是兩件事,因此這會兒她也沒怎麽生氣,只想勸一勸眼前這個人。

“唐辰睿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也不是一個旁人能左右的人,你想對他下功夫,很可能會吃虧,你要想清楚。”

莊雨豐眉峰一挑:“用唐辰睿前未婚妻的身份來對我規勸?”

席向晚擺擺手。

在她看來,“唐辰睿前未婚妻”這個身份一點都不光彩,太有損她一身正氣的無產階級身份,然而連莊雨豐都把這身份看得光芒萬丈,席向晚暗自心想在他們有產階級意識裏,這大概還是值幾兩錢的。

“我隨便說說,你也隨便聽聽。你能不能聽進去,也不取決我。”

她看了一眼莊雨豐的左手,靈活自如,一路騎機車過來也不見有障礙,席向晚為她高興。聽簡捷的小道消息,莊雨豐花巨資去國外動了手術,如今的左手一半真一半假。席向晚不懂醫學,但那一刻也認為,如果覆隆確實為她提供了如此巨量的資金來供她的下半生希望,那麽席向晚可以原諒她為覆隆做的一切事,包括在灰色地帶游走。這是她的私心,即便違背法律精神,她也不想否認。

坦白講,她並不願意和莊雨豐賽車,莊雨豐的左手是壓在她心上的巨石,而且她明白,這是只能看在眼裏、無法言說的巨石,莊雨豐不需要同情,甚至憎恨同情。

席向晚從車把上拿下頭盔,轉身問:“你今晚約我過來,是有話對我說,還是只想賽車?說話在這裏就可以了,想比賽就現在吧,等下可能會下雨,今天不是一個好賽日。”

莊雨豐不動聲色,暗自把情緒拉回。

不急,她還有籌碼,非常大的一個籌碼,足以將“唐辰睿前未婚妻”這個身份踩在腳下,來回碾壓。

“來都來了,賽一場吧。”

她伸了伸左手,靈活地握了握拳:“看看這雙殘廢的手,在金錢的力量下,能將你敗幾分。”

席向晚點點頭。

她在這方面特別豁達,耳聾眼瞎,面對挑釁通常都沒什麽反駁的欲望。

縱然不明白世間為什麽總有人將勝負當成快樂的源泉,但她尊重這一行為。

山雨欲來,長明山的山路賽道上只剩下兩輛機車的身影。

這本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一個只想贏,一個只想輸,距離漸漸就被拉開了。

席向晚落後了一段距離,看著前面的人。頭盔中的視野四四方方,看出去,莊雨豐的身影也四四方方的。她伏在機車上,左手靈活,腳踩油門,似乎贏席向晚還不夠,一定要狠狠地贏,痛快地贏。

席向晚一腳油門踩下去,追了上去。

她追上去是為了和莊雨豐好好談一談。

她和她之間似乎已經沒有可能再找到好好談話的姿勢了,反而這時候可以,風聲、引擎聲,掩護了兩人的矛盾與仇恨,在凜冽的速度中談話,還有可能談出些君子風度。

席向晚開口,話題很硬:“說吧,你所說的可以令我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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