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五兒叩門喚我吃飯時，我正半躺在長椅上，百無聊賴地將茶水從這杯倒至那杯，周而覆始以打發時間。

金鑾殿審案已過去三日，伍熠已被下令秋後處決，曾經參與伍熠相關大案的官員一個個被揪出來，有些官員甚至在並未案發時便收拾包裹帶著老小趁夜逃逸，而後又被欽差抓住。一時之間衛國官場人心惶惶。

直接導致張少卿被殘殺的伍烽事發之後連夜出逃，被一直敢怒不敢言的轄區百姓亂棍打死。很快包括張府案在內的冤案都得到平反!

而我謀劃多年的大仇終得報，一時之間突然像沒了寄托。商行在劉伯的管理下運作得很好，我也放心交給他，給他新漲了三倍工錢。一時也沒什麽要緊事需要處理，賦閑在家，沈曄也不在，每日便渾渾噩噩，除了早上去上朝，便去尚書府轉一圈，沒什麽要緊事務便折回府中睡覺。

郭照在結案後反倒來了興致，說一定要把伍熠手下那個隱藏的高手找出來，每日往返趙書羅和袁不為的房子尋找線索，只在審案結束當日晚上將木青雲帶出來和我一起吃了頓飯。

從上次見面來看，木青雲顯然是已經知道郭照對他的企圖，但這次見著雖還是冷臉冷言，我卻看得出來不似此前見的那般與郭照不對付了。

其間木青雲出去方便，郭照才得空問我：“沈曄這小子走得那麽突然，連你荊府平反這天都不在，到底有什麽緊要事?”

我將那算命方士和天煞孤星命的事告知他，他拍桌罵道：“臭算命的話你們也相信!”

“但他確實算得極準，許多事連沈曄都不知道，他也算出來了。”

“要我說那定是誰派來挑撥的，你們信了便上當啦!”

“不管上當與否，等沈曄將鬼谷子找回來，便都明白了。”

木青雲此時也剛好回來，我倆便都住了聲。

木青雲看看我又看看郭照，稍有不安問：“我在此處，你倆是否不好說話?不如我先回去?”

“唉你且安心坐著吧!瞧你一天天驚慌失措的，像是生怕不小心得罪誰便毀了，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郭照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往他碗裏夾菜。

木青雲聽罷不悅地說：“知禮節被說膽小，不與人交惡便是怕得罪人，你的邏輯我真是從沒懂過。”

郭照飲下一杯酒道：“也是，我說錯了，你看你對我說話便從不客氣。”

木青雲並不與他爭執，一口將他夾的菜吃個幹凈。

恢覆荊姓後，宮裏本派了人說來量量尺寸，做一塊新牌匾。我婉拒了秦楚陌的好意，讓管家將當初荊府的舊匾搬出來裝上，這匾是當初父親正式統領軍隊時先皇賜的，既然如今他威名重振，自然要用回原來的匾。

秦楚陌對此並不多說什麽，又安排宮人來通知我，覆姓是件大事兒，宮裏以為我應當舉辦一場宴會，好告知全臨懷甚至衛國人荊府冤案已申之事。

我雖在臨懷已無什麽朋友，但細想之下確實也當辦這麽一場宴會，便交給五兒七月兩人去張羅，要求淡雅而不樸素、內華外實。怕她二人節儉成性，還特地警告她們計劃的銀兩必須用完，要是有剩便扣她倆下月工錢。

五兒說深怕自己的錢花不掉的官員，我怕是頭一個。我笑道一點不想揩官員油水的，她倆也是頭一個!

晚宴辦得很成功，當晚不僅京中大官悉數到場慶賀，甚至連秦楚陌都親自攜琉玉回來了!讓這場晚宴的意義變得更加不尋常。

開宴之前，秦楚陌先說了一段祝詞，讓官員們不用拘禮，而後牽著琉玉的手對眾人宣布：“因荊府此前冤案，德妃被迫改為秦姓，雖女子出嫁隨夫姓也天經地義，但其中緣由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才知不是滋味。今日我宣布，恢覆德妃荊姓!往後德妃閨名從秦琉玉更為荊琉玉!”

他說此話時，我在堂下看到琉玉眼中盈光搖曳，王翰站在秦楚陌身邊，默不作聲地聽著，眼白也露出些紅色。

我喉頭哽咽，想著真好，荊府活著的人，都見證了這一幕。

飯罷之後，秦楚陌先率德妃回宮，其餘官員繼續留在荊府聽戲，五兒跑到我面前，附在耳邊對我道：“茉璋來了。”

我沒想到她還會來找我，霎時有些驚訝，道：“先帶到我的房裏去等著罷。”

我見客人們都被照顧得周全，便悄悄退回房中，茉璋此時正背對著我站在房裏，打量著屋子。

她今日身穿素色長袍，臉上也未著妝容，見我時不如此前見面那麽敵對，反倒露出初見她時得體淡然的微笑。

“念仇，哦不，或許該叫你琉月了。”

“你來找我做什麽?”對於她的背叛，我始終還不能釋懷。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道別?”

“是，我把清樂閣關了，也決定離開臨懷了，想想這臨懷城，也就你值得道個別。”

我對她本是懷著怨氣的，但她說要離開，我心中反倒是不舍和驚訝更多。

“為什麽突然決定離開?”

“伍熠已下令被處死了，張府的冤案也破了，當初開盛音坊和清樂閣本都是為了報仇，如今既然目的也達到了，就沒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她說這話時仿佛只是在說今日不必吃晚飯一般輕松。

“可是清樂閣也是你的心血，做得這麽好說關就關，舍得麽?”

她淒涼一笑，說道：“世間許多事，往往就是因為舍不得才釀成大禍，這次無論如何，也要逼自己舍得一次了。”

她說話老成，半點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我卻也理解她的苦累，點點頭問：“今後有什麽打算?他……你不管了麽?”

她苦笑道：“我還會在臨懷城外留一段時間，等等他的消息。不管他最後是死是活，結果一出我便離開，找個無人認識的地方將孩子生下來。”

她撫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一臉慈愛地笑著：“我會好好撫養他長大，也不會讓他知道他父親是誰，只願他一世長安。”

我點點頭，想想她的不易，心中對她的怨也煙消雲散，嘆氣道：“任何時候有需要我的地方，隨時來臨懷找我。”

“我會的，但是永不相見對我們都更好，不是麽?”

她帶著最輕暢的笑，說出願能永別的話，我半點不覺生氣，只是一陣物是人非的心酸，未再多說什麽，只是點點頭。

有些話不說，反倒心裏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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