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徑直坐到桌上，給自己斟上一杯茶，毫不掩飾地打量站在門口神情變幻莫測的茉璋，也不急著催促，只等她自己與我對視一眼，冷淡地坐在我面前。

“你聽了些什麽閑話？”

我喉頭哽咽，飲下一口熱茶，強裝出漠然和冷靜，“記得重逢時我問你過得好麽，你說很多事情發生，也說不上好與不好，昨日你說盛音坊之事，你不問，我也不說，對你所經歷之事我倆也是如此心照不宣，現在我問了，你可否告訴我，那些讓你糾結好與不好的事，都是什麽？”

她神情平淡地飲茶，道：“我一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臨懷打拼，遇到些事情也很正常，沒必要特別說與你聽。”

“平日那些糟心事，你不願細說，我不會逼你，我只問你一句，在你不願說的那些事裏，可有與我們報仇之事相違背的？”

她蹙眉與我對視片刻，微仰起頭道：“沒有。”

“當真沒有？”

“當真沒有。”

“可我怎麽聽說，你和秦楚彥交往甚密？”

我說罷，她卻沒有被人汙蔑的急躁，而是冷冷地問：“聽說？你聽誰說的？”

“這你不用管，你只回到我是或不是。”

這一次，她沒有急著質問或否認，而是一動不動地沈默。

我看她反應，心中涼意漸起。

“那就是真的了。”雖極力克制，還是沒掩住聲音裏的顫抖。

“你會問到這個問題，說明你已經查過了吧，我再顧左右而言他，也沒什麽意義。”

“我想知道為什麽？你明明知道他是我們的敵人！”

“他只是你的敵人！不是我的！”這是我進入這間屋子以來，她反應最劇烈的一次。

“你說什麽？”我不敢置信問到。

“不是麽？我們共同的敵人從頭到腳不過只有伍熠一夥罷了，張府之案，秦楚彥沒有參與，他不是我的敵人。”她挑眉義正言辭地說。

我實在難以置信聽到她說這種話，搖著頭道：“若是如你所說，張府案又和我有什麽關系？我為何還要盡心竭力地去為你報仇？”

“你不是在為我報仇荊琉月！就算沒有張府案，你也要除掉伍熠一黨的不是麽？你又何必拿我做借口！”

“我是會除掉伍熠沒錯！但是我只需要為荊府正名就可以了！我何必還要去翻出張府當年的案件，將你們的事情作為舉證伍熠的罪狀之一，為你張府正名，你想沒想過！我們的目的只是想除掉伍熠一黨麽？我們是要為荊張兩府，為我們的父親平反啊！”

她瞪大眼睛不肯服軟的盯著我，眼中卻滑下一滴淚。

我下意識地伸手將她滴落的淚接在掌心，看著手心裏那顆淚珠許久，無力地笑道：“菱歌，你也不想的是麽？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秦楚彥威脅你，你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擺平他！”

她緩緩擡起手，是要握住我的手的樣子，但指尖剛剛輕觸到我的指骨，她卻停滯半晌，用力將我的手推開了，說出我甚至以為幻聽的話。

“他沒有威脅我，相反的，他愛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

“你說什麽？”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臨懷都經歷了什麽嗎？好，我現在就全部告訴你。”

她起身從梳妝臺上拿來一個錦盒，裏面是一個雕刻精美的小孩用的金鎖，她細細撫摸著那金鎖，滿眼柔情。

“琉月，你信命麽？我在惠州時，多少達官貴人追求我，有比他博學多才的，有比他溫文爾雅的，我一個都看不上，但卻偏偏看上了，你口中惡貫滿盈的他。”

“我初來臨懷時，其實也沒遇上什麽大的風波，一心只想像我們計劃的那樣將清樂閣做好，成為你們在衛國收集消息的地方，我沒什麽別的手段能為我們的報仇大計出力，所能做的不過這點罷了。清樂閣做得很好，很快就成了臨懷最叫座的樂坊，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愛來這兒，自然，你口中貪圖享樂的秦楚彥也來了。有一日我剛奏完琴下臺，他上來攔住我，說要讓我陪他回府上，我惱他無禮，告訴他清樂閣的規矩是只賞歌舞不陪客，他竟罵我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我氣急刪了他一耳光，心裏還想著他果真如你所說一般，無恥可惡。”

“那一巴掌將坊裏人和看客們都嚇傻了，我竟然掌摑了大皇子，很多人說清樂閣馬上就要遭殃了，一夜之間我招的下人全跑光了，只有可人陪著我，還替我收拾東西讓我趕緊跑。”她說到此處輕笑出聲，仿佛真是想起特別愉悅的事。

“我就說啊，我不能跑，我能做的就這麽多，跑了哪有顏面回去見你們呢？他要殺要剮，我就在這裏等著他。結果他不僅沒為難我，反倒日日來閣裏聽琴，聽完便走，也不與我多說，但若是遇上有其他不懂規矩的人騷擾我，他的侍衛會立即下來阻止，慢慢地，清樂閣又招了新的下人，經營得比此前還要好，但他與我就像熟悉的生人，每日相見，卻不說話，那時我突然覺得這個人很神秘，猜不透。”

“我兒時在張府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每年到了生辰也無人理睬，父親忙於政務大多時候也不會陪我，只有哥哥和樊媽媽每年在我生辰那日會為我做一碗長壽面。所以我創辦清樂閣後也立了個規矩，就是但凡客人中有當日生辰的，跟小廝說一聲，閣裏都會送上一碗長壽面。有一日他又來閣裏了，卻沒帶侍從，我奏完琴，他突然跑到後院來找我。我以為他是翻起舊賬想來刁難我的，結果他只是笑了笑，對我說‘我是來討一碗長壽面的。’我分明記得一個月前他的生辰宮中為他舉辦了大宴，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告訴我他是陰日陰時出生的，宮裏的欽天鑒說他這個生辰不吉利，便重新給他改了個生辰，自他母妃去世後，便再也無人記得他本來的生辰了。我聽罷心中暗嘆，也是個可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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