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重逢開始，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著報仇的目的，也一直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沈曄也從未提起，我從未想過他會在此時此刻，問出我這個問題。

“你覺得我應該報仇麽?”

不知道坦白好還是不坦白好，不如把問題拋回給他，順便試探他的想法。

“一邊，我也不願整個荊府蒙冤 ，但另一邊，那些人勢力太甚，以你一人之力難以企及，你是如今荊府僅存的兩個人之一了，我想不僅是我，還有荊叔、幾位夫人，都只希望你能安樂康健，不願你去做如此冒險的事。”

他給出兩個選擇，便是將問題又推回給我。但他錯了，若荊府是在戰場死在敵人之手，或許逝去的人還只是想我康健，但荊府是蒙冤滅門的，以父親的正直不阿，定是死後也不能安息。為了父親，為了逝去的眾人，我一定要為荊府報仇！

“我也還沒想好，從蜀國到衛國，一路活著已是不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用鼻音低低應了一聲，將我摟得更緊，問：“琉月，待戰事平了，我帶你回臨懷，有我在，定會護你周全的。”

“嗯，我相信你。”

“那等我們回了臨懷，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他這一會兒一會兒地話鋒轉得太快，總讓我不好接話。他現在更是提出成親的想法，讓我頓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他在我旁邊沈重的呼吸著，我能感受到他橫亙在我身上的手臂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繃緊。我沈默了許久，多年步步為營的習慣讓我在面對重大問題時先下意識地去權衡利弊，但我久不作答，便聽他呢喃道：“我睡著了。”

我失笑，他這是知我不好回答，故意給我個臺階下的，我便也不推脫他的好意，將被子給他撚好，便起身回屋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我去敲沈曄房門，卻沒人應答。

“沈將軍一早就被人叫去軍營了，難得念仇姑娘如此惦記，一起床就來找他了。”

身後傳來尖銳諷刺的聲音，轉身便看得果然是青田將軍的小妾少葛。此時她穿著一身大紅襖子，手揣在狐皮筒子裏，看著我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住在別人屋檐下，我也不願與她為難，只當未聽見方才的話，笑著問道：“敢問二夫人，可知沈曄將軍是被何事傳回去的。”

“這個我就不知道啦。我們將軍不比沈曄將軍，一直在營裏值守，連報個平安都來不及，哪會告訴我們這些事兒呢。”

她正是在說昨日質疑過的沈曄為何能回來之事。

“既然如此，就不打擾二夫人了，天氣冷，皮筒子也禦不了寒，你趕快回屋吧。”我說完便準備轉身回屋，卻聽她在後面道：“我這作踐身體，生了兒子後就沒好過，禦不了寒也不打緊。但念仇姑娘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可得註意著禦寒了，這一不小心在汾州落下個什麽，帶回了臨懷說出去於沈曄將軍也不好聽。”

她話裏有話，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你說我能落下個什麽？”

她陰森森地笑著，卻不回答，覆而莫名其妙地大笑兩聲便轉身走了。

“有病。”我白她一眼便回了屋，在外流連這麽一會兒，手已經冰得厲害了。趕緊倒了杯熱茶捧著暖手，將將喝下一口，舒心地吐出一口氣，門外便有人敲門，打開門時，竟是五六回來了。

“念仇姐姐。”

“五六？你怎麽回來了？”

“沈將軍讓我來接你，叫你趕緊去軍營。”

沈曄讓五六來接我，定是有什麽大事，突想起那派去運糧的士兵已去了幾日，音信全無，怕是糧草出了問題。

我進門披上外袍便隨五六出門，一路上馬車行進，五六卻從始至終低著頭未看我一眼，也未與我多說一句話。

“五六，怎麽了？”

他終於擡頭與我對視，欲言又止，良久才道：“念仇，你是不是要嫁給沈將軍了？”

我驚道：“誰給你說的？”

他說：“今日進府，少葛夫人說昨晚你睡在他屋裏了。”

我剛想解釋昨晚什麽都沒發生，而且我很快就回屋了，但轉念一想，五六本就對我存著一些小心思，但我於情於義都無法回應他什麽。再者我和沈曄確實睡在一張床榻上了，這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說本已十分出閣，也解釋不清，便索性不解釋了。

“沈將軍，待我很好，以後我們到了臨懷也還需要他的幫扶。”

“我知道他待你很好，那我待你不好麽？”

我驚詫於他會對我說出如此直白的話，一時語塞，最後只能裝傻，像往日一樣摸摸他的頭道：“你是我弟弟，不待我好待誰好？你放心，以後沈將軍會待你我都很好的。”

他癟著嘴將臉撇到一邊，不再與我說話，我也懶得再生事端，便靠著車子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駛到城墻下，五六帶著我走到城墻上沈曄所在的烽火臺下。此時青田和趙留都一臉愁容地站在他旁邊。

沈曄一見我便急忙走過來，對五六道：“辛苦了，先下去吧。”

“是！”五六抱拳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半點遲疑也沒有地退下。

沈曄將我拉到一旁，小聲問：“聞爵商行的糧草為何還沒送過來？”

果然是糧草之事。我問：“以前來拿黑金令牌的人名喚何慕，是否妥當？”

沈曄點點頭道：“何慕是我從小訓練長大的，很妥當。”

我心下一涼，道：“那若不是他拿著令牌去做其他事了，便肯定是遇襲了。”

沈曄重重對著城墻砸了一拳，青田焦急地道：“現在營中的糧草一日也撐不下去了，再沒有糧食，這仗還怎麽打。”

沈曄道：“只能征民糧了。”

趙留忙道：“不可！若是強征民糧，再引起汾州民眾叛亂，那可真就內憂外患了！”

“當然不能強征！貼出告示，凡送糧百姓登記在冊，戰後追軍功。”

“不可！軍功事關重大，哪是你我能隨意許諾的。朝廷知道了可是重罪！”

“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你我二人重要還是衛國重要！要治我的罪，把汾州保下來再說吧！”

我看他們各個眉頭緊鎖，道：“若是軍功不能瞎追，追金銀便好了。凡送糧者，戰後按三倍價格兌成銀錢返還。”

沈曄道：“你黑金令牌都不知在何處了，哪還敢許這種諾？到時兌現不了再引起百姓暴亂。”

我安慰道：“放心，就算沒有聞爵商行，臨懷城裏還有欠著我債的人能幫我還。”

當初給秦楚陌的幾百兩銀子，可不是白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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