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已燃起，就斷沒有無端熄滅的道理。

衛國歷大德十五年冬月二十四，我與沈曄重逢的第三日，汾州下起了漫天大雪，前方探子來報：蜀國軍隊已行至汾州城外三十裏處肖家河，不日將兵臨城下！

沈曄將旁邊的屋子打置好後，卻是一天都沒住過便和青田將軍整日在軍營中商量對策，我在屋中急得團團轉，情急之下找到五六，托他去軍營打聽打聽當下是什麽情況。

五六去了半晌，臉色因跑得焦急而脹得通紅，神色卻格外慘淡。

“怎麽說？”我扒著他的袖子問。

“本來見到沈將軍時，他只說雖然開戰在即，但尚無太大問題，讓我叫你安心在家待著。”

“然後呢？”

“出來的時候遇上了營裏一個夥夫，說蜀國臨時增兵十萬，現在對方有三十萬人在向汾州進發，而衛軍，只有十萬人。”

我腿上失力，稍稍向後趔趄一步，手下意識地撐住木桌。

“可有打聽到沈將軍準備了什麽應對的法子？”

“沈將軍都不願意告訴我戰事吃緊，哪裏還會告訴我應對的法子？”

我點點頭，失力地跌坐在凳子上。是啊，沈曄根本不願我擔心這些事兒，明知五六是為我去打探的，除了報平安哪裏還會說更多。

我無助地出著神，五六端過一杯熱茶道：“念仇，外面雪下得大得很，先喝杯茶暖暖身吧。”

我心裏正發涼發慌，看到眼前冒著熱氣的茶杯，一把抓過來大口咽下，企圖用熱茶燒心的溫度讓自己鎮定下來。

哪知一杯熱茶下肚之後，心裏的慌亂卻更甚，這幾年，我實在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若是沈曄再出了什麽意外，我不知以後該如何是好了。此刻對沈曄的擔心，無關乎覆仇，只有真切的關心，一時竟也分不清是出自知己的關心，還是??????還是有情人的擔憂。

我眼神散亂地在屋子裏東瞧西看，忽地看到窗外的鵝毛大雪。

我推開屋子，看著漫天的白雪飄落到塵世間，若雪小點，上片不接下片，剛落下地的雪便會融進地裏，化成泥水。但若雪下得又大又急，不出一晚，整個汾州便會被鋪成一片白色，房屋露出的青黑色便像是宣紙上的潑墨般了。

數年前，荊府被滅門那幾日，天上就是下著小雪，最終血水戰勝了雪花，染紅了荊府，沒給它粉飾太平的機會。

一朵雪花從天上飄落，飄到了院裏的石缸之中，依稀記得那缸裏置了幾條金魚，這場大雪後，缸裏的水便會冰凍住，魚也將被凍在其中，掙脫不得。

突地，我腦中靈光一現，轉身問五六：“三十裏路走到汾州城下，大致需要多久？”

五六想了想道：“以蜀軍此前的速度，明日午時之前應該就能到。”

“午時，夠了。”

我轉身疾跑出府，正巧方才五六用的馬車還停在府外未走遠。

“念仇！你小心點！”五六在身後叫喊著追了上來，跟著我一起上了馬車。

在我的催促之下，馬車以極快的速度奔向軍營，我急不可耐地跳下馬，直奔營中跑去，卻被守門的士兵攔下。

此時無名無分，自不好像當日去救父親那般嚴詞厲色，只得焦急地跺著腳對守門士兵道：“我叫念仇，勞煩兵大哥給沈曄將軍通傳一聲，他會見我的。”

守門的兩人互相使了使眼色，其中一個便跑開了。

約莫半杯茶的時間，那人跑回來道：“你跟我走吧。”

我跟著他行致將營，沈曄正和青田將軍，還有另幾位不知名的將領在商討著什麽。見我進來，他面無表情道：“去外面等我。”

如今形勢嚴峻，此處又是非常之地，故沈曄對我如此冷淡也並未激惱我，只乖乖出了營帳等他。出來時方想起，方才五六是同我一道來的，如今卻不見了蹤影，他腦袋不靈光，可別在士兵裏亂說了什麽話，惹出麻煩才好。

正想著去尋他，身後的帳簾卻被撥開，幾位將士接踵出來，青田將軍緊隨最後，笑著對我道：“念仇姑娘，進去吧。”

雖嘴角有笑，卻還是看出他神情中的疲憊。

我微微福身行禮，走進營帳。

沈曄一見我，一邊脫著外袍一邊大踏步走向我，止步時手一揮，他黑色的外袍便披在了我身上。接著，他神色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將它們包裹在他溫熱的手掌之中，送到他嘴邊哈著熱氣，給我搓熱。

“在外面站了這麽一會兒，凍著了吧？”

我笑道：“還沒站穩腳就被喊進來了，哪裏凍得著。”

從我們重逢，他用力將我擁進懷中，而我未推開他開始，我倆的關系似乎就莫名其妙地發生了變化，誰都沒有說破什麽，也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牽手擁抱這事卻做得順其自然得緊，說不是有情人，連我自己都不信。

我原以為，我不抗拒，是想借助沈曄覆仇，但當五六告訴我戰事吃緊時，對沈曄的那股子牽腸掛肚卻格外純粹，讓我不得不考慮，對他的關心和接觸之所以不抗拒，或許並不為其他什麽原因。

他拉著我坐到凳子上，蹲在我面前繼續握著我的手，在他摩挲的手掌之中，我感受到了厚厚的繭帶來的刺痛感，不由便心下一酸。

“念仇，如今戰事吃緊，我不能陪你了，你待在青田將軍府上哪都別去，知道了麽？”

我點點頭，道：“我聽你的。”

他嘴角微斜，嗯了一聲。

我踟躕片刻，道：“其實今日來，是之前心生一計，想說與你聽聽看可行不可行。”

他站起身子坐到我旁邊，一本正經地道：“你說來聽聽。”

我思索片刻，問：“如今形勢，你們主守還是主攻？”

“主守，如今人力物力都與敵軍有較大差距，不宜直攻，主守是最好的法子。”

我點點頭，問：“可有想好以何方法守城？”

他嘆口氣道：“方才我們正是為此事發愁，單靠城墻，恐怕守不過半日。”

我笑道：“今日我便想了個主守的法子，這幾日汾州一直在下大雪，不說家裏的魚缸，我來時看到靖南江也開始結冰了。若我們現在開始不斷往城墻淋水，有沒有可能待明日蜀軍到了城下，城墻已成了冰墻，他們便無法架雲梯，雙方便有僵持的時機。”

他越聽我說，眼神便越是發亮，最後拍手道：“妙計！城墻被冰封住，不僅無法架雲梯，城門也會被冰封住，這樣一來敵軍便沒了近攻的通路，而我軍占領高地，可往下射火箭，先滅其一波氣勢！”

“正是！”

“念仇，我倆第二次並肩作戰，你又給了我驚喜。”他含情脈脈看著我道。

我躲開他的眼神，接著道：“只要大雪不停，城墻結冰兩日應當不成問題。牽制住了敵軍，接下來，就要解決人力和糧草的問題。朝中的補給還未到麽？”

沈曄蹙眉道：“照理說早該到了，不知現在滯留在何處。”

我冷哼一聲道：“有時，靠官府，不如靠自己。沈曄，你借幾個人給我，過幾日我就可以給你運送足夠的糧草過來。”

他歪著頭滿臉不解，我笑道：“你這些年在軍營待久了，如今只知荊琉月變成了念仇，竟不知有個蜀國女商人，也叫念仇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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