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漸漸轉小，我腳下的每一步，不是陷入混著屍液的泥土裏，就是踩在殘留著筋肉的屍骨上。

冷風還在撕心裂肺地刮著，我身上的衣物已經破爛不堪。

我緊咬著嘴唇憋著淚，小心翼翼地將娘親和兩位夫人，小葉等下人的屍體妥善地擺放在旁邊。轉念卻想，既是有人故意陷害，難保不會回頭來確認屍首，遂不敢將大家的屍體移走立墓。

我在坑中找了一具身形跟我相當，還未過多腐爛的女屍，與她換了衣物，再找了塊石頭，忍著惡心一錘一錘地砸爛她的臉，讓她成了我的替屍。

腦漿水蹦在我的手上也來不及去擦拭，只告訴自己必須趕快離開。

再走到娘親和大夫人旁邊，發現她們頭上的發簪，手腕的鐲子已經全部不在了，任何值點錢可以變賣的東西都已消失，定是秦楚彥手下運屍體時悄悄拿走了。

此時已分不清心裏的情緒是痛苦、憤怒還是仇恨，但絕不是絕望。

我將亂葬崗裏能找到的荊府人衣物上均扯下一塊布料，一一為他們粗略地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將布條合在一起揣進懷裏。

走到坑邊，將就近的數具屍體重疊，一腳踩在他們身上，終於艱難地爬了出來。

轉身，下跪，叩首。

東邊的天已開始有蒙蒙的亮光。我強忍著胸口的劇痛，向與臨懷城相反的未知處跑去。

待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我因為寒冷，疲憊以及刀傷，已經再也走不動一步，摔倒在地上。

臨懷城外的昆侖山系蜿蜒磅礴，連接著鳳棲山、南郊荒山等眾多城外山體。意識迷蒙之際，我並不知道自己此時在哪。

撐起身子往四周看了看，便見到左前方正對著一個小山洞，被雜草擋著，不太顯眼。

我咬著牙，依靠手臂和腳的力量慢慢地往洞口爬過去。雖已是寒冬臘月，我的額頭卻因為花費巨大的力氣，強忍著胸口的傷痛而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從摔倒的地方到洞口，平時不過十餘步光景，我卻像已經爬了千百年。等終於爬到洞口，便咬緊牙關站了起來，扶著洞壁趔趔趄趄地走了進去。

洞裏一下溫暖了許多，旁邊散落了一些枯草，我一把躺在枯草上，覺得這是比荊府的軟床還要舒服的地方，迷迷糊糊中，又睡了過去。

“滴答滴答”，滴水的聲音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我緩緩睜開眼睛，外面的天色已黑暗。

洞裏伸手不見五指，幸好此時又恢覆了一些力氣，仔細聽著水滴傳來聲音的方位，一步一步慢慢爬過去。

用手在洞壁上摸索著，果然碰到一塊濕潤的石壁，水滴便是從這兒滴下來的。

沾了一滴水在鼻尖聞了聞，無異味，應當是山體裏滲下來的，便伸過舌頭去一點點舔舐壁上的水珠，只等舔到累了，便就地坐了下來，打算讓自己再睡一覺，補充體力。

而此時因體力的恢覆，卻更難入睡，思緒清明，一閉眼荊府被滅門的修羅之景又會在眼前重演。

此時我終是忍不住，在洞裏大哭起來。一夜之間，甚至還沒有一夜，荊府全門被滅，一百多冤魂徘徊在亂葬崗，我卻連把他們的屍體帶走都做不到。父親一生忠良，沒有安享晚年，也沒有戰死沙場，竟是因為被汙蔑謀反而死在皇宮大殿之上！

昏君！竟然忠奸不分！枉信小人一面之詞便屠我滿門！

還有秦楚彥和伍熠，陷害我荊府，手刃我全家，此仇，即便傾盡性命，也必須要報！

我毫無顧忌地大哭，哭聲在洞中回蕩得刺耳也全然不管，胸前的傷口再次被撕裂而鮮血長流。剛剛恢覆的虛無體力再次被耗盡，又昏倒過去。

睜眼的時候天是亮的，卻不知是昏倒的第二日，還是又過了許多天。我空洞地望著天上，看到的也只是石洞而已。

我想著，是天意吧。秦楚彥的刀穿胸而過，我沒有死，亂葬崗瘴氣彌漫，我還是沒有死，之前胸口再次被撕裂流血，我居然還沒死，一定是老天也要幫我，它也不忍心讓荊府蒙冤。

好，那欠荊府的人，我會一個個把你們揪出來，要你們還債。

手指用力想要撐起身子，卻在手心內摸到一個軟乎乎冰冰涼的東西。轉頭一看，昏倒時手臂竟壓住了一條在洞中冬眠的菜蛇。

我靠著洞壁坐起來，手邊剛好有一塊石頭。

緩緩拿起石頭，手起石落，對著蛇頭砸了下去。

爆裂的聲音只傳來一聲，接下來便是慣性地一頓亂砸，等確認蛇已經失去了它的生命，

我拿起它，開膛破肚，去掉了有害的肝臟，留下蛇肉和蛇膽，就著蛇血一並送進了肚裏。

我掏出懷裏留著的布，放在滴水的石壁邊上，待布條完全打濕，便拿起來用手將水擰進口中去掉嘴裏的血腥味兒。

抻了抻腿，勉強有了行走的力氣，便慢慢站起來，向洞外走了出去。

這個洞很隱秘，因我從亂葬崗跑出來時故意往看起來人最不會走的地方跑，此洞四周全是雜亂無序的野草荒坡，不僅沒有農民開墾的痕跡，連小路也沒有。

我將混雜著荊府眾人衣物的濕布條埋在洞邊的土裏，找了幾根枯枝簡單地立了個碑，也是作為標記，對著碑跪在地上扣了三扣。

“娘，大夫人，二夫人，小葉，王嬸，管家，還有荊府所有的兄弟姐妹。原諒琉月不能將你們帶出去好好安葬，你們若是有靈，便將靈魂附在這一方布條上，也好過汙穢的亂葬崗。你們在一起，也能有個伴，荊府的兄弟姐妹們在下面也請照顧好幾位夫人。娘，大夫人，琉月不孝，竟然活下來了。你們放心，我絕不會白白地活著，我一定會回來替你們報仇，為荊府正名，讓陷害荊府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你們若是泉下有知，就保佑我，在這兒等著我，看著我回來，讓害我們的人，給你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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