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還有蟲鳴，本是就著這蟲叫聲睡覺的好時刻。此時荊府眾人卻正襟端坐於前廳，大夫人如意微微垂首問父親道：“這個時辰了，老爺把大家叫來，可是為了明日及笄禮的事兒？”

父親稍一點頭，“正是為了這及笄禮啊。”語氣中頗帶了些為難，卻沒有再繼續說了。

久不見父親開口，琉玉輕笑一聲說：“明日琉月便要行及笄禮了，這麽重要的日子自也不能湊合了過。我今日已經命徐管家去準備了，材料都已購置齊全，明早卯時開始準備，肯定來得及的。”

琉玉說完，向我莞爾一笑，我也回以一笑。

誰都知道荊家三小姐平日拒不見客，卻有一次不小心給人見到流傳出了“樣貌奇醜”的評價，自是不會有人登門求親的。對於大多數女子和父母來說，及笄禮若失了求親的意思，便沒什麽可過的了。

然則這對我無所謂，琉玉能為我想得如此周到，我很是感動。

琉玉說完，父親卻搖了搖頭，“你不必去張羅這個了，今天我去宮裏，皇上對我說了，知道琉月今年恰滿十五，是及笄之年，琉玉去年因為風寒也未出席中秋夜宴，琉玨便更不用說了。皇上的意思，是明天我們一家都要去參加宮裏為官員及笄子女舉行的禮宴，你們三姊妹全都要去，一個都不能少。”

父親話音剛落，我們俱是怔了一怔，只琉玉和她娘親知婉夫人臉上有難掩喜色。

我看了看娘，她也正皺著眉為難地看我，我稍稍清了清嗓，“爹，那麽多官員和皇親參加的禮宴，女兒去恐怕，不大合適。”

父親看著我，倒是滿眼的憐愛。

“為父知道，所以那麽多年你不願見客為父也不為難你。可此次實在難以推脫，至於你的臉…”父親話語一頓，我亦覺得尷尬。“便讓你娘想個法子遮上一遮罷。”

我心下愴然，許久方才慢吞吞答道：“是。”

父親轉而皺眉嚴肅地對琉玨和如意夫人說：“明日玨兒給我穿套正常的女兒家的衣服，切不可給我穿著軍服去！”

如意夫人急忙答“是”，只琉玨對著我聳了聳肩。

娘親陪我回到房間，丫環小葉正給我打了一盆洗臉水進來。我就著洗臉盆，緩緩摸著自己的右臉。

我膚色白皙，卻因此襯得右臉下方的紅印越發明顯滲人。那是兒時我在廚房不小心打翻了剛熬好的雞湯留下的，很多大夫看過，卻也只是將原本燙爛的半邊臉治得差不離，最深的這一大塊印子卻是怎麽也好不了了。仔細看著活像貼了一片薄薄的爛豬肉在臉上，很是惡心。

我自嘲一笑，說道：“這臉醜陋如此，也就只有府裏的人看慣了不嫌棄我，明天卻被逼得去丟人現眼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旁邊娘親細細抽泣聲，她走過來抱著我說：“可別這樣說作踐自己。在為娘心裏你是最美的。”

我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她亦緩了口氣，就著手絹擦了擦淚，“明日為娘一定為你挑選一件最美的衣裳，再用脂粉遮一遮，便不那麽明顯了。”

八月十五，臨懷大街上的熱鬧隱隱傳進荊府。

娘親將她最為寶貝的裙裳送到了我房間，那是一件白底粉紋的蜀錦長袍，質地上乘，紋路色彩也盡顯清麗風雅，確實是她看家底的衣裳了。

坐在梳妝鏡前，我難以掩飾地皺了皺眉，自受傷以後，我便沒有再照過鏡子了，發飾妝容皆是小葉替我打理。我向來不推崇女為悅己者容，總覺得應當為自己而容。

可事實上我卻難得打扮，少了那份心情。

娘親見我皺眉，局促尷尬地一笑，將銅鏡收走。

“這梳妝自是得看完成之後，完成之後再看罷。”

我微微一笑，“沒關系娘，給我吧，我想看看。”

娘親尚在為難，我接著說：“給我吧，我已經多少年沒照過鏡子了，都快忘了自己的樣子了。”

話語一落，娘親神情微怔，終還是嘆了口氣將鏡子給了我。

一直盯著鏡子裏那塊紅斑，漸漸地似乎也習慣了。

敲門聲響起，琉玨走了進來，她身穿一件水墨色長袍，頭發也簡單地整個高高束起，雖依舊和女兒家的溫婉不搭邊，倒是有一份難得的風雅灑脫。

她踏進屋子，看著我“喲”了一聲說：“那麽漂亮啊。”

我微微一笑說：“你就別打趣我了。”

她卻是難得的嚴肅說道：“我沒打趣你，月兒，其實你比你想象的美多了。”

隨即便看她從袖口裏掏出什麽東西，她神秘地笑著看著我，手在我面前一甩：“諾，我給你送東西來的。”

我眼前一花，方看清是一條白色的半透明紗巾，質地絲滑，一側還繡了些粉色的花邊，與我今天的裙裳出奇地相配。

“這是我前段時間在邊城看到的，覺得很漂亮，就給你和琉玉一人買了一方，不過放心，花紋不同。”說完她繞到我身後，將紗巾繞過下臉，將兩端別在了我頭發上。

我膚色本是白皙，一雙眼更是生得絕美，只是那難堪紅印便壞掉了所有的風景。此時將紅印一擋，莫說在場的他人，連我看著鏡子裏的容顏也很是楞了會兒子神。

琉玨突然大笑了兩聲，邀功一樣地說：“怎麽樣，我想的方法很別致完美吧！”

我還在激動之餘，尚未能組織好語言，娘便接過了話頭

“太好了！太好了！如此別致的法子也虧得玨兒你想出來了！我再給上點水粉，便沒有問題了！”

霎時原本沈悶壓抑的屋子頓顯其樂融融，充滿歡笑。

可見容貌當真重要。

走到大門口，琉玉已等候多時了，她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的牡丹花袍，在原本的艷麗容貌上又添了幾分華貴端莊，她看著我又是一怔，片刻便笑著說：“琉月這裝扮好別致，可見若是沒有那印子，琉月真是個頂尖尖兒的美人。”

父親聞言從轎內探出身子看我們，對著我點了點頭，臉上再無為難之情，轉頭看到琉玨的時候倒是微微蹙了蹙眉，大概嫌她還不夠女人，但大概又一細想琉玨能到這樣委實不錯了，便也沒多說什麽。

父親和三位夫人在前面的馬車裏，我們三姊妹的馬車緊隨其後，向皇宮駛去。

我微微掀了簾子看了看熱鬧的街道，這番場景又是多少年沒見到了？竟有種近鄉情怯之感，止不住地發笑。琉玨和琉玉剛開始看著我傻笑都故意表現出一臉的嫌棄，一會兒也跟著我一起笑了。

看夠了，我把身子往座椅上一躺，想著“皇宮，皇宮，我還從來沒進過皇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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