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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婉若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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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婉若游龍】

“王爺,帳外有人求見。”

“什麽人?”正在看地圖的仇孽有些疑惑地擡頭問道。

“說是自薦軍師,可身體不太好,整個人病怏怏的。”

“別廢話,引人到前帳,我這就過去。”

“是。”

仇孽挑簾進入大帳之前,仍有些疑惑,可當她看到來人之後,卻是一楞。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離開後,她幾步上去,扶住那搖搖欲墜的人,“你瘋了,跑到這裏做什麽?”

來人只是苦笑著,連連咳了幾聲,接過仇孽遞過來的水,低聲說道,“我只有自己踏上那片土地,才算是真正了了心願。”

“你!”仇孽氣急,可看她面色慘白,想來是一路奔波所致,心內不免有些心疼地說道,“玉瑾,燕國滅亡指日可待,你何必跑這一趟,莫不是對我不放心?你現在的身體……”

來人正是納蘭玉瑾,她強撐著病體,一路奔波至此,為的就是要親眼看巧國大軍攻破燕國都城,只要這樣她才能真正死而無憾。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十年前就知道,不差這一點。”

“胡說八道!你要是知道,就不會這樣糟踐自己的身體,就不會冒著隨時送命的危險,勉強自己站起來,你這樣只會讓自己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你就不能為別人想想,至少,至少也想想秦秋!”

玉瑾抓著桌沿,冷冷地看著仇孽,“我……絕對要親眼看著燕國滅亡,才能放下仇恨。你不會不知道吧?”

仇孽痛苦地閉上眼,轉身狠狠地砸了桌子上,“你想留,就留下吧。瘋子!”

是啊,她一定瘋了。玉瑾不禁自嘲地笑笑,扶著桌子坐下,自己的雙腿已經全無知覺,只能靠著鐵制器具才勉強站起來,這些年身體也越來越差,幾乎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纏綿病榻。

她還能活多久?

一個月,

三個月,

一年,

兩年,

……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就會倒下再也醒不過來!十年前她就知道自己所剩不多,才會孤註一擲,如今亦是如此。

有生之年,她想做到的,至少有那麽一件事不想太遺憾。

娘,這一次,就讓她再任性一次,等這件事了了,便告訴仇孽真相。

戰火紛飛,狼煙四起。

飽受旱災的燕國早在十年前損失慘重,內憂外患之下,已成了一個空殼。巧國大軍壓境,燕國毫無招架之力,只短短數月,巧國便將燕國僅次於國都的即墨城團團圍住。

“如何?”仇孽從沙盤邊退開身體,側身望著玉瑾。即墨城在燕國的地位舉足輕重,既是政治中心、又是軍事中心,經濟發達,百姓富足,被稱為燕國陪都。若攻下即墨,於此戰有重大影響。

玉瑾勉力起身扶著沙盤邊緣站定,目光深深地鎖住沙盤上標註的每一個地方,神情凝重,許久嘴角浮出一個極淡的笑來。“燕國敗局已定。”她返身極慢地坐回椅子上,抿了口茶,才開口說道,“自古用兵之法,攻心為上。燕國最缺什麽,便送她什麽。”

仇孽沈吟片刻,起身在帳內來回走動幾圈,驀然停下,“劉副將!”

“末將在!”

“將軍糧勻出三分之一,命人護送至城下。將下面的話重覆三遍,務必保證城上每個人都聽到。”接下來仇孽說了一段話,也不看劉副將那副震驚不已的表情,便打發她出去了。

很快這個任務得到了很好地執行。

糧草對於一支軍隊來說顯然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對於久旱顆粒無收的燕國來說同樣重要。面對一城忍饑挨餓的士兵和百姓,守將若還能對拱手送上的糧草無動於衷,那就真是無可救藥了。

當然,這糧草也是打通兩軍關系的橋梁。百姓對誰做皇帝沒有興趣,她們只關心溫飽,關心生計。送去糧草,既可以收買人心,又可以動搖敵軍軍心,同時,勸降就便得更加容易了。

當即墨城城主打開城門,俯首稱臣的那一刻。

仇孽和玉瑾相視一笑,從容不迫地踏入這繁華百年的即墨城。

在燕國境內的大小戰役中,仇孽和玉瑾一直這樣相互合作,出謀劃策,研讀兵書,行軍推演。似乎她們又回到了當年一起闖關破案的時候,攜手相依,性命相托,並肩作戰,直至攻破燕國國都未央城。

“王爺,玉軍師適才吐血了!”

中軍帳內,仇孽正在與各軍將領商議如何攻城,乍然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一驚,“軍醫怎麽說?”

“軍醫、軍醫說玉軍師恐怕時日不多。”

“不可能!”仇孽狠狠地拍下桌子,瞪大了眼怒吼,轉瞬人就沖了出去。

帳內濃重的藥味也遮掩不住那淡淡的血腥味,仇孽的腳步頓了頓,怔怔地望著躺在床上形容憔悴的人,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即便是當年自己報仇心切之時也不忍殺她,如今見她瘦骨嶙峋,憔悴消瘦,心口便鈍鈍的痛。

仇孽記得淩州城地宮之內,玉瑾曾嘶聲力竭地呼喊她的名字,流著淚罵她混蛋。她還記得那個在月河的夜裏,她舞劍,玉瑾吟詩,醉臥蒼野,夜幕為被,仗劍走天涯的豪言壯語。

她和她曾患難與共,視為知己者死。

她和她曾以天為證,以月為盟,擊掌為誓,金蘭結義。

她與她曾割袍斷義,反目成仇。

“玉瑾……”

“城破了嗎?”玉瑾虛弱地問著,望著她的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期待,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起來。

仇孽微微搖頭,上前扶她坐起來,“快了。很快了。”

玉瑾靠在仇孽身上,淡淡一笑,“那就好。我想去看看。”

“你現在這樣……”

“不礙事。生死無常,乃是天命,無需介懷。咳咳咳……”

雪白的帕子上被鮮血染紅,血滴如同綻放的紅梅妖嬈淒美。仇孽心痛地抱緊她,“好,我帶你去。只是你答應我,城破之時,便立刻回去。”

“這是自然。”

給她換好衣服,披上厚實地鬥篷,仇孽這才抱起已經輕的毫無重量的玉瑾走上戰車。戰車行駛的很慢,立於高處,玉瑾望著漸漸拉近的戰場,嘶殺聲震天,無數勇士架著雲梯登上城樓,與燕國士兵拼殺,血染紅了城墻,灑在了熱土之上。直到白日變成黑夜,又從黑夜變成白晝,直到那面象征燕國的旗幟被摘下,她才微微笑了一下,靜靜地倚在仇孽身上。

“城破了。”

“城終於破了。”

“玉暖……”玉瑾突然抓緊仇孽,輕聲喚道,“玉暖……爹,很想很想你。他覺得很對不起你,為了自己的愛情,放棄了你,這讓他一生不安……你別怪他,他一直一直很想你,我聽見他一遍一遍寫你的名字,然後淚落滿襟。她們她們兩個人能走在一起太不容易,所以別怪他……咳咳咳……”

“別動……別動,聽我說完。玉暖,玉暖,很早之前就想這麽叫你了,可這名字會束縛了你,也會讓你痛苦。其實……其實……娘還活著,爹爹也還活著,對不起,我們騙了你……”

納蘭玉瑾說到這裏,再也撐不下去,驀然倒了下去,仇孽連忙接住她,“玉瑾!玉瑾!來人吶,快宣軍醫!”仇孽大聲嘶喊著,可玉瑾睡過去了一般毫無生氣倒在她懷裏,面色慘白,如同白紙一般,嘴角一絲血跡冰冷得提醒著她,玉瑾時日不多。

“大姐……”

從燕國返回巧國的路途上,納蘭玉瑾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中,少部分清醒的時候,總是靠著仇孽聽她吹簫。仇孽並不會吹簫,所以玉瑾便教她。仿佛那些過去恩怨從未存在過,仿佛她們一直是這般好的姐妹,相互扶持。

玉瑾的簫是納蘭若所教。此時她教仇孽,倒真有種長姐如母的意味。

她叫她玉暖。

她叫她大姐。

“娘最疼的人不是我,是你。玉瑾,握瑾懷瑜,只是最一個孩子最單純的期望。更何況那時她還不知道我是她的女兒。很可笑是不是,我也只比你早了那麽一點點。五歲的時候,我還什麽都搞不懂,突然有一天被人強帶著離開家,追殺、逃跑、流浪、毒發……除了痛,便只剩下麻木。然後,我闖入了娘的生活中。每一個看見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而娘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為此她很生氣,生氣得要將我和爹爹分開。”

說到這裏,玉瑾虛弱地喘了幾口氣,靠著仇孽轉了個身。仇孽想讓她停下來,可她不聽,繼續說著:“我還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爹爹回了京都,娘帶著我在離迦葉城不遠的一座小鎮上見一個老朋友。深夜,靜謐的街道上只剩下昏暗的燈光,鵝毛般的大學紛紛揚揚落下來。娘背著我就走在這樣的街道上。娘的背不是很寬,但是很結實。我趴在娘的背上,突然想,和娘生活在一起,也沒有什麽不好。所以,我第一次叫她娘親,我問她,娘討厭瑾兒嗎?不能對他好點嗎?”

娘親用溫柔的聲音對她說她們一家會一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總是世事難料,這麽多年,她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那場大戰,如果沒有軒轅銘,她們一家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一定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如果玉暖沒有失蹤,她就會有一個跟屁蟲似的妹妹,總是纏著她,一定比玉潤還要可愛。

“哈哈……玉暖,玉暖,咳咳咳……”

“別說話,你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到淩城,要回中州嗎?”

玉瑾搖搖頭,“不,不用了,還是直接回禹城。到了淩城,你就回中州吧。”

“大姐……”

“大戰剛剛結束,你該回京了。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經過這麽多,我不再是納蘭玉瑾,而你也不會是納蘭玉暖。城破之日,你我之間的交易便已經結束了,這一路謝謝你……”

這一句話將她們之間的關系一下子打回到陌生人。

“我是真心……”

“我知道。”玉瑾坐起身,看了眼淩城的熙攘的街道,百姓正在歡呼,鑼鼓敲響,人們載歌載舞慶祝。“可納蘭玉瑾十年前就已經死了,葬在京都。納蘭玉暖三十二年前也葬身懸崖。如今,你是睿親王仇孽,而我只是禹城的一個小老百姓。我們不該再有交集。”

是啊,不該有交集。

仇孽退開身,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好,我知道了。你……保重!”

玉瑾微笑著點點頭,看著她走下馬車,與親信騎馬奔馳而去,揚起的塵埃還在空中打旋。玉瑾閉上眼,兩行淚水從眼角默然流下。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首詩,“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寫這篇文的時候,我總是不忍虐玉瑾。仇孽雖然幼時坎坷,但成年之後,一直順風順水。

而納蘭玉瑾一生都是個悲劇,她是一個活得太理性的人,用一句老話說就是“天妒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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