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大結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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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靈嫵是個急性子, 但這一次，她希望陽雪能夠慢一些回來，時間也能夠慢一點流逝。
所有人都不知道, 這半個月以來與裴雲棄相伴的時光，對於喬靈嫵來說，更像是偷來的。
轉眼便到了十二月初。
雖然異族在犯，卻並不妨礙百姓們對於還有一月便將到來的新年的喜悅, 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陽城, 多了一抹喜慶的紅色。
陽雪也在今天回來了。
她將妖璽鄭重的交到了喬靈嫵的手上, 然後說：“我修為不精, 在路上耽擱了好多天, 我沒來遲吧？”
喬靈嫵搖搖頭，將妖璽收進靈府中後便離開了，讓他們商量去異族一事。
裴雲棄察覺到了她似乎有些不開心，很快的結束了談話之後，便去找了喬靈嫵。
他看見喬靈嫵站在桌前, 目光不定的看著放在桌案上，散發著瑩白光芒的天書，天書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了，看得出來, 只需最後一點力量，將會徹底破碎。
裴雲棄不由得說：“天書怎麽成這麽個樣子了？”
天書的力量排斥著他, 他一時沒有靠近, 只站在門口說話。
喬靈嫵察覺到了, 便小心的將天書收進靈府之中，回答：“天書快碎了。”
“碎了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嗎？”裴雲棄走了進來，自發的牽住喬靈嫵的手。
喬靈嫵的唇角微微上翹, 意味深長：“有好事發生……”
“我們會自由。”
裴雲棄認真的想著喬靈嫵說的這話，剛想繼續發問，喬靈嫵就問他：“你怎麽過來了？那邊結束了嗎？”
“嗯。”裴雲棄答道，嘴角輕微下撇，接著說：“商討過後，宣燃與我們同行，也有個照料。”
喬靈嫵眸色深沈：“寧阮呢？”
“她跟著幫不上忙。”
“不，她會有大用處。”
裴雲棄不想帶那個麻煩，但想到那麻煩要護著也是宣燃護，和他無關，他也就欣然說道：“那我待會兒就去通知宣燃，讓他帶上寧阮。”
喬靈嫵點了點頭。
裴雲棄拉著她坐下，溫聲問：“姐姐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兒了嗎？”
“今年不能像往年在星劍門一樣，和你，和師尊，和師兄們在一起過除夕了，有些失落罷了。”
“異族土地距離天洲不算太遠，禦劍而行也不過幾日的時間，只要咱們此行順利，那麽還是趕得上回來過這個年。”
“會很順利的。”
裴雲棄不是第一次聽喬靈嫵說“順利”了，他笑道：“既然會順利，姐姐也不必愁眉不展了。”
喬靈嫵小聲的“嗯”了一聲。
裴雲棄擡起了她的左手，然後往她纖細的腕上套了一條紅色的手繩。
“上次在魔淵沒送出去，這一次，姐姐總不會再還我吧？”
喬靈嫵垂眸看了眼，她有些懨懨的，但還是很給裴雲棄面子：“很好看。”
“那當然，我親手編的。”心靈手巧的裴雲棄接著說道：“不過姐姐收了我的手繩，要拿什麽來感謝我？”
喬靈嫵想了想，然後虛虛的抱了他一下，看著有些敷衍：“行了吧？”
“不行。”裴雲棄立刻說道：“我看大師兄劍上的穗子很漂亮，姐姐給我編幾個吧。姐姐給大師兄的，我都想要。”
一個就夠嗆了，還幾個。喬靈嫵想著，說：“好。”
“那等從異族回來，我就等著姐姐送我定情信物了啊。”
有求必應喬靈嫵：“好。”
形勢所迫，陽雪今日將妖璽帶了回來，喬靈嫵幾人第二日便要出發前往海外的異族了。
溫時禮等人是臨到出發了才知道喬靈嫵要帶上寧阮的，不免有些憂心。
寧阮很黏宣燃，知道喬靈嫵允許她同行，她開心極了，然後信誓旦旦的說道：“師兄們請放心，我一定不會給大師姐添麻煩的！”
“……”
臨別時，喬靈嫵深深的看了眼送別她的師兄們，臉上的表情難以抑制的有些沈重。
“小五，怎麽了啊？弄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翟明臨想拍拍喬靈嫵肩膀以示安慰，被裴雲棄攔住，只能退而求其次說道。
喬靈嫵笑了笑，說：“我走啦。”
“待你回來時，大陸必然再無異族蹤跡。”溫時禮溫聲說道。
她只頷首，沒再說話。
等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深遠的天際，溫時禮等人才離開。
……
這一次是由裴雲棄禦劍飛行，喬靈嫵站在他的身後，向下俯瞰大陸。
大陸因為異族的存在而滿目瘡痍，但喬靈嫵知道，這片山河很快就將重新錦繡。
也不知，她看不看得到。
裴雲棄站在喬靈嫵的身前，看不見她的神情，但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她日漸低落的情緒。
他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只能努力的轉移喬靈嫵的註意力：“姐姐，我們到南海了。”
喬靈嫵果真被轉移了註意力，她向下看去，湛藍清澈的大海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當真是被上天眷顧。”喬靈嫵語帶譏誚：“便是在水中，也能如魚得水。”
無數的金龍盤旋在低空之中，正在與之搏鬥。
靈州在殺，南海也在殺。
仿佛永無止境。
裴雲棄道：“要加快速度了。”
否則，還會有更多的異族渡海而來。
一路疾行了約莫五日左右的時間，喬靈嫵等人終於看見了陸地，極目望去，那片貧瘠的土地雖然一眼望不到頭，但卻黑壓壓的擠滿了人。
“這片土地抵得上大陸整整六州，但異族人數眾多，這片貧瘠的土地，顯然是不夠他們生存。所以，他們才將目光轉移到了大陸。”裴雲棄從前來過一次異族，對其雖知之甚少，但還是能說上那麽幾句的。
喬靈嫵眼中劃過厭惡：“那也不該覬覦本不屬於他們的土地！”
裴雲棄一怔，他忽然想起了他率領的魔，也曾想將整個大陸據為己有。
他清楚的看見了喬靈嫵眼中劃過的厭惡。
姐姐不喜歡啊……
那等異族解決了，他便到此為止。
喬靈嫵不知裴雲棄心中所想，她從靈府中拿出了妖璽，微微擡手，那枚散發著瑩白光芒的妖璽便浮在了這片土地的高空。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等封印將這片土地徹底覆蓋——而在這之前，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異族逃出去！”
裴雲棄接著喬靈嫵的話補充道：“異族若想逃，也只有往南海的一路可走，我們需要鎮守南海岸。”
“那封印的力量，真的夠嗎？”宣燃擡頭看了一眼懸浮在天際的妖璽，不信任的說。
喬靈嫵鎮定而自信的回：“會夠的。”
“大師姐，那那些異族是不是很快就會察覺到封印的存在，然後四處逃竄啊？”寧阮忍不住問。
“會。所以要守好南海。”喬靈嫵深深地看了一眼寧阮。
這片土地足有大陸五州的大小，也就是大陸三分之二的面積，所以等到封印覆蓋這整片土地，最少也需要五日的時間。
在第二日的時候，毫無秩序只知掠奪的異族終於察覺到了頭頂的不對勁，也感受到了侵入他們土地的外鄉人。
數不清的異族人向他們撲去，有為獵殺，也有為逃離。
這幾日，註定被鮮血與殺戮而填滿。
喬靈嫵、裴雲棄、宣燃三人均是大陸上頂尖的強者，短時間內將南海守得密不透風，腳下也堆滿了無數的屍體，鮮血蜿蜒成河，被頭頂不似冬日的烈陽照得刺眼奪目。
至於寧阮，她實力雖然略遜一籌，但運氣頗好，大多數危險都避了過去，少數危險由宣燃護著，沒出什麽大事。
喬靈嫵仗著不死之身漸漸心不在焉，裴雲棄倒是看得心驚肉跳，救了她好幾次，但最後一次沒來得及，看到被抹了脖子的喬靈嫵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他又是驚又是喜。
“姐姐……”
喬靈嫵一擡手，火紅色的靈力如火一般開出了一道血路，然後轉瞬間她便移到了裴雲棄身邊。
“你真的不會死啊。”
“嗯。”喬靈嫵輕聲應了一句：“我父親是鳳凰神鳥，母親是九尾靈狐……世人說鳳凰涅槃重生，九尾狐有九命，而我這擁有鳳凰神鳥、九尾靈狐血脈的狐貍，自然也就有了不死之身。”
裴雲棄驚嘆不已：“其實我也不那麽容易死，等到將來我們有了孩子，說不定也會是不死之身。”
“……你想得可真多。”
那邊的宣燃看著都這時候了還旁若無人調情的兩人，終於忍不住高聲呵斥了一聲：“專心迎敵！”
又是一日過去。
漸漸的，那些異族也怕了眼前這仿佛不要命似的三人，敢上前的，已是寥寥無幾。
喬靈嫵等人也有了喘息的機會。
但等到第五日，最後一日的時候，封印的力量越發強大，異族開始做著垂死掙紮。
喬靈嫵穩了穩持劍久了顫抖不已的手，又一次投入到戰鬥之中。
或許是因為意識到若是此次無法突破，那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上天也不會再眷顧他們，異族蜂擁而上，勢必要拼出一條血路。
他們瞅準了防守薄弱的寧阮那方，一擁而上，距離寧阮最近的宣燃壓力極大，只能勉強支撐。
但喬靈嫵和裴雲棄也顧不了他那邊，因為也有異族開始嘗試著毀壞頭頂天空的妖璽，裴雲棄不得不飛升至妖璽旁將其攔下。
喬靈嫵則是留守原地，硬生生的守住了兩方天地。
異族們看見了不會死的喬靈嫵，不約而同的轉過身，撲向了天空之上的裴雲棄。
那條被鮮血染紅的身影，頃刻間便被黑壓壓的異族覆蓋。
喬靈嫵不敢輕易離開，只能不安的喊：“裴雲棄——”
她話才剛剛喊出聲，便聽見了寧阮的一聲慘叫。
喬靈嫵望過去，便見寧阮腹部多了一個血窟窿，宣燃摟著她，心急如焚。
與此同時，天空之上爆發了強烈的黑白光芒，交織在一起，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
喬靈嫵聽見裴雲棄說：“姐姐，退！”
喬靈嫵反應過來，立刻拉著宣燃向後掠去，然後便見那黑氣將周身的異族盡數震開，裴雲棄的身影快若閃電，落在她旁邊。
他渾身是血，更有鮮血染紅了他慘白的臉，與從心口開出攀到面頰的魔紋輝映，看著有些可怖。
但他的笑容，明烈如烈陽，讓喬靈嫵眼前一亮：“姐姐，結束了！”
喬靈嫵怔楞的向那片土地看去。
遠處本該是屍山血海、血流成河，但此刻被一片朦朧替代。
異族，被封印了。
裴雲棄上前兩步，不顧身上的鮮血，熱烈的擁住了喬靈嫵。
喬靈嫵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一時也情不自禁的閉上眼睛，感受著這片刻的溫存。
只不過，這溫存很快被打斷。
“阮阮不行了！”宣燃急切的說道：“她傷得太重了。”
因為可以落腳的土地被封印，幾人涉水後，禦劍懸浮於天空之上。
“我們來時不遠處有一座極小的島嶼，先去那裏落腳。”喬靈嫵目光眺望遠方，說：“我看過一眼，那裏的風景很美。”
宣燃怒：“阮阮還沒死呢！”
“你怎麽和姐姐說話呢？找死？”裴雲棄是個狼心狗肺、冷心冷情的玩意兒，他全然忘記了從前寧阮的善意，此時毫無顧忌的反駁宣燃。
“好了！”喬靈嫵道：“先過去。”
幾人很快禦劍在那小島落腳。
他們大都懂一些岐黃之術，宣燃哆嗦著手從靈府中摸出了止血的藥膏與潔白的紗布，幫寧阮處理傷口。
寧阮半睜著眼，哭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別瞎說！”
喬靈嫵忽然說道：“要救寧阮，只剩下一個方式了。”
宣燃立馬看向喬靈嫵：“你說。”
喬靈嫵看了裴雲棄一眼。
“姐姐？”
“我為不死之身，只要你將我的靈魂從身體中抽離，碾碎我的靈魂，再將寧阮的靈魂放入這具不死之身內，那麽寧阮，便可重獲新生。”喬靈嫵凝視著裴雲棄，一字一句的說。
裴雲棄半晌沒說話，因為他不能理解喬靈嫵為什麽要對著他說這樣一番話。
喬靈嫵輕聲問：“裴雲棄，你要救寧阮麽？”
“你胡說八道什麽！”裴雲棄有些惱，聲音重了些，而後又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姐姐，她不配。”
半晌，喬靈嫵笑了。
她最後還是逃過了天書中的那段劇情——雖然早已知道，但聽見裴雲棄說出口又是另一中心情。
喬靈嫵靠近了裴雲棄一步。
裴雲棄靜靜的看著她。
她撲到他懷裏，聲音柔軟，眼尾通紅：“我做過很多噩夢。”
“最多的，是你殺了我的夢。”
那是她剛得知天書劇情的那段時間。
“現在，噩夢沒了。”
裴雲棄猝然回神，喬靈嫵當年沒來由的針對，多年後終於有了答案。
他剛想說話，喬靈嫵就踮起腳，主動貼在了他的唇上。
像當初在魔淵血月山一般，不舍又決絕。
宣燃目瞪口呆，連忙捂住嚇得忘記哭的寧阮的眼睛。
雙唇依偎間，裴雲棄嘗到了酸澀的眼淚，他下意識的離開她的唇，然後幫她擦眼淚。
“姐姐，哭什麽？都結束了啊。”
然後，他聽見了喬靈嫵因為過於悲傷而劇烈顫抖的聲音：“裴雲棄，再見。我這次……真的要死了。”
喬靈嫵話音剛落，便見天地陡然變色，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剎那間暮霭沈沈，漆黑一片。而漆黑的天幕之上，隱約有暗紫色的光芒閃爍。
裴雲棄將喬靈嫵拉到了身後，聲音不自覺的沈了下來：“那是什麽？”
“天罰。”喬靈嫵重重的擦掉眼淚，然後掙脫開了裴雲棄的手：“這個世界為天書所控制，而今天書碎裂，我們都自由了。”
事到如今，裴雲棄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也意識到，這天罰是沖喬靈嫵而來的。
原來，還沒有結束。
喬靈嫵看著天空的暗紫色越來越明亮，意識到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只想趁著這最後一點時間，多和裴雲棄說幾句話。
“我記得你說過，我在你心中是第一。”
“愛情應該是對等的，在你心中我是第一，那在我的心中，你也是第一。”
因此，喬靈嫵最後沒有選擇天道給她的那條“生路”。她不是一個太偉大的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什麽蒼生，不是為了什麽避免更多的殺戮，她只是為了裴雲棄。
因為喬靈嫵一直記得裴雲棄惜命，而她不怕死，那條生路，留給裴雲棄才是最好的。
所以，她不後悔。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過得很難受，因為我知道我會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過下去。”
“現在天罰降下，我反而有了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就是，舍不得你。”
她還記得裴雲棄心心念念的定情信物，拽下來腰間的白色香囊，塞到了裴雲棄的手中：“不要忘記我。”
“活下去。”
“幸福的活下去。”
“帶著我的那一份。”
裴雲棄的臉沈得不成樣子：“我不需要！”
他生氣了。
喬靈嫵楞楞的想。
她又想哭了。
為什麽最後一刻了，平常都不與她生氣的人，這時候要生她的氣？
裴雲棄將她推到了一邊，然後手持長刀，朝著頭頂裂開的蒼穹劈了過去——
第一道帶著毀滅力量的天雷裹挾著無盡寒意，迎上裴雲棄的長刀。
而後，毫無懸念的，裴雲棄狼狽的重重摔下。
一道火紅色的靈力接住了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喬靈嫵，你回來！”
裴雲棄落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狼狽不堪。
一身血衣的女子逆著暗紫色的雷電立在半空中，裙擺隨風颯颯而揚，身後隱約可見紅白的虛影交織。她是鳳凰神鳥，也是九尾靈狐，但那狐尾，卻少了一只，成了八尾。
裴雲棄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只能睜大了眼睛看著喬靈嫵。
他看著喬靈嫵手持火荼劍迎上天雷。
他看著那天雷擊破削鐵如泥的火荼劍。
他看著那天雷狠狠地砸在了喬靈嫵的身上。
明亮的暗紫色照亮了天空，一縷青煙隨風消散。
最後，只剩下了破碎的天書懸浮在半空中，而後一分為二，一半朝著天洲飛去，另一半則是飛往那片被封印覆蓋的土地，讓封印更加堅不可摧。
一切都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宣燃都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那號稱不會死的女人，竟輕而易舉的便被天道抹殺了。
寧阮虛弱的支起身子，她看著腹部慢慢愈合的傷口，有些詫異：“宣燃哥哥，我……”
“是喬靈嫵。”宣燃小心的將她扶起來，溫聲說道：“她用一條尾巴換了你的一條命。”
寧阮紅了眼眶：“大師姐……”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狼狽站起來的裴雲棄，他呆呆的站了很久，仰著頭，看著天空，像是一尊雕塑。
寧阮沒那麽虛弱了，她走到裴雲棄的旁邊，小聲說：“師兄，你振作一點，大師姐她不會死，她一定會回來的！”
裴雲棄沒有理她。
寧阮想拉住他的袖子，被裴雲棄大力拂開，他聲音冰冷：“滾。”
“讓他冷靜冷靜。”宣燃扶住寧阮，低聲說道。
寧阮站累了，宣燃便陪著她坐下，看著這座小島。這的確是一座極美的小島，方才那一瞬的浩劫，並未有損她的美麗。
宣燃終於明白了方才喬靈嫵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
從天明到天黑，裴雲棄呆站了很久。
他啞聲道：“你又騙我。”
“她不會死。”
“大師姐她不會死。”
“姐姐不會死。”
“不會死……”
一句又一句，像是在哄騙自己。
他血紅的雙眸，幹澀得沒有一滴眼淚。
他想，喬靈嫵已經騙了他兩次了，這次肯定也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他為什麽要傷心？
她一直都喜歡這中手段！
……
他們禦劍返回，途徑天洲的時候看見了一道直上雲霄的天梯，這是飛升的天梯，如今正在被緩慢的修覆。
裴雲棄體內的靈力瘋狂叫囂著，但他面無表情的越過了那天梯。
回了靈州後，他便消失了。
這時的靈州已然太平。
喬靈嫵的死訊，由宣燃代為轉達。
所有人都沒想過會出事的人，卻偏偏出事了。
喬靈嫵的師兄們忽然間想起了前不久，她一反常態的想要修覆他們與裴雲棄的關系。
她說：“我不在了呢？”
“我就是，想讓他擁有的，再多一些……”
最終，溫時禮微微垂眸，掩飾住微紅的眼尾：“除夕快到了，記得去找……裴師弟，一同用團圓飯。”
翟明臨氣死了：“找個屁！他怎麽保護我們小五的啊！我要去找他！”
翟明臨胡亂的擦了兩下眼睛，然後腳步匆忙的離開。
……
異族已除，剩下的便是人、妖、魔三族間的紛爭了，三族間派出了代表，魔這邊魔主始終未曾現身，由竹赦代為處理。
最終，千年的時光兜兜轉轉，三族間還是恢覆成了最初的三足鼎立狀態，一同生活在大陸之上。
繞了這樣一個大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一個最適合三族的原點。
談判開展得順利而快捷，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便已是除夕這一日。
溫時禮在靈地的靈脈之中找到了自我放逐的裴雲棄。
他早已換下了當日的那身血衣，換上了死寂的黑色，呆呆的坐在靈脈的一片混沌之中，眼神茫然。
溫時禮走了過去，聲音平靜無波：“除夕了。”
“小五讓我帶你去和我們吃團圓飯。”
“裴師弟。”
聽見喬靈嫵的名字，裴雲棄倏的看向溫時禮：“姐姐回來了？”
“別自欺欺人了。”溫時禮道。
裴雲棄臉色陰沈下來。
溫時禮接著道：“想知道不久前小五單獨留下來和我們說了什麽嗎？想知道，就跟我走。”
說完了後，溫時禮轉身離去。
裴雲棄想了想，擡腳跟上。
靈州早已煥然一新，依舊是在陽城的那方小院，天色暗了下來，門口懸著的卻是一對白色的燈籠——這是為不歸人而留的燈籠，祈盼她能找到回家的路。
白色的燈籠頗為淒清，但踏入院內正廳又是另一番天地。
正廳裏暖意融融，飯菜的香氣彌漫在溫暖的室內，顯得溫馨而樸實。
裴雲棄開始不自在。
段離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坐下。”
溫時禮也道：“這是小五希望的。”
“……”
因為喬靈嫵的不幸，看似熱鬧的氛圍也不免有些寂寥，裴雲棄在內的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他們喝了些酒，歐陽臻喝大了，正好裴雲棄就在他旁邊，他就拍拍裴雲棄的肩膀，開始含糊不清的說當時喬靈嫵都對他們說了什麽。
“她說要我們把你當家人，不忍你往後再過著漫長孤寂的生活，說你擁有的太少，想你擁有的多一些，多一些。”
“她想讓你幸福。”
他聲音開始哽咽：“所以，好好的活著吧，不要辜負了小五。”
“你把我們當家人吧！”
“……”
許久，憔悴的裴雲棄“嗯”了一聲。
他的眼眶慢慢紅了。
……
天空不知何時炸開了一樹又一樹明亮的火樹銀花，眼眶還紅著的裴雲棄倚在院中，煙花照亮了他憔悴的臉。
他臉上的魔紋在這時漸漸褪去，眸子也恢覆了正常的色彩。
就是，心裏空落落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團圓飯時的那些話。
她為他做了那麽多，原來到最後，都是對他的道別。
他的手忍不住撫在了心口上。
那兒一開始密密麻麻的泛著疼，疼到現在，已經快麻木了。
但他又摸到了一個硬物。
裴雲棄拿出來，是一個白色的香囊。
他記起來，這是喬靈嫵最後交到他手裏的，她還說，別忘記她。
怎麽可能忘記呢？
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啊。
裴雲棄打開了那香囊，裏面堆滿了各色的糖果。他倒在手心，發現糖果早已經融掉了，粘在手心，散發出甜蜜的香味。
裴雲棄忽然莫名的想到了數年前初見喬靈嫵時，她將他從亂葬崗中救出來時，為了哄騙他把天書給她，她也給過他一顆糖。
那時的場景清晰可見。
但後來那顆糖也融掉了，和如今喬靈嫵給他的糖果一樣。
他似乎註定不配擁有這甜蜜。
他也留不住這甜蜜。
天空的火樹銀花漸止，光線又昏暗了下來，裴雲棄的手心，已經被那從眼眶中的滴落的滾燙所打濕。
他終於意識到，喬靈嫵回不來了。
與以往兩次都不同，她形神俱散，灰飛煙滅。他永遠的，失去了她。
但他要活著。
因為她希望他活著。
所以，他要認真的度過餘生漫長、孤寂的時光，是贖過往的殺戮，是完成她最後的遺願。
他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帶著喬靈嫵的那一份。
為她，無畏餘生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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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不知道, 這半個月以來與裴雲棄相伴的時光，對於喬靈嫵來說，更像是偷來的。
轉眼便到了十二月初。
雖然異族在犯，卻並不妨礙百姓們對於還有一月便將到來的新年的喜悅, 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陽城, 多了一抹喜慶的紅色。
陽雪也在今天回來了。
她將妖璽鄭重的交到了喬靈嫵的手上, 然後說：“我修為不精, 在路上耽擱了好多天, 我沒來遲吧？”
喬靈嫵搖搖頭，將妖璽收進靈府中後便離開了，讓他們商量去異族一事。
裴雲棄察覺到了她似乎有些不開心，很快的結束了談話之後，便去找了喬靈嫵。
他看見喬靈嫵站在桌前, 目光不定的看著放在桌案上，散發著瑩白光芒的天書，天書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了，看得出來, 只需最後一點力量，將會徹底破碎。
裴雲棄不由得說：“天書怎麽成這麽個樣子了？”
天書的力量排斥著他, 他一時沒有靠近, 只站在門口說話。
喬靈嫵察覺到了, 便小心的將天書收進靈府之中，回答：“天書快碎了。”
“碎了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嗎？”裴雲棄走了進來，自發的牽住喬靈嫵的手。
喬靈嫵的唇角微微上翹, 意味深長：“有好事發生……”
“我們會自由。”
裴雲棄認真的想著喬靈嫵說的這話，剛想繼續發問，喬靈嫵就問他：“你怎麽過來了？那邊結束了嗎？”
“嗯。”裴雲棄答道，嘴角輕微下撇，接著說：“商討過後，宣燃與我們同行，也有個照料。”
喬靈嫵眸色深沈：“寧阮呢？”
“她跟著幫不上忙。”
“不，她會有大用處。”
裴雲棄不想帶那個麻煩，但想到那麻煩要護著也是宣燃護，和他無關，他也就欣然說道：“那我待會兒就去通知宣燃，讓他帶上寧阮。”
喬靈嫵點了點頭。
裴雲棄拉著她坐下，溫聲問：“姐姐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兒了嗎？”
“今年不能像往年在星劍門一樣，和你，和師尊，和師兄們在一起過除夕了，有些失落罷了。”
“異族土地距離天洲不算太遠，禦劍而行也不過幾日的時間，只要咱們此行順利，那麽還是趕得上回來過這個年。”
“會很順利的。”
裴雲棄不是第一次聽喬靈嫵說“順利”了，他笑道：“既然會順利，姐姐也不必愁眉不展了。”
喬靈嫵小聲的“嗯”了一聲。
裴雲棄擡起了她的左手，然後往她纖細的腕上套了一條紅色的手繩。
“上次在魔淵沒送出去，這一次，姐姐總不會再還我吧？”
喬靈嫵垂眸看了眼，她有些懨懨的，但還是很給裴雲棄面子：“很好看。”
“那當然，我親手編的。”心靈手巧的裴雲棄接著說道：“不過姐姐收了我的手繩，要拿什麽來感謝我？”
喬靈嫵想了想，然後虛虛的抱了他一下，看著有些敷衍：“行了吧？”
“不行。”裴雲棄立刻說道：“我看大師兄劍上的穗子很漂亮，姐姐給我編幾個吧。姐姐給大師兄的，我都想要。”
一個就夠嗆了，還幾個。喬靈嫵想著，說：“好。”
“那等從異族回來，我就等著姐姐送我定情信物了啊。”
有求必應喬靈嫵：“好。”
形勢所迫，陽雪今日將妖璽帶了回來，喬靈嫵幾人第二日便要出發前往海外的異族了。
溫時禮等人是臨到出發了才知道喬靈嫵要帶上寧阮的，不免有些憂心。
寧阮很黏宣燃，知道喬靈嫵允許她同行，她開心極了，然後信誓旦旦的說道：“師兄們請放心，我一定不會給大師姐添麻煩的！”
“……”
臨別時，喬靈嫵深深的看了眼送別她的師兄們，臉上的表情難以抑制的有些沈重。
“小五，怎麽了啊？弄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翟明臨想拍拍喬靈嫵肩膀以示安慰，被裴雲棄攔住，只能退而求其次說道。
喬靈嫵笑了笑，說：“我走啦。”
“待你回來時，大陸必然再無異族蹤跡。”溫時禮溫聲說道。
她只頷首，沒再說話。
等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深遠的天際，溫時禮等人才離開。
……
這一次是由裴雲棄禦劍飛行，喬靈嫵站在他的身後，向下俯瞰大陸。
大陸因為異族的存在而滿目瘡痍，但喬靈嫵知道，這片山河很快就將重新錦繡。
也不知，她看不看得到。
裴雲棄站在喬靈嫵的身前，看不見她的神情，但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她日漸低落的情緒。
他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只能努力的轉移喬靈嫵的註意力：“姐姐，我們到南海了。”
喬靈嫵果真被轉移了註意力，她向下看去，湛藍清澈的大海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當真是被上天眷顧。”喬靈嫵語帶譏誚：“便是在水中，也能如魚得水。”
無數的金龍盤旋在低空之中，正在與之搏鬥。
靈州在殺，南海也在殺。
仿佛永無止境。
裴雲棄道：“要加快速度了。”
否則，還會有更多的異族渡海而來。
一路疾行了約莫五日左右的時間，喬靈嫵等人終於看見了陸地，極目望去，那片貧瘠的土地雖然一眼望不到頭，但卻黑壓壓的擠滿了人。
“這片土地抵得上大陸整整六州，但異族人數眾多，這片貧瘠的土地，顯然是不夠他們生存。所以，他們才將目光轉移到了大陸。”裴雲棄從前來過一次異族，對其雖知之甚少，但還是能說上那麽幾句的。
喬靈嫵眼中劃過厭惡：“那也不該覬覦本不屬於他們的土地！”
裴雲棄一怔，他忽然想起了他率領的魔，也曾想將整個大陸據為己有。
他清楚的看見了喬靈嫵眼中劃過的厭惡。
姐姐不喜歡啊……
那等異族解決了，他便到此為止。
喬靈嫵不知裴雲棄心中所想，她從靈府中拿出了妖璽，微微擡手，那枚散發著瑩白光芒的妖璽便浮在了這片土地的高空。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等封印將這片土地徹底覆蓋——而在這之前，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異族逃出去！”
裴雲棄接著喬靈嫵的話補充道：“異族若想逃，也只有往南海的一路可走，我們需要鎮守南海岸。”
“那封印的力量，真的夠嗎？”宣燃擡頭看了一眼懸浮在天際的妖璽，不信任的說。
喬靈嫵鎮定而自信的回：“會夠的。”
“大師姐，那那些異族是不是很快就會察覺到封印的存在，然後四處逃竄啊？”寧阮忍不住問。
“會。所以要守好南海。”喬靈嫵深深地看了一眼寧阮。
這片土地足有大陸五州的大小，也就是大陸三分之二的面積，所以等到封印覆蓋這整片土地，最少也需要五日的時間。
在第二日的時候，毫無秩序只知掠奪的異族終於察覺到了頭頂的不對勁，也感受到了侵入他們土地的外鄉人。
數不清的異族人向他們撲去，有為獵殺，也有為逃離。
這幾日，註定被鮮血與殺戮而填滿。
喬靈嫵、裴雲棄、宣燃三人均是大陸上頂尖的強者，短時間內將南海守得密不透風，腳下也堆滿了無數的屍體，鮮血蜿蜒成河，被頭頂不似冬日的烈陽照得刺眼奪目。
至於寧阮，她實力雖然略遜一籌，但運氣頗好，大多數危險都避了過去，少數危險由宣燃護著，沒出什麽大事。
喬靈嫵仗著不死之身漸漸心不在焉，裴雲棄倒是看得心驚肉跳，救了她好幾次，但最後一次沒來得及，看到被抹了脖子的喬靈嫵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他又是驚又是喜。
“姐姐……”
喬靈嫵一擡手，火紅色的靈力如火一般開出了一道血路，然後轉瞬間她便移到了裴雲棄身邊。
“你真的不會死啊。”
“嗯。”喬靈嫵輕聲應了一句：“我父親是鳳凰神鳥，母親是九尾靈狐……世人說鳳凰涅槃重生，九尾狐有九命，而我這擁有鳳凰神鳥、九尾靈狐血脈的狐貍，自然也就有了不死之身。”
裴雲棄驚嘆不已：“其實我也不那麽容易死，等到將來我們有了孩子，說不定也會是不死之身。”
“……你想得可真多。”
那邊的宣燃看著都這時候了還旁若無人調情的兩人，終於忍不住高聲呵斥了一聲：“專心迎敵！”
又是一日過去。
漸漸的，那些異族也怕了眼前這仿佛不要命似的三人，敢上前的，已是寥寥無幾。
喬靈嫵等人也有了喘息的機會。
但等到第五日，最後一日的時候，封印的力量越發強大，異族開始做著垂死掙紮。
喬靈嫵穩了穩持劍久了顫抖不已的手，又一次投入到戰鬥之中。
或許是因為意識到若是此次無法突破，那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上天也不會再眷顧他們，異族蜂擁而上，勢必要拼出一條血路。
他們瞅準了防守薄弱的寧阮那方，一擁而上，距離寧阮最近的宣燃壓力極大，只能勉強支撐。
但喬靈嫵和裴雲棄也顧不了他那邊，因為也有異族開始嘗試著毀壞頭頂天空的妖璽，裴雲棄不得不飛升至妖璽旁將其攔下。
喬靈嫵則是留守原地，硬生生的守住了兩方天地。
異族們看見了不會死的喬靈嫵，不約而同的轉過身，撲向了天空之上的裴雲棄。
那條被鮮血染紅的身影，頃刻間便被黑壓壓的異族覆蓋。
喬靈嫵不敢輕易離開，只能不安的喊：“裴雲棄——”
她話才剛剛喊出聲，便聽見了寧阮的一聲慘叫。
喬靈嫵望過去，便見寧阮腹部多了一個血窟窿，宣燃摟著她，心急如焚。
與此同時，天空之上爆發了強烈的黑白光芒，交織在一起，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
喬靈嫵聽見裴雲棄說：“姐姐，退！”
喬靈嫵反應過來，立刻拉著宣燃向後掠去，然後便見那黑氣將周身的異族盡數震開，裴雲棄的身影快若閃電，落在她旁邊。
他渾身是血，更有鮮血染紅了他慘白的臉，與從心口開出攀到面頰的魔紋輝映，看著有些可怖。
但他的笑容，明烈如烈陽，讓喬靈嫵眼前一亮：“姐姐，結束了！”
喬靈嫵怔楞的向那片土地看去。
遠處本該是屍山血海、血流成河，但此刻被一片朦朧替代。
異族，被封印了。
裴雲棄上前兩步，不顧身上的鮮血，熱烈的擁住了喬靈嫵。
喬靈嫵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一時也情不自禁的閉上眼睛，感受著這片刻的溫存。
只不過，這溫存很快被打斷。
“阮阮不行了！”宣燃急切的說道：“她傷得太重了。”
因為可以落腳的土地被封印，幾人涉水後，禦劍懸浮於天空之上。
“我們來時不遠處有一座極小的島嶼，先去那裏落腳。”喬靈嫵目光眺望遠方，說：“我看過一眼，那裏的風景很美。”
宣燃怒：“阮阮還沒死呢！”
“你怎麽和姐姐說話呢？找死？”裴雲棄是個狼心狗肺、冷心冷情的玩意兒，他全然忘記了從前寧阮的善意，此時毫無顧忌的反駁宣燃。
“好了！”喬靈嫵道：“先過去。”
幾人很快禦劍在那小島落腳。
他們大都懂一些岐黃之術，宣燃哆嗦著手從靈府中摸出了止血的藥膏與潔白的紗布，幫寧阮處理傷口。
寧阮半睜著眼，哭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別瞎說！”
喬靈嫵忽然說道：“要救寧阮，只剩下一個方式了。”
宣燃立馬看向喬靈嫵：“你說。”
喬靈嫵看了裴雲棄一眼。
“姐姐？”
“我為不死之身，只要你將我的靈魂從身體中抽離，碾碎我的靈魂，再將寧阮的靈魂放入這具不死之身內，那麽寧阮，便可重獲新生。”喬靈嫵凝視著裴雲棄，一字一句的說。
裴雲棄半晌沒說話，因為他不能理解喬靈嫵為什麽要對著他說這樣一番話。
喬靈嫵輕聲問：“裴雲棄，你要救寧阮麽？”
“你胡說八道什麽！”裴雲棄有些惱，聲音重了些，而後又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姐姐，她不配。”
半晌，喬靈嫵笑了。
她最後還是逃過了天書中的那段劇情——雖然早已知道，但聽見裴雲棄說出口又是另一中心情。
喬靈嫵靠近了裴雲棄一步。
裴雲棄靜靜的看著她。
她撲到他懷裏，聲音柔軟，眼尾通紅：“我做過很多噩夢。”
“最多的，是你殺了我的夢。”
那是她剛得知天書劇情的那段時間。
“現在，噩夢沒了。”
裴雲棄猝然回神，喬靈嫵當年沒來由的針對，多年後終於有了答案。
他剛想說話，喬靈嫵就踮起腳，主動貼在了他的唇上。
像當初在魔淵血月山一般，不舍又決絕。
宣燃目瞪口呆，連忙捂住嚇得忘記哭的寧阮的眼睛。
雙唇依偎間，裴雲棄嘗到了酸澀的眼淚，他下意識的離開她的唇，然後幫她擦眼淚。
“姐姐，哭什麽？都結束了啊。”
然後，他聽見了喬靈嫵因為過於悲傷而劇烈顫抖的聲音：“裴雲棄，再見。我這次……真的要死了。”
喬靈嫵話音剛落，便見天地陡然變色，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剎那間暮霭沈沈，漆黑一片。而漆黑的天幕之上，隱約有暗紫色的光芒閃爍。
裴雲棄將喬靈嫵拉到了身後，聲音不自覺的沈了下來：“那是什麽？”
“天罰。”喬靈嫵重重的擦掉眼淚，然後掙脫開了裴雲棄的手：“這個世界為天書所控制，而今天書碎裂，我們都自由了。”
事到如今，裴雲棄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也意識到，這天罰是沖喬靈嫵而來的。
原來，還沒有結束。
喬靈嫵看著天空的暗紫色越來越明亮，意識到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只想趁著這最後一點時間，多和裴雲棄說幾句話。
“我記得你說過，我在你心中是第一。”
“愛情應該是對等的，在你心中我是第一，那在我的心中，你也是第一。”
因此，喬靈嫵最後沒有選擇天道給她的那條“生路”。她不是一個太偉大的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什麽蒼生，不是為了什麽避免更多的殺戮，她只是為了裴雲棄。
因為喬靈嫵一直記得裴雲棄惜命，而她不怕死，那條生路，留給裴雲棄才是最好的。
所以，她不後悔。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過得很難受，因為我知道我會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過下去。”
“現在天罰降下，我反而有了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就是，舍不得你。”
她還記得裴雲棄心心念念的定情信物，拽下來腰間的白色香囊，塞到了裴雲棄的手中：“不要忘記我。”
“活下去。”
“幸福的活下去。”
“帶著我的那一份。”
裴雲棄的臉沈得不成樣子：“我不需要！”
他生氣了。
喬靈嫵楞楞的想。
她又想哭了。
為什麽最後一刻了，平常都不與她生氣的人，這時候要生她的氣？
裴雲棄將她推到了一邊，然後手持長刀，朝著頭頂裂開的蒼穹劈了過去——
第一道帶著毀滅力量的天雷裹挾著無盡寒意，迎上裴雲棄的長刀。
而後，毫無懸念的，裴雲棄狼狽的重重摔下。
一道火紅色的靈力接住了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喬靈嫵，你回來！”
裴雲棄落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狼狽不堪。
一身血衣的女子逆著暗紫色的雷電立在半空中，裙擺隨風颯颯而揚，身後隱約可見紅白的虛影交織。她是鳳凰神鳥，也是九尾靈狐，但那狐尾，卻少了一只，成了八尾。
裴雲棄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只能睜大了眼睛看著喬靈嫵。
他看著喬靈嫵手持火荼劍迎上天雷。
他看著那天雷擊破削鐵如泥的火荼劍。
他看著那天雷狠狠地砸在了喬靈嫵的身上。
明亮的暗紫色照亮了天空，一縷青煙隨風消散。
最後，只剩下了破碎的天書懸浮在半空中，而後一分為二，一半朝著天洲飛去，另一半則是飛往那片被封印覆蓋的土地，讓封印更加堅不可摧。
一切都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宣燃都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那號稱不會死的女人，竟輕而易舉的便被天道抹殺了。
寧阮虛弱的支起身子，她看著腹部慢慢愈合的傷口，有些詫異：“宣燃哥哥，我……”
“是喬靈嫵。”宣燃小心的將她扶起來，溫聲說道：“她用一條尾巴換了你的一條命。”
寧阮紅了眼眶：“大師姐……”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狼狽站起來的裴雲棄，他呆呆的站了很久，仰著頭，看著天空，像是一尊雕塑。
寧阮沒那麽虛弱了，她走到裴雲棄的旁邊，小聲說：“師兄，你振作一點，大師姐她不會死，她一定會回來的！”
裴雲棄沒有理她。
寧阮想拉住他的袖子，被裴雲棄大力拂開，他聲音冰冷：“滾。”
“讓他冷靜冷靜。”宣燃扶住寧阮，低聲說道。
寧阮站累了，宣燃便陪著她坐下，看著這座小島。這的確是一座極美的小島，方才那一瞬的浩劫，並未有損她的美麗。
宣燃終於明白了方才喬靈嫵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
從天明到天黑，裴雲棄呆站了很久。
他啞聲道：“你又騙我。”
“她不會死。”
“大師姐她不會死。”
“姐姐不會死。”
“不會死……”
一句又一句，像是在哄騙自己。
他血紅的雙眸，幹澀得沒有一滴眼淚。
他想，喬靈嫵已經騙了他兩次了，這次肯定也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他為什麽要傷心？
她一直都喜歡這中手段！
……
他們禦劍返回，途徑天洲的時候看見了一道直上雲霄的天梯，這是飛升的天梯，如今正在被緩慢的修覆。
裴雲棄體內的靈力瘋狂叫囂著，但他面無表情的越過了那天梯。
回了靈州後，他便消失了。
這時的靈州已然太平。
喬靈嫵的死訊，由宣燃代為轉達。
所有人都沒想過會出事的人，卻偏偏出事了。
喬靈嫵的師兄們忽然間想起了前不久，她一反常態的想要修覆他們與裴雲棄的關系。
她說：“我不在了呢？”
“我就是，想讓他擁有的，再多一些……”
最終，溫時禮微微垂眸，掩飾住微紅的眼尾：“除夕快到了，記得去找……裴師弟，一同用團圓飯。”
翟明臨氣死了：“找個屁！他怎麽保護我們小五的啊！我要去找他！”
翟明臨胡亂的擦了兩下眼睛，然後腳步匆忙的離開。
……
異族已除，剩下的便是人、妖、魔三族間的紛爭了，三族間派出了代表，魔這邊魔主始終未曾現身，由竹赦代為處理。
最終，千年的時光兜兜轉轉，三族間還是恢覆成了最初的三足鼎立狀態，一同生活在大陸之上。
繞了這樣一個大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一個最適合三族的原點。
談判開展得順利而快捷，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便已是除夕這一日。
溫時禮在靈地的靈脈之中找到了自我放逐的裴雲棄。
他早已換下了當日的那身血衣，換上了死寂的黑色，呆呆的坐在靈脈的一片混沌之中，眼神茫然。
溫時禮走了過去，聲音平靜無波：“除夕了。”
“小五讓我帶你去和我們吃團圓飯。”
“裴師弟。”
聽見喬靈嫵的名字，裴雲棄倏的看向溫時禮：“姐姐回來了？”
“別自欺欺人了。”溫時禮道。
裴雲棄臉色陰沈下來。
溫時禮接著道：“想知道不久前小五單獨留下來和我們說了什麽嗎？想知道，就跟我走。”
說完了後，溫時禮轉身離去。
裴雲棄想了想，擡腳跟上。
靈州早已煥然一新，依舊是在陽城的那方小院，天色暗了下來，門口懸著的卻是一對白色的燈籠——這是為不歸人而留的燈籠，祈盼她能找到回家的路。
白色的燈籠頗為淒清，但踏入院內正廳又是另一番天地。
正廳裏暖意融融，飯菜的香氣彌漫在溫暖的室內，顯得溫馨而樸實。
裴雲棄開始不自在。
段離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坐下。”
溫時禮也道：“這是小五希望的。”
“……”
因為喬靈嫵的不幸，看似熱鬧的氛圍也不免有些寂寥，裴雲棄在內的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他們喝了些酒，歐陽臻喝大了，正好裴雲棄就在他旁邊，他就拍拍裴雲棄的肩膀，開始含糊不清的說當時喬靈嫵都對他們說了什麽。
“她說要我們把你當家人，不忍你往後再過著漫長孤寂的生活，說你擁有的太少，想你擁有的多一些，多一些。”
“她想讓你幸福。”
他聲音開始哽咽：“所以，好好的活著吧，不要辜負了小五。”
“你把我們當家人吧！”
“……”
許久，憔悴的裴雲棄“嗯”了一聲。
他的眼眶慢慢紅了。
……
天空不知何時炸開了一樹又一樹明亮的火樹銀花，眼眶還紅著的裴雲棄倚在院中，煙花照亮了他憔悴的臉。
他臉上的魔紋在這時漸漸褪去，眸子也恢覆了正常的色彩。
就是，心裏空落落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團圓飯時的那些話。
她為他做了那麽多，原來到最後，都是對他的道別。
他的手忍不住撫在了心口上。
那兒一開始密密麻麻的泛著疼，疼到現在，已經快麻木了。
但他又摸到了一個硬物。
裴雲棄拿出來，是一個白色的香囊。
他記起來，這是喬靈嫵最後交到他手裏的，她還說，別忘記她。
怎麽可能忘記呢？
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啊。
裴雲棄打開了那香囊，裏面堆滿了各色的糖果。他倒在手心，發現糖果早已經融掉了，粘在手心，散發出甜蜜的香味。
裴雲棄忽然莫名的想到了數年前初見喬靈嫵時，她將他從亂葬崗中救出來時，為了哄騙他把天書給她，她也給過他一顆糖。
那時的場景清晰可見。
但後來那顆糖也融掉了，和如今喬靈嫵給他的糖果一樣。
他似乎註定不配擁有這甜蜜。
他也留不住這甜蜜。
天空的火樹銀花漸止，光線又昏暗了下來，裴雲棄的手心，已經被那從眼眶中的滴落的滾燙所打濕。
他終於意識到，喬靈嫵回不來了。
與以往兩次都不同，她形神俱散，灰飛煙滅。他永遠的，失去了她。
但他要活著。
因為她希望他活著。
所以，他要認真的度過餘生漫長、孤寂的時光，是贖過往的殺戮，是完成她最後的遺願。
他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帶著喬靈嫵的那一份。
為她，無畏餘生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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