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赦同一天之內入了兩次魔宮, 第一次是自發前往魔宮為喬靈嫵診脈，第二次，則是被梼杌給拱過去的。

他跟隨著梼杌的指引, 行至血月山山頂, 找了許久, 才看見了坐在崖邊向下俯瞰的裴雲棄。

此時遠方的血月光芒明亮, 山頂的冷風越發寒涼, 竹赦被凍得打了個噴嚏, 裴雲棄聽見這聲音，毫無反應。

竹赦便走到他旁邊坐下，問：“你這是怎麽了？”

裴雲棄不想與他說話，薄唇吐出一字：“滾。”

他的好脾氣，全在喬靈嫵那兒了。

“我若是走了，你想今夜就由著體內魔氣不穩，重傷身體？”竹赦為醫者, 最忌諱他人不愛惜身體, 尤其對象還是裴雲棄, 他語氣不免帶刺：“怎麽，打算也重傷，和那位同樣重傷的喬姑娘配個對？”

裴雲棄艱澀的聲音傳來：“我便是死了, 她也不會再多看我一眼。”

苦肉計，他不屑用，因為用了也毫無用處。

“既然如此, 便把手伸出來, 我為你梳理體內紊亂的魔氣。”

裴雲棄瞥了他一眼，說：“你走吧，我自己會看著辦的。”

“若非魔淵還需要你, 我也不會留在這裏等著被你趕走。”竹赦掌心浮現了柔和的靈力，將裴雲棄渾身籠罩，梳理著他體內暴動的魔氣。

裴雲棄皺了皺眉。

竹赦在裴雲棄拂開他的手之前，淡聲說道：“魔氣暴動，你臉上的魔紋越發猙獰，我不認為喬姑娘看見你這副模樣，會心生歡喜。”

裴雲棄一怔，最後還是垂下了手。

他的目光從眺望魔都與魔淵中挪開，最後落在下方恢宏的魔宮，仿佛能從中窺見女子的身影。

當天空的血月一寸一寸的光芒黯淡，預示著又“一夜”將要過去，裴雲棄和竹赦下了血月山。

“我去為喬姑娘診脈，您要一起嗎？”竹赦問道。

裴雲棄搖了搖頭，血月的籠罩下，清楚可見他臉上的魔紋顏色漸漸黯淡，最後變成了正常的膚色。

雖然他一直覺得這魔紋是他的象征，但喬靈嫵可能並不會喜歡，所以，他便不要了。

他垂頭看了眼身上穿著的黑衣，道：“你先去吧。”

“哦。”

寢殿中。

喬靈嫵昨夜入定了整整一夜，這一次她雖然能夠心無旁騖，但運轉靈力時，卻感受到了尖銳的痛苦，那痛苦，幾乎讓她無法保持入定狀態。

她隱約猜到了這和她受的傷有關，於是便只能先壓制體內的妖氣。

魔淵的一夜過去，竹赦進來時，她身上妖的特征，也只剩下了一對雪白的耳朵。

竹赦進來時的腳步被她輕而易舉的捕捉，喬靈嫵睜開眼，站起身，看向了竹赦。

竹赦第一眼便落在了喬靈嫵的眼眸上，那雙屬於獸類的豎瞳褪去，變成了泛著淺淺茶色的眸子，清澈，又冰涼。

喬靈嫵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沒有看見裴雲棄，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問：“你又來做什麽？”

“覆診。”竹赦指了指喬靈嫵腳邊的靠椅：“喬姑娘，坐。”

喬靈嫵沒有動，而是說道：“覆診就算了，我只想問問，之前我受的傷，是否影響到了我的修煉？”

她身上的外傷已經緩慢的結痂了，所以造成她現在這種情況的，一定是內傷，她想知道，她現在的情況，究竟有多嚴重。

竹赦眸子微閃，他想到了因喬靈嫵黯然神傷的裴雲棄，他與裴雲棄相識近四千年，只有眼前這只像是鳳凰的狐貍能讓他露出那種表情。

喬靈嫵若留下，必成大患。

於是，竹赦說道：“喬姑娘的內傷的確很嚴重，影響到修煉，也無可厚非。你這種情況我雖見過，但也十分棘手，能否將你醫治好，我也不能保證。不過，喬姑娘為妖，妖窟是最適合你養傷的地方。若是可以，喬姑娘可……”

“不可以。”裴雲棄的聲音從竹赦身後傳來，竹赦微微垂眸，不再多說。

喬靈嫵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她若厭惡一個人，是一眼都不願多看的，但裴雲棄已經走了進來，她無意中一瞥，然後不由得楞了楞。

裴雲棄換了一身清雅的白衣，身形頎長，清貴溫潤。他臉上的魔紋早已消失無蹤，天生膚色蒼白的臉，少了幾分妖冶邪氣，多了幾分清貴。他一對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帶著晨起濕漉漉的霧氣，朦朧中顯出幾分無害來。

像是他還是星劍門弟子時的模樣，溫潤清雅，人畜無害，極容易博取他人的信任。

喬靈嫵半晌沒說話，竹赦一眼看過去，便錯愕的失了聲，許久才結結巴巴的說：“魔……魔主，你……”

“滾出去。”裴雲棄的聲音冰冷下來。

竹赦：“覆診……”

“滾。”

竹赦不惹他，轉身便走。

裴雲棄站在殿門口，眼巴巴看向喬靈嫵的方向，然後柔聲喚：“姐姐。”

喬靈嫵冰冷的語氣與方才裴雲棄的聲音如出一轍：“滾出去。”

還沒走遠的竹赦：“……”

雖然這樣想奇奇怪怪的，但在三人的食物鏈中，他的地位竟然是最低的！

這食物鏈頂端的狐貍……

留不得。

否則，他怕裴雲棄自取滅亡。

寢殿門口。

哪怕喬靈嫵這兩日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個字便是“滾”，裴雲棄再想放狠話，最後也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裴雲棄臉上揚起笑容，爭取像從前一樣。他笑時，雙頰的一對酒窩裏盛滿了溫柔天真，看著顯出一分乖巧。

“姐姐，我可以幫你壓制體內的妖氣。你重傷未愈，不宜勞累，讓我來幫你吧。”他給自己的到來找到了很好的理由，說完後，便走了進去。

喬靈嫵忍了忍，然後木著臉說：“你當才也聽見了，我要回妖窟養傷。”

“姐姐不可以離開我身邊。”他依舊是笑著的，但語氣略有強硬：“來了魔淵，便走不掉了。”

喬靈嫵聲音冷了下來：“你害我至此，如今還想害我內傷難愈，無法修煉嗎？”

雖然她並不擔心修為停滯不前，因為她只需要死一次便可重生，重生後，身子自然而然的就好了。但它並不想留在魔淵，所以，就只能借著這件事，讓裴雲棄主動放她離開。

不過似乎有點困難。

在他對她失去興趣之前，他是不會放過她的……不，哪怕是對她失去了興趣，這樣偏執到極點的人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但她決不能一輩子深陷魔淵。

“害姐姐受傷，是我不對。”裴雲棄的聲音傳來，他似乎思考了很久，才說道：“姐姐不能離開我。若是實在想去妖窟，我便著人去抓上若幹妖物，帶來魔淵，為你打造一個妖窟。”

“你胡說八道什麽！”

裴雲棄嘆道：“我都是為姐姐著想。”

“你害我至此，哪來的臉說為我著想？”無論是人類裴雲棄，還是魔主裴雲棄，都是不要臉的東西。

喬靈嫵氣不過，想和他吵一架。

裴雲棄音調保持著溫柔，他道：“當初極北山的斷崖布下了殺陣，可笑那容玄自以為是為你準備的，殊不知，我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稍動手腳，便可讓他們自食其果。”

“我為魔，又與你一同跌入幻崖，大概世人如今都會以為，是你與我聯手，坑殺仙門正道。”

“所以，姐姐，你沒有退路。你只能待在我的身邊呢。”

喬靈嫵沒想到在她跌落幻崖之後，裴雲棄竟還做了這樣的事，她下意識的就想張口罵他。

裴雲棄看她睜大了的茶色眸子，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我說這些，並非想惹姐姐生氣，我只是想告訴姐姐一個殘酷的事實罷了——”

“姐姐為仙門正道做了不知道多少的貢獻，但只要你為妖，那麽做什麽就都是錯的。甚至，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騙局，他們也不會選擇信任你，只因為你為妖，世人所不容的妖。”

“所以，姐姐，認清事實吧。”

裴雲棄能言善辯，花言巧語，喬靈嫵沒有被他所影響，她冷聲道：“縱然我為妖身，也不該由你用那種見不得人的手段來拆穿。他們對我信任與否，也不該由你來主導。”

“裴雲棄，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厭惡你。”

他無所謂的笑了笑，保持著溫柔的語調慢慢的接近於扭曲：“姐姐，愛我，或者恨我，你總得選一個。事到如今，我已經無所謂了。但我始終認為，恨比愛更為深刻。所以，我不怕你恨我。”

這時，侍女端來了苦澀的藥汁，裴雲棄看了一眼，淡聲問：“這是竹赦新配的藥嗎？”

“是。”侍女將滾燙的藥汁放在沈重的木桌上，垂首退了下去。

裴雲棄端起藥碗，藥碗滾燙，還冒著氤氳的熱氣，他白皙的指尖通紅，但他卻似毫無感覺一般，走到了喬靈嫵旁邊。

“姐姐，喝藥了。”

喬靈嫵別開頭去。

裴雲棄耐心的勸道：“你討厭我，也不至於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他說著，用瓷勺舀了一勺藥汁，等到熱度散去不少後，遞到了喬靈嫵唇邊。

喬靈嫵今天因為裴雲棄碰了一堆的軟釘子，心情正是暴躁的時候，看他陰魂不散，她直接伸手打掉他靠近的手。

她手放下來的時候，碰翻了滾燙的藥碗，藥碗從裴雲棄手中翻落，剎那間燙紅了他白皙的手背，暈染了他潔白的長袍。

喬靈嫵面色無波。

他活該。

裴雲棄低頭看了一眼，眉頭輕輕的皺了起來，喬靈嫵見此，便準備和他吵一架，但他說的卻是——

“抱歉。”

喬靈嫵：“……”

“弄臟了姐姐的繡花鞋。”

喬靈嫵被他按著坐了下來，然後裴雲棄半蹲著，幫她將被藥汁打濕的繡花鞋脫了下來。

“燙到了嗎？”

他通紅得起了水泡的手，輕輕的捧著她雪白的足，形成鮮明的對比。

喬靈嫵尷尬不已，一腳蹬開裴雲棄的手，然後將雙足都藏進了被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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