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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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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噩噩的顧思郁回到面館時,小樹已經吃完飯,坐在凳子上乖乖等媽媽回來。

她牽起兒子的小手走到杜嬸面前跟她道別 ,還有面點師傅杜叔洗碗的劉嫂,其他人都出去送餐了。

“小顧,杜嬸謝謝你這些天的幫忙。”

“怎麽是幫忙呢?我可是掙了工資的呀!”顧思郁努力地彎著嘴角笑。

“以後有空帶著小樹過來玩好嗎?”

“可能過來不了了,節後工地那邊還要過來人,會很忙的。杜嬸你們有空可以去那邊耍的。”

杜嬸望著顧思郁牽著小樹離去的背影,輕嘆。

感覺她從送餐過來就不對勁,但是是哪裏不對勁又說不清楚。

好像是更沈默了,又好像不是。

每天除了店裏來顧客時話多一點外,其餘時間她都不怎麽說話。

杜嬸和李嬸是妯娌,但她們以前很少聚在一起。

對於顧思郁的事情李嬸從不在親戚裏提起,所以杜嬸只知道顧思郁是位單親媽媽。

但在他們老家,十幾歲結婚生子的女孩子大有人在,也不足為奇。

這一周的相處,杜嬸對這個年輕的單親媽媽還是很喜歡的。手腳麻利,性格溫和,總是淡淡的笑。

可是今天這遠去的背影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是憐惜?心疼?還是……

“媽媽,我們現在就去太外婆以前住過的地方嗎?”興奮的小樹拉著顧思郁的手往前走兩步又轉過小身子望向媽媽退著走。

“小樹,好好走路,小心摔著。”

“媽媽,太外婆住的地方叫四合遠院是嗎?”

“小樹,媽媽今天不舒服。我們等會就在公交車上看看北京的街景,然後就回李婆婆那裏好不好?”

“媽媽,你怎麽不舒服了?是累著了嗎?”小樹踮起小腳,伸長手“媽媽,你低頭我看你發燒沒有?”

顧思郁莞爾“寶貝,媽媽沒發燒,只是心裏有點…難受,等一下就好了。”

“媽媽先去看醫生吧?”

“媽媽只是一點點不舒服,用不著看醫生的。走吧,寶貝我們去乘公交車。”

帶著孩子的顧思郁剛上車就有人給他們讓座,是靠窗的位置。小樹趴在窗邊正好看外面的風景。

他對北京的喜愛一直都是滿心歡喜的,顧思郁真不忍心掃了小孩子的興。

於是公交車在站臺停靠時,她單手抱起小樹下了車。

拿出手機,百度一下位置。

呵!正好是市中心。往前行一百多米有座開放公園__皇城根遺址公園。

五月的北京,天空湛藍。

公園內綠樹環繞,花兒飄香。遛彎的老人,遠到的游客,嬉笑的孩童……

這裏是繁華都市裏的一隅愜意,安詳而靜謐。

這裏有明城墻的痕跡,有清朝的皇城舊影。這裏有老北京人對古都的追憶。

那麽在久遠的過去,外公是否曾牽起外婆的手從這裏走過呢?

古老的建築覆原了。

那湮沒了的足印,又該去哪裏找回呢?

就如同他們一樣,曾經再美好的過去,終將是過去,再也回不來了。

當年顧思郁就很清楚的知道,他們已經結束了。

離開家鄉的這四年來,她無數次地想到有一天他們或許會重逢的。

再見面時她該躲開他,還是勇敢地迎上去,還是形同陌路,還是如同電視裏的橋段一樣相視而笑,淡淡地問候一聲“好久不見”……

她相信自己應該會很平靜地面對他。

可是今天她還是高估了自己,這個不算相遇的重逢,都讓她如此地心傷和不安。

還有愛嗎?對於那樣的人他配有愛嗎!

可是那心傷和不安又為那般?是為過去種種的全心付出而不甘吧!放下吧,顧思郁。

外婆說過,一生的時間那麽短,我們不應有太多的恨!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傍晚,顧思郁同小樹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東西後,回到了工地。

工棚裏,洗漱過後的顧思郁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只是瞌著眼。

身旁的小樹一直拿著今天買的小汽車,不停地在房間裏跑來跑去。

“小樹,剛剛才洗過澡,不要又動出一身汗了。”

“媽媽是汽車在跑,我沒有出汗。”小樹邊用手背在額頭上擦擦,然後搬過小凳子坐下。

顧思郁看著小樹的小動作,揚揚嘴角。兒子是老天給她最好的饋贈。

“小樹,我們去樓頂看星星好嗎?”工友們說,這邊的樓層高,看京城的夜景,特別漂亮。

來這裏快兩月了,小樹說過幾次,但都沒有時間。是真的沒有時間,就連工地上的建築她都沒有好好地看過一下。

今夜月朗星稀,她突然就想上去看看。

“好啊!媽媽我們現在就去吧!”小樹將玩具放到桌子上,回頭去拉媽媽的手。

顧思郁跟兒子和自己各自備了一件外套,母子倆來到一棟燈火通明的樓下。

這棟樓應該在檢測線路,所以整晚都會亮著燈的。

“媽媽,我想數數。從這裏到樓頂一共有多少個階梯。”

“嗯,那你數吧。”顧思郁心想,這幾十層樓,等你這樣爬到頂,恐怕得等到明天了。

“媽媽,我開始數啦,你也要幫我記著哦!1—2_3_”撅著高高的小屁股,邊爬邊數。

爬到七樓時,小小人兒還熱情高漲。

顧思郁說什麽也不讓他再爬了“乖乖,媽媽累著了,咱們坐電梯好不好?”

“媽媽…我都數了好多了,這樣不數了就前功盡棄啦!”小樹記性好,前幾天教過他這個成語今天就用上了。

“不算前功盡棄,媽媽幫你記著了,一層樓有24格階梯,明天媽媽教你做一道數學題,很簡單地就能算出這棟樓會有多少格階梯啦。”

“真的嗎?”

“是呀,一道數學題就能替我們計算出想要的結果,而不用自己辛苦地爬完整棟樓來找答案。這叫事半功倍知道嗎?”

“媽媽,什麽叫事半功倍?”小樹還在想神秘的數學題,這邊又多了一個成語。

“事半功倍:就是形容做事的方法,費很小的力氣但是又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就像是媽媽不想爬樓梯了,想去坐電梯一樣。”小樹眼睛閃著慧黠的光,他用小指頭指了指電梯“坐了它就事半功倍了。”

對呀!小樹這樣聰明可愛。

顧思郁!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頂樓。母子倆牽手眺望。

四通八達的街道,車燈連成了縱橫交錯的金帶。鱗次櫛比的高樓,燈光匯成了絢麗輝煌的畫卷。璀璨的霓虹,閃亮的繁星。

好一座人間宮殿!

“媽媽,北京怎麽可以這樣漂亮呀!”成天呆在大人堆裏的小樹,說話也是小大人般。

是啊!北京很漂亮!

城美!人也美!美的都讓人流連忘返了?!

“媽媽,我們可以永遠住在這裏嗎?”這裏的一切都讓小樹新奇。

“這裏只是媽媽打工的地方,等魏爺爺他們的工程完工了,我們就會去另外一個新的地方。”

我們只是這裏的過客而已。

“媽媽,我喜歡這裏。你說太外婆的家就在北京,為什麽我們的家不能在這裏呢?”小樹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媽媽,夜風吹來,他眨眨眼睛。

顧思郁蹲下身,找了塊紙板坐下,將小樹攬進懷裏。

低頭吻過兒子的臉龐。

喃喃自語“我們的家?我們的家又在哪裏?我們還能有家嗎?”

第 5 章

四年前,雲南。XX鎮,孔雀坪。

顧思郁坐在簡陋的書桌前,房間的大燈,臺燈,齊齊點亮。但因為是偏遠山區電壓一直很低,所以燈光微弱。還好今天是除夕,要是平常這電阻絲就會像熬了夜的人眼睛裏的紅血絲。

廚房裏的外婆,點著一支蠟燭進來,放到顧思郁的桌前。“思郁,這套卷子還沒做完嗎?要不明天再做吧。你這樣小心把眼睛搞壞了。”

“外婆你別催。快了,還有幾道題就大功告成啦!”顧思郁埋頭奮筆疾書。

“只有一周的假,你們老師還布置這麽一大堆作業。不懂勞逸結合嗎?”外婆顧以臻心疼著自己的孫女。

“外_婆!這是修遠哥帶回來的試卷。我得趕快做完,待會他要過來驗題的。”顧思郁在草稿紙上認真演算“這套題是XX附中的內部題,如果我能考到600分以上,去北京應該沒有問題啦!”

顧以臻溺愛地搖搖頭“那你頭不要埋的太低了,註意眼睛。”

“我知道的。外婆你休息一下,等我做完題,來搟餃子皮。”

“好,我等著你。”顧以臻笑著將包好的餃子,端上竈臺。

顧思郁做完最後一道題,擡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哎呦餵,終於完工嘍!”

“不檢查一下嗎?考試就這樣?”

循聲望去,淩修遠也點著一支蠟燭,正在認真地看她做完的試卷。

“嗨,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悄無聲息地,會輕功嗎?”顧思郁不等他回答,邊說邊拿著做好的卷子走到淩修遠身邊。“我考的怎麽樣?”

“嗯,不錯。這幾科考的都挺好,還是怕物理媽嗎?”淩修遠將顧思郁做錯的題用紅筆勾出來,等會兒方便跟她講解。

“你怎麽知道?”顧思郁撅著嘴,睜著她晶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淩修遠。

餘光捕捉到她的眼神,淩修遠擡起頭看著那張時時出現在夢裏的面孔,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指尖觸到那柔滑的肌膚。輕顫!臉色也跟著紅了起來。低咳一聲,讓自己鎮定下來。“物理留到最後做,依你的小性子,難啃的骨頭都是留到後面…不過考試就應該這樣。”

“嗷…我親愛的物理。想想我就淚奔呦…”顧思郁斜依在淩修遠的肩頭。語氣郁悶,表情卻很享受。

淩修遠剛剛的燥熱還未褪去,覆又回來。目光看向廚房的顧以臻,輕輕地推開顧思郁“姑娘家,矜持點。”

顧思郁不自知的看著淩修遠微紅的臉。猛然間明白過來“思想不純潔!”說完非快地跑出房間“外婆你餃子都包好啦?我說過等我來搟面皮的呀!”

“等著你,那我們不都得餓壞呀!”外婆熟練地將餃子下進開水翻滾的鍋裏。

顧思郁忙地去竈膛加柴火。

“思郁,你去把堂屋的燈打開。把炸醬面和炒好的小菜端過去,讓你爸媽先吃。”出生在北京的外婆,在每一年的除夕都會做南北兩方的美味菜肴讓孫女供奉在堂屋的桌子上。過年了,逝去的女兒女婿也會回家團年的。

顧思郁聽話地去堂屋把碗筷擺好。從她記事起,年年都是她一個人做這些事情。外婆從不過來看,她說,這是你個人對自己父母的祭奠,與外婆無關。漸漸長大的顧思郁知道,其實是外婆太在意她的女兒女婿先於她而離去。白發人送黑發人終是讓人傷心欲絕的。

獨自燒完冥錢的顧思郁,回到廚房,見外婆正在將白胖的餃子舀進盤子裏,然後遞給顧思郁“端到堂屋去。”

接過餃子,顧思郁看到外婆眼角朦朧的水霧。“外婆?”

“看吧,叫你不要加柴了吧?你偏加,這火大的,熱氣把我的眼都熏來睜不開啦!”外婆低頭笑著。

外婆,我知道的。我什麽都知道!

顧思郁靜靜地端詳著父母的遺照。據說這是他們的結婚照翻拍的。黑白底的照片裏,爸爸彎唇輕笑,有點憨憨的樣子。媽媽溫柔恬靜,頭微微地靠向爸爸的肩頭。曾經,他們是多麽幸福恩愛的一對啊!

良久,顧思郁雙手揉了揉自己的兩頰。深吸口氣,轉身去她的房間。

“怎麽樣?我能考多少分?”顧思郁雙手抱住淩修遠的左手臂。

“還不錯,568分。如果加上作文就超出600分了,這個成績考北京的學校應該沒問題了。”

“唉…”

“為什麽嘆氣?這個成績很好了。知道這題是給誰做的嗎?重高裏的尖子生們。你能考到這個成績,我非常滿意了。志偉才考470分呢!”淩志偉,淩修遠的弟弟。同顧思郁一起在縣中上學。

“我還是有點擔心,堪堪600分。全國那麽多考生,想去北京上學的肯定很多。競爭那麽激勵,我到時怕被刷下來…”顧思郁的聲音越來越低。

“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心理負擔。這只是一個小測試,而且這套題的難度超出了我們省的高考題。”淩修遠看著顧思郁緊皺的眉頭,攬過她的肩,握緊。“離高考還有四個多月,我看你丟分的主要還是在物理上,我回北京再請同學幫忙找幾套物理習題,到時寄回來你再好好練練。你要相信自己,不會有問題的。”

“我……”

“別沮喪了,不是還有我嘛!到時高考分數出來,我們好好選學校,爭取十拿十穩。”淩修遠揉揉顧思郁那順滑的頭發,眼神寵溺。“走吧,外婆的餃子都煮好啦。一年多沒嘗外婆的手藝了,我都嘴饞啦!”

除夕,闔家團圓的日子。每年的這一天,顧以臻都會做滿滿的一桌子美味佳肴。北方的餃子,南方的火腿臘腸。紅燒的魚,清燉的雞。象征紅火的甜椒肉絲,寓意長久的韭黃炒蛋……

“來吧修遠,快坐下來陪外婆喝點小酒。”每年除夕顧以臻都會小酌一杯,其餘時間她都滴酒不沾。桌上擺了四副碗筷,正上方那一副,是失散多年的外公的。外婆說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若一天沒有見到外公的屍骨,那麽外公就還活在人世。除夕就不會在堂屋吃飯。所以堂屋裏只有當年為去尋找外公而遭遇車禍身亡的爸爸媽媽。

淩修遠知道,除夕裏顧思郁的外婆臉上總有無法隱藏的淡淡憂傷。那憂傷是思念自己丈夫的,懷念自己的女兒女婿的。

“外婆,在這新年來臨之際。祝您老人家身體安康,笑口常開。”淩修遠站起身,舉起手裏的杯子“也預祝思郁來年高考順利,考上自己心儀的學校。”

三人齊舉杯“新年快樂……”

“還是外婆手藝好,在北京都沒能吃到這麽美味的餃子。”淩修遠吃了一口餃子後,讚嘆不已。

“當然,外婆是地道的北京人呀。你出去吃的餃子說不定是外地人包的呢!”顧思郁邊吃邊望著外婆瞇笑。

“在這裏幾十年啦,再地道也變異了。”外婆淡淡地笑著。

“外婆,明年思郁就上大學了。你和她一起去北京吧!到時去感受一下北京幾十年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去老胡同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你曾經熟悉的人。”或許說到家鄉,外婆能高興一點吧?淩修遠這樣想。

顧以臻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眼光深遠地望向窗外,外面是幽黑的大山。“外婆老了,也習慣這裏的生活了。北京…就不回去了…”

“外婆!你不去北京,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在家裏。”外婆的腿疾這些年越來越嚴重了,顧思郁還想讓外婆去北京治治呢!

“對啊,外婆你不去北京。我和思郁都不放心你的。”淩修遠為外婆夾了一筷魚肉“外婆,我早就計劃好了的。到時我們在思郁的學校附近租一套房子,思郁也可以申請不住校。你們住在一起也方便照顧。我休假就過來看你們,最主要的是我還可以來蹭外婆的飯吃。”

“就是,就是。”顧思郁對淩修遠的安排滿意又意外,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顧過淩修遠的臉。“外婆就照修遠哥哥說的辦,好不好?”

外婆對淩修遠的提議也感到欣慰。這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從小他就很護著思郁。有什麽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要給思郁留起來。他們之間相差近八歲。開始顧以臻也只是認為修遠對思郁的愛護,是大哥哥對妹妹的關心。隨著年歲的增加,淩修遠去北京讀書工作,但他依然將思郁的事情放在心上。特別是這次回來,他一進門,尋找思郁的迫切眼神。作為過來人的外婆是一眼就明了了的。如今,思郁也是一門心思地要考北京的學校。

見外婆未置可否。淩修遠繼續道“外婆你就放心去北京吧,我會好好照顧你和思郁的。雖然我剛剛工作不到一年,現在也沒有買房的能力。但是租房的租金,還有思郁的學費和我們三人的生活費,我還是承擔的起的。所以外婆你一點都不用擔心。”

如果說先前還有一絲猜測。那麽,淩修遠這一通誠懇而直接的表白。充分說明他是真心對顧思郁的。他將她的未來和他緊密相連。

顧以臻欣慰了!

“外婆……”顧思郁紅著臉,扯著外婆的衣角。

“好了,好了。你也別求外婆了。修遠把萬事都俱備了,你這支東風到時刮不起來,現在說再多也是空談。”外婆輕拍開顧思郁的手“所以,現在要心無旁騖地好好學習才是正事!等拿到北京高校的錄取通知書後,一切都好說。”

外婆的一語雙關,瞬間淩修遠和顧思郁都聽明白了。兩人迅速地對望一眼後分開,各自的臉紅的都可以和門口的對聯媲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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