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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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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點慢慢浮動起來,他的臉逐漸變得模糊不清,朦朧在空氣裏。

血腥的氣味不斷地散發出來,插在他胸口的月牙一樣的小彎刀通紅的亮著,血液源源不斷的被吞噬在裏頭。

那是無盡的黑暗深淵。

整個天空暗淡著,所有的花草樹木逐漸幹枯萎靡,所有的生物都殘喘不已,唯有他依舊渾身泛著刺眼的光芒。

他微微撇過頭看向那邊的女孩,她挺直腰站在那裏,迷茫地看著他的胸口。

臨到死期,他只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頭。

就摸一下,他想。

他緩慢地擡起手,伸出的指尖瘋狂的發顫,擦過那個女孩的臉,終究是軟綿無力地垂下。

他忽然就覺得很累很累了,於是他慢慢閉上眼睛,那屬於他的世界漸漸暗淡下去。

其實也說不上是一個世界。

那一刻,他的世界僅僅是一個人罷了。

一個她。

——————

文案:六道:妖魔鬼神仙人。

主:人,神,魔。

傳說神和魔是宿命般的敵人。

神是好的,魔是壞的。她的阿爹這麽說過,那時候阿娘只是微笑,摸摸她的頭,說,“水爭,你是好人。”

可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據說是由神定義的,那麽魔是壞的,神是好的會不會是神偏袒自己偷偷定義的呢?

她這麽問阿娘的時候,阿娘依舊只是微笑,重覆道,“水爭,你是好人。水爭就是凈啊,我們家水爭幹幹凈凈。”

彼時她只當阿娘是敷衍自己是個小孩,於是沒趣地溜到了田地裏,染了一身的泥巴,黑不溜秋的人樣裏頭就剩一雙褐色的大眼睛。

可誰知道呢,那些魑魅魍魎,往往就在這種時候趁虛而入。

阿娘也騙了她。

阿娘說她是好人。

可她連人都不是。

水爭坐起來,將炕裏的火又扇起來,鍋裏劈裏啪啦地響著,有點悶悶的聲音。

她伸出滿是汙泥的手,一把抓過木條,扔進炕爐。

火苗蹭的上來一下,鍋裏頭又悶悶地響了。

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嬉笑,劈裏啪啦的炮竹聲一下一下地響著,夾雜著孩子們吆喝哄鬧的聲音

過年了,水爭想。

她用手在抹布蹭了蹭,慢慢開了屋裏房間的門,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

水爭瞳孔猛然一縮,又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

那天她從田地摸索了一身泥巴回家,喊了好幾聲阿娘也沒有回應,她索性推開房門,有刺眼的光芒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連忙迷起眼,正想問阿娘發生了什麽,就聽到裏頭阿娘輕柔的喊了句,“水爭兒,走吧。”

水爭有些迷糊,還想繼續問阿娘走去哪就被一股大力推出,她跌坐在家裏頭凹凸不平的地板,擡起頭來就看到阿娘也跌坐在地上,眼睛空洞洞的。

旁邊有一圈光點,裏頭似乎有個人,披著長長的頭發。

他嘆了口氣。

“你是最後一個魔。”

水爭聽見他這麽說。

他伸出手來,有金燦燦的光粒蹦噠到指尖,然後他輕輕點在阿娘的額頭上。

阿娘開始腐爛。

是真的腐爛,她的頭發先是慢慢脫落下來,皮膚像是枯萎般緊縮,變成可怕的老人那樣幹枯的身子,她面目有些許猙獰,嘴裏嗚嗚地叫著,空洞的神色裏茫然一片。

隨後她消失了,只剩下一枯白骨。

水爭想叫,她瘋狂的想要撲到阿娘的身邊,可她的身體像是被定住一般,無力地看著阿娘慢慢枯萎老去的模樣。

阿娘身前是個美人,也是個愛美的人。她常常幫水爭編很多覆雜又好看的辮子,然後再慢悠悠地編自己的一頭烏黑的長發,她的辮子是獨一無二的,別的女人怎麽學就是學不來,就連鎮上人都說,阿娘是最漂亮的女人,也是最會打扮的女人。

那時候她常常抿著嘴溫柔地笑著,說,我們家水爭才是最漂亮的。

現在她變成了一具醜陋幹枯的白骨。

她會有多難過。水爭想。

她努力的想要看清那個光圈中的長發男子。

可是他逐漸透明起來,胸前不知何時插上一把月牙般的彎刀,水爭看到他的血液不斷地流入彎刀裏,彎刀通紅地發亮。

不知過了多久,水爭聽到他輕輕嘆了一聲。

“你以為我是最後一個神麽?”

他的身體逐漸變成很多很多個光點,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

可他依舊站在那裏,夜色中他亮的格外明顯。

屋外忽然狂風暴雨,撞得門吱呀吱呀得響。

水爭感覺那個男人笑了一下,喃喃道。

“那是神啊。”

他話罷了,化為一條條絢爛的光束,從屋子裏的小窗口散落出去,有些光粒遺漏下來,劈啪一聲,又火花一閃,消散了。

直到屋子裏的火燭忽然滅了,水爭才緩緩彎了彎手指,她慢慢恢覆知覺,斂下眸子。

她低頭看向阿娘的白骨,想起剛剛那個男人絢爛般的死亡。

神連死亡都是美好的。水爭諷刺地想著。

她掙紮地擡起發麻的手,一把抹過臉上的淚水,泥巴混在裏頭,擦出一道黑色的痕跡。

她跌跌撞撞地打開門,看見門外的李嬸正匆匆忙忙地朝她們家走過來,李嬸一臉的著急,瞧見水爭連忙說,“水爭兒,你家阿娘呢,你阿爹他出事了。”

李嬸邊說,邊想要進去找人,就看見水爭輕輕拉著她的袖角,眼睛裏沒有了平時的狡黠,充斥著空洞與迷茫,李嬸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正想說話,就聽見她說,“李嬸,阿爹怎麽了呀。”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不像以前那樣鏗鏘有力。

李嬸頓了頓,瞧見水爭直勾勾的眼神,終究是嘆了口氣,拍了拍水爭的肩膀,低聲說道,“水爭兒,你阿爹他摔下去了,昨晚走了。你也別太傷心了,回去和你阿娘好生說,讓她也別太難過。”

水爭迷茫地想,這人真奇怪,這怎麽能不難過?

水爭不記得她後來究竟是怎麽打發走李嬸,又怎麽回去那個屋子的。只知道那一晚,她躺在床上,床邊是阿娘的白骨灰,她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究竟為什麽忽然變成了這樣,後來她覺得這是個夢,是個噩夢。於是她閉上眼睛,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好了吧,她這麽想著。

可是第二天,她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床頭的白骨灰壇。

像是嘲笑般地看著她。

水爭關上門,洗了洗手,汙泥漸漸脫去

露出白皙的手指。

她盯著手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又隨手抓了一把泥巴,擰開大門,走了出去。

“水爭姐。”門外放鞭炮的男孩甜甜地叫著。

“水爭來了?”旁邊和水爭年齡相仿的女孩也笑著招呼。

水爭彎起嘴角,溫柔地回道,“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啊,哎,十六歲了欸。”

十六歲了?水爭恍惚想。

原來那年的她是那麽小,僅僅是個九歲的懵懂孩兒。

男孩拉拉她的袖角,撒嬌道,“糖。”

水爭皺皺眉,又擺出一副溫柔的模樣,從衣袋裏掏出一顆酸梅糖,遞給男孩,說道,“達令吃了糖要乖哦。”

達令拿了糖,笑的燦爛,狠狠點頭,“達令會聽話的。”

聞言她又帶了些許寵溺的神色,像真的是個溫柔的大姐姐,不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對一旁的珍珍道,“我還要去鎮上買些東西,你們先去玩吧。”

“行。”珍珍應道,牽了達令的手慢慢離開。

看著珍珍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小路的盡頭裏,水爭才轉過頭,對著趴在她肩上張開獠牙的小物種,冷漠道,“滾開。”

那只小鬼連忙收起剛剛露出的獠牙,訕訕地離開了。

那只小鬼來自鬼。

起初,九歲那年,水爭見到了它們。

在阿娘的骨灰附近。

那個時候她像是護犢子一樣天不怕地不怕地護著阿娘的骨灰。

誰料想那幾個小鬼二話不說就直接跑了。

一個曼妙的女人卻忽然出現,她笑得很是嫵媚,說話間尾音用帶兒字往上彎兒的。

她說,“水爭兒……”

水爭警惕地掃視著眼前的女人,她卻只是笑得更加妖嬈。

她說,“是魔啊。”

是魔啊。

水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原來是魔啊。

那個曼妙的女人卻依舊笑著,指甲長長尖尖的,她擺弄著手指,又自顧自道,“有意思。”

水爭咬了咬唇,小聲問道,“你是誰?”

女人停下動作,擡起頭粲然一笑,“妖啊。”

水爭抿了抿唇,“妖吶……”

傳說妖由自然萬物生靈幻化而生,容貌艷麗,種族結構最似人類。

“別怕,”她歪著頭,盯著水爭,聲音婉轉動聽,“我叫牡丹。”

那個年代裏,最風俗的名字。

水爭想,就連附近的春蘭園也有個牡丹。

再後來呢,水爭恍惚想著,再後來,那個牡丹總是喜歡晃蕩,在每個角落,每個時刻,每個可能。

她說,她是妖,而自己是魔,世間最後一個魔。

所以夜間的淩晨,黃銅的鏡子裏模糊模糊的反射著深紫色的光,是她的眸光。

再後來,她的力氣也越來越大。那一年裏,除了李嬸的關照,家裏的田全是她一個人種的。甚至她發現,她不需要太多的食物。

那就這樣吧。她想。

可總有一個聲音縈繞在她腦中。

“你甘心嗎?”

甘心讓黑褐的眸子化為深紫,甘心讓母親那樣孤獨地離開,甘心讓偉大的神驕傲在太陽下。

甘心嗎?

那是來自內心深處的蠱惑。

水爭搖搖頭,不再去想,她轉過身,想要回到屋子裏。

這時候,後面傳來一聲巨響,水爭的腳也被拉住,她低下頭,那是一只手。

手的主人倒在地上,黑亮的眸子帶著些許疲憊。

“幫個忙,謝謝。”他撐著最後一口氣,沙啞地說道,然後昏倒了過去。

水爭蹲下身子,扒開他的手,冷漠地轉身離開。就在要踏入屋子裏的那一刻,她又轉過身,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手指微微蜷縮了起來,她咬了咬唇,依舊是回到了少年的身邊。

“唉……”

有什麽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水爭扛起少年的身子,將他拖進了屋裏頭,然後熟練地打水,擦拭。

他胸口有個洞,血液流淌出來。

他的身子安靜地躺在床上,胸前連一點起伏都沒有。

像個早已死去的人。

水爭瞇了瞇眼,紫色的眼眸裏藏著巨大的漩渦,她緩緩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沾了些許泥沙。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處輕旋了幾圈,有些許紫色的煙霧冒出來,一些碎沙撲嗒散落,少年的胸口的洞慢慢愈合,撕裂的傷口逐漸接合在一起,血液凝固住,又漸漸倒流回去。

她終究是魔啊。

做好這一切後,她眼皮開始耷拉起來,水爭還想要起身,卻一下子倒在床邊,枕在了少年的手臂上。

而躺在床上的少年慢慢睜開了雙眼。他手臂像被重物壓得麻麻的,於是他撇過頭,就看到水爭的頭壓在手臂上,她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眼睛裏的珠子也不安的在轉動。

少年眸子深邃,刀削般的臉龐上有著讓人看不懂的神色,他試著擡起另一只手臂,卻忽然停下來了。

他的心臟在跳動,他感受到了。

仿佛這一刻他的記憶才開始慢慢回籠,破碎的畫面逐漸組成完整的一段故事,而他的眸色越來越沈,緊緊地盯著睡得不安的女孩。他又擡起手,想拂去女孩臉上的碎發。

女孩卻突然醒了,頭一撇,他的手落了個空。

他也只是微笑了一下,道,:“姑娘醒了?”

水爭先茫然地看了看他,眼睛裏盡是天真懵懂。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有些結巴道,“哦,你……我……”

少年像是善解人意地接道:“我叫示深,還感謝姑娘出手相救。”

水爭臉忽的就紅了,“不用不用……”她正說著,卻又似乎看到什麽,眼睛裏掩不住的驚訝與一絲絲惶恐不安,“示……你……你的傷……”

少年瞇了瞇眼,深邃的眼神裏暗晦不明,不一會,他又和善地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許是神靈保佑?”

那一句神靈保佑說的可謂是諷刺異常。

可水爭卻依舊舌頭打結似得,眼睛裏藏著小心翼翼的害怕,她小聲附和道,“示……公子心善自是有神靈保護的……”

示深頓了頓,又彎了彎唇角,“叫我示深就好,姑娘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這樣見外。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水爭搖了搖頭,“小民一個,公子也不必知道。”她擡頭看到他蒼白幹涸的嘴唇,邊倒水邊問,“公子要喝水嗎?”

問雖是問,盛了水的破碗卻已經擺在了示深的面前。

“謝謝。”

她正打算再去隨便弄點什麽吃的,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咚咚的敲門聲。

她朝示深點點頭,打開門走出去又把門帶上,才開口問門口一臉著急的珍珍,“怎麽了?”

珍珍壓低了聲音,“水爭你快去看看李嬸吧,她就剩一口氣了。”

水爭皺了皺眉,連忙跑向隔壁屋,門被晃地推開嘎吱一響,李嬸的房門開著,水爭一眼

就看到李嬸有氣無力地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她連忙跑到床邊扶了一把,李嬸咳了幾聲,她幹枯的臉上眼眶凹進去一大圈,瘦弱的手只剩了一張皮,她轉頭看向水爭,嘆了口氣,“水爭兒,人都有這麽一天,你不必……咳咳……”

李嬸年紀本來就大,此刻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刻了,前不久她就一直病著,靠著水爭買的救命藥茍活殘喘,只是真到那麽一天的時候,水爭依舊眼眶紅了起來。

李嬸是阿娘去世後唯一一個對水爭那麽好的人了。說李嬸是她第二個阿娘也不為過,可李嬸一身孤苦,早年丈夫便意外去世,也沒有兒女,就這樣守著丈夫的排位就這樣過了短暫的一生。

水爭替她覺得有些不值,可瀕臨死亡的李嬸卻依舊和藹地笑著,“水爭……你是個好人……”

她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的呼吸戛然而止,周遭一下就只剩下了屋外冬天的烈風呼嘯的聲音。

水爭兒輕輕地把李嬸放在床上,用一層薄被蓋住,她的心跳就在李嬸說那句話的時候漏跳一拍。

李嬸知道了。

知道那個笑的燦爛的女孩心底的暗無天日。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待她如親人的李嬸走了,而是一種僥幸——她死了。

她忽然感到害怕,一種莫大的恐慌籠罩著她,水爭緊緊抓著李嬸的床沿,用力的深呼一口氣,她黑褐色的眼瞳逐漸變成了深紫色,有一股風暴在她眼裏慢慢聚成。

李嬸的門就在這時咣當被打開了,門外的烈風一下子沖進來,刮的水爭臉生疼生疼的。

門口的人身影高大,壓下一片陰影,床沿的水爭就被這一股陰影包圍,她聽到那個人忽然開口,聲音低沈,“水爭……”

一直沒有告訴他的名字就這樣輕易地被他叫了出來,水爭低笑了下,名字這種東西,輕易就知道了,又有什麽好掩藏的?

她一邊想,腦子裏一邊是不斷的回放,阿娘說的“我們家水爭兒是好人……”,李嬸說的“水爭……你是好人”,一遍遍被她強行的回憶,攪成一團漿糊。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爭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深紫的眸色褪成黑褐色,她扯了扯僵硬的笑容,擡頭看向面前的人,聲音微顫,“示深?你怎麽來了?”

示深低下身子,掏出一張凈白的手帕,伸出手遞給水爭。

水爭楞了楞,擡手摸了摸臉,手指濕漉漉的,臉上一片淚痕。

她有些惘然,接過手帕低聲說了句,“謝謝。”

“節哀。”

水爭擦了擦臉,又對他露出僵硬的笑容,“公子既然恢覆了,便早日離開吧,家裏人恐怕也擔心著呢。”說完她斂下眉,手指緊緊攥成一個拳頭。

沒有人知道那時的她花費了多少的力氣按撚下她瘋狂的想法。

那些陰暗的,可怕的,執拗的,

殺他的想法。

又或者說,

弒神的想法。

“我叫示深,”少年微微皺了皺眉,“我沒有家人。”

水爭深吸了一口氣,歪了歪頭,有些怯懦地道:“抱歉……我……”

“沒事,”示深彎了彎唇角,眼睛緊緊盯著水爭,說道:“那最近就叨擾一下水爭姑娘了。”

“……”水爭沒想到他這麽執著,心底有什麽東西正在深根發芽,她也不知道那時怎麽想的,那一刻她笑得甜美極了,眼睛對視著示深,回道:“不礙事。”

各懷鬼胎。

都說人生如戲,各自演著各自的戲角又清楚對面的角色,卻都假裝懵懂不知,心有靈犀地繼續演下去。

就好像看破不說破就能將那張玻璃紙貼得更牢些。

作者有話要說: 是個短文。

想要有個開始。

能留言留言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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