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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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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公子,您怎麽站在這兒,不往前面去?”她輕聲問道,一邊悄悄打量著他。

陶安泰今天穿了一件天青色滾金邊紋繡團花的長衫,腰間系一條金絲繡花的天青色腰帶,佩著一塊溫潤潔白的九龍玉佩,既有貴公子的華麗,又顯得氣質溫潤沈靜,真有濁世佳公子的風度。

“那邊人多,我又不認識他們,湊到一起也沒什麽話好說。”他回答道,又一笑,說道:“你費心逃了幾天,最後還是繼承了廚神之名。當初又何苦逃跑呢?”

柏小妍不禁想起前幾日她和陶安泰出走在外的樣子,噗嗤一笑:“那到也有趣,不是嗎?對了,潘公子什麽時候回家呢?那個隨從大叔應該是來接你的吧?”

陶安泰笑著搖搖頭:“我可沒你那麽好回家!與其回去難受,還不如在外面多逛一陣子。有人來了也好,他一定會時不時往家裏報信,這倒讓我徹底安心了呢!”

“那——你要走嗎?”柏小妍目光一閃,問道。

陶安泰點點頭:“嗯。走是肯定要走的,不過沒有定下時間。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呢,丁姑娘?是不是要幫著家裏打理生意了?”

柏小妍垂下眼簾,沈吟道:“我恐怕也要離開家一陣子……去找個人。我開始離家出走是為了她,回來爭奪這廚神之位也是因為她。”

陶安泰靜靜望了她片刻,道:“不知道姑娘要去哪兒,介意我一起同行嗎?”

柏小妍擡起眼愕然地望著他,片刻輕聲笑起來:“我倒不介意。不過——為什麽公子會對我的事情如此好奇?”

陶安泰剛要回答,忽見有人跑過來,叫柏小妍道:“小姐,老爺正找不著你著急呢,你卻在這兒和別人說話!快過去看看吧!”

柏小妍對陶安泰抱歉道:“潘公子,家人無禮,您不要計較。家父叫我過去,怕是宴會要開始,讓我去敬酒呢。你也一起來吧!”

宴會上,酒美肴豐,加上丁府各種秘傳手藝,賓客們無不覺得豐足而喜樂。陶安泰雖然幾乎沒有認識的人,但酒酣之時,卻也有人和他攀談起來。

一個穿褐色衣服,剛剛蓄須的男子挨著陶安泰坐,問他道:“公子從什麽地方來,怎麽會和丁家有交往?”

陶安泰道:“我的確是外地人,和新任廚神的父親曾經有過一面之交。這回在神犧城逗留幾日,恰好重逢,沒想到和丁先生敘舊甚歡,所以也有幸被邀來參加今天的宴會了。”

“哦!哦!原來如此!那在下要敬公子一杯,請!”

他舉杯敬陶安泰酒,陶安泰還沒有端起來回應,卻聽鄰桌上有人道:“哎,沒想到是你?”

陶安泰聞聲一楞,心想這宴席間並沒有和自己相熟之人,況且這聲音不僅陌生,還對自己半點好感都沒有,這會是誰呢?他回過頭去,見一個華服少年坐在自己身側一席上,面目有些模糊的印象。

“你是——”

陶安泰遲疑著問他,那少年卻皮笑肉不笑地端著酒站起來,走到陶安泰身邊,道:“不記得我了?畫舫上?”

陶安泰“哦”了一聲,心下明白了。這少年是那日畫舫上和丁柏林一同欺負柏小妍的,只是他當時並沒有在意這個少年,故此不認識。

“潘公子,你不認識我,我可記得你!怎樣,我華少還算夠給你面子吧,親自過來敬酒。不喝一杯嗎?”

陶安泰微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道:“剛才這位兄臺敬酒,我還沒來得及喝,怎能先喝你的?”說著,回過頭端起酒杯,對那個先敬自己酒的客人道:“不好意思,慢待兄臺了。”說完將酒一飲而盡,又給那人斟滿。他自己也斟了一杯,回敬道:“這杯酒算是在下給兄臺賠罪,請!”

“餵,給你臉不要是不是?”那華少傲然道,“你問問這幾張席上,誰敢無視本少爺!”

話音剛落,陶安泰便發現附近這兩三桌,的確都靜了下來。

陶安泰臉色瞬間稍變,但馬上又變得滿面春風,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向褐袍人一亮杯底,便對姓華的少年道:“華少,這裏人多,不如我們借一步敘舊?”

“真臟!”陶安泰厭惡地皺起眉,漠然轉身便要離開。

但他剛一轉身,便看見丁逸鶴那雙沈如幽潭的眼睛。

“丁先生,您也出來走走?”陶安泰淡淡一笑,道。

丁逸鶴道:“在下還沒有公子這麽好的興致。”他看了華少一眼,又道:“在下只是請兩位公子好好赴宴而已。”

華少疼勁已經減了些,氣急敗壞道:“赴宴?世伯,你看我這樣子還能吃嗎?我不吃了,走了,我要走了!”他捂著肚子大嚷,似乎占了理,又得了意。

丁逸鶴冷冷地望著他,目光裏也透出一絲厭惡。等他鬧夠了,他才說道:“金雄賢侄,你要走,伯父也不攔你。只是你這樣子回去,怎麽向你爹交代?”

“我爹?”華金雄怔了一下,道:“我就說——說宴會上有人欺負我!”

“賢侄是要攪壞你華家和我家的關系不成?”丁逸鶴臉色更冷了。

“當然不想!不過今天我是被他打了,可怎麽看起來倒像是伯父向著一個外人說話呢?若是伯父還念丁華兩家的交情,就該讓他向我賠禮道歉,再賠我損失才對!”

陶安泰不由失笑道:“這事是你我之間的矛盾,和丁先生有什麽關系?若說要我向你賠禮道歉,也不是不可以。但今天不行,改天我一定親自登門賠罪。你看如何?”

華金雄點頭答應,丁逸鶴臉色卻變了。

“潘公子,這怎麽行?這事並不是您挑起來的,怎麽能讓您去賠禮道歉?”

陶安泰哈哈一笑,道:“大概上次鐵冷棠也打了他吧!挨了兩回打,我去賠一次禮,難道不成嗎?嗯,我看也不必改天了,現在就去好了!”

說罷,也不管丁逸鶴同意與否,拉上華金雄便離開了。

丁逸鶴在後面喊了兩聲,陶安泰並不理會。他又想叫家人攔住他,卻又怕弄得事情更不好解釋。正躊躇兩難之時,忽見柏小妍從陶安泰前面匆匆走了過來,在他面前站下了。

“潘公子為何離席而去?”

陶安泰一怔。

“丁姑娘,你怎麽出來了?”

柏小妍道:“我過去到你席上敬酒,卻見你座位空著。問了他們才知道你和華少爺出來了。我想著除了這邊,你倆也去不了別的地方,所以就過來找你了。你們這是——去哪兒?”

陶安泰道:“我倆發生了一點誤會,不小心打傷了他。我說要去華府上賠罪呢!”

柏小妍只覺哭笑不得,道:“你怎樣傷了他?他現在又能走又能跑的,便是賠禮,說句‘抱歉’也就完了。哪裏至於到家裏去呢!”

說完,仔細看看華金雄,忽然臉色一變,指著他說道:“那天在畫舫上——也有你——”

“妍兒,你說什麽?”丁逸鶴已經來到他們身邊,正聽見柏小妍這句話,便追問起來。

柏小妍猶豫了一下,道:“那天畫舫之事也有他。雖然之前我並不認識他,但那天之事我記得清清楚楚!”

丁逸鶴方才聽陶安泰說“上次”之語,心中有六七分想到是畫舫之事,現在又聽柏小妍證實之語,望向華金雄的目光便更加了幾分怒色,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也有必要親自到華府去一趟了。”

華金雄見柏小妍說出那晚之事,丁逸鶴又顯了幾分怒意,剛才那股氣焰不由消了一半,道:“世伯就不必麻煩了,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是哪一件不是大事呢?華少爺挨打不是大事還是小女受辱不是大事?”

“我……我……挨打不是大事,我挨打不是大事!哦哦,潘公子並沒有打過我的!”華金雄一下子“熊”了起來,“我們這就回去——喝酒,喝酒!”

“哼,恐怕——”丁逸鶴剛想說“我們不歡迎你了”,柏小妍卻拉了拉他的衣角。看著女兒的眼神,丁逸鶴止住了口。

華金雄悻悻然向回走去,出來的時候趾高氣昂,回去的時候卻狼狽不堪。

丁逸鶴問柏小妍道:“妍兒,你剛才不讓父親說話是什麽意思?”

柏小妍道:“一來女兒不想讓咱家丟臉,二來這事說起來是自己人挑起的,和他關系並不大。與其得罪人不如省點事。”

丁逸鶴點點頭,道:“那我們也該進去了。潘公子,在下就先陪小女進屋了。”

陶安泰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他能覺出來,從進丁府開始,丁逸鶴就一直有意無意地讓柏小妍躲著自己。雖然他並沒有明說,但那種感覺應該不會錯。

可就在丁逸鶴要帶著柏小妍離開的時候,柏小妍卻道:“爹,還有句話要告訴潘公子一聲,潘公子,從明天起三天,瑞祥樓都是我親自掌勺。公子若有時間,一定賞光前往!”

說完,才和丁逸鶴向回走去。

陶安泰並沒等到終席便離開了丁家。而他走了不久,宴會也結束了。

柏小妍終於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走進妍園,粉紅色和柏白色的薔妍花如同流光溢彩的珍珠,映入她眼中,濃郁的芳香更是鋪面而來。

留下來看園子的葉兒迎上來,笑道:“好些日子,都沒看見小姐臉上的笑容了,今天可算看見了!”

陪在柏小妍身邊的杏兒道:“那可不!小姐今天可成了咱們丁家新任的廚神了呢!能不高興嗎?哎,小姐,還記得咱們偷偷跑出去那天,您答應我的事嗎?”

“答應你的事?什麽事,我還真想不起來了。”柏小妍疑惑道。

“就是——我想吃——”

“你想吃包子!”葉兒搶著說道,白了她一眼。

“咦,你怎麽知道?”

“我就知道!你就那麽點愛好,我還能猜不出來?你說說你,吃了那麽多包子,還吃不夠!”

“我——我只喜歡吃小姐蒸的小籠包!別人蒸的能比嗎?你說,你不喜歡吃嗎?”

“我?我——我當然也喜歡!”葉兒語氣忽然軟了下來,一臉諂笑地挽著柏小妍的手道:“小姐,你給我們做好不好?”

看著葉兒眼巴巴懇求的樣子,杏兒氣得嘟起嘴來:“哦!我先跟小姐說了,你卻跑到這兒來獻殷勤!你這小蹄子,瞧我不打你!”

她佯裝追打葉兒,葉兒一邊繞著柏小妍逃,一邊笑道:“我說了你就得欠我的情!再說,現在求來的可不光是小姐做的,還是廚神的手藝!以後咱們就可以說,‘我倆是第一個吃廚神蒸的包子的人’!”

柏小妍被她倆逗得笑得合不攏嘴,正笑著,忽然又見前面不遠處,一個老嬤嬤從一株樹下慢慢走出來,走到太陽地下跪了下去,等著柏小妍走上前。

杏兒眼尖,一眼便認出這老嬤嬤是那晚非要查柏小妍閨房的孫嬤嬤。她跟柏小妍說了一聲,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叉著腰道:“喲,這是誰呀,怎麽還擋著路呢?”

孫嬤嬤臉上一陣發燒,低聲賠笑道:“小姑娘,你看這說的是什麽話呢!我是孫嬤嬤,在這兒等小姐的,沒想擋路。”

“小姑娘?我有名有姓,不叫什麽‘小姑娘’!你都不認得我,我怎麽會知道什麽‘孫嬤嬤’!”

孫嬤嬤連忙擡起頭,道:“是我老糊塗了!我認得你,你是杏兒姑娘,杏兒姑娘!”

杏兒白了她一眼,忽然俯下身細細地端詳這她的臉,恍然大悟一樣,道:“哦!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您哪!您就是孫嬤嬤!孫嬤嬤怎麽能跪著呢,您得站起來,得叉著腰,甩著手帕子,站在我面前罵我才行。哦,不是,得連小姐一塊教訓,那才能顯出您年老尊重,才能顯出您是這院裏的管得寬,才能顯出您鐵面無私!”

杏兒數落她大半天,孫嬤嬤卻只紅著一張老臉低著頭跪在那兒,嘴裏不住地嘟囔著:“杏兒姑娘,別說了,老身知道錯了!您再說下去,我這張老臉可還往哪兒擱啊!”說著,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柏小妍慢慢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

孫嬤嬤擡起頭,目光正和柏小妍的眼睛碰上。只相觸一瞬,她便馬上轉開眼去,吱吱唔唔地不知該說什麽好。

柏小妍冷笑了一聲,道:“孫嬤嬤,站起來吧。大太陽底下怪曬得慌的,也別靠著這個在我面前裝什麽可憐。”說完,她就想繞過去,回自己房裏。

孫嬤嬤見她對自己往日之事不置一詞,心中一下子驚慌起來,也顧不上爬起來,便膝行著爬到柏小妍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哭道:“小姐是最慈善之人,可原諒我這糊塗老婆子不知進退,不會辦事,惹了千金萬金的小姐。只求小姐不要將老婆子所犯之事告訴家主,不要責罰老婆子啊!”

柏小妍皺起眉來,一指自己的衣服,對杏兒厲聲道:“杏兒,什麽時候這樣的人能和小姐拉拉扯扯了?你倒去問問大小姐二小姐她們,可曾有過這樣的先例?”

杏兒聞說,便彎腰拉起孫嬤嬤,怒聲道:“你這老婆子甚是不懂規矩,沒有眼色!自己不懂事也就罷了,還帶累我們跟著挨罵!小姐何曾向家主說起過那檔子的事,你當小姐和你一樣心裏齷齪骯臟呢?還不快走!”

孫嬤嬤此時雖然被罵,但聽得說柏小妍並沒打算和自己計較,心中有愧又喜,忙跪下不住磕頭道:“多謝小姐大人大量,多謝小姐大人大量!”

柏小妍道:“行了,我不向家主說你辱主之事,不是因為寬容,而是我既沒那個時間心思,而且家主也犯不著管這點小事。若說我毫不計較,倒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杏兒,你去告訴管家娘子,從今天起,讓孫嬤嬤出了這園子,去做粗活吧!”

柏芷道:“我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我們以後做打算罷了!嗨,說了半天也都是白搭,只是嘴上圖個痛快罷了!”

柏林一聽這話拍桌而起,卻不小心扯動身上的傷口,痛的直呲牙。忙小心地站起來道:“大姐這話說得不好,什麽叫‘嘴上痛快’,你們不過失了面子,我卻是連面子帶裏子都丟了!這一身傷,不記在她身上記在誰那兒?”

柏桐便接口道:“哎,林弟,你不是從祠堂出來後,又被罰在書房反省七天嗎,怎麽今天能出來聊天呢?”

不提這茬還罷,一提這事,丁柏林恨得咬牙切齒,道:“別跟我提這事!若不是今天宴會,我娘故意私放了我半天,我能出來和你們在一起?”

“那你是借了柏小妍的光了?”柏蓮半開玩笑地笑道。

柏林生氣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借她的光?蓮姐姐,連你也笑話我是不是?別說我借她的光,她就是給我提燈籠我也得把它踹了!我還是那句話,我絕不會放過他們那對狗男女!”

柏桐想了片刻,道:“你可知今天宴會上華金雄和潘陶安泰的事?”

柏榛道:“我聽說了一點,卻不甚清楚,你給我們講講吧!”

柏桐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概知道些。”於是,他便把自己所知道的陶安泰和華天雄發生沖突的事情大致講了一下,講完後又對丁柏林道:“柏林,說起來華少是因為你挨的打,你難道不去表示表示?”

柏林冷笑一聲:“表示?我不比他慘?不過我是該偷空去看看他。我們現在倒真成患難之交了!”

他說完這句話,頗有深意地一笑。大家雖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卻也猜到了八九不離十。

柏芷一看說的差不多了,便笑了笑道:“今天大家也跟著忙活了好久,也都乏了,我看咱們都回去歇著吧。明天還要去酒樓給咱們‘廚神’捧場去呢!”

丁府的宴會結束了,柏小妍卻更忙了起來。因為從第二天起,她便要在瑞祥樓掌勺三天,讓所有食客都嘗嘗廚神的手藝。因此,第二天天不亮,柏小妍便起身到了瑞祥樓,親自看著廚工們準備食材,切菜改刀。

雖說這些活不用她親手去做,但是丁無為一直教導她,廚師若要做菜好,第一要有好食材,第二要有好刀工。有好食材,即使只吃原味,也鮮香無比;有好刀工,不僅菜型漂亮,而且還易熟易入味。所以,柏小妍才不辭勞苦,親自到酒樓裏監督這些準備工作。

到酒樓開張的時候,所有的工作均已做完,只等客人上座了。因為聽說從今天開始,一連三天都是信任廚神掌勺,客人們來得很早也很多,酒樓剛開門便湧進一大群人,還有一些人在門外伸長脖子等著,看裏面的食客什麽時候出來,好進去占一個位置。

柏小妍在櫃臺處先迎候了一陣子,便進後廚忙活,前面依舊留給掌櫃高才打理。

而在後廚裏,還有柏芷她們也在給她幫忙。

菜一道一道擺上,每上一道,客人們便讚不絕口,連稱“超過往常不知多少”。話傳到柏小妍耳中,聽得她心裏自是高興,便是忙碌,也不覺得累了。

第一日,她忙到將近亥時才回到家中,第二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她照常去酒樓,直忙到未時將盡,才得以偷一會兒閑。可她剛坐下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見掌櫃的走進廚房。

柏小妍起身問道:“高伯,您怎麽不在前面照應,跑到後面來了?”

高才嘻嘻笑道:“七小姐,有個潘公子來了,現在在二樓雅間,他說想見見您!”

柏小妍眉毛一抖,道:“潘公子?嗯,我這就過去。”

她跟著高才來到二樓蘭芝室,推門進去,便見陶安泰坐在窗邊,搖著扇子等著自己。這回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來了鐵冷棠。

高才知趣地退了出去,陶安泰對柏小妍道:“我也是萬分抱歉了。本該第一日就來捧場的,但這兩天正有些別的事情,就耽誤到現在。這不,今天都第三天了,才過來。”

柏小妍笑道:“這倒沒什麽。我還想著讓杏兒去專程送請帖呢,又想你若有空,自然會親自過來。若是不過來,定有原因。幸好沒有去,不然讓你心裏掛牽著,來也不是不來也不是,多難受呢!倒不如這樣自在些好。”

她稍稍一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其實請你來,還有點別的意思——”

話一出口,鐵冷棠便馬上轉過臉望著她,目光中有了幾分戒備。但陶安泰卻笑著問道:“是什麽事情呢?”

柏小妍望了鐵冷棠一眼,對陶安泰道:“這些日子你幫了我不少忙,我一直想好好謝謝你,可若是送謝禮,總覺得不夠真心。所以,我想借這個機會親自給你做幾道菜,當做謝禮。”

陶安泰忙笑著連連點頭,道:“說來也是,我在你家吃了兩回飯,卻都沒有你的手藝。今天正可嘗嘗廚神做的菜呢!”

“那我就先去廚房了。你和鐵先生暫等片刻。”

柏小妍笑著出了門,可剛下到樓梯轉角處,便聽見大堂裏一片爭吵聲。

柏小妍向爭吵的地方望去,只見高才正站在西邊一張桌子那兒,和一個老者理論著什麽。柏小妍暗想,這高掌櫃也是打理瑞祥樓多年的人了,家裏人對他評價都還不錯,說他待客和氣,少與人爭執,是個精明又好相處的人。今天他卻和人爭執起來,不知為了何事呢?

她有意過去看,卻又想先去給陶安泰做菜,正要邁步,那老人忽然提高了聲音道:“不行!必須要換菜!你不懂,叫你們掌勺的過來,我要和她理論理論!就這樣的破菜,還敢大言不慚說什麽‘廚神’之作?”

柏小妍本決定不過去了,可聽見老人點到自己的名字,況且還將“廚神”之名一起指責上,不由心中暗怒,便向那邊走去。

“老人家,這菜不合您的口味麽?”她在桌前站定,語氣裏透著些許不悅。

老者看看她,道:“你是誰?”

柏小妍道:“我就是掌勺的師傅。出來辦點事,正聽見您提到我,就過來了。”

老者打量她幾眼,道:“哦,你就是那個什麽丁家的‘廚神’啊。挺年輕的小女娃娃,會做菜嗎?”

柏小妍也打量著面前的老者。老人須發半蒼,一身灰布袍子,腳上一雙半舊的布鞋,再普通不過,神氣間卻透著一股隱隱的傲氣,望著她的眼神更是有些輕視的意思。

柏小妍心中怒意又大了幾分。她壓了壓心裏的火,道:“老人家玩笑了。小女子雖年輕,但學習廚藝也有十幾年了,何談不會做菜?”

老者點點頭,捋著胡子道:“我家孫子六歲開始幫我做飯,到現在十九歲了,也做了十三年。不過到現在才只會熬幾樣粥,拌兩個小菜。誰說學了十幾年就一定會做菜了?”

柏小妍被他噎得一怔,想想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

“會就會,不會就不會。你實話實說,爺爺又不會生你的氣。只是這麽大的酒樓讓你這個小丫頭來撐場面,看來你家是沒有人了啊!”

“你!你說什麽話!”高才先生了氣,“今天是我家小姐成‘廚神’後展示廚藝的特殊日子,你以為什麽時候都能吃上這樣的飯菜?”他說得又急又快,唾沫星都噴了出來,就差跳起腳來罵人了。

柏小妍也生氣道:“我有祖父,沒見過你這個‘爺爺’!你說我丁家無人,豈不知我丁家別人還不屑和你爭吵!”

老者被他倆搶白,卻並不生氣,捋捋胡子笑道:“丫頭年輕氣盛啊!你不服是不是?那好,你既說你會做飯,且和我說說這做菜第一重什麽?”

柏小妍面似寒霜,道:“當然是食材要新鮮!”

老人道:“既然明白,為什麽這菜用的不是剛打上來的,而是用了在桶裏養過一晚的魚?”

柏小妍心中一驚。

這老人說的不錯。他面前擺的這道紅燒鯧魚,的確用的是昨天撈上來,養過一晚上的魚。但丁家養魚有講究,要用極大的木盆,盛了魚原來棲息地的水養著,裏面還要有水草陪著,所以魚不會死,會像之前一樣游得活蹦亂跳。可是這老人怎麽能看出來這是養過一夜的魚?

“你別光看著,我說的對不對?”老人瞇起眼望著她,目光裏充滿了質問。

“……是。可是這魚做之前還是活蹦亂跳的,您不能說不新鮮。”柏小妍和他對視著,一雙眼睛睜得很大,毫無懼色。

老人忽然仰起頭,哈哈笑起來:“呵呵呵……這魚從昨天下午送來直到現在,離江應該有將近十二個時辰了,你還說新鮮?對食材辨到如此程度就敢稱‘廚神’?真是令我失望啊!”

“慢著!”柏小妍心裏雖急,卻知道這裏必定有緣故,於是叫道:“老人家,你且說說,你怎麽吃出這魚是養了一夜的?一樣是活魚,難道這和那剛捕上來的江魚有什麽區別嗎?”

老人傲慢地看了她一眼,從鼻孔哼了一聲,道:“這樣問我,我才不會說!”

“餵,你怎麽這麽傲慢?不能好好說話?”高才生氣地嚷道。

柏小妍卻止住他,道:“高伯,是我剛才不像求教的樣子,我重新問過。老人家,柏小妍向您請教了,這養了一晚的魚和剛從江裏打來的魚,有什麽不一樣嗎?”

老者這才虛著眼瞅了瞅她,道:“這還差不多。既然你能虛心求教,那我不妨告訴你。這魚剛從江裏打上來的時候,肉是活肉。這時候若直接放進鍋裏烹煮,即使只放鹽和江水,煮出來也鮮美無比,肉有嚼頭。離江過一個時辰,若沒有水養著,它便要死了,肉便變了味兒,松弛不甚可口。但這時若再放進水中,尚且能救得活。多數魚販賣的,就是這樣的魚。而你這魚,也是這樣養來的。我說的這些,你可知道?”

柏小妍楞了半刻,道:“您說這魚……賣給我們的時候已經不是最新鮮的了?可這是我親自到江邊選了,放進江水桶裏叫人帶回來的啊!”

“你沒騙我?”老人問道。

柏小妍苦笑著搖搖頭:“老人家,我騙您做什麽?雖然我註意選擇食材,但剛才您說的那些我卻從沒聽過。您教給我東西,我謝您還來不及,怎麽會騙您?只是這魚買來的時候明明是剛從漁網裏拿出來的,怎麽成了半死的又養活了的?”

高才眼珠一轉,想到了什麽,張了張口,卻又將話咽了回去。

老人點點頭,道:“如此說來,這倒也不是你仗著名聲大故意欺詐了。只是這魚的確不合我的口味,也有損你的名聲,你說該怎麽辦?”

柏小妍當下立即說道:“當然是換一條。”

老者點點頭道:“好,老夫也沒什麽別的事,就在這兒等著。你快去做來。”

柏小妍匆匆回到廚房,剛一進去,便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她看看柏芷等人,覺得她們似乎都對自己隱瞞了什麽一樣。但再細細看去,卻又感覺是自己多心了。

因為心中有事,她也不暇多想,忙再找新的金鯧魚來做。但問了水臺上的人,那些人卻說已經沒有那麽好的魚了。柏小妍便叫人去買。剛安排完人手,她一低頭轉身之際,忽然發現一只被藏起來的木桶。

木桶只露著一點木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藏在角裏,還蓋上了一些柴草。柏小妍小心地掀開柴草,發現裏面竟是一條已經半死的金鯧魚!

她心中一下子便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這桶裏的,是她昨天挑的魚,而端上去的那條,是別人給她換過的!她想發作,但轉念一想還有別的事,現在查這事兒又太棘手,於是又不動聲色地將草蓋了回去。

她轉身回到竈上,想用等著買魚的功夫,給陶安泰做菜。可剛拿起一塊肉,便被柏蘅叫住了。

“妍兒,等等,這肉別用!”

“為什麽?”柏小妍問道。

“可能不新鮮。”柏蘅說著,將肉從她手裏奪了下來。

“蘅姐姐,這是什麽意思?”柏小妍放下手中的刀,直視著柏蘅的眼睛。

柏蘅冷笑一聲:“什麽意思?你回來說這魚那魚的不能用,不是挑我的不是嗎?告訴你,不光魚是我準備的,這肉也是我準備的。你要信不過,就別用了!”

柏小妍道:“我哪裏有信不過你?剛才不過是前面一個客人挑剔,我為咱們丁家的面子著想,讓人給他買條最新鮮的魚回來罷了,哪裏有得罪姐姐的意思?”

柏蘅道:“你是為丁家的面子著想還是為自己的面子著想?你做了廚神,丁家的面子和你的面子就是一樣的!現在讓人家挑出毛病來,不說自己監督不到位,反說是食客嘴巴挑剔。這話傳出去對誰有好處?嗯?”

柏小妍被她氣得不知說什麽才好,隨口懟道:“姐姐說是我監管不到位。姐姐倒說說,是誰管魚來著?難道這魚不新鮮的事,和姐姐就沒有關系嗎?我是看著漁翁從網裏將魚取上來放進桶裏的,也是親手將它養進木盆的。怎麽到做的時候卻成了半死不活的魚?這裏面不都是姐姐看著弄的嗎?”

“喲。我給你幫忙還幫出毛病來了!”柏蘅嚷道,“你們都評評理,她做飯和我有什麽關系?

咱們來都是幫她的,現在可倒好,成了有錯的了!自己出了醜,卻在怪別人!得得,這肉你也別用了,還是叫人買頭豬,現殺現做的好!省得新不新鮮地怪別人!”說著,她將手裏的肉往地上一扔,重重地踩了兩腳。

“你!”柏小妍氣得渾身發抖,眼圈也紅了,淚水就在眼裏打著轉。她猛然走到那只木桶邊,呼呼幾下掀開柴草,露出那條魚來,顫著聲音大聲說道:“你看看,這是什麽?這不是我昨天挑來的那條魚?怎麽現在在這兒,還半死不活的?蘅姐姐,你是管水臺,你倒給我講講,是怎麽回事?”

丁柏蘅看看魚,眼睛一翻道:“我怎麽知道?你應該明白,十個廚子九個偷,說不定是有人看上了想拿回家去呢?誰說的準!”

“蘅姐姐,我沒說是你給我換的,我只想知道,你這水臺是怎麽管的!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偷東西,你竟然不知道?還是說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柏小妍指著桶裏的魚大聲質問著,句句都問到柏蘅的臉上。

柏蘅先是被她問得啞口無言,隨後冷笑一聲,上前一腳踢在木桶上,桶“咣當”一聲摔在地上,水嘩地灑了一地,魚也摔了出來。

“你是存心和我找茬是不是?你受了氣就來朝我撒瘋是不是?現在你是廚神,過幾年等你成了家主,還有我們的活路嗎?”柏蘅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一樣,含著悲聲句句追問著,而除了雙胞胎妹妹柏瑩外,其他的人則識相地遠遠避開,甚至連柏芷柏茹都離得遠遠的。

可即使柏瑩想勸,此時卻也插不進手去。

正在這時,廚房門口傳來陶安泰的聲音:“柏小妍姑娘,我在樓上等了好久都不見上菜,就自己過來看看了!”

柏小妍一怔,心下暗自懊悔怎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這些事情耽誤給他做菜,心中又急又惱,也不由委屈起來,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陶安泰在門口沒有聽見她的回應,便走了進來。剛一踏進廚房,他便看見了地上扔著的肉,再擡頭去看,他有看見了側身而立,正用手背抹淚的柏小妍,還有一樣側身站著卻扭頭不語的柏蘅。他再往地面堪,又看見倒在地上的水桶,灑了一地的水和那條掉在地上的魚。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陶安泰卻也猜了八九不離十。見廚房裏氣緊張地詭異,他便向她們走去,笑著說道:“難道是姐妹倆搶一條魚嗎?做熟了吃不就好了,至於搶到哭起來嗎?”

這本是句玩笑話,柏蘅卻冷哼一聲,白了他一眼,道:“潘公子難道是她的保護神,時時刻刻心魂都牽在她身上不成?我們姐妹吵個架,你也能來解圍!”

“你要和我吵就和我吵,幹什麽拉一個拽一個?和他有什麽關系?”柏小妍見柏蘅又扯上陶安泰,心中不免更氣,哽咽著說道。

“我說什麽了,你就這麽護著他?難怪人家說你倆有點暧昧不清!不知自愛還大言不慚,丁家由你來做廚神,真是丟死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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