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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只可愛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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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桁:“……?”

他怔楞了很久,和祁升站在樹蔭底下僵持了許久。

祁升始終沒有松開他的手,只是定定的看著他,大有幾分不得到一個答案就不會放手的意味。

齊桁之前就有察覺到一點祁升藏在溫和皮相下的強勢,這會兒人直接剖給他看了,齊桁也不覺得有什麽。

他只用自己空著的手摸了摸鼻尖:“抱歉?”

祁升努力克制著,手上的力道還是不免緊了幾分,但接著就聽齊桁輕聲說:“我說話總是有點沒把門,好像不是很討人喜歡…是不是冒犯你了?”

祁升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松開了手,似是無奈,又仿佛有點無力:“……沒有。”

他輕輕嘆氣:“齊先生,你很好。”

齊桁認真點頭:“我也覺著。但以前……”

他說到這又猛地停住了。

他還沒有跟祁升說過這具身體裏住著的究竟是誰。

祁升卻不像以往那樣去避開,反而是微微偏頭:“以前?”

齊桁動了動唇,到底還是說:“有點一言難盡,等以後我再跟你說吧。”

他的笑不達眼底:“還有太多事要處理了。”

祁升沒有再往前走一步,只是點頭問:“齊先生晚上想吃什麽?”

齊桁跟上他的步伐:“隨便吃點吧,老實說我今天有點被古枯那個弟子惡心到了。”

齊桁一邊說,一邊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自己脖子上吊著的吊墜。

那枚他辨不出是何材質的石頭貼著他的肌膚,按理來說他身上沒有溫度,也沒有辦法暖一顆石頭,可這枚石頭卻像是天生自熱一樣,微微垂在他的心口處,發燙發熱。

他其實在抱歉前,是想問祁升為什麽會當真的。

但話到嘴邊,他的直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時機。

現在問出來……對祁升太不公平了。

齊桁心說,爺只是以前沒上過學堂,又不是傻子。

他當然看得出來祁升的雙標,也能夠感覺到一點不尋常。

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麽。

按理來說當年那個冷冰冰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聲悶哼的小屁孩的結局該是壽終就寢。

他花了那麽大的勁,扛了兩道天雷……

那是齊桁第一次那麽不顧一切的想要救一個人,只是為了讓他活下去,讓他度過命裏的必死之局。

可是他怎麽會改頭換面的站到他面前?

他死後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

董舫明說自己會安排好一切,真的就讓齊桁順順利利的出現在了市局裏。

董舫明親自帶著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跟領導說的,反正刑偵支隊的人都喊齊桁一聲顧問。

董舫明道:“他把能交代的幾乎都交代了,京都最近沒有孩童走失類的報案,我昨天就調了系統,也沒有搶奪孩童、誘拐孩童的任何報案。”

他頓了頓:“所以我懷疑他說的那個‘美姨’和十年前南邊震驚了全國的拐賣案有關系。”

齊桁對十年前的事情並不了解,於是他點了點頭,示意董舫明說下去。

“那是一起狠狠打擊了警方系統的重大連環案。十年前,監控設備都還不夠完善,警力系統也有很多缺陷。當第一起拐賣案被公開,既警醒了世人,也提醒了窮兇惡極的罪犯。”

“已經落網了的人.販.子魏章當年就是看到了新聞起了貪念,據統計他在兩年的時間誘拐了八十一名十六歲以下的孩子。”

董舫明的聲音十分沈重:“而美姨就負責聯系下家……當年並沒有找到那八十一名孩子的下落。”

齊桁皺眉。

他的確不知道這起案件的詳情,但他知道一件事。

羅大說他手裏的厲鬼是病死在路上的小孩。

被虐待、病死在路上……那所謂的美姨,究竟是帶著些小孩去哪?

如果是作為商品,不應該完好無損才更好嗎?

董舫明見他擰眉,便不由得問:“怎麽樣?你想到什麽了嗎?”

齊桁代入身份倒是很快,他無語的看著董舫明:“董警官,十年前我才八歲。”

董舫明不說話,仍舊直勾勾的看著他。

齊桁嘆了口氣:“我的確有點想法,但我得見一下羅大。”

他還要把樂不思蜀的小鬼收回來,再說……那天羅大和他鬥法才出了七只厲鬼,算上小鬼他一共見過八只,那還有一只呢?

董舫明點頭的很快:“行兒,但我得和你一起。”

齊桁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羅大第三次被提到審訊室,原本踏足市局時就有些瘋癲的男人早已憔悴不堪,整個人像是蒼老了十歲,下巴上的胡茬都長得很明顯了。

見到齊桁,羅大近乎瘋魔的想要從束縛衣中掙紮出來,拼命的搖晃著椅子,帶著濃濃的怨恨嘶吼著:“齊桁!齊桁!”

齊桁好整以暇的挑了個唇:“不聾。”

他邊說邊走到羅大面前,指尖懶懶的抵在了羅大的眉心裏:“玩夠了就出來吧,還有事麻煩你。”

然而羅大的腦子還是疼痛到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不停的拉扯著他的腦花,就好像把它們當做了橡皮筋一樣。

老實說,在旁人眼裏,齊桁這樣的舉動著實有點詭異。

站在羅大身後的警員都不由得看了齊桁一眼,懷疑這個新來的“顧問”腦子不太正常。

饒是董舫明昨天世界觀被顛覆了一下,今天見到齊桁這樣的舉止,還是有點呲牙。

可齊桁卻跟個沒事人一樣,一點都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反而還悠悠的嘆了口氣,完全就是哄小孩的語氣:“別玩了,還有很多人等著你去救呢。小屁孩,你是要做奧特曼還是要做危害地球的大怪獸?”

羅大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白裏滿是血絲,任誰看了他都會有幾分恐懼,畢竟這樣的狀態真的有幾分殺人狂魔的感覺了。

但就是這樣的羅大動了動唇,沙啞的嗓音帶著天真爛漫的語調響起,讓本就有幾分陰寒的審訊室瞬間變得詭譎起來——

“當然是要做奧特曼啦!”

隨著這一聲落地,齊桁眼底亮起一抹藍光,他瞧見了一點黑氣順著自己的指尖攀爬出來,飛速的鉆進了被他收在口袋裏的佛牌裏,便滿意的拍了拍手。

而羅大也像是得到了什麽解脫一樣,整個人癱倒在了椅子上,不再暴動掙紮,只看著天花板上的白光燈流淚,口裏完全就是劫後餘生的呢喃:“我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

齊桁面不改色的抽出自己口袋裏備著的紙巾擦拭著自己的指尖,語氣隨意:“當然,我說過了他不會殺你。”

他輕笑著將紙團攏作一團擺在了羅大面前:“畢竟無論是你,還是你那位將自己的靈魂都賣給了邪術的大哥,都理應得到法律的制裁。”

玄術界的老祖笑瞇瞇的揮揮手:“雖然大概率不是死刑,但還是祝你們在牢裏度過愉快的一生。”

站在羅大背後的警員:“……?”

這位新來的顧問到底為什麽說話這麽奇奇怪怪的啊!

羅大瞪著自己面前的紙團,直至這個時候,他才猛然察覺到打從自己貪圖齊家那點錢接下那一單,操縱著自己那張至今還未亮出來的底牌吃掉那個弱到他都不屑於當做獎勵的靈魂時,就惹到了一個最不該惹的人。

羅大想起了那一天。

被涉及推下水池昏過去的少年在他的手段下靈魂離體了,但少年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只是平靜的看著躺在床上沒了心跳體溫的“自己”,然後淡淡的看著他。

羅大當時幹了什麽?

他仔細回憶,才想起那時他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直接逼迫自己手底下最沒用的那只鬼吃掉了少年。

而少年再被吞食後好像露出了一個笑——

一個和齊桁剛才一樣,隨意而又帶著一點惡劣的笑容。

羅大的冷汗驟然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少年的靈魂和外殼長得並不相似!

這頭齊桁找了間僻靜的房間,當著董舫明的面摸出了佛牌,伸手輕輕用指尖扣了扣:“你吸食了他的陽氣,應該不需要我也可以維持正常形態吧?”

裏頭的小鬼飄出來,一個半透明的,還穿著肚兜,只有齊桁拇指大小的孩子眨巴著眼睛:“你的確幫了我們,但我不會對你說謝謝。”

小孩扁嘴:“你殺了哥哥姐姐,雖然哥哥姐姐很感謝你,可我不開心。”

齊桁沒有半點的傷心難過:“你那位還沒有登場的八姐姐,你能聯系上嗎?”

小孩遲疑了一下,齊桁幽幽的看著他:“吃了我不少生氣,還吃了羅大的陽氣,這點事都做不到……你還想做拯救世界的奧特曼?”

小孩登時氣的叉腰:“我做得到!!!”

他瞪著齊桁:“我是不想讓你見到我八姐姐!你會殺了她!”

“我不能給你保證。”齊桁猜到了這小鬼頭的算計:“如果無法超度,只能擊殺。失控的厲鬼會害死更多無辜的人,這也和你想要當奧特曼的心是相悖論的。”

可小孩卻是說:“我不是想要做拯救世界的奧特曼,我只是想救哥哥姐姐而已。”

齊桁沈默了會兒。

他記憶中這樣的場景其實出現過很多遍,無論是在這世界占了大比的人,還是第二大比的鬼,甚至於是極其罕見的妖……

他半個師父教給他的東西很少很少,但有句話齊桁一直記得。

“萬物皆有靈,有靈便有情。汝亦是萬物,予救汝,亦是情。”

所以齊桁說:“雖然這話聽著很像是自我麻痹掩耳盜鈴,但對於你的哥哥姐姐來說,那樣的結局並不壞。或許不是大圓滿,可至少他們徹底擺脫了羅大。”

齊桁的內心早就不脆弱:“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

其實齊桁真的面臨過很多次這樣的選擇和問題,他覺得自己沒有心,並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利益最大化”,活下來的人越多越好,如果確認了是他沒有辦法救回來的厲鬼,他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斬除。

因為他犯過一次錯。

一次讓他自閉了一百多年的錯。

齊桁輕輕閉上眼睛,明明經歷了那麽漫長的歲月,可有些記憶卻是那麽的刻骨銘心。

如果被人用烙鐵印在了他的靈魂裏,刻印是那樣的鮮明,無論怎麽洗都無法褪色。

他以為他忘了。

可他原來還記得他。

是那樣的清晰。

那是群山聳立之地。

一眼望去,青色的山峰一片連著另一片,視野裏就只有那山尖還有天際,再無其他,仿佛踏足後就會迷失在山林裏。

齊桁躺在鋪了厚厚草堆的板車上,雙手枕在腦後,身邊放著自己的桃木劍,悠閑的翹著二郎腿,瞇著眼去看天上的烈陽。

前頭趕騾子的車夫擦擦汗,長長的“嗐”了聲:“道爺兒,我瞧您兒年輕得很吶,這群山裏頭的玩意兒當真不是您應付得了的,倒不如請了師長前來,誰沒個年輕氣盛的時候?但命總歸是重要的。”

齊桁悠悠的跟著板車的顛簸晃動著身體:“這天底下若是出了我處理不掉的妖魔鬼怪,那這天必塌,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車夫只覺身後那小子好生狂妄,卻不敢多言。

畢竟就算是個年輕小子,也並非他們可以置喙的。

車夫只是惋惜這樣好看的後生要折在這了。

“道爺兒,”車夫拉騾停下:“咱就送到這兒。”

他示意齊桁:“您再往裏走二裏路,能瞧見一個泥潭,打那起就得小心著了。”

齊桁起身握住自己的桃木劍,輕松跳下:“行兒,謝了。”

他往裏走了二裏,果不其然瞧見了一個泥潭。

那泥潭像是有心橫路,一整片直接攔在了路中央,只餘邊角一點,要幹幹凈凈過去,著實有難度。

而那泥潭裏還有一棵大樹,一棵只有靈眼能瞧見的大樹。

那樹皮裏滿是血紅色,配著幹裂的樹皮,像是人的皮膚裂開流血一般。

齊桁抱著桃木劍,懶懶的擡頭往上望。

其實他不該看這一眼的。

尋常玄術師,當在瞧見這顆樹時便直接揮劍而出將其斬斷,連同上頭的妖魔鬼怪一塊,讓其一道淹沒在這不知吞了多少生魂白骨的泥潭裏。

可齊桁從不畏懼。

他不怕魅妖,不懼惡鬼,更不怵妖邪。

齊桁對這些非人之物,無論好壞,即便其再如何窮兇惡極,他都始終是帶著點好奇和興味,總會同對方聊一聊……所以齊桁擡眼看了過去。

這是他犯的第一個錯。

因為齊桁對上了一雙黝黑的眼睛。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瞳色,齊桁偏生在那一瞬間瞧見了太多太多。

那是人間百態,是人的七情六欲,亦是所有人心中最陰暗的一面。

之後齊桁瞧見的,才是那張鬼臉面具。

那是個並不怎麽好看的鬼臉,搭在樹上青年消瘦的身形上,怎麽看怎麽怪異。

齊桁仰著頭問他:“小孩兒,坐那麽高作甚?”

青年垂下來的視線是沒有任何情緒的,他也沒有說話。

齊桁反而來了興趣,挑著眉去瞧青年:“你是個啞巴麽?”

青年依舊未語,但卻有狂風四起。

風獵過齊桁的衣擺,將他那一身玄衣吹動,在空中留下如墨水滑過的痕跡。

大風吹的旁側三人粗的大樹都折了腰,齊桁卻未動分毫,他只輕笑著看樹上的青年。

這是他瞧見的第一只周遭沒有怨煞之氣圍繞,內裏卻全是怨煞、完全由怨煞構造而成的孤魂野鬼。

有意思,當真有趣。

所以齊桁道:“你這點小風,傷不到我。但我卻可以傷到你。”

他彎眼,肆意而又狂妄:“不若我們作賭,若我贏了,你便下來,同我做個朋友。若我輸了……”

他半真半假的眨了眨眼:“我這條命便歸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如何?”

他周遭的狂風更加肆意,風甚至卷起了葉子枯枝,直直的沖著他而來,齊桁卻並不畏懼,反而更為興奮。

他知曉這是上頭那只啞巴應約了。

齊桁伸出自己的一只手,細長到有些消瘦的手指在空中一劃,這亂作的風便驟然停下。

不過頃刻間,齊桁挑唇一笑,握住了自己的桃木劍踮腳欺身而上,直直的沖著那鬼面青年而去。

他速度過快,像是一只燕子,不過眨眼間便到了鬼面青年眼前,劍尖也直指鬼面青年的眼睛。

而鬼面青年也終於動了,他擡了擡手,他坐著的這棵巨樹的樹枝便在他觸碰到鬼面青年的那一瞬迅速化作了柔軟卻又結實的、類似柳枝的存在,直接將齊桁捆了個正著。

齊桁的劍尖離鬼面青年不過一指,鬼面青年眼睛都未眨一下。

齊桁動彈不了半分:“……可以啊。”

他笑,語氣有幾分暧.昧:“小孩兒,玩得這麽花?這還綁上了……”

雖聽不懂,但總覺哪裏不對的鬼面青年皺了一下眉,再一擡手,又是一根樹枝彎曲橫過來,橫在了齊桁的唇齒之間,勒到了腦後,讓齊桁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齊桁:“……”

他剛準備丟了劍打個響指燒了這堆走向真的奇怪起來了的樹枝,就聽鬼面青年突然出聲:“你輸了。”

聲音倒很好聽,低低的,也不知是不是面具的原因,聽上去有些沈悶。

像是齊桁自個兒鉆研出來的引雷術,頭一次就劈在了齊桁的心上。

只是引雷術更多的是疼,面前這只鬼的聲音卻是旁的。

酥酥麻麻的,讓齊桁下意識的緊了劍柄。

忘了自己還有無數的手段欺負死這只才成不久的山鬼。

齊桁無意識的舔了一下自己嘴裏橫著的樹枝。

鬼面青年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瞳孔猛地一縮,所有的樹枝在剎那間就被收回,齊桁整個人直接就往下掉。

得虧齊桁反應快,在空中一滾,就落在了地上。

他將桃木劍收到背後的劍袋中,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塵,正想說自己沒輸,就聽上頭原本有些清冷的嗓音帶著點崩壞和咬牙切齒,卻又因為太過細微,齊桁沒能準確捕捉:“你怎能……”

齊桁眨了一下眼,鬼面青年的聲音是成熟的,說出來的話卻莫名如同稚童:“……你輸了,你的命歸我了。”

齊桁頓了下,想起臨行前村口小兒拉著自己衣擺怯怯的說這山鬼是個好鬼,同他說是他救了他一事。

齊桁無聲嘆氣,斂眸掩下視線,又默念了遍雇主所言,旋即輕笑:“是啊,歸你了。”

他倒要瞧瞧,這個剖人心肺的山鬼究竟要做什麽!

是利用他?還是要叫他墮魔?

然那青年卻是道:“我想玩捉迷藏。”

齊桁:“……?”

齊桁在山中盤桓一月,終體會到當年半個師父之苦。

昔日他出山傳授玄術、降妖除鬼之法,尚且沒有這般辛苦。

鬼面青年雖瞧著年歲不小,偏生有一顆稚童之心,俗世裏的游戲做了個遍不說,還壓迫著齊桁給他折了只蝴蝶。

齊桁從未折過這般玩意兒,撓破了頭皮才勉強用空的黃符折出了只不太成樣的蝴蝶給鬼面青年。

鬼面青年接過後靜靜的瞧了許久,他從未摘下過面具,齊桁也不知曉他究竟是何意,只躺在大樹的另一側,隨意而又懶散道:“就這本事了,不喜就丟了吧。”

鬼面青年輕輕的將蝴蝶攏在手心裏,一貫死寂的目光亮起點點光:“不,我很喜歡。”

得到了認可的齊桁清了清嗓子,到底沒忍住翹起嘴角。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心性尚且還未成熟、在山中住了百餘年,如今出世才三年的“孩子”。

他覺得他頭一次為誰學這樣麻煩的玩意兒,他跟著鬼面青年應當算是朋友了。

這一月來鬼面青年也從未傷人,甚至因得了這只蝴蝶,他體內的怨煞竟少了些許。

齊桁想,也許他可以感化這只厲鬼。

而這,便是齊桁犯的第二個錯誤。

厲鬼形成終究是有原因的。

山中一月的快活日子,叫齊桁忘了自己是誰,也叫他的雇主又請了人親自上來。

他們來時前夕,齊桁還笑鬧著要看鬼面青年面具底下的模樣。

然而同他相處了多時的鬼面青年卻是搖著頭拒絕。

他說:“揭開了,我就會死。”

齊桁想也沒想就翻了個白眼:“你已經死了。”

鬼面青年沒有答話,只靜靜的看著自己手心裏那只不成樣的小蝴蝶。

而他們來時那日,正逢齊桁察覺到兩座山後又有新的山鬼形成。

這片群山地勢險峻,常有路人失足亦或是遭受野獸襲擊,久而久之變成了山鬼。

齊桁提了桃木劍同鬼面青年說:“我去去就回。”

他還不忘囑咐了句:“若是有人過路,莫要傷人。無論對方是何目的,都先躲著,等我——”

鬼面青年嫌煩,一根樹枝直接朝著齊桁的嘴就要封口。

齊桁頭也不偏的就將其握住,還不忘用指尖輕輕撓了下,笑道:“這些與你身體本是同體……你確定還要用此封我口?”

不知想到了什麽,鬼面青年直接用樹枝卷起齊桁往外一甩——這就是生氣了。

齊桁大笑離開。

而這是齊桁犯的第三個錯。

那日齊桁正同旁的山鬼玩得愉快,逗的對方心力交瘁抓耳撓腮時,鬼面青年所在之處便猛地爆發了無數的怨煞之氣。

黑霧瞬間染了白雲,無數的陰雲一層疊著一層,像是要下一場不會停歇的雨。

齊桁心裏一沈,就見自己趕著的那群山鬼猛地跪在了地上,無一不朝著那個方向朝拜,於是心裏陰霾更甚。

他只得提劍匆匆趕回——

但錯終究是錯。

厲鬼終究是厲鬼。

他瞧見的,不再是那棵好像在流血的樹,也不是那臟兮兮的泥潭。

有的只有一片刺目的血湖和漂浮在上頭的殘肢,就連人的內臟都破裂著成了血湖裏的佐料。

那棵樹徹底的成了血紅色。

齊桁的世界只剩下了那一種顏色。

他從血湖裏撈起一把被折斷了的桃木劍,輕輕的摩挲著劍身上被血侵染了的“左青”二字。

他曉得這人,那日他無聊引雷把自己弄了個半死,便是他將他從雨水裏拖到自家,還傻乎乎的用自己的生氣養了他幾日。

齊桁擡眸看著站在血湖裏的鬼面青年,看著那雙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被鮮血染紅,再一次亮出了自己的桃木劍:“我們做個賭如何?”

鬼面青年的神色出現一瞬的恍惚,下意識的呢喃了句:“疼……別砍我了……好疼……”

齊桁卻再也聽不進去了,他只是輕笑著說:“還是賭命。這回我傷了你,你便只能魂飛魄散了。”

就當給這血湖裏的二十三口人陪葬。

他說:“如果你傷了我…那我便真的把我的命給你。”

鬼面青年終於得到了片刻的清明,他怔怔的看著面容溫和的齊桁,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只知道他雖然笑著,但好像很傷心,傷心到下一秒就要死去。

於是鬼面青年說:“你別死。”

齊桁:“那要看你能不能贏了。”

那一場戰鬥齊桁拼盡了全力,而不過一刻鐘,鬼面青年便倒在了血湖裏,面具都被血染紅,浸沒在面具裏,又從面具的兩個眼睛裏流出來,像是鬼面青年在哭。

可他怎麽會哭呢。

齊桁心說,一只厲鬼而已,眼睛都不眨的殺了二十三個人,他怎麽會哭呢?

“……你不要哭。”鬼面青年已經沒有力氣在爬起來跟齊桁打架了,就連聲音都很虛弱:“他們該死。”

他喃喃道:“他們把我剁碎了,他們吃了我的肉,人…原來是這麽可怕的東西麽?”

齊桁的桃木劍壓在鬼面青年的心口上:“那左青呢?”

“他幫他們……”

“小孩兒,他是無辜的。”

鬼面青年動了動唇:“對不起。”

他左手的拳頭始終緊握著,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他擡了擡手,然而齊桁卻是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劍刺了下去。

桃木劍毀壞了鬼面青年的“第二顆心臟”,那是屬於鬼的“心臟”,鬼面青年的手最終還是沒有擡起。

但他拼盡了最後的力氣,不知是在問這個世界,還是在問齊桁:“我不想死了…為何一定是我?若我只是一只蝴蝶……”

他並未把話說完。

而他攥著的拳頭也終於一點點松開。

齊桁從血湖裏起身,淡漠的瞥了一眼。

從鬼面青年手裏掉下來的,是那一只不成樣子的蝴蝶。

而如今蝴蝶的翅膀被他握的折了起來,如同斷翼一般——

齊桁鬼使神差的挑開了那張面具。

齊桁沒有看見鬼面青年的模樣。

因為他消失的太快,就像是從未存在於這世間一般。

不過頃刻間,便化作了灰燼於風消散。

齊桁撿起了那只被血浸染了一半的折翼蝴蝶。

他發現蝴蝶有重新折過的跡象,於是他將蝴蝶展開,就見蝴蝶裏面歪歪斜斜的落了兩個字——

“祁升”

他曾問過他他的姓名。

而這個名字齊桁記得。

十年前,一個名叫祁升書生在一家客棧失蹤了。

小孩抿唇,最終道:“我現在只能單向的感知八姐姐。”

這就足夠了。

而坐在齊桁對面的董舫明瞪著齊桁面前的佛牌,什麽也看不見的他只能聽齊桁一個人跟神經病似的自言自語。

等到齊桁徹底沒了聲音,董舫明才恍恍惚惚的問道:“你在跟誰說話?”

齊桁答:“哦,一只想要拯救世界的小鬼頭罷了。如果不是他,羅大也不會自首。”

他笑,學著市局那些人一樣去喊董舫明:“董隊要不要跟他說一聲謝謝。”

董舫明的視線落在佛牌上:“……”

他看不見的小孩聽說有警察叔叔要跟自己說謝謝,立馬扭過身子去眼巴巴的看著。

董舫明做了極大的心理建設,才對著那枚佛牌,對著他眼裏的空氣說:“……謝謝。”

開了一個頭,後面的話就忽然沒有那麽難說了,董舫明好像真的看到了一個小孩子站在佛牌上:“如果不是你們,這起令人扼腕的拐賣案可能會再也不見天日。哪怕現在還沒有看到結果,但我們會為一點可能性拼盡全力。謝謝你,小朋友。”

原本對著齊桁不太客氣的小孩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匆匆丟了句董舫明聽不見的“不用謝”就鉆回了佛牌裏。

而同樣的,一個地址也給到了齊桁這邊。

齊桁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董隊要和我一起去嗎?”

董舫明毫不猶豫的就起身:“一起。”

齊桁掃了一眼他腹部:“你確定你的傷口可以?”

說起來董舫明的身體素質也正是遠超於常人,昨天進急診今天出外勤……

齊桁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董舫明:“這點小傷而已,不影響。再說你應該是去見那些非人的東西,也用不上我。”

齊桁:“?那你幹嘛還要跟我去?”

董舫明皺眉:“直覺而已。”

齊桁看了他兩眼,若無其事的收起了佛牌:“那走吧。”

他不是沒有見過直覺很準的人類,這的確是屬於人能擁有的天賦範疇。

但是像董舫明這種能夠這樣堅定的相信自己的直覺的……齊桁還是頭一次瞧見。

雖然董隊的身體是鐵打的,但鐵也會生銹。

車肯定不能交由董舫明開,至於齊桁這個“穿越”過來的遠古人,更加不能碰車。

所以兩人是打車抵達小鬼說的地址的。

這一片都是新開發的小區,房價驚人,齊桁下來後就頭疼的摁了摁自己的額角。

董舫明偏頭看他:“你怎麽了?是不是感受到什麽——”

“是啊。”齊桁幽幽嘆氣:“看到這個小區名我就感受到了一股王八之氣。”

董舫明:“?”

齊桁一邊往裏走,一邊絮絮叨叨:“黃歷說今兒不宜出門還真是,這羅大買哪不好偏偏要買這片小區,多晦氣啊。難怪是邪術師,也難怪會被我逮著一通猛錘,還搭上自個兒大哥。”

他嘟囔道:“晦氣。回頭得叫祁祁弄點柚子葉和艾草給我洗個澡。”

董舫明一臉黑人問號的跟上他:“你到底怎麽了?”

齊桁還沒答話,就有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率先響起:“喲?這誰兒?這不哭哭啼啼跑出家門的喪家犬嗎?”

兩人看過去,就見齊凱穿著他剛出的限量版新鞋,抱著胸居高臨下的睨著齊桁。

齊凱發育很好,比齊桁高差不多一個頭,的確很適合狗眼看人低。

在踏入這個小區的時候齊桁就猜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幕,他這幸運值,從小到大就為0.

董舫明皺眉:“這不你哥嗎?”

“別……”齊桁咬牙:“董隊,你再說一遍他是我哥,我倆的合作到此為止。咱過獨木橋的過獨木橋,走陽關道的去走陽關道,就當沒有昨日的那一場生死之交——”

齊桁被惡心到改了很久的口癖都冒出來了一點:“爺沒這樣又蠢又惡毒的兄長。”

董舫明知道齊桁的家庭構造比較覆雜,故而點頭。

而那邊直接被開的齊凱氣到擼起袖子就要跟齊桁打一架,董舫明皺眉往齊桁身前一擋,下意識就是一句:“當街鬥毆,處五日至十日拘留。”

齊凱氣笑了:“你他媽誰?敢攔老子的路?!老子連你一起揍——”

齊凱話音還沒落地,就直接被董舫明抓住手腕輕輕松松的壓在了地上。

董隊一身正氣的撥了自己的內線,報了個地址:“有人肆意挑釁、妨礙公務,我給你們銬附近電線桿了,記得領人。”

昨天還躺在病床上虛弱的董舫明拍了拍手起身:“行了,我們走吧。”

而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制服了的齊凱頓時氣到在電線桿附近胡亂咬牙、無能狂怒——

“艹!你他媽幹嘛?!放開老子!”

“你他媽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敢銬我?信不信我待會就讓你開除!革職!”

“齊桁!媽的!齊桁你快讓這憨批放了老子!”

……

董舫明看向默默朝他豎大拇指的齊桁,沒忍住說:“他果然完全沒有繼承到齊家的基因啊,怎麽感覺智商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齊桁煞有其事的搖頭:“不,我一直都懷疑我不是齊天力親生的,這二貨才是。”

董舫明想了一下去年他爹跟他說齊天力上了他們的重點懷疑名單,據說是嫌錢賺的不夠多,踏入了灰色地帶——

董舫明說:“有可能。”

這點小插曲兩人很快就拋到了腦後,齊桁也沒有再念叨踏入齊凱個人所在的小區有多麽晦氣。

他們找到了他們要找的單元門,董舫明出示了證件後成功踏入。

而當他們站在門前時,齊桁卻並不著急著想辦法開門,反而是敲了敲門。

董舫明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卻也沒有多嘴。

齊桁敲了差不多五分鐘,手指關節都泛紅了,敲得他齜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手,才跟董舫明說:“行了,我們進去吧。”

董舫明:“?你剛幹嘛呢?”

齊桁:“確保家裏沒人,不然我倆壯漢直接沖進去,就算你是刑警一時間也有口難言。”

董舫明無語的用物業給的鑰匙開門:“不至於,我調查過了,這個羅大沒有妻兒,父母也早逝,家裏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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