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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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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周,我基本是在醫院度過的。

肖醫生的技術名不虛傳,小豆豆的手術很成功,我和彎彎大大松了口氣。

小豆豆的身世令人唏噓,醫生和護士們都對她表現出格外關照。

肖醫生看我捏著鼻子換尿布,問:“你這麽年輕,應該還沒有孩子吧?”

我回以一笑:“我連男朋友都沒有。”

肖醫生挑眉:“那你很厲害了,是賢妻良母的料,以後不愁找婆家。”

彎彎:“她確實特別受老年人喜歡。”

我:“......”

小豆豆睡著的時候居多,我和彎彎一聊就是幾個小時。與其躺在家裏數羊,倒不如多陪陪她們。

小豆豆睡顏嬌憨,彎彎紅著眼睛感慨,“第一步是解決了,她後面的日子還長著呢,現在的父母真不負責,良心都不會痛麽。”

我安慰她,“他們至少將她放在了人多的地方,應該是希望她活下來吧,總比丟在深山老林裏的強。”

彎彎氣不過,“唇腭裂又不是不能治,肯定是因為家長重男輕女。若是男孩,四處舉債也會給她治。女孩就不一樣了,哪怕治得好,也不舍得花錢。”

我不置可否。

這三年,我認識了人世間最善良的一群人,也看到了生活中最醜陋的一面。

基金會接收的孩子,全部患有嚴重的先天性疾病,女孩的數量尤其多。小豆豆算是幸運的,至少經過這次手術,她能像正常的小朋友一樣茁壯成長。

越是和這些孩子相處,就越覺得生命偉大頑強。

我偶爾會想,如果我早一點加入這個基金會,如果我能拉著鬧鬧一起來照看孩子,如果鬧鬧也能感悟生命的力量,是不是一切會不一樣?

可是,沒有如果。

小豆豆的手術塵埃落定,我哆哆嗦嗦地走進教學樓。

迎接我的,是黑面的暴風驟雨。

他指著我的提綱,“打算這麽交差?就這個水準,你也敢發給我?你也好意思叫它提綱?你確定它是提綱,不是垃圾?”

黑面繃著一張臭臉,越罵越生氣,為數不多的頭發一聳一聳,隨時要炸。

“還有這幾天,你死到哪裏去了?電話不接,學校不來,你膽兒肥了是吧?”

“若非看在吳老師的面子,我能忍你到現在?”

“你看看你現在,放著畢業論文不做,去做什麽義工,把正事都耽誤了。你已經休過一年學,答辯再不通過,想賴在學校不走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

“吳老師的名譽,算是給你毀個精光!”

“你最多就是出身小康之家,雖說有房子,可那是你自己賺的嗎?坐吃山空你吃的起嗎?你爸是李剛?”

......

他一口氣罵了三十分鐘,直到手機發出提醒鈴聲——黑小面補習班下課——這才善罷甘休。

“這是最新一期的財經雜志,裏面登載了一篇有關Ethan的文章,你拿回去看看,興許用得著。下個月,最晚下個月,拿不出來初稿,你就別想畢業了!”

我摟著雜志,又是討好又是道歉,“趙教授您消消氣,氣大傷身,我一定努力,一定給您個交代......絕對不給您再添麻煩......”

我也不想給他添亂。

論師德,我沒見過比黑面更好的導師。

選黑面作為導師,完全是姥爺的意思。他老人家曾經是這所大學的知名教授,桃李滿天下,黑面讀博士時,他的導師是我姥爺曾經的學生。逢年過節,黑面都會拎著禮盒,屁顛兒屁顛兒替他遠在海外的博導前來探望。作為我姥爺的徒孫,黑面和我屬於同輩兒,很難耍起師長的威風來。

黑面對我不住宿舍這件事頗有微詞。他的理由很簡單:容易染上社會上的不良風氣,和同學的關系也會疏遠,不利於我踏實做學問。

我不住宿舍的理由也很簡單:我有房子,而且就在學校對面。

七八年前,政府劃出了大片開發區,將學校遷到新址,同時聯合幾家房地產商,以極低的價格解決了全校教師的住房問題。姥爺家的第三代,只有我一根獨苗,他老人家瞧著房地產市場蒸蒸日上,索性一次性付款,團購了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直接買在我名下。

拜命運所賜,我現在是標準的有房一族,趕上這幾年房價飛漲,五位數購入的房子轉眼過了七位數,漲勢依舊不減。尚未立業就有了安身之所,誰住宿舍誰是傻子。

黑面在專業領域頗有建樹,治學嚴謹,帶出來的學生個兒頂個兒是業界精英,唯獨我一個滾刀肉,畢業都有困難。他總提房子這茬兒,想來是礙著姥爺的顏面,實在不好意思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氣歸氣,罵歸罵,他也是真著急。

他怕我畢不了業。

從學校出來,表盤上的指針已過晚上七點。

我臉皮雖厚,挨了一下午臭罵,心情難免郁悶。

眼看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我摸出錢包,從附近的超市買了半打啤酒和一包香煙,一路溜達到小區附近的廣場,隨便找了臺階坐下,打開一罐啤酒,咕嘟咕嘟灌進肚子。

天氣已經轉暖,廣場上熱鬧非凡。有年輕的父母帶著孩子玩耍的,有白發老人互相攙扶散步的,也有疲倦晚歸的上班族,有遛狗的,也有遛鳥的,不遠處隔出來的空地上,幾十名老人就著鳳凰傳奇的歌聲翩翩起舞。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延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我就這麽坐著,看著,不知不覺中三瓶啤酒下肚,等我發覺有點撐的時候,夜幕已經完全降臨。我撕開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再從包裏摸出ZIPPO,點燃,狠狠吸了一口才將蓋子扣住。

啪!

清清亮亮的一聲,很討喜。

鬧鬧偷著學抽煙那會兒,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只打火機,諾曼底登陸,限量版。

剛準備吸第二口,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家夥,“嗷嗚嗷嗚”地打著招呼。

定睛一看,這不是事兒先生的兒子麽?

餅幹沖著我連叫三聲,以示提醒,毫不客氣地鉆進我懷裏。我坐得位置低,被它這麽一鬧一拱差點躺下,忍不住笑出聲。

“餅幹,別鬧。”

事兒先生不緊不慢地跟過來,居高臨下看著我,目光定在我指間燃著的半支煙上,再移向整齊列隊的空啤酒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惡趣味,突然就想逗一逗他。

狠狠吸了一口煙,吐出一道白霧,“嗨!”

我暗暗判斷,不知他會作何反應。像上次一樣,幹脆假裝不認識?還是勉強應付一番,面帶厭惡火速離開?

我彈著煙灰,耐心等他回應。

許久,他竟然回了一個“嗯。”

嗯?

嗯,是什麽意思?

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我索性拍拍身邊的位置,“有空嗎?陪我坐一會兒?”

我可能真是喝多了,膽量前所未有的大。

誰知這家夥見招拆招,沒有半點猶豫,大大方方方就坐下了。

欸?

這是怎麽回事兒?

他之前視我為禍患避我如蛇蠍的,怎麽突然轉了性?

我又遞上一罐啤酒,“喝麽?”

他又“嗯”了一聲,順手接過。

我興味地看著他,有點意思。

餅幹從我懷裏鉆出來,又鉆進他懷裏,興奮得不得了。尾巴掃來掃去,落在我的胳膊上。

他的手背白凈,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挑,“呲”地一聲,易拉罐被打開。

我的頭有點暈。

身邊這個男人,哪裏不大對勁。

我拿著啤酒罐,輕輕碰了碰他的,滿飲一口。右手擡到唇邊,就著剩下半支煙,深深吸入,淺淺呼出。

大大小小的煙圈兒,彌散在空氣中。

我一向以乖寶寶示人,極少有人能看到我抽煙喝酒撒潑耍賴的一面。我繼續觀察他的反應,

三分是洩憤,七分是好奇。

事兒先生喉結滾動,不緊不慢地咽下一口。

我從沒見過哪個人,喝啤酒能喝出風姿灼灼的姿態來,事兒先生真乃人才也。

我輕輕笑了。

這家夥,屬於不按理出牌的那一型。

跟鬧鬧一樣。

事兒先生的嗓音溫潤清涼,“房子的事,還沒好好謝過你。”

我再吐個煙圈出去,“大樹爺爺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是在幫你。”

他漫不經心地摸了摸餅幹,“它很喜歡你,除了我,它從來不讓別人碰。”

我應和,“我招小動物喜歡。”

二世祖在城郊建了個流浪動物收容站,我去過幾次,頗受小貓小狗的青睞,彎彎不止一次表達了她的羨慕嫉妒恨。

夜色下的事兒先生面色柔和,一如初遇那天的早晨。

我的頭暈得更厲害了......說話也開始不走腦子,“你知道不知道,我不僅招小動物喜歡,還招老人家喜歡,比如......大樹爺爺。”

事兒先生舉著啤酒罐的手頓住。

我很滿意他的反應,手裏的酒瓶再度碰了碰他的,“哎,跟我說說唄,大樹爺爺是怎麽誇我的?”

“......”

我直接用了“誇”這個字,事兒先生肯定很後悔接受我的邀請。

“他說......你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

我覺得有趣,“只有這句?”

他沈默了。

只有這一招嗎?

可惜啊,用過的招數就沒什麽殺傷力了。

我展開圍追堵截,“那你怎麽看我?能接受嗎?我是說,做女朋友,甚至是老婆。”

他的臉色終於有些不自然,斟酌片刻,“你應該是個好姑娘。”

好姑娘,跟“好人卡”是一類名詞。

事兒先生的用詞中規中矩,既客觀轉達了大樹爺爺對我的高度評價,又明確表達出他的個人態度——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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