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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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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銀看著扶羅,無法用語言形容出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就好像大雨過後從屋檐落下最後一滴雨珠,“嘭”地一聲落到地面的積雨窪裏!原來一個滿手血腥殺人不眨眼的妖魔竟可以做出這樣的表情,從骨頭到血肉為著一個人打碎重鑄,連著靈魂都一起凈化。他伸手試探地去抓扶羅的手腕,當指尖觸碰到她時扶羅本能地顫抖了一下,即便身體在抗拒著卻是沒有抽開手去,這個結果連伸手過去的人都忍不住驚訝,在場的人都跟著動容。

莫魚最先沈不住氣,使勁兒掙脫夷衡跟她理論,嚷道:“夷衡你不要攔我!扶羅竟然這樣對你!她容許那個大魔頭親近反倒給了你一鞭子!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道理!今日我非得向她討個說法不可!鳳尾扶羅!你忘了當日是誰陷害夷衡,是誰讓他非死不可!你是不是非要夷衡死透了,死得再也救不回來你就得意了!就高興了!”

扶鳶第一次對扶羅的做法難以接受,手裏緊緊抓著日暮帶,頂著滿身狼狽站在夷衡身邊,兩個字含在齒間掙紮了許久,用傷心化成勇氣喊出她的名字,“扶羅……”她沒有問她為什麽這樣做,沒有責怪她為什麽這樣對待他們,更沒有譴責銀銀的卑鄙無恥逼迫她離開他身邊,只是在叫出她的名字後變得異常沈默,她的眼睛望著她,在那淺水的眸子裏好像盛滿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話語,可是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扶羅被她的一聲呼喚釘在原地,連她自己都搞不懂她這是怎麽了,看著這樣的眼神她似乎根本沒有力氣去承受,本能地逃避她的目光,偏過了頭去,略顯不平的語調洩露了她內心的動搖,“你們真的好奇怪,我以為這世上只有銀銀纏人纏得驚天地泣鬼神,你們倒是一點不比他差,沒人告訴你纏人的男孩子最討人厭了嗎?纏人的女孩子更是人見人嫌!銀銀帶我走,快帶我走。”扶羅轉過身背對他們,她不知她為何如此恐懼,只是覺得如果再待下去她會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做出錯誤的決定,傷害最在意的人。

銀銀第一次聽到扶羅主動要求帶她走,沈浸在她的請求裏留戀不舍,這個人是他傾盡一切想要抓住的人,為此他做了很多不可挽回甚至瘋狂的事,如今第一次得到回應,第一次被她需要再沒有什麽能讓他回頭,再沒有什麽比留在她身邊更加重要。他把她抱在懷裏,讓她整個人以被包裹的姿勢埋在身上,外面的一只手用寬大的衣袖遮擋著她,既是一種近乎變態的占有,又是一種全力以赴的保護,這樣集正反兩種極端於一身的人實在讓人無從以好壞評斷。

正當銀銀要施法離開之時,懸崖之下忽然傳出一連串急切又震驚的聲音叫著“小先生”,還未看見人影,風先把話帶到了耳邊,“小先生先生小先生!我想起來了!我怎麽會忘記,當初是您耗費靈力給我種下靈咒,您說過危機時刻它能救我性命,還有武兒,我們之所以在這不歸山中生存至今,不是因為上天保佑,而是有小先生保佑!您為我們耗盡心神一定對您的身體造成了影響,當年您一睡不起一定也與此相關對不對?如今我還有您的護佑,可是您卻什麽都沒有了……小羅你快醒醒吧!小先生為我們付出了太多,現在該我們來保護他了你聽到沒有!”

話音且落,忽然從懸崖下閃電般躥出一人來,石瀾雙手緊抓著大椿被帶到夷衡身邊,夷衡上下瞧了他一眼,見石瀾安然無恙,收回大椿拿在手裏誇獎道:“好大椿!又立了一功!等我回去保準把你放在香火最旺的寺廟裏供起來,受萬人膜拜,了你心願,如何?”

大椿高興起來有些得意忘形,從夷衡手裏飛出來繞著眾人眼前晃過去,先是莫魚,然後到扶鳶、石瀾,七玄身邊沒敢去,直接晃到了扶羅、銀銀跟前。扶羅早在聽到石瀾大喊之後從銀銀懷裏擡起頭來,她現在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幹二凈,對他的話完全沒有反應,反而看到區區一根黑不溜秋的樹枝在眼前耀武揚威,不由覺得好笑,眼睛便露出笑意來,銀銀見她開心,本來還想沖大椿撒氣的想法頓時破滅了,只由著它去了。

反而莫魚抱著膀子給它潑涼水道:“好大椿!你先別急著高興,你瞧瞧這人一身淒慘兮兮的樣子,哪還有餘力把你供在寺廟裏?我只祈禱你不會再被拿來當燒火棍就謝天謝地了!”

不知不覺場面便朝著其樂融融的方向發展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直不作為的七玄大人首次開了尊口,冷颼颼道:“小魚兒,方才是誰朝誰喊打喊殺來著,我怎麽忘了?夷衡,若是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我沒有功夫閑著還有好多事情等我去做,石瀾,你一個普通凡人整日紮在這些膽大包天的人中間做什麽?你有幾條命丟啊?扶鳶,這回你便跟著我回去罷,待在這裏你學不到什麽白浪費功夫罷了,我數到三聲,若是沒有人有異議我們便分手再見罷,一……二……”

夷衡轉過身雙手舉到他面前喊道:“我!我有異議!好七玄!我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本來想著不知不覺把人偷走,可是現在當家人出現了,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放人的,偏偏沒有他的準許扶羅離不開這座大山,即便是你也帶不走她,還有這丫頭!簡直要把我氣死!打我也就罷了,怎麽……怎麽能輕易相信別人呢?不能讓她繼續留在這裏,死也要把人帶走!七玄,你幫幫我。”

莫魚、石瀾、扶鳶也趕緊湊過去,齊齊點頭稱是,唯恐慢了一步,那人真的拋下他們撒手而去,怎麽說這也是他們唯一的救星,即便一哭二鬧三上吊也不能把人放跑。

有人著急帶不走人,有人也害怕被人帶走,扶羅好似打定了主意要把人氣死,見此趕緊拉著銀銀往後退,道:“我不走!我不跟他們走!我不離開這裏!我哪也不去!銀銀快帶我回去!我們快回去!”

銀銀點頭,掌心一翻便要帶她離開,七玄卻先他一步出手,斂衣擡眸處自有青山不動之勢,道:“想走?那便一起走吧!”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再回首便已在王城山道之上。

扶羅睜開眼看見周圍不一樣的景色,沒有迷迷蒙蒙的山霧,沒有遍地及腰的山草山花,沒有遮天蔽日的大樹,連呼吸的風都變了味道,更讓她驚奇的是,有白色的花一直從天上落下,落到身上,涼涼的,腳一踩,軟軟的,這一切既讓她覺得新鮮,又覺得十分不安,在她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走出過那座大山,那大山就像是她的搖籃,是她的□□,她的避風港,她在其中孕育成長,記錄了她所有的快樂和歡笑。此時,她就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抱著身子蜷成一團,喃喃道:“我不要待在這裏,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銀銀掃視了一遍周圍,大感驚訝,他沒想到這個“七玄大人”竟連著他也帶了出來,是啊,想要帶走羅兒,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也真虧他想得出來!來不及和他爭鬥些什麽,扶羅這個狀況弄不好怕是又會失心瘋起來,當初他花了大半年時間才慢慢喚回她的神志,這一次決不能再重來一次,他和羅兒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不該白白浪費,他要她清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盡可能用平緩的語氣說話,唯恐驚著了她,慢慢哄道:“羅兒別怕,我在這裏,我會陪著你,你以前不是一直說想要見識見識外面的天地嗎?這下我們到外面了,你看,這裏是不是和不歸山很不一樣?”

夷衡的心情特別好,終於把她從那怪物窩裏帶了出來,雖然也把“怪物王”一起帶出來了,不過勉強還可以接受,直到聽到那句“羅兒”,他終於無法再沈默下去,急得在原地團團轉道:“誒你叫誰羅兒,她和你很熟嗎?我告訴你我現在很是來氣,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這個道理你懂不懂?照顧這丫頭是我們的事情,你別在這裏瞎忙活惹人嫌了!還有,我不知道你對她做了什麽讓她這麽相信你,看在你並無害她之心我可以不計較,現在大人要忙大人的事情,沒你的事了,把人放在這裏,你可以走了。”

扶羅緊緊抓著銀銀的手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整個人繃成了一條弦,很顯然這個時候讓銀銀離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簡單的一個動作讓夷衡的話變成了笑話,毫無說服力。銀銀抓住這個機會大放厥詞道:“且不說羅兒現在根本離不開我,即便她讓我離開,你覺得我會乖乖離開她?若要說笑話,也拜托你說得好笑一些。”

在一來一往的交鋒中,莫魚親眼看著夷衡丟盔卸甲潰不成軍,此時是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心中默道:夷衡誒!你什麽時候成了一個躺在掌心的玩意兒任人捏搓揉扁,七玄在這裏看著,你不怕他一掌拍死你!

扶鳶顯然讀懂了莫魚心中所想,因為她也正有此感,不過更多的是替夷衡君委屈,當她用一雙水眸望著他時,夷衡立刻明白了她眼中夾雜的覆雜情緒,這讓他又氣又惱,有口難言,又無從辯駁,於是他很不客氣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道:“扶鳶!本君什麽時候需要你的可憐和同情了?你的好姐妹一向是怎樣的不省心你是才知道麽?你放心,本君根本不會把這小事放在心裏,真—的—不—會—放—在—心—裏!”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嘴唇磕著牙齒咬出來的,所以對他的話,不管是莫魚還是扶鳶,都很自覺地顛倒著聽了,心裏也很快倒戈向另一邊:扶羅,你自求多福吧!

七玄一改之前的冷眼旁觀,有意插入他們的對話,於是貢獻了自己寶貴的曇花一笑,甚是和藹可親道:“夷衡呀,你想救的人已經救出來了,據我所見,她似乎過得不是你說的那樣水深火熱,相反是被人捧在手心照顧的,所以她的安全你也不必擔心了,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那麽現在是不是該跟我回去你該去的地方了?”雖然他對這個“小祖宗”一直憋著一口氣,可是面對外人的挑釁,他一向是很理智地站在自己人一邊的。

果然這句話一出口那邊便有了反應,扶羅像是被一箭擊中,方才茫然四顧的神情驟然變得犀利起來,見此,七玄更是篤定了心中所想,他早便看出扶羅的失憶根本是她故意為之,她根本是在勉強自己。方才在不歸山,面對扶鳶他們她分明是有所觸動的,尤其在望著夷衡時目光雖然是陌生的,可是卻是最柔和不過,所做非所願,即所做為所求。

夷衡莫魚扶鳶三人被七玄的一番話吸引了目光,並未註意到扶羅表情的變化,反倒最為平靜的石瀾看到了,只是她的那種情緒出現的太過短暫,短暫到來不及在腦海裏停留便消失了,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現了幻覺。

七玄的話雖然是有意試探扶羅卻也是出自一番考慮,夷衡聽得出他話中輕重當即在心中計量,還沒計量出個所以然來,山道上忽然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只見一群男男女女步履沈重自前方而來,形容疲憊,面色愁苦,石瀾看了一眼夷衡,向前攔住了一位面容清瘦的年輕男子,那男子左邊一只眼睛還用繃帶繃著,顯然是受了傷的,“這位大哥,小弟姓石,是海涯彩石鎮的,敢問你們是否有為難之處,為何神色萎靡又行色匆匆,這是要往何處去啊?”

男子懷中抱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女娃,他身上的夾襖已破的不成樣子,在這樣的天氣中實在起不了多大作用,而唯一可以勉強禦寒的一條破棉被被緊緊裹在了懷中的小女娃身上。男子一說話,呼出的霧氣肉眼可見,聲音顯得滄桑而無力道:“我姓安,這些是我一路上遇到的受難鄉親,都是向王城投奔的,我們村子鬧饑荒,很多人都餓死了,前些時日又逢妖怪作亂,我的眼睛就是那時候被活生生挖去了的,而我的娘子也被妖怪糟蹋折辱,趁我睡著時跑出家門再沒回來,我想著她必是尋了短見日後再難相見,本來想帶姑娘隨她娘去的,誰知在投湖之時被幾位年輕人所救,年輕人告訴我可以向王城投奔,要我為了女兒不要放棄生命,這些人中大多也都是得那些年輕人相助,被勸投奔王城的。”

石瀾聽罷,心裏悶悶的不知說些什麽,摸了摸身上僅有的幾顆果子全部塞到了小女娃懷裏,又對男子道:“安大哥,小弟自身難保實在沒什麽幫得上忙的,這果子便給小妹妹裹腹吧,大哥也不要太著急,我和幾位朋友就是剛從王城過來的,邢王對百姓是極好的,定會收留鄉親們,你看,走過這條山道很快便能看到城門,安大哥快跟大家趕路吧,我會為大家祈禱,祝大家一路平平安安到達王城。”

男子見石瀾如此好心感激涕零,忽然想起什麽,對他道:“小兄弟方才說你是彩石鎮的?我聽說前段時間彩石鎮天雷滾滾,整座山都塌了一半,進出的唯一路口都給堵上了,外界的人都進不去,如今不知裏面情形如何,你快回去看看吧!”

石瀾一聽半晌沒吭聲,直到男子叫了他一聲這才答應道:“唉。多謝安大哥相告,我這就出發,若是日後有緣我們王城再聚吧。”

男子欠了欠身也不好再說什麽,有心寬慰他道:“小兄弟也不必太過憂心,也許你的家人都平安無事,天寒地凍的,你也要多保重自己才是,希望你和你的家人早日平安團聚,我會在王城為你們禱告,快早些上路吧!”

男子同一眾人重新上路,離開時看見說話的小兄弟奔向了不遠處的一眾年輕人之間,其中有位男子竟是滿頭銀發,他懷中還依偎著一位姑娘,姑娘的臉頰上隱約附著一道奇怪的紅色胎記,這樣的胎記他曾在襲擊他們的妖怪身上見到過,那不是人類身上的普通胎記,透露著陰森和不詳,頓時心裏有幾分奇怪,又想著也許看錯了,應該是小兄弟的同伴,定下心來很快便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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