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瑜曾經做過很多假設, 衛叔他們退休後可以去環游世界，老兩口每年都會出去旅游一趟的，等退休後清閑了, 出去走走看看挺好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這句話存在總是有它存在的道理。

甚至於劉瑜都懷疑，衛叔是不是一直在隱瞞著他得了癌癥的真相, 研究所的員工每年都會進行體檢, 真要是有什麽問題, 怎麽可能查不出來？

只是再去追究這些已經沒了意義, 人已經去了, 只能活在自己的記憶中腦海裏。

他沒有想到的事情很多，例如這個老太太會那麽折騰，讓自己的生活永遠那麽忙碌充實。

他原本以為老太太會走上老年網紅的道路，畢竟一趟自駕游讓她圈粉不少，再加上打游戲很牛逼，說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網紅也不奇怪。

只是這條網紅路她沒有再走下去，反倒是開設了輔導機構，在幫助青少年戒網癮方面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也不是沒有失敗的案例, 不過“孺子不可教也”你有什麽辦法？大部分孩子還都是幡然醒悟（屢被打擊）, 好好學習重新做人了的。那些失敗了的也許不適合走讀書這條路, 去做職業游戲選手也挺好的。

劉瑜是這麽認為的。

幾年來他的這個認識也是越發堅定, 現在社會有各種各樣的出路，強扭的瓜不甜，所以有些時候盡力就好了, 不需要這麽耿耿於懷。

當然，自己這麽想得開沒用，關鍵是老太太這幾年來越發堅持，固執的可怕，讓劉瑜不由地回憶起過去那個人。

“你怎麽先過來了，林如和尉尉呢？”

“她說是帶著孩子去見一個老同學，等過會兒就過來了。”劉瑜看著眼前的人，雖然一直在堅持鍛煉，可是歲月還是在她眼角眉梢都留下了很多痕跡。

“那你過會兒記得去接他們。”陳敏看著餐桌，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好一會兒她才是想起來，自己好像是少準備了一雙筷子。

“我過會兒去接陳瑤的時候，一塊把他們帶回來。”劉瑜看著忙得像是個陀螺一樣的人，原本還想要笑的他這會兒卻怎麽都笑不出來，“您是不是緊張呀？”

“胡說，我有什麽好緊張的。”陳敏駁斥道，可是她卻沒敢看劉瑜的眼神，她是有些緊張。

陳瑤高考結束就是出去玩了，學習當年的她，跟兩個朋友自駕游去了。

她小時候在語文課本裏學過一篇課文，是一個國外小女孩出國四處游玩，那似乎是一篇雞湯課文，畢竟小學語文裏的雞湯故事實在是太多了，可是給陳敏留下的印象很是深刻。

她很是支持陳瑤的獨立自主，而且原本也是答應了的。

高考成績查詢和報名都不怕，畢竟家裏頭一群人都能夠幫忙。

陳瑤只需要好好度過自己這個暑假就好了。

可陳敏還是擔心，這個孩子自從來到自己身邊後，就沒怎麽離開過。如今便是她也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小心翼翼生怕被拋棄的小姑娘，她該高興才是。

高興之餘卻還是有些傷心，她很快就又是要過一個人的孤單生活了，陳瑤要去讀書，這個陪伴了自己七年多的小女孩如今長大了也要離去了。

“是是是，我說錯話了。”劉瑜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只是這態度讓陳敏很是郁悶，說的好像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似的。

“剛才我過來的時候遇到了高維。”劉瑜拿了個西瓜，用刀子雕刻出花樣來打發時間，“他跟我說，前段時間文凱家找一個住家阿姨幫忙看孩子做飯打掃，結果遇到了個老熟人。”

童文凱到底是在上海安了家，頭些年也結婚了，陳敏年前的時候聽來文麗說兒媳婦好像懷孕了，這個時間差不多也是該找個住家阿姨了。

只不過找阿姨還能遇到老熟人？陳敏一時間還真沒想出來會是誰。

“總不是他丈母娘喬裝打扮過去了吧？”陳敏玩笑著說了句。

劉瑜覺得老太太現在緊張的幽默感都沒了，陳瑤馬上就要回來的人，怕什麽呀？又沒缺胳膊少腿的。

“不是他丈母娘，是餘璇她媽。”劉瑜揭開謎底，這個答案讓陳敏一驚。

唐老太離家出走後再也沒有回來，餘璇最初也覺得她媽就是賭氣而已，等過了半個月後也是著急上火，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

後來因為找人忽略了餘俏，女兒一場大病讓餘璇很是懊惱，然後就再也不找她媽了。這一晃都快六年了，除了邵老太她們偶爾還會再提一句，倒是沒有人再說起唐老太了。

好像這個人已經被開除戶籍了。

陳敏也有想過，唐老太有沒有找到郝達康，找到的話是不是兩個人真搭夥過日子了，郝達康是真安分過日子的人嗎？

要是沒找到的話，她怎麽可能不回來，總不能是不好意思見女兒，或者私底下見了後鬧得不愉快，所以就再也沒露面？

總之這件事翻來覆去想了很多，她也沒找到一個太合適的答案。

如今忽然間聽到這消息，要不是因為這件事是被童文凱碰上的，她很是懷疑可信度，“那，那後來呢？”

“沒什麽後來呀，你也知道文凱多少年不在家了，也是等著唐阿姨走後才想起來的，再去追都看不見人影了。”劉瑜編了個瞎話。

童文凱記性好得很，看到唐老太之後也沒聲張，就是偷偷跟了過去，然後找到了唐老太住的地方，一個很破舊逼仄的住處。

跟鄰居打聽了下，童文凱這才知道住著的是郝達康和唐老太，兩人搬過來有些年頭了，郝達康在家裏閑著，吃喝賭玩，全靠唐老太養著。

之前還鬧出過去唐老太的雇主家偷東西的事情，鬧的唐老太幹了兩年多的工作丟了，家政公司也不敢再要這麽一個人，所以她只能單幹。

看到童文凱家招聘住家保姆就是去應聘，只不過她完全沒意識到招阿姨的是自己老鄰居家的孩子。

童文凱把這件事告訴了她姐姐，至於餘璇要不要再去上海把她媽給揪回來，那就不是他負責的事情了。

高維跟他順口這麽一說，至於結果其實高維並不關心，正好遇到就說了那麽一句而已。

劉瑜很是感慨，他知道當年這件事有他家老太太的參與，只是誰都沒想到唐老太會這麽固執，就算是當牛做馬也不打算離開郝達康。

那樣一個人，究竟是有什麽樣的魔力，能讓唐老太這麽死心塌地呢？

劉瑜說了謊話，因為他覺得餘璇就算是去了，也帶不回來人。

陳敏並沒有意識到劉瑜在說謊話，她聽到這件事現在還陷入驚詫的情緒中，久久不能平覆。

世界很小，小到就這麽遇見了，可世界又很大，大到同在一片天空下，就是找不到這麽一個人。

“她要是想回來的話，怎麽著都能回來的，也許現在她日子過得不錯。”陳敏給自己這麽一個答案，她不想讓自己再去想別的。

“我覺得也是。”劉瑜笑了笑，“行了，我去接陳瑤，你記得把這西瓜給吃了。”他手藝很好，這幾年來工作早已經步入正軌後又是對雕刻產生了興趣。原本就是理工男，對於尺寸的計算和結構的掌握劉瑜是了熟於心，跟著林如又是玩手術刀，這麽一會兒工夫就是雕刻出一個有趣的圖案。

西瓜籽被挖了出來，瓜皮上立著一只展翅的火烈鳥，陳敏看著都不太忍心吃了。

“開車的時候註意著點，不用著急。”她剛把湯燉上，時間早著呢。

“知道。”劉瑜很是耐心，似乎當了爸爸後他就把一身的桀驁收斂了起來，現在是一個再好脾氣不過的人，很是有向衛研新2.0發展的趨勢。

門關了上，陳敏看著桌上的西瓜，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是慢慢吃了起來。

……

段貝貝沒有能幫陳敏慶祝九十九歲的生日，她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國外旅游，年輕健身教練如今也奔六的人了，一只腳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雖然她看起來依舊是年輕的、充滿活力的，人卻是能夠感受到身體機能的衰退，她在一點點的老去。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八十四歲，到底是還差了十五年。”段貝貝輕聲說了一句，她以為依照著陳阿姨的身體，是能夠活到九十九甚至更長的，可是生老病死半點不由人，誰也沒想到陳敏好好的就這麽沒了。

時間再回到一天前，劉瑜接到電話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他聽到的聲音是顫抖的，那讓他心裏頭那根弦緊繃著，“你現在在家是吧？我這就打電話，您別著急，我馬上回去。”

學生們發現，向來不會在課堂上接聽電話的劉教授接到一通電話後發了瘋似的往外跑，直接把課堂上的一百多個學生丟在了教室裏。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我打了的，只是劉瑜我不知道救護車還來不來得及。”陳敏摔倒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完蛋了，她今年八十四了，不是四十八歲，這一摔她直接暈倒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渾身僵硬動彈不得，身體都在慢慢變涼。

也許她不該那麽執著，上了年紀後她應該請一個保姆的，可是她太好強了，所以把自己這輩子都玩完了。

“劉瑜，我想要跟你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秘密，我都寫下來了，在日記本上，就是那個黃色封皮的，還有我在電腦裏也寫著的，密碼是你媽媽的生日，對不起。”

二十七是一個特別的數字，二十七歲時她死在課堂上，又是活了二十七年後，如今死在這個家中，臨死前還能跟人說說話，真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老太太，你一定得撐著，我求求你，你不是說要活到九十九嗎？”劉瑜在找自己的車，只是他怎麽都找不到，他慌亂的像一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跑，倒是讓走在路上的學生有些驚訝——劉教授這是瘋了嗎？

他還有幾年退休，不過已經跟林如商量好了，他過段時間調到研究所去，到時候他們倆就搬回家裏住，正好方便伺候老太太。只是劉瑜沒想到，自己的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他回到家的時候，救護車在樓底下嘶鳴著，這幾年家屬院已經來了太多次救護車，很多時候都是無力回天，這次也不例外。

林如趕到後看到了呆坐在那裏的丈夫，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眼淚還能這麽多。

“劉瑜。”她已經通知了衛研新和衛瑾他們，只是不知道那幾個孩子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一想到臨死前沒有一個人呆在老太太身邊，林如就內疚的很，她也許去年生病的時候就該申請內退的，這樣就不會有今天這種事情發生了。

老太太向來喜歡熱熱鬧鬧的，走的時候卻是一個人，躺在冰涼的地板上等待著死神的到來。

“林如，她跟我說她對不起我，可是你不知道，她多傻。”她以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實際上她就是一個笨拙的演員，拙劣的演技很容易被人看穿。

他知道這世界上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卻從沒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從最初的驚訝，劉瑜學會了接受，這個家已經失去了一個主人，不能夠再失去另一個，而且活著的還是她，一個有著年輕的靈魂的她，不是嗎？

他幫著掩飾，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他知道她為什麽執意領養陳瑤，所以幫著辦理手續。

他知道她雖然老去，卻還有一顆年輕的心，所以由著她去折騰。

不是沒想過她會死，人都會死去的，可是他就那麽聽著她絮絮叨叨，然後聲音越來越微弱，聽到手機落在地上的聲音，聽著她死去。

他寧願她是在睡夢中就那麽走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死去。

看著哭成了淚人的丈夫，林如發現，劉瑜的頭發白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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