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去病房裏的時候, 劉瑜正坐在那裏，向來意氣風發的人這會兒眼睛裏沒有了焦距，幾近於一片空洞。

陳敏沒見過這樣的劉瑜, 只是她也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要真是最壞的結果, 她不敢想象最後會怎麽樣。

向來敏銳的人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似的，倒是林如換好了衣服從後面出了來, 她臉上有微微的驚訝, 努力撐出笑容來, “媽, 您怎麽過來了？”

陳敏覺得這笑容都是格外的辛酸, 她很想要跟林如說，這會兒不用再這麽強撐著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勉強自己。

可是那些話卻又是都說不出口，她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呢？

“看你總是不回去，所以我們就過來看看。”陳敏真想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可這只是自欺欺人。

“我又不是孩子, 丟不了的。”林如笑著, 她伸手去拉劉瑜, 只是碰觸到他人的時候, 卻又是把手給縮了回去，常規的接觸並不會傳染艾滋病毒，她再清楚不過, 可是這會兒一點不像是一個醫生。

劉瑜緩緩的回過神來，他看著林如，抓住了那一只縮回去的手，“走，咱們吃飯去。”

只是一切又都不一樣了，原本的歡樂氣氛消失無蹤，哪怕是幾個人都努力著讓氣氛輕松下來，可那陰霾就是籠罩在心頭，讓人根本無法忽略掉。

出了門就是看到了衛子睿，護士把人送了過來。

“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讓媽媽帶我走，不過媽媽忽然間又回去了。”然後他就是被護士姐姐帶過來了。

“我去找一下你大哥，劉瑜，你要不先帶林如去酒店吧。”她得去把衛研新找回來，只怕是這會兒衛研新已經知道了。

她很是擔心，衛研新會做出些什麽沖動的事情，真要是那樣的話。

說完陳敏匆匆離開了這辦公室去找人，護士被她嚇了一跳，告訴了她許愛萍的病房。

她們醫院並不接收HIV攜帶者，因為會引起其他住院人群的恐慌，作為省城最大的醫院，每天要處理那麽多疑難雜癥，即便是人人生而平等，卻不能因為這一個患者將定時炸/彈丟給其他患者，那是對更多生命的不尊重。

這會兒許愛萍的病房裏就只有她一個病人，那是特意空出來的病房，空蕩蕩的房間裏似乎透露著死亡的氣息。

陳敏看著半掩的房門，剛推門進去就是聽到了衛研新那壓抑著的怒吼，“你怎麽不去死？”

新聞報道上他看到過給舍友投毒的大學生，電視劇裏看到過機關算盡的壞人，而生活中遇到過項愛蓮那樣重男輕女到極致的人。

可這些人哪有眼前這個女人惡毒，她簡直不是人！

許愛萍沒想到竟然聽到這話，她好一會兒才是反應過來，咯咯笑了起來，“我快死了呀，死前也能拉著一個墊背的，挺好的，你不知道，我說那話時，那個醫生她臉一下子就白了。”

她笑聲越來越大，像是怎麽激怒衛研新怎麽來。

要不是徐文珊在那裏拉著，衛研新的巴掌已經扇在許愛萍的臉上了。

“我養的好兒子，為了其他人來打我，所以我要她一輩子都活在這痛苦之中。”許愛萍的眼神中都是瘋魔，尤其是看到陳敏進來後，她更是直直地坐在那裏，像是女皇一樣，“你知道了對吧，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喜歡不喜歡？”

她不會對陳敏下手的，這個女人搶走了她的兒子，那她就選擇報覆這女人的兒子，不是說夫妻倆都前途無量嗎？她很想要知道，往後還會不會有人這麽說了。

衛研新幾乎沒有臉去面對陳敏，他要是早點知道的，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他以為自己已經把這件事情給處理了，卻沒想到，沒想到得到的是這個瘋女人更加瘋狂的報覆。

“陳姨……”

陳敏看出了衛研新的內疚，這是誰都不想看到的事情，除了許愛萍。

“林如跟同事交接好了，咱們去吃飯吧。”她笑了笑，這時候跟許愛萍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恨一個人是這麽簡單。

要是有可能，她真的希望許愛萍現在立刻馬上暴斃！

可這只能想想而已，陳敏很是清楚，現在她能做的就是帶著家裏人離開，讓許愛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這裏呆著。

她喜歡耀武揚威，那就對著這空蕩蕩的病房吧。

“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吧？”許愛萍不依不饒地吼著，甚至於看到陳敏離開，她掙紮著下床就是要追過去。

只是她車禍中受了傷，剛下床就是觸碰到那傷口，整個人都臉色發白，又哪來的力氣追出去？

……

林如難得的休息，當然，如果有可能她並不想用這樣一種方式來休息。

雖然服用了阻斷藥，但是她當時眼睛裏不小心迸濺到血液，還是需要再做化驗。

只是現在檢查結果還沒出來，按照慣例，林如放了假。

休息是名義上的說法，一旦醫生感染了HIV，那將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再讓林如留在急診科。

林如的情緒是沒什麽問題，可誰都知道那是強顏歡笑。

她帶著手套把家裏打掃了一遍，一絲不茍的像是對待病人那樣。看著收拾好的家，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睛卻是酸澀的很，像是那一滴血還在眼睛裏沾著，怎麽都擦不掉似的。

背後有人抱住了自己，林如掙紮了一下，卻是被箍得越緊了，“劉教授，你要不先回學校住兩天吧。”她輕聲說道在，這樣對誰都好。

她知道日常的接觸不會產生感染，可是她還是害怕。見慣了生老病死的林如最害怕的就是死亡，尤其是自己可能面臨著這種折磨的時候。

“那是不是咱們倆還要離婚？”劉瑜輕聲說道：“林如，林如。”他輕聲地喊著，聲音也是酸澀沙啞，“對不起。”

他要是再調查仔細些，也許就會發現許愛萍得了艾滋，這樣他們就會提防著，不會給許愛萍可趁之機。

那個女人，是用自己的性命在報覆他們。

是自己大意了，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林如堅持，劉瑜不答應，做出的退讓是自己睡在客臥。

只是他怎麽可能睡得著。

等待的時間總是最煎熬的，他努力的壓制著自己的沖動，讓自己不要去找許愛萍算賬，林如要真是出了事，自己絕對不能再出事了，不然將來誰養著她？

林如看著堅強，可是現在脆弱的像是一塊玻璃，稍微有點外力就能夠碎成一片。

就是這麽一個人，還在努力的安慰自己要自己不要緊張。

劉瑜不知道，為什麽老天爺會給他接二連三的開玩笑。

已經深夜了，他連翻身都不敢，怕弄出來的動靜太大，以至於錯過了主臥裏林如的動靜。

這似乎是一個不眠夜，除了還不懂得什麽叫做HIV的衛子睿，整個家裏都不平靜。

徐文珊也記不清自己第幾次出來了，陽臺上是煙味，像是一個多年老煙槍制造出來的汙染現場。

她嘆了口氣又是進了去，依照著陳姨的說辭，許愛萍的報覆那可真是一擊致命。

要是林如真不走運，往後他們一家三口該如何面對劉瑜和林如呢？

這個家，會被活活拆散的。

徐文珊想不明白，一個女人究竟是多瘋狂，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嘆了口氣，又是回了臥室。

……

陳瑤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床上就剩下自己了，她昨晚央著在主臥裏睡覺，想著能拉著奶奶一塊睡，可是到最後自己還是沒撐過去先睡著了。

睡得早醒的晚，她不知道一晚上奶奶究竟睡了多大會兒。

穿著小睡衣從主臥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奶奶在書房裏念念有詞，“……希望你們在天有靈，能保佑林如沒事。”

她有些不太明白，奶奶這是在向誰祈禱。

早餐做的半生不熟，陳瑤勉強自己吃了下去，到了學校門口的時候，她緊緊抓著陳敏的手，“嬸嬸是一個好人，她一定會沒事的。”

她知道，哪怕是當初說要鋸了自己的胳膊那也不過是嚇唬人而已，林如嬸嬸從來都是一個好人，救死扶傷的醫生，怎麽會是壞人嗯？

“嗯，乖，進去吧。”陳敏也希望老天爺開眼，只是這會兒她除了祈禱，再沒有別的辦法。

時間是煎熬的，伴隨著五一假期的到來，整個省城都喧鬧了起來，只是陰影卻是一直籠罩在陳敏他們的頭上，林如的檢查報告一天不出來，就一天不能讓人安心。

最初幾天劉瑜調課請假陪著林如在家，生怕她想不開。

向來堅強的人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忍不住的低聲哭泣，說自己害怕，還不想死，在這個談艾色變的當下，即便是林如也在害怕，尤其是安靜的深夜。

劉瑜肉眼可見的她憔悴，恨不得整日裏陪伴著這才能放心。

過了幾天後林如漸漸平靜了下來，她似乎是接受了現實，嘗試著讓自己做出些改變。99%的人在六周就可以開始抗體檢測，三個月的抗體檢測正確率則是100%。

她需要等一個多月的時間，好像這十幾二十年來，林如還沒有這麽長的假期。

“等高考結束了，我也能拿到檢查報告了。”

陳敏不死心地每天往醫院裏去，就想著能第一時間知道林如的檢測報告。

醫院裏的護士都是跟她熟悉了起來，只不過林如的檢查報告遲遲沒有出來，而伴隨著許愛萍檢查結果陽性這一報告出來，陳敏只覺得自己越發的焦慮。

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陳敏一大早就是去了醫院，六周時間過去了，今天她能拿到林如的檢測報告了。

護士也是激動，把檢查結果送過來的時候，幾乎哭了出來，“林醫生的檢查結果是陰性，她沒事。”那天參與急診的除了林如還有其他幾個，可與許愛萍的血液有直接接觸的，只有林如一個。

當她看到那檢查報告的時候，只覺得那顆大石頭終於可以搬開了，她能夠呼吸了，“我給劉瑜他們打電話。”

最近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她得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劉瑜他們才是。

因為激動，陳敏拿手機的手都在顫抖，好不容易才是把電話撥了出去，“檢查報告出來了，林如沒事，沒事。”她激動地重覆著這句話。

旁邊有護士匆忙跑了過來，“6012病房的病人跳樓了。”

餘音傳到陳敏耳中，許愛萍就住在6012病房。她一直住在六樓的病房，折磨著醫護人員，也折磨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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