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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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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丹芮坐在地鐵邊的一家茶坊中,很有些無聊。

這裏的汙濁空氣,哪怕是24小時的空調也不能驅除那種屬於地下的味道。

“嗨!好久不見了!”身材頎長的韓一夕走進茶坊,很容易找到了他約來的人。

丹芮擡頭,淡淡地笑了。

久違的面容了呢!幾個月沒有見了?

總是在心浮氣躁的時候會想起他來,沒想到今天他會主動約她出來。

有點奇怪,但,時間並不是問題吧!

“最近好嗎?”她問。

“不錯。”他坐了下來,一個說不出什麽特點的面容端正的平淡男子。

淡淡的問候,一如從前。

因為見到他,一種倦意很習慣地滋生了起來。

或者該說,一段時間以來產生的倦意只會在他出現的時候湧現。

現代的人,現代的城市,而宣洩,方式卻並沒有多起來,反而因為人和人之間的冷漠稀少了。

不意外地,過去的記憶滿滿地湧現出來。

同父母真正地大吵一場,並不是沒有想象過。但在丹芮二十四歲的生涯中,還從沒有付諸行動過。

哪怕那天離開家門,她也是很有禮貌地打包好行李,然後對父母說想搬出去住、想獨立,然後就離開了家,完全沒有目的的。

她知道,那天不論是有沒有人阻攔,她都會離開家的。

那個家,給了她太多的壓力,讓她不能喘息。

但她也知道,那些嚴格的要求和苛刻的標準都是為了她好,所以她無法拒絕,只能在接近崩潰的時候逃避。

很傻的決定,走出家門後沒多久才發現。

父母沒有阻攔她,似乎是確定她走不了多久就會回家似的。

沒有太多的存款,只有一份馬上到手的穩定工作。

那時,走在路上,她發現自己有點像傻瓜,她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什麽都沒有。

大大的箱子裏,並沒有放上太多的衣物用品,更多的是那些習慣了的繪圖材料,還有一些原稿,半成品。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繪圖似乎已經成了她描繪心情的一個窗口。

記得好友阿易說過,她的圖總有太多的寂寞,冷冷淡淡的,讓人在欣賞之餘不太敢沈醉於其中。或許她的心情就是如此的。

但是,這個城市中,又有誰是不寂寞的?

她不僅僅在描繪出自己的心情,也在描繪出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們唯一交疊的情緒罷了。

寂寞,在這個日漸繁華的城市中,只是一種常態。

望了望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卻沒有多少星星伴著天邊的月亮升起——這城市的光汙染還是那麽深重,連星星們都不再能光顧這片天空。

大片處於林立高樓中暗藍色的天空,沒有任何點綴,一片混沌,一如她的心情。

迷茫中,她開始懷疑,也許只是她自己的沖動、偏激、不懂惜福。

接受被安排好的人生,那麽她就該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高薪有為的丈夫,或許不久後還會有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然後呢?

是不是她的人生就該被這些看似幸福的平淡淹沒了?她不該有夢想?不該有追求?抑或是,她生來的責任就是成為那種平淡生活中的裝飾?

人生,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她真的不懂!

走得有點累了,她找了個花壇邊上的長凳坐了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走到了一條路邊零散開著不少小店的路上,不算熱鬧,卻有種很寫意的感覺。

身為繪圖者的她,慢慢地欣賞這夜色中的人與物,開始覺得其實一切也並非那麽糟糕。

暗夜的街道,邊上有大樹,有歐式的長凳,三三兩兩的行人進出於一家家販賣各類零散特別商品的小店。並非為了購買什麽,有時候發現也是種樂趣吧?當然,還有身為旁觀者的她。

“嗨!”低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丹芮回頭,有點意外地看到一張端正的面容,斯文頎長的男人就站在長凳邊上。她笑了笑,“好久不見!”想了想,“撲哧”地笑出了聲,“二十四小時不到,算不算很久了?”她不得不想到,就是在二十小時前兩人的見面,卻是她同父母爭執的導火線。

他,韓一夕,職業是醫生,十天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因為相親,她是被父母逼迫,而他卻是不知為何,明明是一個看起來冷然有主見的男子不會被任何外來的意見所左右所逼迫的,但他還是在那家約定好了的商場門口等著。

他在她的身邊坐下,“一如不見如隔三秋,二十四小時也算很長了。”

丹芮“呵呵”地笑了開來,沒想到看起來嚴肅的韓一夕也是會開玩笑的。

“旅游嗎?”他問。

知道他是看到了旅行箱,她搖頭,“離家出走而已。”很輕松的樣子。

韓一夕也不驚訝,只問:“決定住哪裏了?”

丹芮還是搖頭,卻反問:“你怎麽在這裏?”

“工作。”他說著,指了指一個在不遠處的醫院大門。

丹芮這才註意到,韓一夕穿著的是醫生的白大褂。

“我夜班10點後才下班,一個朋友住得離這邊不算遠,如果找不到住處,我朋友不會介意多一個房客。”韓一夕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的,聽在丹芮的耳中,卻很溫暖。

情況似乎有點奇怪,拒絕被父母認為是乘龍快婿的他,卻在她離家出走的時候成為第一個提供住宿的人。很有點諷刺的味道,令她忍不住想笑。

“謝謝……”剛想說什麽,丹芮的手機響了起來,“抱歉!”她說著,接起了電話,“餵……阿易嗎……對,是這樣子的。我沒事,非常好……還在外面,我知道了,你不要這樣大吼大叫的……好,等會我就去你那邊。我不是小孩子,不要擔心……好,晚點見。”

掛上電話,她笑著向韓一夕舉起了手機,“我有地方住了,謝謝你的好意。”

“嗯。”韓一夕站了起來,“我必須上班了。”

“好!”丹芮向他揮揮手,“拜拜!”想了想,對著轉身離開的背影說道,“謝謝你!”最後的那聲道謝,非常的真摯。

“嗯。”他應了聲卻沒回頭,“是朋友。”

是朋友,所以不必說謝。她知道這句話應該這樣才完整,這個冷淡的男子總是懶得說完。

她和他,都是在這個城市中慢慢游走的靈魂。很相似,所以不會有愛情;很相似,所以他們才互相了解。

親情是無從選擇的,愛情是自私而充滿獨占的,但友情不一樣,很簡單,只需要喜歡和一點點的付出。他們之間,一眼就看出對方的淡然,不可能自私,也不會產生任何獨占眷戀的情緒,所以,他們成為了心照不宣的朋友。

一見如故,不過如此。

二十四歲的她,仍然對將來迷惘,但她知道,沒有愛情,暫時失去親情的她,還有朋友,有一份穩定的正職,當然,還有一份酬勞豐厚符合興趣的兼職。

“最近忙嗎?”韓一夕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還好。”她和他之間的對話往往簡短,而稀少。

韓一夕平靜無波的眼看了她半晌,“最近碰到什麽人了?”

呆了呆,丹芮有點驚訝,“你看得出來?”

“你的臉上寫著‘困擾’兩個字。”韓一夕點了杯茶,一臉正經地說。

“這麽明顯?”她的手不經意地撫上了臉。

“應該說,你向來把想法放在臉上。”

不知道那抹出現在那張向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的溫柔,算不算一個微笑?丹芮有點笑笑地想。

“嗯。”她低頭,“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

“現在的人都努力地掩飾,我這樣什麽都表現出來多不公平?”她悶悶地喝茶。

“沒有公平。”

“怎麽說?”

“有人喜歡你,但你不一定有同樣的感情回報,就算你是喜歡他的,也不一定有他那麽喜歡你。”

繞口令一樣的話,卻讓兩人的對話停了好一陣子。

難得聽到韓一夕說那麽長的一段,但丹芮突然覺得他很恐怖。

關於愛情,她從來沒有幻想過,也許是因為太多的束縛,偶爾接受的感情卻總是被太少時間的相聚而轉淡。而後來卻是看到了太多身邊發生的變遷,讓她覺得其實這樣的感情為什麽會被那麽多人稱頌?

她不明白,為什麽愛了卻會消散,既然會消散又何必去愛呢?

什麽是愛?她不懂。那種熾烈的,似乎沒有盡頭卻只會在短短的時間內燃燒殆盡的感情對她而言是那麽的不可理喻。

那夕陽下的男孩說“我喜歡你”。看不清的容貌,也聽不出來那句話之下有什麽太多的東西可以宣洩,只是淡淡地陳述,卻——

愛情,真的很難去掌握。雖然同樣是虛無的,但總覺得多了什麽而少了什麽,令人覺得不安。

而她,存在於這個紛紛擾擾的城市中,渴望的卻是安定、平和。

但現在,似乎有一些的不同了。

為了什麽,她知道,她始終知道,只是面對並不算太容易。明明是接受了,卻讓她更加不知所措。

又半天,她問:“誰跟你說過?阿易?”

韓一夕指了指眼睛,“我看的。你的臉上寫著,為情所困。”

她的臉上真的寫字?丹芮狐疑地反問:“為什麽不可以是我喜歡別人,別人不喜歡我呢?”說沒人告訴他,她真的不相信。

韓一夕聞言難得地有了一個表情,挑了挑眉毛,“我不認為你會先去愛人。就算你真的去愛人,估計也是遲鈍得不會發現,能讓你困擾的,一定是別人先告白了。”

丹芮啞然,又半晌,“有沒有人說你很恐怖?”

“有。”

“誰?”

“你,還有我的幾個朋友。”

聽了這個回答,丹芮稍稍地平衡了點。頓了頓,她咕噥了一句:“其實,最困擾我的不是這件事情。”

韓一夕這次沒有說什麽,只是啜著瓷杯中的茶。

“我自己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再扯上其他……”她搖了搖頭。

似乎無意地擡了下眼,韓一夕還是沒有說話。

一些事情,並非別人能做建議的,自己想通往往比別人說上千萬句都有用。況且,能說的都說了,願不願意接受卻是她自己的事情了。他幫不上忙,也不願意幫這個忙。

人,總是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向前走的。

“今天找我來什麽事?”丹芮才不信,總是忙忙碌碌的韓大醫生找她出來只是敘舊。

韓一夕的眼神透出了些許的笑意,一閃而逝,“幫朋友請你幫忙。”

幫忙?丹芮突然有了興趣,能請韓一夕說出“幫忙”二字,似乎已經很有面子了。

她笑笑地說道:“什麽事情?”

最近的丹芮總是神神秘秘的,餘休覺得有些奇怪。

本來想找時間問問她在忙什麽,忙到沒空接電話、沒空約會,更加沒空下班等他。

不過最近兩天他也有些問題,工作上的問題!

“餵?”乍然被身邊的電話嚇到的阿易反射地接起電話,然後才想起來,怎麽被她掐掉的電話線又被接回來了?丹芮在搞什麽啊?

算了算了,接都接了——

但,那邊沒聲音。

忍不住,她放大了聲音:“餵?”

這次有點反應了,“阿易嗎?”

“對,是我。”但那邊是誰啊?有氣無力,要死不活的,正在氣頭上的阿易非常想摔電話,“你誰啊?”

對方又是一頓,“我餘休啦!”

哦,他啊!“丹芮不在。”她很幹脆地要掛電話。

“等等!”餘休大喊。

“做什麽?”

他的口氣馬上又蔫了下去:“她去哪裏了啊?”

“約會去了!”阿易眨眨眼,想想,呃,有點不對,“丹芮和朋友有約啦!”她補充。雖然丹芮明確表明不可能和那個冷面男人有什麽超出友情的感情發展,但她還是比較看好餘休啦!陽光男孩,能入她的畫最好了!

“她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這次不管那邊什麽鬼喊鬼叫了,阿易立馬掛了電話,而且還一不做二不休地拔了屋內所有的電話線。

世界清靜了!阿易的心情頓時大好,坐回工作臺前安心工作起來,可那邊被掛電話的餘休可沒什麽好心情了。

一大早人事部就通知他,根據他的工作情況,決定讓他到常州的辦事處去工作半年,人事調動令這兩天就會下來,要他準備好。

準備?怎麽準備啊?!太突然了吧!他不要可不可以?

答案當然是不可以。因為公司不是他家開的。

他不想去,他一點都不想去,丹芮在這個城市裏,無論如何他都放不下來!老天,他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離不開她了?

那麽她呢,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

思索了半天,他終於決定——辭職!只有辭了職,重新找份工作才能和丹芮待在同一個城市。

但這件事情必須先告訴丹芮才可以。想到這裏自然就是打電話,上班沒時間找她,等到有時間找她,她卻不在位置上了,下班回家給她打電話,沒想到丹芮卻不在家——

“呼……”餘休擡眼環顧四周,總覺得家裏有點悶,當然,也可能是心情比較悶的關系吧?

很久沒有和朋友見面了,還是去見見朋友吧。

“爸、媽!我出去走走,晚飯不回來吃了。”他沖著客廳喊了聲,就拎著外套出門去了。

聽到關門聲,餘媽媽從廚房裏探了頭出來,“他出去了?”

“嗯,大概想通了。”餘爸爸看著新聞回答。

“真是的,現在的孩子哪來那麽多的心事?”

“想通就好了,多想點也沒什麽不好的。”餘爸爸笑笑地說著,“晚上吃什麽?”

“呵呵,到時候就知道了!”

晚上丹芮先回家換衣服,見她準備出門的樣子,出來喝水的阿易隨口問起來。

說到韓一夕,阿易問:“哪個?”

“之前提到過的那個相親認識的醫生啊!”

“哦——醫生?”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狀的阿易對韓一夕的評價非常經典,“真是個可怕的職業啊!雖然表面上是救死扶傷,實際上呢?多少電影裏面人模人樣、嚴肅正經、滿口科學仁義道德的醫生,肯定就是那個被警察追查了半天的變態魔殺人狂,死到臨頭還堅持自己是為了科學,是為了全人類的生存!既然這樣,丹芮,你不考慮換個對象嗎?”

撫了撫額頭,丹芮覺得頭很疼。為什麽阿易這種說風是雨的超級豐富想象力可以天馬行空到這種程度?從醫生就到了變態魔殺人狂,這是什麽聯想?!

她吸了口氣,才說:“阿易,我暫時不想談這個問題可以嗎?人家韓先生身家清白,而且不是做研究工作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外科大夫,OK?而且電影裏面的事情變成現實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你不可以因為電影裏面的某些內容而對所有醫生產生偏見。當然,以上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確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我的男的朋友。”

其實,一夕是一個很好的人。雖然冷冷淡淡的,但她有時候想,愛上這樣的人就好了。

想了想,丹芮“撲哧”地笑了出來,很難想象一夕動情的樣子,應該不會沒有表情地告訴別人“我喜歡你”吧?要是那樣太詭異了!

“在想什麽?”陡然的聲音令丹芮差點把嘴裏的茶都噴出去。

韓一夕?他什麽時候坐在她面前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韓一夕繼續道:“我到很久了,看你發呆就沒打擾你。”

咳咳咳!還是嗆到了!

“你好——”老半天她總算擠出兩個字。

“你看起來似乎不怎麽好。”遞上紙巾,韓一夕意有所指地說道。

她苦笑,何止不好!只能說太習慣把他當垃圾桶來用了,也慢慢能習慣那種冷幽默式的調侃。

“今天找我出來什麽事情?”丹芮直接問。

“嗯,是這樣的。”韓一夕拿出了一些資料合同,“你簽一下,準備拿去出版社了。”

“這麽快?”丹芮有些驚訝。

“有名氣就是有這點好處。”韓一夕遞上一支筆,丹芮接過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茶。

“呀!”丹芮只來得及輕呼一聲,就看到整杯的茶穩穩地托在韓一夕的手中。

“你怎麽弄的?”丹芮沒註意兩人因為韓一夕俯下身而造成的親密假象。

“碰巧。”韓一夕放回茶杯,提醒她,“快簽吧!”

“好的。”

地鐵的走廊上,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在偷看他們?似乎有點驚訝,接著是了然的表情,然後又悄然離開了。

韓一夕註意到了,只是看了看,回頭,就當做沒看見。

不說,總有他自己的盤算。平平淡淡的感情怎麽能讓丹芮這個喜歡退縮的家夥了解?還是有點高潮比較好吧!

韓一夕似乎很有些惡意地笑了笑。

餘休沒想到去乘地鐵會看到那一幕,看到丹芮和其他的男人相談甚歡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是她喜歡的人嗎?是因為那個男人丹芮才遲遲不肯接受他的表白嗎?

茫茫然向前走著,剛才看到的一幕一直繚繞在心頭,那男人翩翩的風度、丹芮的微笑……

“辭職”或者“調令”?腦中忽然浮現出這兩個名詞。

重新考慮一下,唉,還是選擇調令比較好,按照老大的話,這個調令就是變相的升職。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忽然失去了呼朋引伴的興趣,他悵然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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