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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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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婉青笑了,笑容裏既帶著淒涼又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是啊,那應該是我的人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了吧,那是我用青春作為代價交換來的一切!我要感謝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的一切,因為不論如何,它讓我得到了安城,得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陽光,他是我生不如死的日子裏唯一的寄托!”

話到這兒,沐華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擺了擺手:

“你快滾!立刻滾!這一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夏婉青並沒有急於站起身,她依然跪著,就像一個悲哀的無賴又像一個絕望的賭徒:

“對不起,我還沒有等到我要的回覆,我不能走。”

丁默遠目光幽幽的看著跪在眼前的夏婉青,最終開口道:

“如果你能給出天天的親子鑒定證明,或許我們可以考慮私下解決這件事,盡可能縮小知情者的範圍。”

夏婉青擡起頭,目光定定的看向丁默遠:“真的嗎?只要我把親子鑒定的結果給你,即使吳亮告上法庭,你們也會放棄對天天身世的公開追究?”

丁默遠看了一眼沐華,答道:“你已經說了孩子的父親是誰,我更沒必要說假話。”

“可是他已經去世那麽久了,安城又行蹤不明。”

“沐董事長生前的遺物裏沒有留下一些可以用來檢測的東西嗎?”

夏婉青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從這兒帶走任何屬於他的東西。”

“我去找找看。”

丁默遠看了一眼胸口起伏不定的沐華,明白經歷了背叛和欺騙雙重重擊之後的女人,此刻需要一個釋放的出口。盡管在夏婉青和沐華的天平之間,他的傾向性早就註定了,也非常不想將兩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女人單獨放在同一空間裏,但是沐華從來不進自己父親的屋子,做這件事最適合的人選只有自己,於是丁默遠帶有安撫性的按了按沐華的肩膀,起身走出了書房。

一時間只剩下固執的站在原地的沐華和跪地不起的夏婉青,空氣裏透著連掉根針都可聞及的窒息。

往事悠悠,仇恨日積月累,心結不是想解就能解開的,或許也沒人想解開,反正已是陳年的死扣,任它風裏來雨裏去,硬生生的橫在那裏,這是對過去的不妥協,也是對逝者的告慰。

良久,沐華才開口道:

“我爸是怎麽發現……沐天的身份的?”

“我不清楚。”因為埋著頭,沐華看不見夏婉青的表情,只見她細弱的脖子宛如蒲柳般擺動。“那天回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說陰森得可怕,我媽問他要不要吃晚飯,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喝退了周圍所有人之後,直接拖著我進了書房。踢上房門後,他擡手就給我一個嘴巴,開始質問我天天到底是誰的孩子?!”夏婉青擡起頭,目光冷靜得可怕,“我沒有撒謊,也沒有任何的隱瞞,直說了我和安城的關系,以及天天究竟是誰的孩子。當年就是你父親害得安家家破人亡,如今我也要讓他嘗嘗被人踐踏究竟是什麽滋味?!”

自從認得夏婉青以來,沐華從沒有聽到她講過這麽多的話,平日那個隱忍的柔弱的女子,此刻一臉問心無愧,振振有詞,沐華一時間有些恍惚:曾幾何時,每當提及沐山的時候,自己是不是與她如出一轍?!

“於是,我們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執,當時我也不知怎麽了,被他的一巴掌,打得整個人都瘋了,所有的怨恨一齊湧上心頭、所有我知道的冷酷和刻薄的言辭都加諸於他的身上,似乎千錯萬錯全都是他的錯。”

“他說了些什麽?”

“不記得,不記得了,只記得突然間,他就倒下去了,就那麽在我眼前筆直地倒下去了……我慌了,拼命叫他,喊他,搖他,可他一點回應都沒有。”

“沒想過救他?不知道他的藥放在哪兒?”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在聽見我尖叫的那一刻,我媽就沖了進來,看見倒在地上的人,她立刻找到了他上衣口袋裏的藥,但是藥卻怎麽也餵不進去,順著嘴邊又流了出來,我媽也嚇傻了,癱在地上用手指著我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等李媽叫來林醫生的時候,他早走了,再回不來了。”夏婉青停止了敘說,整個人仿佛回到了沐山倒地的那個時刻,雖然使用了驚慌和尖叫的字眼,可她的語氣始終是淡淡的,神情中透著幾分壓抑和顫抖,看的出並非是出於悔恨,而是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沐華記得自己是痛恨沐山的,這個陰險無情的男人害死了最愛她的兩個女人,最後卻死在他最愛的女人手上。她該高興嗎?開心嗎?大笑嗎?沒有!什麽也沒有!血緣就是這麽一種奇妙的東西,它就像深植於心的棘刺,不管你如何違抗它的意志躲著它走,它依然緊緊的纏繞著你,至死方休。

沐華覺得此刻的心快要窒息得爆炸了,心中不斷顯現出自己和父親的爭吵、冷戰、忤逆和反抗,那一幕一幕像被風吹亂了的書頁一樣飛快翻了過去,最後停在一張極不起眼的殘頁上,那是沈澱於她內心深處關於沐山的記憶。

那時她剛剛被迫搬到方家,盡管方潔很喜歡她,但對這個不想說話,也不想睡覺,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足不出戶的小姑娘有些束手無策。

有一天深夜,沐華發現沐山躡手躡腳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知他又要做什麽,是把自己賣了還是像舊家俱一樣丟到外面去?沐華趕忙閉上了眼,心裏暗暗想著對策。

可是等了很久,什麽動靜也沒有。

沐華微微張開眼,偷偷看向父親。

只見沐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自己,半晌,微微俯□,略帶遲疑的將食指探向自己的鼻子,輕輕刮了一下,然後就像被燙了手一般又縮了回去。

爾後,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記憶就是這樣,不該美好時美好,不該痛苦時痛苦。想象著這個囂張的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穩健的呼吸和強有力的心跳一點點衰退,慘白虛弱,倒地不起的情景,從來沒有失敗過的他最終還是匍匐於死神的腳下,向宿命俯首稱臣。沐華有種想哭的感覺,前所未有的想哭。

丁默遠快步返回書房時,屋子裏的兩個女人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像雕塑一樣紋絲不動,他輕嘆道:“起來吧,這是董事長生前常用的發梳,上面還保留了幾根頭發,你帶去鑒定中心看看能不能用?如果不行,再來找我們。”

“好的。”夏婉青接過丁默遠用封口袋裝好的發梳,一只胳膊支撐著冰冷的地面,慢慢起身,長時間的跪在地上讓她的膝蓋幽冷而麻木,可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最好能連心一起凍結就好了。幾乎從記事起,卑微、痛苦和茫然的感覺就成了家常便飯,奇怪的是人一天天變老,心卻至今無所改變,夏婉青覺得自己就像個被惡運纏身的癮君子,習慣了拿不幸下飯吃,缺了這記調味反而會更加地難受。

夏婉青踉蹌著腳步,走出書房,拉著天天走出客廳,在進入花園的前一刻,她回身看了看身後這棟奢麗的大宅子,曾經她是它的女主人,她的兒子是駿山未來的男主人,幾乎沒有任何的爭取她就放棄了一切,對嗎?人生第一次聽由自己向命運挑戰,如果這一步走錯,會把一家子帶到一無所有,流浪街頭的地步嗎?當將親子鑒定交出去的一刻,天天的將來會怎樣呢?她和母親的將來又會怎樣呢?不同的聲音反覆地在夏婉青的腦海中叫囂著,不依不撓地折磨著她的心。

“媽媽,你怎麽了?”

“沒什麽,風大,迷了眼。”

美夢與對未來的擔憂一同從心中迸發出來,夏婉青不禁淚眼朦朧。

夕陽西下,窗外的一切被晚霞的餘輝鍍上了一層金色。沐華蒼白的臉和沈默不語的表情,讓丁默遠覺得心疼,他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語言,只恨不得面前的這個女人盡快回到從前桀驁不馴的模樣。

“過來,去歇會兒吧。”丁默遠剛向她伸出了手,沐華就徹底癱軟了下來,丁默遠一把將她抱起,踢開房門,直接送回了臥室。

沐華將自己裹在被子裏,背對著丁默遠:

“我不想原諒她。”

“我沒有叫你原諒她。”

“即使拿到了沐天的親子鑒定,我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丁默遠靜默了片刻,嘆道:“沐華,你做什麽,我從不會阻擾你,我真正在乎的是你要為這些事難過多久,介懷多久,才能專心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其他的我不敢保證,但一直會在你的身邊。”

“我一直以為……我很恨我爸。”良久,沐華才回道。

“我明白。”丁默遠嘆息道,“我們做著讓自己後悔的事,卻總以為絕不會後悔。你真的想要懲罰夏婉青嗎?一旦這樣做了,安城很有可能連肉帶筋的被拽扯出來。”

裹在薄被裏的女人沈默了許久,答道:“我爸對不起安家,我不能再毀了安城,不能讓他和夏婉青玉石俱焚。夏婉青也清楚這一點吧,要不然她也不會有恃無恐,更不會這麽爽快的答應交出沐天的親子鑒定。”

丁默遠揉了揉沐華的腦袋:“不論如何,這個事實是一輩子的,就算知道的人再少,依然像個重重的殼壓在原地,夏婉青現在也許沒意識到這一點,等她明白了,永遠也不可能快意安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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