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當最後一位客人——依舊神采飛揚的朱利安抵達彭伯利後,茶會被安排在了草坪上。白色的雕花長桌已經擺放整齊,各式各樣的花園用椅錯落有致，鮮花、點心以及茶水飲料都已準備就緒。

朱利安張著手臂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似乎不知道該怎樣隔著一個大大的肚子來擁抱自己親愛的妹妹。他略微有些遺憾地放下手，“我給你帶來了禮物,朱麗葉。我不知道你需要什麽。衣服，”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她的身材,尤其是她的肚子,“……我覺得我好像不能把握好你的尺寸。我只好買了一些書,”他強調似的補充道，“絕對絕對對你很有用的書。”

朱麗葉表示十分好奇，然而她並不能現在就回到房間裏去翻看朱利安的禮物,她懇切地看著他，“到底是什麽呢？”

朱利安又一次看向她的肚子，“教導你做一個好母親的書。朱莉，我搜羅了整個倫敦的書店，把這方面的書都買來了。”他的藍眼睛裏是止不住的好奇和驚訝，他也不是沒有見過旁的大肚子女人，但她們都不是自己親愛的朱麗葉。他只要想一想就會覺得神奇，在她隆起的肚皮下面，會有一個小娃娃——他最好長得像朱麗葉，燦爛的金發，碧藍色的眼睛，精致的五官，至於那個黑發黑眼的男人？最好不要長得像他，朱利安止不住地想。

朱麗葉被他的傻模樣逗樂了，突然一只手臂攬住了她的肩膀，“親愛的，我覺得你最好坐在陽光下歇一歇。”

達西的目光看向朱利安，主動伸出手，“好久不見，斯托克先生。”

朱利安不甘示弱地也同樣伸出手。

兩只男人的手用力地握在一起，目光交織。朱麗葉知道或許兩個人之間可能要來一場男人之間的談話，她微微一笑，極為體貼地表示要去坐一坐。

她剛剛在有帳篷頂的椅子上坐下，卡羅琳已經一個輕盈地旋身，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卡羅琳的金色卷發盤得優雅動人，戴著一只只能遮住左半邊臉的白色帽子，上面裝飾著鮮花，她還穿了一條紫紅色的長裙子，從腰後拖曳而下的裙擺被她巧妙地旋轉成了一個漂亮的弧度蜿蜒在腳邊。實在是艷光四射。

“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身材嗎，屈維斯夫人？”朱麗葉擡起頭，瞇著眼睛看她。

“坦白說，看到你這樣原本腰肢纖細的美人也變得大腹便便，我心裏別提有多高興。”卡羅琳用手輕輕拉低了帽檐，然後懶洋洋地向後靠在椅背上。

朱麗葉伸手摸了摸肚子道，斜看了她一眼，“你遲早也得走這一步，屈維斯夫人。”

聞言，卡羅琳發出清脆的笑聲，這笑聲來得突兀並讓人不解其意，良久之後，她才曼聲道，“得辜負您的好意啦，達西夫人，我是永遠不可能啦。”

見朱麗葉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卡羅琳屈維斯好心好意地解釋道，“或許說出來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但由於屈維斯先生本人的不善使用，醫生的診斷說明上已經明確了能使他第三條腿站立起來的幾率很小。咳，當然我說出這些話，不免臟了你的耳朵，但是，達西夫人，我實在找不到一個能和我一起分享喜悅的人啦！”

“我不敢同意你的看法，”朱麗葉相當吃驚，“我實在不能看出這荒唐的悲劇中哪一點值得你歡喜。”她低下聲來提醒道，“這與你的婚姻生活或者切身利益密切相關，屈維斯夫人。”

卡羅琳立即嗤笑一聲，她纖細又銳利的眉毛高高揚起，仿佛朱麗葉在講一個笑話似的，“婚姻生活和切身利益？你是指和那個不知道在多少女人身上打過滾的，滿身肥油的……肥豬？有那麽一次就使我惡心到今天啦!”

朱麗葉板著臉看著她，“我以為你在訂婚前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她擡頭看了不遠處的樹蔭下，有一個身材壯碩的女仆正看護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朱麗葉覺得他有些眼熟，想起是賓利小姐曾牽著他的手下馬車，於是擡了擡下巴示意問道，“那個男孩兒是誰？”

賓利小姐朝那兒望了一眼，立即道，“那就是我的底氣。你忘記了那個被送到修道院的女孩兒了？那是她的兒子。”她的視線重新轉回來，稍作停頓之後，繼續說道，“我說我願意把她的兒子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你不知道那個可敬的老夫人是多麽激動——我說得是屈維斯的老姨媽。她對她的侄子品性感到絕望了，雖然她不樂意叫一個屠夫的女兒生下的小孩兒和她成為親戚，可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屈維斯家後繼無人，她自然很感激我的所作所為——她稱我為最慷慨，最有教養的女人。你猜如何？”她有些神秘地笑了笑，那尖俏的下巴簡直勾魂奪魄，“她雖然對她的侄子感到絕望，可又不能使財產便宜了其他什麽人，於是她為了感激我，我成了她遺囑的受益人。”

朱麗葉感覺她就像聽了一個故事，“你的生活過得……波瀾起伏，這樣看來，還算頗有收獲。”

卡羅琳叫她臉上透著傻氣的模樣給笑壞了，她一邊笑一邊充滿惡意地繼續道，“隨便他再勾搭哪個年輕姑娘去——只要他能！我的生活再愜意不過了，我只需要照看好小屈維斯先生，有的是時間和錢財夠我舒服地活著。”

朱麗葉的腦袋已經無法分辨卡羅琳屈維斯的快活裏有沒有夾雜著其他情感，還是僅僅就是簡簡單單的快活，簡簡單單的滿足，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你本身又不是沒有錢，與其這樣過日子，還不如當初一個人過下去。”

“我可忍受不了老處女這個稱呼。”卡羅琳不讚成地道，“比起他在外尋歡作樂，我這個做屈維斯夫人的得讓無數雙眼睛在背地裏悄悄觀察，無數雙嘴巴在背地裏竊竊私語來，這樣很好啊。我已經不會奢望愛情啦，看看賓利和簡就知道了，愛情給他們的生活增添了什麽？什麽都沒有，反而他們還失去了一個男繼承人。有期待就意味著要求過多，也意味著讓步更多。”她頓了頓，突然又笑道，“你似乎總是對我的話不以為然？”

朱麗葉茫然地看著她，“我只能說，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

“我發覺你變笨了，還是說，這就是莊園女主人的圓滑處世方式？”卡羅琳立即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擡起她纖細的手指指了指，又縮了回去，“茶會上來了這麽多人——鄉下的老太太也在其中。哦，他們的臉你都認識嗎？”

“那些都是教區委員會的人們——達西處理教區事務的親密夥伴，一群值得信賴的朋友。”

朱麗葉充滿誠摯的口吻讓卡羅琳屈維斯略嫌厭煩，她斷然打斷她道，“婚姻帶來的一樁枯燥的責任。”

朱麗葉只抿唇一笑。

一只蘋果骨碌碌地滾到朱麗葉的腳邊，她擡頭看了看，發現不遠處有個眼熟的姑娘正看著這裏。

“這是什麽？”見朱麗葉有些吃力地彎下腰，卡羅琳立即從靠背上擡起身子，幫她將地上的蘋果拾了起來。

朱麗葉沈默不語，她擡起頭再次看了看那個一身新衣的姑娘——艾琳帕金森。她皺起眉頭，不知道這個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艾琳帕金森大概是那回叫她母親打了一頓，雖然以後不再像那次那樣做出無禮激烈的舉動，然而對朱麗葉的仇視卻愈發的深了。有好幾次朱麗葉從村子裏經過，總能看見她用那種叫人心裏添堵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自己。朱麗葉不是沒有抱著想和她友好交往的心思去和她說話，然而每次都會被冠上虛偽，狡詐的名頭，次數一多，就算雷諾茲夫人不提出反對意見，朱麗葉自己也不想再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卡羅琳顯然註意到了蘋果的主人，她問道，“那個長相粗俗的姑娘是誰？她也是委員會的親屬？”

“我也為她的出現感到奇怪，”朱麗葉毫不掩飾地小聲而快速地回道，“這是一只屬於伊麗莎白達西的蘋果。”

“那可一點兒也不奇怪，也只有她那樣貧瘠的土地才能結出這樣的果兒。”卡羅琳纖長的手指轉動了一下手中的蘋果，就漫不經心地擱在了桌子上，“這麽說，朱麗葉，你還沒有憑借你的魅力收服每一個人？”

“我不是上帝。我並非對每一個人都了如指掌。但我覺得她很大程度上並無好意。”

艾琳帕金森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了。

朱麗葉皺起眉頭，緊閉著嘴唇，立即從椅子上站起身。

卡羅琳剛要嘲笑一番她的嚴陣以待，然而，當她的視線轉到正向她們走過來的姑娘臉上時，她也吃了一驚。

艾琳帕金森臉上的表情很不正常，雙頰泛著紅暈——一點都不美，帶著詭異和神經質。她的嘴角激烈地抽動著，仿佛有強壓不住的笑聲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從她扭曲的嘴巴裏沖出來。

卡羅琳也忍不住從座位上站起身，她個子高挑，身高的優勢讓她感覺好多了。

艾琳的聲音超乎尋常的溫和，然而她的用詞粗淺也毫無敬意，“你們別緊張，”她慢慢地說，“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這樣可不好。你們不是那類最善於偽裝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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