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藍曦臣與藍深在金麟臺漫步。

“兄長，你真的決定要走？”藍曦臣有些不舍。“即便離開金麟臺，也回雲深不知處多住幾天，叔父很是思念你。”

藍深笑笑。“你忘了，我可是從雲深不知處被你喊到金麟臺的。在金麟臺耽擱許久，小如松的身體也恢覆了，我也該四處走走，治病采風去了。”

藍深認定真正的好音樂在民間，在百姓的勞作之中，自小便立志收集民間音樂，編出一部不遜於國風的樂集。

想到藍深為他滯留金麟臺這麽久，藍曦臣也有些愧疚，只能答應下來，帶著藍深前往芳菲殿辭行。

走至殿外，便聽到裏面傳來錚錚琴聲。藍曦臣聽了一下，對藍深道：“是金夫人。”

藍深有些怪異地看了藍曦臣一眼，他能聽出金光瑤的琴音並不奇怪，難不成金夫人還當著他的面彈過琴？

藍曦臣窘迫道：“阿瑤生辰，金夫人曾彈琴助興。”

藍深點點頭。彈琴時自然不可打擾，於是便站在殿外等著一曲終了。

誰曾想，秦愫竟還唱了起來。

“數英雄論成敗古今誰能說明白

千秋功罪任評說海雨天風獨往來

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說身後罵名滾滾來

有道是人間萬苦人最苦 終不悔九死落塵埃

輕生死重興衰百年一夢多慷慨

九州方圓在民心斬斷情絲不縈懷

誰不想國家昌盛民安樂也難料恨水東逝歸大海

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看江山由誰來主宰

得民心者得天下 看江山由誰來主宰 ”

此歌豪邁蒼涼，秦愫嗓音卻綿軟婉轉，聽起來有些怪異。但不論是藍曦臣還是藍深，都被隱藏在歌詞中的故事吸引了。

聽來像是一個為國為民的有道明君卻被世人誤解，罵名滾滾，卻也九死不悔……

不約而同地苦思冥想，這帝王到底是誰？有幾個靠點邊，卻又都對不上號。

還沈浸在思緒之中的藍曦臣被轉身而走的藍深驚醒。

“兄長？”

藍深眼睛亮了起來，邊走邊激動道：“我不走了，你跟斂芳尊說，我就留在金麟臺當西席先生，教導孟如松！”

“為何？”藍曦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金夫人此歌甚妙，她肯定會不止一首，我便留在金麟臺采風！”

藍曦臣：……

兄長，采風可以，但你這個樣子一點都不雅正，反像是要采花……

殿內之人不知藍曦臣與藍深曾到殿外，也不知他們不告而別，兀自繼續他們的話題。

秦愫神色哀憫道：“往後就是罵名滾滾，你準備好了麽？”

金光瑤輕輕一笑。“阿愫，你整日說我不是好人，如今卻拿我跟心懷天下的帝王相比，真是是太擡舉我了。”

秦愫嘲諷道：“也說不上擡舉，所謂的心懷天下、愛育黎首為的不過是遐邇一體、率賓歸王，都是維護自己統治罷了。誰都有私心，修瞭望臺是沽名釣譽也好，真心實意也罷，終歸是造福一方，也累得你罵名滾滾，分那麽清幹嘛。若事事追究得清楚明白，那這天下可還有幾個好人？”

金光瑤笑意更濃。“吾妹私吾。”

秦愫也被逗笑了。“誰偏袒你，只不過我從不期望你做那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聖人，你窮不能獨善己身，達卻能兼濟天下，小妹佩服！”說著裝模作樣地做了個揖，難得將金光瑤臊得臉通紅。

笑鬧半晌，金光瑤正襟危坐，對秦愫鄭重道：“阿愫，我會保護好你和阿松，絕不讓你們出事。”

秦愫擺擺手。“此番與變法無異，變法哪有不流血的，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護好阿松便是，我又不是沒死過。“

金光瑤臉色越發凝重。“阿愫，我絕無須言，你有很多哥哥，但你卻是我唯一的妹妹……”

秦愫笑道：“那可不一定。”眼珠一轉，又唱了起來：“沒有藍曦臣帥，沒有聶明玦高，你是一個無人知道的小孟瑤；有點寂寞，非常煩惱，你看你的兄弟姐妹遍及天涯海角……”

金光瑤扶額，每回秦愫埋汰他都拿金光善說事，他現在恨不得把金光善拉出來抽幾百鞭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百家都擦亮了眼睛等著金光瑤發威，幹出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最起碼表示一下他跟他那荒唐的爹不一樣。

金光瑤果然跟他那荒唐的爹不一樣。

當了仙督有四個月，金光瑤沒幹一件大事。仙督夫人二十歲生辰到了，因金光善新喪，仙督夫人到底不是仙督，大辦是不可能了，故而玄門夫人們都備好賀禮托人送去。

仙督大人則是買下洛陽城郊荒廢的諸多莊園，大興土木，並為一處，取名棲梧宮，贈與秦愫。

百家仙首瞠目結舌，仙首夫人牙酸眼紅。

藍曦臣知道金光瑤的打算，只是嘆了口氣也不多說什麽。

放了這個□□，瞭望臺就該提上日程了，但願阻力小一些，讓阿瑤不要這麽累。

遠處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是秦愫和莫玄羽，畢竟男女有別，藍曦臣只能錯步躲避一下。

“阿姐，這回你可成了仙子們的公敵了……”莫玄羽笑嘻嘻地說。

想到金淩那只還沒出生的黑鬃靈犬，秦愫一陣惡寒，白了莫玄羽一眼。

莫玄羽當沒看到。“唉，現在想想，若是秦夫人不挑破那件事，你和瑤哥會是多麽幸福和睦的一對。”

秦愫撇撇嘴。“然後生一堆傻子嗎？”

傻子？藍曦臣蹙眉，秦愫怎麽說自己跟金光瑤會生出傻子來？

莫玄羽道：“也不一定每個都那樣，興許多生幾個就好了。”

秦愫傷神道：“只要有一個不正常的，就是對孩子不負責任。如今我有一個正常健康的阿松，也沒什麽遺憾了。”

莫玄羽恨恨道：“都是那個老東西造孽！可恨他死得太容易了！”

老東西指的是前宗主金光善嗎？莫玄羽為何私底下給秦愫喊阿姐？造孽？傻子？難道……藍曦臣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金光善竟如此荒唐嗎？！

秦愫突然道：“小羽，你是不是很埋怨我娘……”

莫玄羽嚇了一跳，趕忙道：“怎麽會，秦夫人也是受害者嘛……”

秦愫打斷道：“你是不敢埋怨，瑤哥顧及著我不能怨……她是我娘，我更不能怨她，可是，說實話，午夜夢回之時，我也是怨的。從我和瑤哥相識相愛，到訂婚成親，她一直不說，她要是早說，我會離開瑤哥，跟別的男人成婚生子，哪怕無法像愛瑤哥一般愛上，倒也可以相敬如賓，平平淡淡地過一生……可她，偏偏在我們成親前一夜才說，一切已經塵埃落定，我們能有什麽辦法，要麽瑤哥死，要麽成婚，我娘她，太欺負人了……”

雖然極度讚成，但見著秦愫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莫玄羽趕緊轉移話題。“阿姐，瑤哥私底下給你留意著世家公子，一定給你找一個如意郎君，把你嫁出去……”

悲傷的氣氛一下子煙消雲散，秦愫哭笑不得。“他把我嫁出去？我先把他嫁出去！”

莫玄羽趕緊狗腿一般上前，“棲梧宮建成後要宴請賓客的，這回打算邀請哪幾家的仙子？”

秦愫扯了扯嘴角。“請誰都沒用。”

“也不一定，每回瑤哥都給你撐場面的。”

秦愫苦笑。“越是這樣越沒戲。瑤哥知道我的打算，他的確給我面子，卻從沒對任何人動心，我還能怎麽辦……”

沈默片刻，莫玄羽不甘願道：“阿姐，也怨不得瑤哥，不論男女，都越不過你和藍曦臣去，瑤哥見過頂好的，怎麽會對其他人動心。”

秦愫輕輕擰了擰莫玄羽的耳朵。“你的嘴巴怎麽也跟抹了蜜似的，我哪能跟澤蕪君比，不論容貌、家室、修為、心性……我哪樣能比上他。”

“不一樣的！”莫玄羽爭辯道。“瑤哥才不是那麽膚淺的，你和藍曦臣在他心裏是頂頂好的！”

秦愫挑挑眉，不明所以。

莫玄羽正經臉。“阿姐，你跟藍曦臣和瑤哥認識的時候他還是被人瞧不起的孟瑤，被人辱罵欺淩。你們都沒有瞧不起瑤哥，藍曦臣跟他結拜，你不顧一切地愛上瑤哥，對於瑤哥就像是久旱逢甘霖。那怕知道瑤哥城府深，你們也不曾變過，有你們兩個在，瑤哥怎麽可能愛上別人。雖然你比我大，但瑤哥還是疼你多些。”

秦愫幽幽一嘆。“即便他現在成了仙督，也不一定所有的女子是因為地位權勢而傾慕他。他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委實不明智。”

莫玄羽搖搖頭。“不一樣的，阿姐，就算有仙子女修不愛權勢只愛瑤哥，但她的家人呢，會全無算計地將女兒嫁給瑤哥嗎？不會，他們看中權勢遠超過瑤哥這個人。瑤哥這麽聰明，怎麽會想不到這一點。”

秦愫嗤笑。“他這個人啊，該清醒的時候糊塗，該糊塗的時候偏偏清醒，本末倒置！我不會嫁，我要是嫁了人，誰還能擋住藍曦臣……”

藍曦臣很是心虛，他自以為掩藏得極好，沒想到秦愫已經註意到他對阿瑤個感情。

莫玄羽狠狠跺腳。“蘇涉娶了紅蓮，薛洋圍著曉星塵打轉，怎麽沒有一個把主意打到瑤哥身上的嘛！”

秦愫也頭疼至極。“金藍之交，金藍之交！姓藍的真是金光瑤的劫！”

“姓藍的！”莫玄羽咬牙切齒。“誒，阿姐，姓藍的可不只有藍曦臣一個，金麟臺不還有個現成的麽？藍深如何？！他容貌俊朗，修為高深，也精通琴藝，醫術比藍曦臣還好，不如撮合一下……”

藍曦臣瞇了瞇眼，兄長年紀不小了，該娶個嫂子了。

“藍深？”秦愫不樂意了。“他好奇心太旺盛了。”

莫玄羽驚異道：“他哪裏好奇了？不該問的一句不問，進退有度，有禮有節……”

秦愫想了想。“直覺，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他好像對我和瑤哥很好奇，有點八卦男的潛質……”

莫玄羽一點都不信，但又不敢當面反駁秦愫。

藍曦臣扶額，看來得提醒兄長收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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