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入夜，大雪紛飛，金光瑤還是端坐院中的涼亭之內，傾聽雪落下將樹枝壓斷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響起了窸窣的腳步聲。金光瑤知道是誰，趕緊起身將秦愫接入亭中。

秦愫將厚實的狐裘披風給他披上，並將手中的湯婆子遞到他的手裏，嗔怪道：“瞧瞧你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這手涼的快跟雪一般溫度了，還不趕快歇了，想做什麽？”

金光瑤輕嘆一聲道：“阿愫，你知道嗎，我是真心喜歡金淩那個孩子的。”

秦愫道：“我當然知道，你待阿淩比待阿松還要好。”

金光瑤苦笑一聲道：“對不住。”

秦愫道：“事情尚未發生，你道歉作甚？”

金光瑤道道：“雖然對我來說，此事尚未發生也永遠不可能發生，但對你來說卻切身的經歷過這透骨的喪子之痛。”

秦愫無奈道：“你呀！要做惡人就做到底，還有這種是非之心道德操守做什麽？到最後還不是害得自己死於非命，照我說，倒不如實打實的做個惡人，哪怕像薛洋一般，也死的無怨無憾了。”

金光瑤道：“道理我也懂，唉，只是我做不到啊。”

瞥見桌上擱著的那個物什，秦愫拿起來細細端詳，是一塊雕著小狗的暖玉。秦愫了然道：“送給阿淩的？”

金光瑤道：“不錯。你經常提起，阿淩養了一條叫仙子的黑鬃靈犬。現在阿淩尚小，仙子也未出生，我便想著送給他一塊小狗形狀的玩物當做新年禮物。只是沒想道，禮物準備好了，阿淩卻不在這兒了。”

秦愫道：“我私下裏給夷陵送過去便是。不過你也不必擔心，雲夢那邊不會虧了嫂嫂和阿淩的。”

金光瑤道：“還是得多備一些東西。江宗主尚未成家，沒有妻室提點總會有些粗心。亂葬崗那邊條件惡劣，阿淩自打出生吃穿用度就是最好的，這麽小的孩子哪裏受得住，多送些東西過去吧。”

秦愫道：“你放心，當年兄長嫂嫂死後，姨母身體不好，阿淩也是我養著的。他吃什麽用什麽我心裏清楚的緊。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給阿淩準備最好的。”

金光瑤點點頭道：“在這方面你是比江宗主和魏無羨細心的多。”

片刻無言。秦愫道：“如今子軒哥離了金麟臺，這金氏宗主之位你爭還是不爭？”

啪嗒一聲，又一根樹枝被積雪壓斷。金光瑤撇了一眼，旋即轉過頭去，鄭重道：“爭！”

秦愫道：“那洛陽那邊的人也該撤回來了。”

金光瑤道：“不撤。”

秦愫不解，問道：“你是在給自己留後路嗎？難道子軒哥不死，你就沒把握爭得這宗主之位？”

金光瑤道：“那倒不是。只是就算我爭過來這宗主之位，也不會一輩子留在蘭陵金氏，早晚還是要到洛陽去的。那邊阿娘的墳塋已經修的差不多，就算她生前對金光善癡心一片，我還是不會讓她葬在金麟臺。就讓阿娘眠在那山清水秀之地，不要沾染了金氏的半點汙穢。”

秦愫道：“你有心了，放心，不管你作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金光瑤與秦愫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金光瑤道：“如今父親越發消瘦了，這可如何是好？”

秦愫道：“你放心，什麽好東西我都緊著往芳菲殿裏送。餐餐少不了雞魚肉蛋、海鮮野味，就差給他吃豬油泡飯了。身子虛多補補就好了。”

金光瑤道：“可我私下問過醫師，父親的病癥不像是受了子軒兄的打擊，反倒像是他們口中的富貴病，恐怕不能吃油膩之物了。”

秦愫諷刺道：“如果真是那富貴病，別說肉食，連面食和米飯都吃不得。阿彌陀佛，但願老天保佑父親，可千萬別得了那種病。”

見秦愫洋洋得意的樣子，金光瑤提醒道：“父親好像也察覺出自己的身體不對勁，已經準備換名醫來診治。我聽說，他在尋找臨淵君的下落。”

“臨淵君？”秦愫有些迷糊，這個稱號很熟悉又很是陌生。想了半天才“呀”了一聲，而後又“噗嗤”一下笑了起來。

金光瑤道：“怎麽了？怎麽了？”

秦愫的聲音中還帶著笑意，道：“臨淵君，藍深？我覺得爹爹那個大老粗給我們兄妹四個取名秦慎秦忻秦悅秦愫已經夠肉麻的了，卻忘了姑蘇藍氏的臨淵君竟然叫藍深。哈哈哈，他在世家公子榜僅排第六，連藍曦臣這個榜首都沒有自稱男神，真是太逗了。”

金光瑤無奈道：“就你想的多，可別忘了臨淵君也是岐黃聖手，與溫情齊名。若他來診治，怕會發現不妥。”

秦愫道：“這你就多想了，藍深這個人逍遙自在慣了。前世據我所知，他為有兩個愛好：一是采風，二是治病救人。但他救人也是有自己的規矩的，他走到哪裏就救到哪裏。如果病人不在他的附近，不管誰哪家仙首，哪位高人相請他也不會專門趕去的。別說金光善，就是當年聶明決刀靈入體，藍曦臣也沒能請動藍深替聶明玦診病。”

金光瑤不可思議道：“怎麽可能？臨淵君與二哥的感情明明很好。當年二哥攜書外逃，雲深不知處就是藍先生和臨淵君頂著，射日之征他與二哥並肩作戰，幫著二哥執掌雲深，只要二哥一句話，他不會拒絕的。”

秦素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藍深與藍曦臣和藍忘機是一個曾祖父的。若按著繼承權排名，如今藍曦臣無子，他僅排在藍忘機和藍啟仁之後，是第三順位繼承人。但是前世，你我成親後不久，他就與藍曦臣生了嫌隙，憤而離開雲深不知處，十多年不曾回去。”

金光瑤蹙眉道：“這是為何？”

秦愫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是為何。但是現在想想你和藍曦臣在觀音廟中的話，再想想藍深與藍曦臣反目的時間點，我大概明白了。他的親叔叔慘死於不夜天，他的授業恩師是姑蘇藍氏德高望重的長老，極有可能是當年藍忘機打傷的三十三位長老之一。藍曦臣偏袒藍忘機，藍忘機護著魏無羨。他不帶頭反對藍曦臣已經是最大的忠誠，怎麽可能再聽他的。”

金光瑤沈思片刻，覺得秦愫所言非常有道理。看來當年藍忘機打傷那三十三位長老，也是給藍曦臣惹了極大的麻煩。

“但是，”金光瑤又道：“現在並無血洗不夜天，含光君也未曾打傷過任何一位長老，臨淵君與二哥關系極好，如果二哥出面想必是能請動他的。”

秦愫斜睨了金光瑤一眼道：“藍曦臣會為了金光善去請臨淵君？”

金光瑤道：“雖說是我使了計，但雲深不知處重建的錢到底是金光善給的。二哥他並不想欠金光善人情，興許會請一請吧。”

秦愫道：“請來又如何？金光善是因為糖尿病而消瘦，所有人都知道我並不懂醫術，給公公奉上山珍海味也是出於一片孝心，還能問我的罪不成？”

金光瑤道：“就算你是無心，但是你這位公公可最喜歡遷怒。”

秦愫道：“無所謂，不吃肉就不吃肉嘛，咱們這素菜也做的極為好吃，不論是千葉豆腐、人造肉，還是香菇金針菇猴頭菇銀耳靈芝，都能讓父親一飽口福。到時候我不給他吃肉，他要再發了病，也怪不到我頭上了吧？而且你現在是金麟臺唯一的少主，金麟臺已經被你控制，誰又能奈何我？”

金光瑤道：“我得到消息，父親已經派人去接莫玄羽等人回金麟臺了。”

秦愫一下子站了起來，道：“什麽？前世他接回莫玄羽是為了制衡你，現在你在表面上退讓了那麽多，他還是信不過你？！”

金光瑤道：“他信過誰呢？”

秦愫咬牙道：“不要緊，我那七十多集《甄嬛傳》也不是白看的，大不了送他一個狐尾百合馬上風！”

金光瑤無奈的搖搖頭,點了點秦愫的鼻子道：“你好歹是個大家閨秀，這種話可說不得。”

秦愫道：“放心，我也就跟你說說。不過，前世你的創意可真不賴，金光善這匹老種馬就合該這種死法！”

金光瑤道：“阿愫，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恨，我知道你迫切的想要報仇。但是瑤哥哥還是希望你能做回那個天真無邪的秦愫，不要被仇恨折磨。”

秦愫道：“你別勸我，你連你自己都勸不了！你敢說你不恨他？！瑤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也對我極為愧疚，但我把話撂這兒，金光善一日不死，我就一日活在痛苦之中。若不是他，阿松會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你對他的疼愛一定不會比阿淩少！我恨，恨毒了金光善，他必須死，必須死在我手裏！你放心，只要他死了，我的怨恨自然沒了，所以，千萬別勸我！”

“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後悔愛上你，在婚前與你圓房也是我自願的。可惜前世我被聶懷桑和碧草所騙，以為你知道一切才……你我互相虧欠，總能扯平了吧。往事不提了，咱們往前看，先把蘭陵金氏握在手裏再說吧，我可是要做仙門第一夫人吶！”

金光瑤道：“我一定讓你做最風光的‘第一夫人’！不過阿愫，你只會報覆金光善一個嗎？聶懷桑……”

秦愫翻了個白眼道：“我知道我幹不過聶明玦，修建瞭望臺如果能得到聶明玦的支持阻力會小很多。我已經說服我自己，算計我的是前世的聶懷桑，跟這個聶懷桑無關，我不動他，就讓他做一個混吃等死的草包廢物吧。放心，一切大局為重，學歷史的總得懂得這一點。只是，你得時刻對他保持警惕啊！”

金光瑤道：“曉得了，總歸不會讓他再傷到你。”

秦愫道：“那莫玄羽那邊，可別讓他再鬧出那種醜聞了。”

金光瑤道：“放心，不會的，我已經見過他，他也不喜金光善，會站在我這一邊的。”

“話可別說的太滿！”

“好了，夜深了，咱們回去休息吧。”

“天寒地凍，你又體寒，今日就在床上歇著吧，我去睡軟塌。”

金光瑤笑道：“我可沒那麽嬌氣。”

秦愫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不用湯婆子手都比你熱，別逞強了，我更沒那麽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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