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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被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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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淵性子淡然,對於情誼一事,從不過多看重與糾結。即使是與無念同宗以及五陵交往,也從非自己主動而為,一向是順勢被動收受。

他能友好與他人相處,甚至處得極為愉悅。但身心卻從未統一過,面容帶笑,靈魂卻能抽離開來,以旁觀者姿態冷靜看著一切。仿佛隨時都能抽身,沒什麽能真正撥動他的心弦。

天生涼薄,他一向這麽認為自己。從未想過,會有人讓他那麽仿徨無措,心痛到無法自已,道心一瞬間動蕩到,多年修行幾乎功虧一簣。

孔婉兒走了,世上再也不會有那個眉目含笑的女子了,她在的那間房燃起了熊熊大火,將一切罪孽都消弭於無形。

伏谷與師尊總以為他的混沌失態,是因為傾慕那女子。他心裏卻明白,遠不是因為情愛。孔婉兒,孔家村,於他而言,更像是一個溫暖的寄托。

只是,那些人用行動證明了,太美好的東西是不容於世的,只適合存於想象中。世外桃源與至純至善如曇花一現,便重回世人的懷念與幻想中。

那房子已經成了廢墟,卻沒人敢接近,他們說那片地,整座山頭,都已經被下了詛咒。臨盆當晚,有人看見孔婉兒抱著孩子,留下血淚,指天大笑,用自己生生世世的輪回換取天罰。

沈長淵不理他人勸阻,怔怔在廢墟中翻找著什麽,可除了焦土與灰燼,還能有什麽呢?他沒找到自己的玉佩,那佩飾不懼火煉,不可能被燒毀。那麽,是在孩子們身上嗎?

想想也是,如果在她身上,她也不至於……屍骨全無。不,如果在她身上,她根本不會有事。沈長淵感到了深深的疲倦,是她累了嗎,所以想離開這世間?

他不甘心,她不能什麽都沒留下,那是唯一會,那麽親切地叫他小長淵的人啊。沈長淵在那廢墟上,呆坐了三天三夜,望著那荒涼只是靜思。

爾後,就在旁人忌憚之地上,他劍法驀然大成了,他命名為焚天。離開前,沈長淵持劍遙指天際,掃了眾人一眼。他想,應該留下什麽話的。但望著眾人的面目,他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最終只留下一個睥睨。

那時眾人還不知,沈長淵那充滿銳氣的一眼究竟是何意,只覺得極深的壓制,仿佛自身只是一螻蟻,將會被碾軋。

後來,無念不再有沈長淵,卻多了位虛淵聖人。

傳說中的天罰,也像是降臨了……

參與逼迫婉兒的宗派,原本都是福澤深厚的因緣之地,作為修行之本的靈氣卻逐漸雕零,甚至到最後,還被蔔占為大兇之地。

而那些罪惡行動的牽頭者、主力者都無一例外,發生了異常,變得神識不清、渾渾噩噩,直至後來生出了利爪。仿佛應驗孔婉兒冷冷的一句:湮滅人性?既然不配當人,便不要當了吧。

那時郁遙剛繼任淩霄掌門,將他們都判定為邪魔,為求安穩,自請拘禁他們。淩霄也一時掙了不少讚揚,稱之有擔當,有勇有識,心系天下;能與出了兩聖人,光耀無限的無念相比肩。

那時,所謂的名門正派都遭了洗頓,虛偽而不擇手段的宗門都逐漸消逝,塵世也恢覆了些許清明。這也被後世人,稱為靈煉。或許,這是孔婉兒留下的最後一份善意的贈禮。

虛淵從沒想過,要找她的孩子,有他那玉佩與她的機緣護佑,孩子想必不會有事,也許會在凡世中過普通而安穩的一生。他更怕的是,自己的強行接觸,會讓那本就無辜的孩子,卷入又一場紛爭之中。

他真的怕了,他天生涼薄,也許是命中帶煞,也許是自己入了孔家村,才導致最後的那些因果。那孩子,他碰不得,想不得,蔔不得。

他也會有愧疚的時刻,每當不安時,他會重回孔家村。村子早在他成聖時,就布下了保護的禁忌,世間五聖之首,無人能傷得了他想護的人。可是,有什麽用,一切都晚了,最想護住的人並不在。

但他還可以輕易去懲罰世間任何人……腦海裏瘋狂的念頭還未成形,他就被一聲怯怯的哭聲打斷了沈思。

一個女娃娃在樹下哭得抽抽噎噎。孔家村人丁已稀少,有知道舊事的人抱著女娃娃走過來,懇切地看著他。孔家村的人怕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果再出一個孔婉兒,他們護不了她,也承受不住。

“她……”虛淵想說,她不會成為孔婉兒,只是一個普通的女童罷了。但看著孔家村人,他沈默了,他們是要還他一個救贖,還他一個安心。

“聖人以後不必來了。”村長垂垂老矣,神色卻帶著堅決。“孔家村想真正避世。”

虛淵被孔家村人客氣地送出了村口,手裏還抱著茫然無措的娃娃。

“蘇,息也,死而更生也。”他緩緩沈吟,“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

“蘇絮。”他輕輕喊那女童,女童吮吸著手指,歪頭看了他一眼,咯咯笑了起來。

虛淵如釋重負,“你也喜歡這名字是吧。”也輕笑了起來,如冰川雪融,流水潤涸,他的世界裏呼嘯的狂風漸漸止住,和煦了起來。

他想,孔家村還給他一個蘇絮。那麽,過去的恩怨都算了吧。帶著她,好好撫養教導她。他會給她最好的,沒人能欺負她,小蘇絮會一直無憂。連宗裏誰對她說話重了,都會被他記在小本本,然後夜訪談心。

無念誰都知道,世間最強的是虛淵聖人,聖人卻有個軟肋,最為護短,任由小弟子胡鬧,幸好那小弟子雖然天真,但著實膽小,倒也沒做出什麽敗壞門風的壞事。

但那小弟子一個無心,卻險些釀成了大禍。焚天劍自大成後,從未出過鞘。蘇絮屬於一天不惹事就不舒服的性子,那日溜到聖人殿裏,就看見那劍端端正正掛在墻上。

她從未看見虛淵拔劍過,聖人之劍啊,該是何等風姿。擡眼再見那劍時,就覺得心癢癢,莫名覺得那劍在朝她招手,引誘著她。“師父,我幫你擦擦劍啊,你不應,我當你答應了啊。”

未聽應答,蘇絮摩拳擦掌,卷起袖子,大義凜然地邁向那焚天,這回真不是錯覺,她真覺得那劍在召喚她。她恭敬地捧著劍,又鬼使神差地撥劍出鞘。

霎時,她聽見了紛紛雜雜的聲音,似是女子低語,又有嬰兒啼哭,還有烈火焚燒的聲音,最後是如野獸般的嘶吼。她怔住了,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輕撫劍身,她仿佛聽到它在哀鳴。

蘇絮感到一陣悲涼,從骨子裏,從魂識深處而來的。她從未受過什麽真的委屈,一下子被洶湧的情感淹沒,也沒留意有“滴滴嗒嗒”的聲音。

待虛淵眉心直跳,感覺不妥,從殿外急忙趕來時。蘇絮身前已經積了一灘小血泊,她手指早已被鋒利劍鋒劃破,卻毫無知覺。

虛淵心疼小弟子,就要上前,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帶著絲絲哀求與透徹的絕望:“小長淵,小長淵,我做錯了什麽?”他一下子楞住,他怎麽忘了,焚天是祭奠婉兒後,才大成的。

他從沒想過拔劍,他知道婉兒生性善良,不會讓他去為她報仇覆世。而如今,焚天融入蘇絮的血,她能看到孔家後人如此生活,與她截然不同的境遇,她是不忿了嗎,後悔了嗎?

絲絲血氣縈繞起來,圍著蘇絮不住地打轉,焚天發出聲聲悲鳴,隱隱有聲音傳出:“她不是我,我變成她,好不好?”那聲音帶有撒嬌以及誘惑之意。

“你不是婉兒。”虛淵閉上眼睛,屏息凝神。

它該是他成聖的心魔。世人以為他與婉兒交好,在那逝去之地待的那些天裏,一定是她給了他什麽傳承,才能成了聖。

只有虛淵自己知道,他只是堪破了道而已。他修行一向順遂,往往只是一念之間便能突破。那一刻,他無比地想成聖,他不願置身這世外,於是,他便成了聖。

而他那些無法克制的沖動,被封在焚天劍裏,就當是給婉兒一個交待與承諾。一個,出劍焚天,滅世的承諾。

可是,小弟子的出現,已經逐漸消去他的戾氣。他不想滅世了,這世道不美好,也沒多糟糕,恰好適合生活。

他望著兀自入妄的蘇絮,再耽擱下去,她怕是要被奪舍了。

這小弟子,平日他連手板都舍不得罰她。如今,怕是會恨極他了。他擡掌,輕撫她的腦袋,忘了這劍吧,不吉利。

而後,在無念震驚的目光下,他在懲戒臺上宣布,他最疼愛的小弟子蘇絮,因冒犯聖人,被逐出師門,廢去全身修為。

他讓伏谷悄悄送蘇絮去幽谷,就這樣吧,當個普通平凡的人,安順地過一生。

他親手將生命中的小太陽送離,又回到終年只有冰封的日子,寒徹透骨。

孑然一身又如何,他是聖人,聖人不需要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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