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幽然，他怎麽樣啦？”小公主搖搖幽然的袖子，撒嬌問道。

“拉拉扯扯什麽樣！”幽然拽回自己袖子，喝道。

恭瑜撅起嘴，乖乖立正。

安分才沒幾刻，又決定動口不動手。

偷偷朝幽然發尾吹了幾口氣。

幽然被發絲撓得發癢，很是無奈地望著天真的小公主。

又望向裏屋已經安睡的秋光，不由嘆了口氣。

“你只要少氣他，他就沒什麽事。”幽然沒好氣道。

“我……我沒想到他反應那麽大，就隨口說了一句是我面首而已。”小恭瑜委屈地對手指。

“他可是淩霄的首徒，氣性當然高了。”

“淩霄首徒？萬法大會魁首，斬盡十四州邪魔，那個傳聞中，修真界年輕一代的第一人？”公主養在深閨，卻也對世間奇聞軼事感興趣。

“一劍寒光十四州，他是秋光？”小公主望向裏屋，眼睛亮晶晶。

“我撿到寶了。”聲音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幽然不忍心潑她涼水，輕咳幾聲。

“他如今內力全無，身體虛弱……”可能比你還弱，幽然在心中補充道。

“沒關系，有你在這，宮裏還有那麽多靈藥，一定可以幫他恢覆。”恭瑜大手一揮，絲毫不在意。

幽然不再說話，只靜靜看著安睡的人。

也不知，是福，是禍。

“我先回宮了，你……”幽然本想囑咐恭瑜幾句，見她一副心思都系在屋裏人。

不由曬然一笑，哎，讓她吃吃苦頭也好吧。

小公主恭瑜的苦頭，來得有點快。

秋光很快就醒來，精神還不錯，就是……

脾氣不是很好。

榻前的地上，滾落著打翻的藥碗，藥漬一地，一片狼藉。

秋光強撐著支起身子，衣裳淩亂。

見恭瑜進來，侍女有些慌亂：“公主恕罪，是奴婢伺候不周。”

雪桃跟在身後，見到這場面，明白了幾分，示意其他人先行退下。

“你沒事吧？”恭瑜囁嚅著，有些無措。

“公主何必費心救我一個廢人？”秋光盯著自己無力的雙手，淡漠道。

“我名喚恭瑜。”小公主說出自己名字，還有點害羞。

“何況，你才不是廢人，你可是秋光君呀，名揚天下的……”公主聲音不由得低下來。

不知哪句話戳到秋光的痛處，他的眼神一下子淩厲起來，如劍出鞘。

可惜現在的秋光，連一劍都無法使出。

雪桃一下子護住被驚到的小公主，冷聲道，“秋光君就是如此對待救命恩人的？”

“我可沒求你們救我。”無法自行起身，秋光有些自暴自棄地重新躺回床上。

以手遮住眼臉，滿是絕望無力的氣息。

“公主，我就說吧，他根本就不稀罕你救他，現在心裏肯定怨你了。什麽秋光君，根本就是白眼狼。”雪桃沒好氣。

恭瑜沒搭話，只是靜靜走過去，低下身子，拿出手帕就收拾起地上的殘渣滓，裙擺臟了也不在意。

“公主你……”雪桃有些驚愕，連忙想阻攔，又被恭瑜一個眼神勸了回來。

“在我很小的時候，皇兄皇姐都不願意跟我玩，嫌我笨，只會哭。”恭瑜端起藥碗，拿在手裏細細撫摸。

“有一天他們捉弄我，把我推進泥潭就走了。泥潭很偏僻，沒有人找到我。夜裏，很黑很黑，我哭了一夜。第二天才有人找到我。”秋光連姿勢都沒換，似乎對小公主的故事根本不感興趣。

“他們找到我時，我已經瞎了，什麽都看不見。一個又蠢又笨的公主，還瞎了。”恭瑜輕笑起來。

雪桃捏緊袖子，她從不知道有這段往事。

公主嘆了口氣，席地而坐，依靠在榻前。

秋光感受到眼前人那有些哀傷的情緒，手指微微動了下。

“我那時很怕，很怕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很怕父皇母後不要我了。他們不許我哭，怕再傷了眼睛。可我就是止不住，躲在被子裏偷偷流淚。還在想，與其戰戰兢兢等他們不要我，那麽煎熬，不如給自己個痛快。”恭瑜說起往事，滿不在乎，秋光卻微微側過頭。

“有次，我偷偷藏起了個碗。摔開了，摸索著拿了個碎片對著自己脖頸、手腕比劃。”恭瑜舉起自己手腕，其他兩人目光也不由落在那截細白上。

“然後幽然就出現了。他說，依我的力度，得劃個十幾遍才能自盡得了。我那麽怕痛，一下子就慫了。”恭瑜輕笑起來。

“他說他是聖手幽然，世上還沒他治不了的病。還說我眼睛根本沒什麽大礙，就是憂思過度，哭得太傷了，休息幾天就好了。他還嘲笑我，就這麽一點小病，還尋死覓活的，太蠢了。現在他找著機會，還會嘲笑我呢。”恭瑜揚起嘴角。

“我的眼疾跟你的傷情比不了，可是……”恭瑜沒說全，只是認真盯著秋光…

秋光明白，小公主想告訴他，她能體會他的心境，那種無力恐慌，甚至絕望輕生的感覺。

“世上沒有幽然治不了的傷情。”恭瑜認真道。

“聖手幽然……”秋光喃喃道。

“這個碗是幽然給我特制的，裏面過的藥，醫好過我。雖然摔不壞，可我也寶貝得很，你可要小心了。”恭瑜將藥碗輕輕放在秋光枕邊。

“你一定能醫好的，我也會一直陪著你。”恭瑜離開前，語氣堅定。

秋光看向枕邊的藥碗，有些觸動，卻還是抿緊了嘴。

小公主給秋光好好開解了一番，前一秒，還是一個很穩重成熟的知心人，下一秒，就開始掉眼淚。

“嗚嗚，雪桃，我裙子臟了。想起以前，就覺得自己好慘。就因為自己生得可愛，得父皇母後疼愛，他們就盡欺負我。”小公主哭得一抽一抽的。

雪桃深深呼吸幾回合，指著她說：“你剛剛明明說自己又蠢又笨，怕被扔了。”雪桃覺得自己平白感動了。

“我就……誇張了一下下，我那麽可愛，他們可不舍得丟了我。”小公主沒覺得自己有錯。

雪桃看著哭泣的小公主，嘆了口氣，心想，但那曾經的恐懼是真的吧。

一個有眼疾的公主，在宮裏可不好受。

幸好，如今公主無礙。

公主不僅無礙，還很好，說到做到。

果真一直陪著秋光。

喝藥陪著，進食陪著，看書陪著……

甚至換衣時，還妄想伸出自己的罪惡之手。

不過這陪伴也不都是白白付了流水，起碼，她跟秋光的關系緩和了許多。

秋光也能習慣她在身邊，當然，這是小公主自己心想的。

秋光心裏無奈，也只能忍著小公主的黏糊。

小公主精力過剩，一日，日常腦抽，高聲念起，“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秋光本就在修覆自己的心智，聽到這言語，感覺耳朵翁鳴。

“所以說，你現在這麽慘，是老天對你的考驗。”恭瑜很是感慨。

“公主。”雪桃察覺不對，用手肘捅捅小公主。

“啊，不慘，不慘，你不慘。”恭瑜頓覺失言，捂上自己罪惡之嘴。

“今日天氣這麽好，我們去花園裏轉轉吧。”恭瑜看向窗外，想轉移話題。

然後就又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三人望著秋光無力的雙腿，有些尷尬。

小公主怎麽可能忍受自己造成的難堪。

一四輪車很快就送過來了，可供一人的坐墊，底下安著四個輪子，可自由移動。

“有些簡陋，等過些日子，再做個更好的。”恭瑜有些羞澀，覺得現在這東西拿不出手。

秋光靜靜盯著那四輪車。

坐上去，就承認自己真的是不良於行的廢人了。

恭瑜也不催，只是在一旁乖巧等著。

秋光看向恭瑜，小公主眼睛亮晶晶的，永遠充滿了希冀。

秋光低下頭，想起那句，一定會醫好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好。”秋光低聲說，也不知是在應答哪句。

小公主的花園自然是不尋常的，各季各花都開得鮮艷。

恭瑜推著車子，幾人細細賞花。

在一株桃花前停下，微風拂過，艷麗的桃花落了幾人一身。

暗香浮動，桃花殷紅，映上小公主羞怯的臉頰。

小公主手捧桃花，輕聲問：“你最喜歡哪種花呀？”

“梅花。”秋光回答。

“是因為一身傲骨，不懼寒霜嗎？”恭瑜問。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秋光平靜道。

不同桃李混芳塵……

恭瑜訕訕看向自己手捧的桃花，一揮手，桃花簌簌落地。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我喜歡落花。”恭瑜很是理直氣壯，為自己機智高興。

雪桃忍笑得辛苦，小公主明明喜歡桃花得緊。

“一朝漂泊難尋覓……”秋光也不拆穿恭瑜，倒對這句詩詞細細咀嚼。

幾人談花，談奇聞，也很是輕松愉快。

秋光會很快好起來的，我會一直陪著他，這些天，過得真是開心。秋光，應該也很開心，真好。小公主在自己的私密日志寫道。

可秋光，並不開心。

“幽然說你憂思過度，不利於恢覆。”恭瑜苦惱道。

秋光沒回答，只是皺著眉頭，又翻過一頁書。

恭瑜一把將書蓋上，“你不開心，是嗎？”

秋光涼涼看了她一眼。

恭瑜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他怎麽可能會開心。

原來，會開心的，一直以來，只有自己。

“會好的，很快會好的。”恭瑜嘴拙，也不知道怎麽安慰。

“很快？是十年，還是二十年，還是等到我老得不能動了？”秋光語氣帶有諷刺。

恭瑜張開口，卻不知怎麽回答。

“二十年，三十年我也陪著你。”恭瑜著急地說。

“你是公主，始終要嫁人。到時我是什麽，尊貴的公主，那見不得人的面首嗎？”秋光一字一頓咬牙道。

“你才不是見不得人，我……我可以嫁給你。”小公主見不得他辱沒自己，一急，說出了心裏話。

“可我不願娶。”秋光君涼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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