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端坐在庭院前, 看著不斷落下的雪花，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雖說她才見過家光一面，但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相信一個母親, 會將自己的孩子推出來獻祭。

五條慢步走到她身邊, 從袖子裏拿出了一袋金平糖。

“我不喜歡吃甜的。”霽月看了他一眼, 沒心情吃糖。

“誰說是給你吃的呀。”五條坐到了她身邊, 自顧自就吃了起來。他抓了一大把塞進嘴裏, 嚼得劈啪作響。

霽月翻了個白眼, 很想錘熊孩子一頓。但現在她實在是提不起勁兒, 就饒他一回吧。

“如果天元的死會引發天災，那所有人肯定都希望他活著。但他現在活不了了，還需要別人來給他續命。這個續命的人, 就變得至關重要。因為他犧牲了自己，拯救了江戶。”五條一邊吃糖，一邊就說了起來。

霽月楞了一下，她意識都他是在用最高層次的眼光來審視此次事件。作為未來家主的他, 眼界居然已經如此高了。

“將軍其實又懷孕了，天元大人還預測, 這是一對雙生子。那麽理姬的存在，就變得有些尷尬。因為瘟疫褪去, 德川家的男性子嗣越來越多, 將軍她無法預測以後會不會有人因此來逼迫她禪位。”五條舔了舔嘴角, 一點糖汁都沒有放過, “而且緊盯著江戶的, 還有京都。”

“所以將軍她主動獻出了自己的女兒，這樣一來，整個江戶城的百姓都會擁戴她。而天元擁有了理姬的身體, 在名義上，他甚至還要喊將軍一聲‘媽’。”霽月懂了，犧牲理姬一個人的靈魂，得到的，卻是無數。

“有了天元，德川家至少可保百年安穩。”五條手中還有兩顆糖，他攤開掌心，伸到了霽月的面前。

垂眼看了看，霽月挑了紅色的那一顆，放進了嘴裏。

糖還是很甜的，只是她嘗不出罷了。

五條的手沒動，他見她的愁眉依舊沒展開，就還想她繼續吃。

霽月伸出手，沒客氣，又丟進了嘴裏，“平安神社我們進得去嗎？”

“江戶城就沒有我進不去的地方。”五條擡起了下巴，很得意地說道。

“不錯嘛，看來瞬移你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霽月表揚了一下孩子，畢竟自己還指望著他帶她進去見天元呢。

直覺告訴她，這事要圓滿解決，就得從天元身上開刀，因為一切的源頭都在他。

“咳咳。”五條站了起來，他抖了抖身上的羽織，站好了。

“現在？”霽月看明白了他的動作，這孩子行動力可真強啊。

“越早越好。”五條舒展了一下肩膀，然後他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他要用什麽姿勢帶她瞬移啊？

這麽多年了，他們似乎只有在吉原那一抱最為親密了吧。

要抱的話也行，他做好心理準備了。

就在他要伸出手抱住霽月的時候，她卻是先一步抱住了他的腰，貼住了他的身體。

對於霽月來說，抱著他瞬移已經好多次，她早熟悉流程了。

五條身子一暖，她的體香撲面而來。雙層刺激之下，他一飛沖天，沒一會兒就到了天元神社內。

“居然沒有帳？”霽月松開了手，她小心地跳過了庭院之中的枯山水，來到了走廊之上。

“不需要，人類可以大大方方進來，咒靈則會遠遠躲開。”五條很快就恢覆了，因為現在不是時候。

“但是上次那只咒靈卻進來了。”霽月立馬抓到了疑點，她貼著墻根，慢慢地升高了腦袋，往室內看了進去。

“又沒有人。”五條早用六眼勘察過了，周圍沒有活物，蒼蠅都沒有一只。

不太對勁，不止沒有蒼蠅，鳥兒，野貓，昆蟲，都沒有。

“你小聲點兒。”霽月緩緩站了起來，她整理了一下衣擺，放心大膽地走神社之中走去。

“等等，有……，人來了。”五條覺得很不對勁，他一把抱住了霽月，就瞬移到了神社的屋頂之上。

才下過雪，瓦片濕滑，兩人抱在一起，趴在屋頂上，很是狼狽。因為事發突然，五條也沒來得及調整一下，整個人壓在霽月的身上，把她當成了肉墊子。

霽月差點肺都給壓出來了，肋骨頂著瓦片，痛得要死。但很快，她的疼痛就減緩了，原來是五條開了術式，將她包裹住了。

寒風吹不進來，身下的瓦片也不硌人了，就是背後那孩子，體溫著實有點灼人。

“我……”五條想說點什麽，他真不是故意的，反正她遲早都是他媳婦，他沒必要這樣呀。萬一被她誤會自己人品有問題，那以後可真要家宅不寧了。

“噓！”霽月反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的唇印在她的掌心，濕潤而富彈性。

這個混小子，是不是偷偷用了撫子的潤唇膏啊！

五條拉住了她手腕，微微地扯開了一點。他現在心跳得賊快，氣喘得也粗，只用兩個鼻孔根本不夠出氣的。

他的拇指剛好按到她手腕內側，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脈搏。

誒，她的心跳居然這麽平穩的嗎？

他這麽大一個帥哥和她親密接觸，她心跳頻率居然都不會變的嗎？

難道說平常她的心跳更緩？不對啊，跳得那麽慢，除非她是王八精。

“你要去殺五條悟我也去了，你的諾言什麽時候可以實現？”

“你太急了，真人。”

“哈，說起來，這個名字還是你給我取的呢，真是難聽。什麽是真的人，什麽又是假的人啊？”

“真人，是道教術語。而陰陽師，是奉行陰陽五行的……”

“別跟我說這些，我只想知道，你什麽時候能殺光所有的人類？”

霽月的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她從瓦片的縫隙裏看向了屋頂之下的那個房間。角度剛剛好，她看清了房中正在對話的兩人。

一個，就是他們要抓的那只咒靈，它居然叫真人。

而另一個，正是天元。

她沒見過天元，但她一眼就推測出來了。他這張臉她十分陌生，但感覺卻很是熟悉。

她見過他！

霽月想起來了，她在平安時代就見過他！

“快走，小悟！”屋頂並不是一個適合思考的地方，她反身就抱住了五條的腰，一頭紮進了他的胸膛之中。

他胸口的熱氣讓她緩過來了一些，但她依舊渾身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斷。

五條很快就瞬移到了自己的房間，他以為她是冷到了，連忙扯了幾床棉被過來，裹在了她的身上。

但她還是一直在顫抖，臉色發白，額上都是冷汗。

一咬牙，五條脫掉了羽織外套。他鉆進了被子裏，一把將霽月抱進了懷裏，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霽月腦子那團混沌終於理清了一些。她擡了擡眼，才意識到自己在五條的懷裏。

雖然他才十四歲，只有身高，肌肉還很單薄，但這個懷抱，卻是將惶恐之中的她安慰了下來。

在同一床被子裏的兩人體溫一致，一呼一吸也完全默契，就連心跳的頻率都一模一樣。他們什麽都沒有做，卻仿若已經融為了一體一般。

不行，不行，他才十四歲！

霽月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強行讓自己清醒了過來。她調整了呼吸，將被子搶過來，只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天元到底多少歲了，有人知道嗎？”

“不知道。”五條很確定這一點，他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坐直了，“不過我外婆還在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江戶城立足了。”

其實天元這個人渾身都是疑點，但因為他實力強勁，又一直在祓除咒靈，做著維護江戶城安穩的工作，還和將軍家關系緊密，哪有人會去懷疑他呢。

“他沒有祓除那只叫真人的咒靈，反而看起來還關系匪淺。該不會……，他在做什麽人體實驗吧？”霽月想起了真人身上那些縫合線，難不成這只奇怪的咒靈，是天元造出來的？

他自己身體衰老，需要更換，拿咒靈來試手嗎？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正是當初平安時代時，霽月在晴明宅中見到的那個仆人，角星。

啊，對了，現在她所見到的天元，身體也不是角星，樣貌，身量都不一樣，但氣息和咒力卻是完全相同的。

她是以穿越的形式來往於三個時空，五條是因為六眼，其他人應該是咒力的輪回。但他不同，他是一個人，他一直都是他。

事情又回到了原點，要搞清楚這一切，她必須知道在平安時代發生了什麽！

如果天元真是靠著寄生於新的身體活到現在的，那他一定保留著幾百年前的記憶。只是，他肯定不會輕易地告訴自己。

“那我們再去平安神社看看就知道了啊，他幾乎不出神社的，要搞什麽鬼，肯定都是在裏面。”五條對天元毫無崇拜之意，在他眼裏，只是個糟老頭子罷了。

“不，在此之前，我們應該要先平息謠言。”霽月咬著唇，突然想到了另一種辦法，“都說天元死了就會發生災害，但這種事會不會發生，誰都不知道。那，我們就將風向逆轉過來。天元必須死，他得用他的咒力來平息大地和火山神靈的怒氣，不然，地面才會震動，火山才會噴發。”

“這次要我裝扮成什麽？”五條立馬激動了起來，他好像做壞事上癮了一般。

“嗯……”霽月沒打算讓他出去逆轉謠言的，但既然他都主動請纓了，她自然不會放過。

既然要將謠言的內容修改，那就得深入大眾。五條家可信任的人也沒幾個，霽月還是選擇了當初那群小夥伴。七海，硝子，伊地知，還有胖達。不過這點人遠遠不夠，所以她又找了月詠他們。

吉原是最好的謠言發酵基地，這裏客流量眾多，而且各個階層的人都有。本來游女們都擅長聊天，將反向的謠言散播出去，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情了。

輕松的工作，當然不會交給五條。他可是未來家主，需要磨練。

在霽月的巧手之下，這次將他變成了一個走街串巷的賣貨郎。

在他銀色的頭發上綁了紫色的頭巾，臉上畫著紅色的妝容，以掩蓋他本來的面目。再給他配了一件紫金花紋的小袖，往貨筐裏亂七八糟塞了一堆甜食糖果，就推著他出門去了。

這一次霽月還是跟在他後面，但讓她意外的是，五條居然即刻就學會了和不同女人打交道的技巧，再也沒有出現被調戲的場面了。

甚至霽月還看到他逗得好些年輕女孩子嬌笑連連，臉上出現的紅暈比晚霞還要誇張。

“貨郎小哥哥，你明天還來嗎？”

“明天啊，我不一定在這邊哦。”

“那人家想找你，去哪裏呀？”

“啊，要找我的話，晚上來高天原就好了。”

“哎呀，你早說你在高天原就行了嘛，今天我一定去。”

“說好了啊，一定。”

五條敷衍地揮了一下手，身體很快就轉過來了。但誰知道，他一轉過頭來，立馬就對上了霽月。

抄著手，本想著問問他怎麽樣了。但此刻莫名其妙就很氣，將頭一扭，霽月甩著長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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