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青默禦劍站在一處懸崖峭壁前, 面前的斷崖上生長了一棵歪脖老樹，千年前是這般，如今還是這般。

望著此處千年不變的風貌，他的臉上似冷漠卻又似有嘆息。

他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機會用到這樣東西，畢竟過去世事萬千變化，從未有一人能牽動他的心神。

他也忍不住思及過去，曾在與殷血獨拼死一戰之前算過的兩卦。

一卦，算出了寧樂谷將會發生極其慘烈之事，他原想將剩下一抹脆弱元神依附的身軀埋入寧樂谷那片地下, 讓整具肉身與整座寧樂谷的地脈結合，從而加持整個谷中的保護陣法，結果卻慢了一步。

另一卦, 算出了他需要奪舍他人肉身，才能茍活下去。而後將會遇到一個對他而言重要非常的人。

那時寧卿陌不以為意, 甚至不以為然。

然而，後來, 這兩卦都發生了，他沒來得及阻止第一卦的人禍，第二卦也將他過去輕視的情愛帶給了他。

他不僅遇到了那個人，竟還愛上了那個人。

現在更是要以舍棄修為的代價替別人抵擋天劫，實在是可笑至極。

聞青默扯了扯嘴角, 卻並非是嘲諷自身的笑，而是想到了淺淡卻又柔和的笑。

一陣風吹過，吹落了樹上的幾片樹葉。

他伸出手, 接住了一片落葉，筋絡分明的綠葉被夾在修長的兩指之間。他指尖微松，吹了一口氣，將其吹離了指尖，飄向他處，這一吹，仿佛吹走了他所經歷的一切黑暗，也吹化了他心門外曾經堅不可摧的堅冰。

聞青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再無任何情緒，嘴唇微啟，口中念了幾個字，先前一動不動的身體隨即動了，身影一閃，竟是直接進入了峭壁中。

半日後，天色暗了下來，整座山頭的四周被一層黑色霧氣籠罩，最後在黑夜中被徹底吞噬。

五日後，看上去恢覆了巍峨山勢的山體中間猛然迸發一股濃烈的魔氣，“嘭”的一聲震天巨響，山體也隨之分崩離析，在變成大小石塊飛向漫天各地時，落地之際，立即化為了粉末消散於天地間。

在被夷為平地的山間，一道著紅白衣衫的身影立於一並雪白的劍上，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他的手中拿著一個巴掌大，高約一尺，上面布滿了各種梵文的小鐘，沒有多看，隨即迅速地收了起來。

之後，他將溢出嘴角的血跡抹掉，向著遠方禦劍離去。

******

入定和閉關的區別在於，一個是調息內府可以決定時間的長短，一個是修煉法力，一閉一睜眼或許便是凡人百年。

玄燭因為先前消耗了極大的元神之力，本就心神俱疲，一直都在強撐著，本來還擔心聞青默醒來後會如何，幸好他的擔心成了多餘，接著聞青默讓他入定調息後，他也沒有多想，徹底放松了下來，渾然不知身邊後來發生的事。

他感覺出來周圍靈力的聚集速度變得快速後，便知道一定是聞青默所為，心情更是輕松了不少，因需要補充的靈力不算少，所以這次的入定反倒像是閉關一般很是專心致志，但又不會和閉關那樣不知山中年月，很快也會自行醒過來。

起初入定調息還算順利，樂極生悲，玄燭意識到心魔來了之後，那蠱惑的聲音又開始不停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了。

——你知道的，聞青默走上了修魔之路，如你仍執意繼續修仙，往後，一人入魔界，一人入仙界，可就再無機會相見了。

——你真的想要這樣的未來嗎？我就是你啊，所以知你對徒弟已用情至深，何不至此墮魔道，便可以成全兩人永生永世之好。

——如果堅持修魔，小徒弟也定不會說什麽，可你真的還能夠放開他的手嗎？

——世事無常，把握現在。就像寧卿陌所說過的一樣，堅持本心修魔不就好了，你也走上他的路，以後與他攜手共進退，再也不分開不就好了。

這些悉悉索索地嘮叨聲讓玄燭很是心煩，可仔細思考的話，他又覺得很有道理。

這一點，早在當初聞青默吸收怨氣的時候，玄燭便想到了。

他甚至責問過自己，說好保護對方的的，最後卻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即便聞青默現在成功吸收了怨氣，擁有了其他魔修比之不及的龐大修為，可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而他既然已經回應了他的心，那又怎麽可能再舍得放手讓對方重新回到魔界，重新變回曾經那般沒有一絲生氣的模樣。

如若他順勢墮魔，那他從此往後便可以一直陪伴在聞青默身邊，再不會讓聞青默流露那樣的表情了。

就像此時，他的眼前出現了由心魔制造的種種幻象，他明知這些都是假的，可因為影像裏皆是聞青默，導致他根本無法徹底的無視。

“師父，我不想和你分開。”

似乎只是突然之間出現，又似乎是出現了許久的聞青默緊緊抱著玄燭，將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尖尖的下巴有點隔人，言辭中滿是對他的依戀。

玄燭嘆息著，回抱懷裏的人，訴說著內心真實的話：“我也不想和你分開。”

突然，聞青默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漂亮的眸子熠熠生輝，問道：“師父，我們同修吧？”

玄燭一楞：“同修？”

“同修”對於修士而言即是雙修，代表了不只是身體上的交融，還有元神與元神共同修行，是一種讓靈與肉都得以提升的修煉方式。此種修煉方法，對法力增長的助益遠非獨自一人的修行可比，以至於大部分修士想要與人修成道侶，對道侶其實並沒有多深厚的感情，無非就是達成了“讓雙方修為快速增長”的契約，所以才會結成道侶。

玄燭條件反射性的反問似乎讓聞青默想到了什麽，眼神慢慢黯淡了下來，若有所失道：“對了，我都忘了，我成了魔修，如若師父與我在一起同修，會就此沾染了師父的道心，對師父並無任何益處。是青默癡心妄想了。”

玄燭忍不住擡起手，輕輕撫摸聞青默的臉頰，如嘆息般道：“不是癡心妄想……”

他也想與對方行那般之事，只不過……

玄燭不禁想起過去，那段讓他身心俱疲，最終弄得滿身是傷的感情。

他曾以為上輩子那樣一過，來到這樣的世界後再也不會遇到讓他心動的人了。

可或許就是那冥冥之中的緣分吧。

他遇到了奪舍失憶的寧卿陌，這個讓他又憐又愛的弟子，自此之後，他明白原來自己死寂的心還會跳動，而且比上一世更加的鮮活，更加的讓他不可自拔。

如果說，當年與柯昊焱的愛情，從頭至尾都是源自柯昊焱的主動與情深，打動了他，讓他有了再一嘗了與人戀愛的滋味是何的話，這一世，與寧卿陌相愛，便徹底變樣了。

雖然這段感情依舊是由對方傾訴了衷腸開始，但其實玄燭早早地就心動了，他看似不自知，卻一直以“師父和弟子”之名回應著。

實在是遲鈍加愚蠢。

“其實，”聞青默仿佛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波動，用言語鼓動著玄燭，“師父只要和我一樣，保持本心……哪怕真的入魔，也無事，不是嗎？”

確實如此，可是……

玄燭的拇指輕觸聞青默眼睛下方的皮膚：“你真是如此想的？”

聞青默“嗯”了一聲，望著他，黑亮的眼眸裏情深似海。

他湊近玄燭的臉，即將吻上玄燭的唇畔之際，卻被玄燭一只手擋住了。

聞青默楞怔地望著玄燭，似不知道他這是為什麽。

玄燭用手指輕輕摩挲對方柔嫩的嘴唇，對視著仿佛被他的動作所傷害，變得泫然欲泣的一雙眼，沈吟道：“是啊，我知你定然這麽想過。”

“所以，師父你是拒絕我了嗎？”聞青默苦澀的一笑，裝作不把這個回答放在心上的樣子，隨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你要走的話，能否給我留下一次美好的回憶再走？”

玄燭不置可否道：“什麽樣的回憶對你而言是美好的？”

聞青默莞爾一笑：“當然……是這樣的。”

周圍一片空白的場景忽然一變，變成了一片旖旎的煙霧繚繞，在朦朧的視線裏，聞青默推了一把玄燭，將玄燭推倒在出現在兩人身後的四周掛上了紗幔的床榻上。

玄燭倒在柔軟的床榻上，看著脫去衣服的聞青默，默然不語。

聞青默極盡所能地挑逗著玄燭的五感，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技巧不到位，不論他怎麽挑逗，又摸又親又吻，以身體誘惑，種種方式一一上陣，玄燭還是一點反應沒有。

聞青默看著眼前毫無動靜的物什，擡起頭看向玄燭：“師父，……你？”

玄燭感覺到現實世界裏可供吸收的靈力開始變得稀薄，知道他差不多可以醒過來了，畢竟他想見的不是眼前這位脫光光的“聞青默”，所以也不再配合這演戲，坐起身，推開了雙腿跨坐在他身上的人，漫不經心道：“就算你是我的心魔，看來你也不是完全清楚我的全部。”

心神一動，眼前的所有事物扭曲變化，變回了一片白茫茫。

而他的面前，除了穿著完好的“聞青默”之外，再無他物。

玄燭雙手負後，漠然道：“如有下一次，裝得再像一點，我的小徒弟就算想過那些，也沒舍得真讓我入魔。”

真正的聞青默想看到玄燭被魔心所控，就此入魔嗎？

或許想過，這樣他們便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然而，最終他也沒有給自己這麽想的機會。

一方面，玄燭了解聞青默所想，另一方面，正是他了解聞青默另外不可言說的想法，才會更加的糾結。而也正是這份糾結，將本就存在的心魔孕育的更加強大，成了僅憑忽視無法消除的存在。

有安心而讓道心穩定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傳到玄燭的元神內，是來自隕星琉印燈的引導，讓他在面對心魔時，還能夠保持一絲清醒，不至於被迷惑了心智。

仿佛知道他即將離開此次入定，鬼魅的心魔之聲再次幽幽響起。

——玄燭，心魔易生，卻難除。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後悔嗎？

玄燭懷疑這心魔真的是有他心裏所產生的嗎？如果真的是他的，那為何不知其實他已有了答案。

睜開眼，玄燭看到聞青默就站在他身邊，似乎一直都看著他。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兩抹熟悉的氣息隱身潛藏在一旁，不知道是想幹什麽。

而應該是在他入定後醒過來的黑仞看到他醒來後，撒嬌似地蹭著他的臉，他隨手摸了摸黑仞的大腦袋，黑仞開心地吼了一聲。

與此同時，玄燭察覺到了聞青默修為的不對勁，他瞬間放開黑仞，站了起來，面對聞青默，皺了眉：“我入定的這段時間，你做了什麽？”

玄燭在入定前，仔細觀察過聞青默，他雖然看似是合體期，但其實已有大乘前期的實力，可現在——竟然只是剛剛到達吞噬期的修為！

聞青默對他的質問渾不在意，笑了笑：“不過是暫時從地魔那裏要來的修為，不要也罷。”

玄燭面無表情道：“你知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玄燭打起了馬虎眼：“我讓嫣姐姐和楚道長先回去了，之後我守著師父就可以了。”

“回去個屁！”

一聲脆生生的女聲驀地在一旁炸開。

澹臺嫣爆了粗口之後，解除了與楚子拾身上的隱身咒，現了身。

黑仞像是突然被澹臺嫣爆炸般的氣勢嚇到了，對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怒吼起來，渾身的毛也跟著炸了起來。

聞青默一臉詫異地看向兩人。

如今已是吞噬期修為的他又怎麽可能會察覺到澹臺嫣剛才的招數。

澹臺嫣氣呼呼地瞪了聞青默一眼，然後就是對玄燭劈裏啪啦一通告狀：“小青默在你入定後就離開了，說是去找他千年前放置的一樣東西，也沒說是什麽。昨日他回來時候的臉色可比現在差多了，簡直是一副死人臉，嚇得人很。

“那時候，我和子拾問他幹什麽去了，他也不說，但明顯還沒捂熱的法力都沒了……這家夥怕我和子拾說他，還讓我們趕緊回去處理自己的事。我和子拾這麽有良心的人，怎麽可能會僅憑他的三言兩語就真被唬回去，這不就等在一旁看他會說什麽嘛，果然是準備瞞著你。”

澹臺嫣說話的途中，玄燭的手就握成了拳頭，聞青默似是發現了這一點，把手伸到寬大的袖袍裏，一把握住，仿佛是在擔心一般，而後看向澹臺嫣，道：“嫣姐姐，你誇張了。”

“哪裏誇張了，”聞青默似笑非笑的眼神看過來，澹臺嫣汗毛都立了起來，馬上尋求夥伴的增援，梗著脖子道，“子拾，我誇張了嗎？”

楚子拾搖頭，聞青默又變回和他一樣的修為，甚至比他還差點，他已經不怵了，堅定道：“不誇張，其實聞青默當時的臉色比死人臉還要差。”

玄燭聽完兩人一搭一檔的對話，臉色變得極差，在這個心緒震蕩之際，先前被他壓制的心魔仿佛又開始冒了出來，他微微仰頭，吸了一口氣，極力壓制後，看向聞青默，自認還算是冷靜，決定把解釋權交給聞青默：“青默，你說吧。”

聞青默沈默著，他習慣性地咬了咬下唇，像是並不打算開口說什麽。

澹臺嫣兩個圍觀者覺得時間似乎在聞青默沈默的時候停止了流動，讓他們覺得有些窒息。

在玄燭的耐心即將消失，臉上被失望一點點占據，張口欲言之時，聞青默動搖了。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顆真心，如果因此而失去……

聞青默不打算繼續想，拿出了那口掌心大小的鐘。

他用骨節分明的食指勾著一根紅繩，紅繩串在寶物頂端小孔之間，襯得指尖的膚色白如紙，也襯得這口鐘的顏色黑如墨。

從玄燭的視角看過去，可以看到這口漆黑的鐘內懸空著一顆好似紅的滴血的珠子，血珠在鐘內搖搖擺擺打著轉，卻因並未催動法力，並未發出任何聲響。

玄燭三人一看這口小鐘就知道不是凡品。

“它叫破闕絳珠鐘。”聞青默道，“以我法力為食，一件可以幫助師父渡劫的絕品仙魔器。”

玄燭依舊不言不語，隨後在一片靜默中，他有了動作。

他的袖子一揮，澹臺嫣、楚子拾和黑仞皆從他與聞青默的周圍消失了。

幾乎是瞬息之間，澹臺嫣和楚子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玄燭的修為轉換了所在的位置。他們站在距離兩個當事人地方的百裏之外，面面相覷。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黑仞想要立即回去，澹臺嫣發現後，用法力阻止了黑仞的行動，急忙道：“黑仞，小黑仞，你要乖啊，現在這邊等會兒，你兩個主人有事情要談，你不可以過去搗亂，否則……要是出了點什麽差池，你可能真的要失去他們了，到時候問你要跟青默爹爹還是玄燭爸爸，你估計會又哭又鬧不知道怎麽選的。”

黑仞起先獅吼獅叫的，並不想聽澹臺嫣的話。後來，澹臺嫣又不厭其煩地重覆了一遍，那震耳欲聾的獅吼才開始降低頻率，到最後似乎被澹臺嫣同樣悲苦的表情感染了，終於理解了一般，眼淚汪汪地趴在地上，遙望遠方，好不可憐。

澹臺嫣收起做作的楚楚可憐，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已經盡我所能避免那種狗血劇情發生了，接下來就讓他們兩個自己談談吧。”

楚子拾離黑仞遠遠的，沒聽懂澹臺嫣口中的狗血是什麽意思，不過他也並不想知道。

楚子拾之前因為聞青默回來後，一直沒好意思把那本藍皮書還給澹臺嫣，這下只剩了他們二人，他便直接拿出書塞回了澹臺嫣手裏，順帶警告道：“你這什麽書，千萬不要給玄燭看到。”

“你看完了嗎？”澹臺嫣不想去想那對讓人心累的情侶，苦中作樂道，“我吃年下，還沒知道小青默是魔君的時候，就認為他是攻來著，現在更是堅定默燭不動搖了。說到這本書的這位邈邈道人，他就寫了這麽一本默燭本，據說是練筆處女作，後來寫得都是燭默本。我已經靠著啃這本本子度過了數個春秋，真的快要餓死了，難不成我要自己產糧自己吃了嗎……”

“你不用和我說這些，我也沒看完！”楚子拾一想到書裏的內容老臉又紅了，對於澹臺嫣的憤憤不平，還有那些讓他一頭霧水的用詞，他眉頭一皺感覺事情並不簡單，“你說的那些詞都太奇怪了……還有，為什麽會有這麽奇奇怪怪的書？”

澹臺嫣解釋道：“哦，這是一個名叫‘同舟共腐’的組織出的書，都是僅供買了貴賓卡的我們這些內部人員購買的。”

楚子拾連忙制止對方滔滔不絕的嘴巴：“別說了，我不想聽了。”

“可我現在不說點什麽，實在是難受啊。”澹臺嫣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子拾，小子拾，你就聽姐姐我給你科普科普這些事，消除一下我內心的焦慮行不行？”

楚子拾一向容易心軟，尤其還是在澹臺嫣和黑仞相似的眼淚汪汪的同款表情下，一咬牙，放棄了抵抗：“……你說吧。”

他覺得澹臺嫣又將給他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哎，算了，反正他都看過那麽勁爆火辣的書了，也不差這麽點了，也正好……消除一下他內心的焦慮。

******

玄燭一聲不響，只是看著聞青默。

靜謐無聲，片刻的靜謐或許是能讓更加思維清晰，然而如果這份安靜被拉得很長很長，那將變成壓迫人心，讓人窒息的東西。

玄燭看出了聞青默一成不變的神情裏劃過一絲不安，他幸好他雖然生氣卻還是保持這一份理智，可也正是因為需要保持理智，所以他才不說話。

只要是會煉制寶物的修士都知道，煉制這種以法力為食的魔器時，煉制者給予魔器法力之時，將會經受法力流失時元嬰或者元神被魔器奪食修為的痛苦，這種痛楚不會比被怨氣折磨的少，可謂會讓煉制者苦不堪言。以至於，即便這種煉制方法可以制造出頂級的魔器，卻也是修士們不敢輕易嘗試的。

更何況，這還是極品仙魔器……煉制者所要付出的代價也不言而喻了。

聞青默是覺得先前一百四十九年的痛苦不算什麽，是真當自己是鐵人，什麽都不管不顧，什麽都無所謂了嗎？

當仿佛令人覺得窒息的氛圍不斷蔓延，心魔與怒火皆被死死壓制，理智終於盡數回籠，玄燭意識到不能再沈默下去了。

“寧卿陌，”他壓下內心翻湧的情緒，叫了對方的原名，開口了繼續道，“你要讓我入魔，只需一句話，何須做這般的事來驗證我對你的感情呢。”

玄燭的語調緩慢，聽著與平日裏的柔和聲音沒什麽兩樣，可又有幾分疲憊，可也正是這幾分疲憊讓聞青默慌了神，搖頭否認道：“你不要這樣想，一切是我的心甘情願。”

“可你知，你這樣做，與讓我入魔有何不同？又是否問過我，我是否心甘情願的願意接受。”

玄燭凝視對方，字字千斤重壓在聞青默的心上，竟讓他有種無法喘息的錯覺。

這樣嗎？

他的付出是他的一廂情願。

或許——玄燭也只是看在他當年犧牲了自己的做法，可憐於他，所以才答應與他在一起。從始至終，玄燭只是受了他的逼迫，才不得已給了他那樣的答覆。

如果他真的這麽想，那他就是瞎了眼吧。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玄燭是出自關心他，所以才會質問他，責罵他。

聞青默清楚地意識到，這次自己的做法欠妥，不該沒有提前和玄燭商量，不該沒有告知他。可他並不後悔，他本就不屑那些得到的法力，如果以這種方式可以幫助到玄燭的話，實在是幸事。

然而，玄燭不想接受的話——他也會用其他方式幫助他渡劫。

只要是可以幫到他渡劫，即便未來兩人會走上陌路，即便他要不斷的克制內心深處小小的妄念，快要魔怔，快要瘋了……

他還是選擇了放手。

他從不怕寂寞，也不怕孤獨，反正於他而言這些從來都是如影隨形的東西。

聞青默的眼簾顫動，片刻後，他收起了凝視玄燭的目光，垂眸，也收起了那口小鐘，語氣裏一片平靜：“如果你不想用這魔器，那便不用吧。”

第一次，玄燭覺得恨鐵不成鋼。

即便到了現下的地步，這人還是不願意吐露那份心思嗎？

玄燭不準備再繼續了，他心疼壞了，沒辦法了，於是他主動伸出手，一把環住了對方僵硬如鐵的身子。

聞青默任由他抱著，動也不動。

玄燭嘆息著，在聞青默耳邊輕輕道：“我用，我還想平安渡劫之後和你一起過此後的日子呢，怎麽可能不用。”在他的言語中，他感覺到聞青默逐漸軟化的身子，以及慢慢放到了他後背的雙手，說出想了許多年許多年的話，“你花了如此大力氣做的寶物，就當做是送我的定情信物了吧。我呢，實在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決定以身相許，不要的話，我還真想不出其他東西給你了。”

聞青默起先有些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他沒有回答玄燭，玄燭也不著急，只是抱著對方，聞著對方發梢間的清香，享受著這時的安然。

夕陽從西方落了滿地餘暉，撒在一片花海中，亦撒在相擁著的兩人身上。

玄燭的話語中，滿溢深情，只是等著他的一句話。

聞青默看向玄燭，平直的顫動，而後松懈下來，微微彎起一抹如夢似幻的笑。

他終於放棄了所有掙紮。

他終於說出了徘徊在心頭經年的妄念，平靜中藏著一份無可撼動的矢志不渝：“玄燭，我想和你永生永世，生生世世，永遠在一起。”

他，最終還是放縱了自己的不可言說的妄念。

今生邂逅相遇，我想與子偕臧，永不變。

當將所有藏在心裏的所想暴露在外，當將入魔後即將要逼瘋了他的所思盡數宣洩，聞青默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曾經固守本心的魔修一途。

玄燭將一吻烙印在愛人的額頭，鄭重應下：“好。”

至此一字，勝過千言萬語。

青默。

卿陌。

君與卿陌路相逢，只願攜手同歸。

作者有話要說： 大修了一遍。

當年吸收怨氣時其實兩人都有心結，此章解決一下。

撒糖差不多了，接下來就到渡劫的篇幅了，會有一場大戲，大家做好戰鬥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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