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賈瑤待嫁（四）

林如海因是江南人，置辦下的這一桌酒席也不乏富於江南特色的菜色。賈瑤前世是走過很多地方的，也吃過很多的特色菜品。不過，中華美食傳承的過程中，自然會有流失。就算賈瑤在現代社會中不缺錢財，有些古時候的正宗味道，還是找不回了。到了這個世界上，前世生活就很講究的賈瑤才發現，原來古人可以在食材上花下那麽大的功夫。簡單的一碗楓露茶，賈瑤前世看紅樓時也有心尋訪了一番這茶的味道，確是清香。可是到了這個世界裏，賈瑤才明白，楓露茶要用什麽壺烹煮，用什麽水調味，要用什麽茶盞盛裝，都是講究很大的。卻原來她這個已經自以為雅致的人才是俗氣了。作為大家小姐，這些東西算是身份對他們的一個基本要求。不會有人把了解奢侈品當做一個確切的課程提出來，可是不管在哪裏，你要是品評不出來好東西，都要被那個階層的人鄙視的。就像現代社會的名流喝不出高腳杯裏的拉菲是哪一年的一樣，若是你說不出那字畫的出處，那古墨的研磨方法，那茶該怎麽煮才香，你就會被看做暴發戶家族出來的，家族再顯赫富有，也不能被別的家族大家小姐接納。

賈瑤自然明白這些永遠不會再明面上提起的上流社會的潛規則。她執著手裏毫不起眼的木筷子，心裏卻知道這其實是紫檀木的實木筷子，上面那一圈不太顯眼的花邊其實是烏金鍍的邊，低調卻奢華。林家不愧其清貴之命，事實上比起賈家的金銀筷子，象牙筷子，賈瑤倒更喜歡這樣低調奢華清貴的作風。風雅中不乏貴氣，金貴中不嫌膩歪，生活起來才更自在舒服。顯然這樣兩姓家宴裏是不興食不言寢不語的。賈政同林如海飲得林如海自姑蘇帶來的花雕，酒過幾巡，毫無醉意。賈瑤也頗有幾分饞那黃酒的香醇味道，只是在父親面前怎好開口。她偷偷的朝黛玉看了一眼，便知道黛玉也想喝兩口那正宗的花雕了。想來林如海雖然疼黛玉，但是黛玉在他面前還是乖巧居多吧。

林如海和賈政那邊交談的也頗高興，“二哥，如海早說過，寶玉這孩子是個自己有出息的！果然沒叫我看走眼！”提起寶玉賈政心裏最得意，“哈哈，快別誇他。我只盼著他別驕傲自滿才好。”這說法林如海也同意，“卻是如此。只是我看寶玉這孩子是個心裏有成算的。倒是不像那些毛小子那樣貪功冒進。左右有做長輩的給他看著，出不了什麽大錯。便是有點波折，也很是應該的。孩子的成長也不能太一帆風順了，總要加些磨礪才能長進。”賈政笑著點頭道，“很是很是。”頓了頓，隱去了臉上的笑容，“不過我倒更擔心我們家的三丫頭。”賈政轉過頭看著正斯文優雅的用著飯的三丫頭，“這丫頭從小讓老太太和她母親嬌慣的厲害，也不知道到裏面怎麽樣呢”賈政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嚴父，眼裏透出的卻滿是愛憐和寵愛。林如海自己也是膝下只有一個寶貝女兒，心裏萬般慈父心緒都給了黛玉一人，此時看著賈政的擔憂到很能引起共鳴。他也是在宦海中沈浮半生的人了，那些諱莫如深的東西在幾十年的歲月後已經淡過了對小輩的慈愛和親人之間的感情，此時也願意提點賈瑤兩句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賈母心裏真心疼愛的孫女也就二哥家的大丫頭和三丫頭，現在也自然能懂得賈母叫賈瑤來他府上的用意是什麽。賈母是他敬重的岳母，賈瑤是他已逝愛妻的親侄女，也是他未來女婿的嫡親妹妹，他心裏自然盼著賈瑤好，也就拋開了議上的那些個忌諱。

“要我說，二哥也不必很擔憂。幾個皇子之間爭鬥雖然是激烈，但是三皇子如今卻是說的上算比較聰明的一個。多的話如海也不能說。只說三丫頭嫁進去之後，別被眼前的小事蒙蔽了頭腦，跟三皇子夫妻一體，謹慎行事。想來未來希望還是很大的。”這個希望指的的是什麽自然桌上的人都明白。賈政臉色微變，也知道林如海點到這份上算是盡心盡力了，只是他心裏一時間起伏的厲害，忙端起綠翡酒杯押了一口花雕，壓一壓激動不安的心情。平心而論，他雖然有男人應有的野心，但他對自己子女是真心疼愛，並不曾指望賈瑤爬上尊貴至極的位置給他帶來更榮耀的位置的。但是，如今的情況是，他不指望也必須指望，若是大皇子四皇子任何一位皇子登了那個位置，賈瑤連同賈家和四大家族都沒有好下場。呵，可是就算這樣又有什麽辦法呢，皇帝就算留露出一副看重賈家提拔賈家的樣子，難道他就會真心為賈家的存亡考慮？兒子都能冷眼看著，又何論他們這些臣子！林如海微微嘆了一口氣，他也只能說這麽兩句。事實上他也是真的更看好三皇子一些，只不過，將來的事多變的很，他最多也就能言盡於此。

賈瑤放下手裏紫檀木烏金雕花筷，擡起頭微微笑，“爹爹姑父到很不用為瑤兒牽腸掛肚的，左右瑤兒不會魯莽行事，便走一步看一步吧。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只說希望大不大的，現如今還不該瑤兒想的。只看以後三皇子如何說法了。”林如海聽得點頭，微笑著想道，他的二舅哥不是個聰明的，幾個兒女倒都不笨。伶俐的怪招人喜歡的。他一向在幾個小輩裏格外喜歡這個小內侄女些，其中原因就不乏這個小丫頭是個伶俐討巧又不自作聰明惹人厭的。如今聽她說這一番話很是穩當，就更有幾番滿意。“就是如此。二哥，我看瑤兒是個乖巧懂事的，你倒不必擔心很多。左右有些事牽腸掛肚也很難馬上有個結果，權當讓自己過得松散些，就不必很惦念了。”賈政只得無奈應是。但是他要送進去的是親閨女，就是知道自己擔憂也沒個用處，他也不可能就嘻嘻哈哈置身事外了。

用了午膳，賈政也沒有多留，跟林如海又敘話稍時，囑咐賈瑤在林府要乖巧聽話，就帶著小廝回府了。他心裏也知道過兩年女兒嫁了人日子就不消停了，也就無所謂賈瑤跟黛玉多玩兩天。林如海自然自己有一大堆事務，吩咐了黛玉好好招待著賈瑤，便自去忙了。黛玉帶著賈瑤去後花園散步消食。今日大太陽好，她們兩個身後帶著給她們打著紙傘遮陽的丫鬟，倒覺不便。“你們便下去吧，左右這會子到了樹蔭下頭，我們兩個很不用這勞什子在頭上遮著。倒叫我們兩個自己說說話才舒服呢。你們只管在後頭亭子裏候著便罷了。有事自然使喚你們的。”黛玉吩咐道。賈瑤的大丫鬟桃溪和黛玉的大丫鬟春纖知道兩位小主子不耐煩許多人，各自領著後頭的小丫鬟行了禮撤下了。

黛玉和賈瑤兩個一路慢悠悠的走著，這會子正是午後，她們兩個走在樹蔭下，有徐徐的微風吹過她們廣袖長裙的衣衫，帶來舒適和涼爽。“我還記得小時候咱們貪涼，夏天的時候睡在那個老樹下面的石板凳上，卻叫他們給找著了呢。”黛玉微笑著回憶道。“可不是，”賈瑤想著也怪好笑，“那時候你睡在寶玉身上，把他壓得半邊身子不能動彈呢。”黛玉聽到寶玉二字就有點臉紅。抿著嘴不說話了。賈瑤轉過頭打趣的看著她，“怎麽，你也不問問我二哥近況如何？想來並不惦念他呀？”黛玉搖搖頭，還是害羞的不肯說話。“哎呦，跟我跟前也害羞。這有什麽呢！你便惦念他，才是應該的。誰能說你什麽？”黛玉嗔她一眼，“難道都像你這般沒羞沒臊的呢！女兒家的也不知道害羞！”賈瑤搖頭晃腦，“是啊是啊，我沒羞沒臊的。我的千金大小姐，即使如此，我可知道了。便不提他了！”“你？！”黛玉回頭怒視她。“我什麽？婚前來往，非禮非禮。我可不敢說了。”黛玉跺跺腳，“好了、1你說不說！不說我便不聽了！”賈瑤點頭笑道，“很是很是，就該這樣坦誠才好。你惦記他，他惦記你，這是天經地義的。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他好著呢，只是想你。”黛玉沒有害羞捂臉，反而輕輕的搖頭，“我知道他現在肯定不好。他跟你感情最好，如今你……他一定心疼死了。”賈瑤卻還是微笑著，“這原是與他不相幹的。黛玉，莫提了。這原是我的事，與任何人都不相幹的。”黛玉聞言不禁怔楞，回過頭去深深的看進賈瑤的眼睛。從來沒有過的，賈瑤的眼中漆黑一片，仿佛彌漫著大雪的寂靜荒原，無邊無際的冷裏面是千年不倒的樹一般的信念。黛玉擡起手，輕輕撫摸過賈瑤的眼睛，賈瑤伸手一把把黛玉的手抓住了，“也許你還不明白。總有一天會有一場戰鬥，是你一個人的沒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就算他們為你擔憂，心疼，難過，對你來說也毫無用處，你還是需要孤身戰鬥。”

黛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賈瑤輕輕笑著，放開了黛玉的手，徑自往前邁著悠閑的步子。也許黛玉永遠都不會明白，因為她可能不會有機會孤身戰鬥了。這一世這個女孩的生活能夠過得很幸福。而自己？她悵然若失的瞇起嫵媚的大眼睛，就算上天給了我什麽，我都照單全收了不是嗎。我沒有道理選擇苦難，也一次又一次孤身一人無法傾訴和求助。就連當初只身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社會裏，不能像任何一個人講述自己的仿徨，她不是也撐下來了麽。這些年過得也很好。所以……她眼神中又恢覆了那種風流柔情的煙雨默默……很不必心疼和掛念，那對我來說，又有什麽用處呢？只自己陪著自己走好了這一路，便罷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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