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宵，苻桑落與亦葉同臥一床，不料半夜唯聞輾轉翻側，三更時分，亦葉竟披衣而起，輕喊兩聲，“大哥，大哥……”，見未聲響，便翻窗出出。

苻桑落甚覺好奇，亦披衣遠隨其後，行不多久，竟直向清華街一寬闊場地，便不再前行。夜風甚爽，亦葉時爾眺望，時爾靜坐，不過，其目光卻不經意落於街旁一處甚高甚豪華八角樓上。

苻桑落略約記得那樓名叫春華樓，只知是家私人別院，餘者一概不知。一時不覺好奇心起，“難不成，亦葉所愛慕女子，便居於此。”

漸漸，夜更聲敲，漸至四更，春華樓上竟亮起螢螢燭火，一長發魅影與燈影晃處，燈火便悄然而落。緊接著，衣帶拽曳聲起，竟從春華樓上翩掠而下一記黑衣。

但見那女子玄衫裹身，身材火辣緊束，長發飄肩，自是魅惑射人。只是面蒙玄巾，難瞧面目。亦葉激動連連，“你來啦。”

那女子委身入懷，良久，忽嗔道，“不是沒我的邀請，不許你來尋我嗎？”

亦葉如饑似渴地道，“可是，我想你了該怎麽辦？”

那女子略思一陣，“嗯，我知道了，不過，下次你再不聽話，我可再不理你了！”

亦葉一駭，嚇道，“不會，不會，絕計不會。”頗久，兩人默默，那女子忽催促道，“夜深了，露涼，你快快回去吧。”

亦葉索然寡味地“哦”了一聲，遲緩轉身，慢踱細挪。終聽身後一聲嬌喚，“等等。”還未來得及回身，那女子已奔擁而上，如蛇，如火，如柴，如焰……

“聽話，去吧,……”女子揮揮手，眼眺他走遠，這才飛掠上樓，猶俯眺半晌，這才入內。

苻桑落心下大奇，“瞧這般模樣，很顯顯是亦葉戀上這女子，可是，這女子既居於春華樓之上，必不是凡人，這其中難不成有甚蹊蹺不成。”但見那螢燈又亮，他翻掠上樓，捅紙一探。

但見巨大閨室之中，琳瑯滿目珠翠，香飄裊裊，那玄衣女子已剔下玄巾，準備吹燈。

忽然滿目一暗，螢燈乍熄，苻桑落一驚，皺覺身後香風一飄，左肩一覺。他迅速翻身入頂，未料那身影亦緊隨而至，遙立椽桓。兩人一見，皆是一驚，那女子便是王杏月。

閨室之中，異常靜默。

終於，苻桑落道，“亦葉是我兄弟，如今，他已為你……，希望你不要傷他，他很單純，情感經歷，這恐怕屬第一次。”

王杏月冷冷地道，“對不起，這恐怕我做不到！”

苻桑落盛怒拍案而起，終於斂息靜心，道，“那麽，你總該告訴我，接近亦葉，所為者何吧？”

王杏月淒惻一笑，“如若我說，我對他動心了，你信不？”

苻桑落道，“我信！”

王杏月一怔，“憑什麽，你憑什麽相信？”

苻桑落道，“因為我也遇到一只妖，我經歷過，所以我信。”

王杏月點點頭，有些戚然笑道，“是啊，你是經歷過。可是，你會娶她嗎？”

良久的沈默，王杏月浩嘆道，“呵呵，我是對亦葉動過心，貪戀他的清純樸實，不將心機稍略心頭，簡簡單單的真。可是，你也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苻桑落道，“那麽，你更應該離開他，否則只會令他愈陷愈深，欲拔不能。你知道，這對他不公平！他還是第一次。”

王杏月淺立而起，獨倚窗幕，遠眺星空，“我知道。……這都是妖界的宿命，歷來，妖界女子便以禍國殃民而著稱，先有妲已，後有褒姒，演至如今，至使妖界女子始終活在濫名之中，眾人更是爭相傳聞，一女同侍二夫，三夫，四夫，以至於更多……

苻桑落慨然道，“我相信你，至少，此刻在你的心中，只有亦葉一人。”

她投來感激的一瞥，“多謝。那麽，對我姐姐，你也這樣認為麼。”

良久，與胡金卉之間的點點滴滴，如歷眼前，“是的，我也相信她，不管你你是何種出身，身於何處，怎樣被世人垢病，可是，我始終相信，那些傳聞不盡是事實，只能代表一些人，或大多數人，只能是一種定見。”苻桑落由衷地道。

“是嗎？”王杏月眼眶濕潤，很多年前，也有一位男子說過此樣的話，可是，……”

“怎麽了，……姑娘。”

“沒什麽。那時，他亦如你這般，說過這樣的話，可是，當我們一起後不久，他就病倒了，起始，我並不知情，只是一般的病痛。……直到他垂危那一刻，他才道出真相，原來他的家人，朋友，及一切知道他的人，都不再容納他，背地裏笑他，種種奚落，謾罵接踵而至。可是，他為了怕我擔心，竟一直隱瞞，偷偷獨自承受。直至郁疾漸深，終不得治，……”

說時，她已泣不成聲。

苻桑落遞過手帕，她微微一怔後，才欣然接過。夜的月，浮過一絲薄雲，如煙如夢。

她說，“如果早知道結局會那樣，當初，我與他便不應該開始。至少，他也就不會那樣短命了。這都是我的過錯。”

苻桑落道，“冥冥之中，皆有註定。多少世人艷羨妖界中人縱橫情場，叱咜須眉。其實，又有誰真正懂得這背後的幸酸。”

王杏月驚詫地道，“難得城主對我等命運如此了解，難不成，城主往昔亦有傷心之事，傷心之人。”

苻桑落愧嘆道，“那純屬一場誤會，其實，人界不比妖界，相較於男婚女嫁，妖界只是不那麽甘於平淡罷了。”

王杏月又傷感道，“他亦是人界之人。我也奇怪，不知何時，對人界的從一而終，安淡度日如此羨慕，也許，久慣風月的女子，都會生出這份情結吧。”

苻桑落忽甚感為難，覺得如此對待一個癡情女子，未免太過殘忍，可是，註定無結局之事，不快刀斷切，只會同時害了她們兩人。他道，“亦葉曾經有一個夢想，那便是今生只談一次戀愛，結一次婚，而且，這戀愛與婚姻亦是同一人。如若夢想不達，他會會孤獨終老。”

王杏月哀嘆道，“是，我是騙了他，正因為他有這樣的想法，我也不顧不切，愛上了他。我只不過不想讓他難過，讓他的夢想破滅，這對於他來說，何其無辜。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從他去後，我一直淪落，其實，亦不過想於茫茫人海，尋覓於生命中另一份真愛，另一份悸動。”

苻桑落道，“他，他是誰？”

王杏月道，“他叫席慕城，有位哥哥叫席慕君，聽道如今拜入巫山，修習神術。”

苻桑落嘆道，“是他，他竟是凡人。”遙憶巫山那時那刻，漸有所悟，也難怪他與瑤姬雖為師姐弟，修為雖屬上乘，卻隔一大截。

王杏月道，“你認得他！？”

苻桑落道，“沒有，曾與席幕君有過一面之緣。只是，那時，他卻被歹人刺瞎了右眼。”

王杏月驚顫道，“他，他，怎麽會這樣？……都是我害了他。”

苻桑落詫異莫名，“姑娘與這事又有何幹？”

王杏月淒婉地道，“那時，幕城積郁成疾，我明知回天乏術，卻仍不死心，求他哥哥救救他……，我，我，我不僅害了他，也害了他哥哥”。

苻桑落道，“這不怪你，刀兵相見，難免損傷！”

王杏月戚切搖首道，“是因我而起。他哥哥為救他，耗損了三分之一的修為，你知道，修真人士，對修為看得有多重要。我本不該求他的，那時，慕城已奄奄一息，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讓慕城就這樣死去，也不能，我不要看不到他，那時候，我滿心所冀，哪怕慕城多活一天，那總是好的。可是，……”

苻桑落安慰道，“他哥哥之事，的確與你無幹，他與刀疤交手，理應知道自已的實力，只因他低估了對手，才一招不慎……”

“不是的，不是，……”也幾近撕吼，良久，終於緩緩平靜下來，“……不是的，他哥哥是人界千年難遇的修煉奇才，不若如此，他師傅高陽又何以會破格收納門下。他修為損傷後，我亦多次勸諫，讓他切記不可隨便與人交手，遇著強大敵人須暫避，即使躲避亦不失男兒行徑。可是，他因弟弟與我的事，生前便屢屢勸阻，死後，更是對我懷隙於心，又怎生聽得進呢。所幸者，他本自性格謹慎，雖喜動武，於分寸卻是把握的很好，從不逞強，即使我不說這些，我知道，他亦會自保無虞的。”

稍緩，她才道，“那刀疤曾經去九尾城游玩，因欺侮依依，被慕君劃傷半邊臉，那刀疤憤恨而去，揚言不報此仇，誓不為鬼。慕君當時亦是年少氣盛，更何況與生俱來一副傲骨，亦回應道，‘你如今在我劍底走不過三招，往後，你修我亦修，同樣精進，依我看來，終此一生，你就是想報這一劍之仇，亦是無望了。’我雖知慕君素性謹慎，可是卻忽略了，他同時也甚為孤高自負。正因他的孤傲，與刀疤再次交手時，於自已已失去的修為，肯定難以正視和接受，正因如此，必定會於交手時惝愰進退，終至殘疾……”。

道完，她竟嚎啕大哭，“我真是個自私的女人，慕城生前，我對不起他，他逝後，又累他哥哥如此，他與冥泉之下，如何安目啊！”，她愈哭愈傷，淚傾如幕。

不知何時，東翻曙白，卻密密罩上一層薄薄陰雲，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風吹細雨，如煙，如霧，點點清涼。

這哭聲如同化入天地，一切都籠上了一層傷感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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