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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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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格輕響, 哈薩圖苦笑步入。

安如雪轉過臉來,見著他,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哈薩圖不是不知這婦人是何等?冷血殘忍, 可他沒法子,他已經逃不脫, 她像條千年成精的蔓藤,早就將他緊緊縛住, 飲食他的血肉為生。他已習慣去瞧她的眼?色行事, 隱藏自己的情緒去討她的歡心, 他早就不再是那?個大?漠黃沙裏不可一世的英雄, 他如今就只是個渺小的、陷入悲情單戀中?的可憐人。

仰望著她傾城絕美的容顏, 渴望她偶爾投以的一顧。

好比此刻。

她揮手命梨菽退下, 門從外面關緊,她朝他招手, 嫣然笑道?:“呆子, 過來呀。”

他木然走?向她, 努力克制心底那?份熱烈到無處安放的情感。

她擡手點了點他領口, 細嫩的指尖像發著光的美玉。“阿圖, 你?恨我麽?”

她聲音又柔又輕, 羽毛般撩撥著他, “怪我沒有隨你?留在大?漠麽?”

他搖搖頭?, 聲音艱澀地?道?:“不恨。”

他恨過的, 也曾想一刀殺了她,結束一切她帶給他的苦痛。

也曾想過殺了梁霄, 強擄她回西北去。

可他又怎忍心她疼,怎忍心她落淚。

“我知道?對不起你?,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欠你?許多許多,多到一生一世都償還不完。阿圖,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不得已。我家?人都在他手上,我不能只顧自己……”她垂下頭?,傷心地?靠在他肩上,“阿圖,若你?不是西人就好了,要是我們早點遇見就好了……”

她聲音低下去,緊緊貼抱著他的腰,“阿圖,要我吧……我除了自己,再沒什麽能抵償給你?了……也許有一天,我真正的自由了,到時候我隨你?回大?漠去,我可以不要榮華富貴,可以不要錦衣玉食的生活,什麽都可以不要,有你?就夠了,為你?生兒育女,隨你?浪跡天涯……你?說那?一天什麽時候才能到來呢……阿圖,你?別楞著,抱著我啊……”

他閉了閉眼?,逼迫自己將適才在外聽?過的話全部忘掉。被利用被欺騙又如何,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愛上她是他自己選的。

他俯身抱起她,將她丟在榻上,撕去袍子,不顧一切地?吻了上去。

第一縷晨光照入,女人香汗淋漓的陷入沈睡當中?。哈薩圖坐在床邊凝望著她,將她每一縷發絲,每一處肌理?都深深印入腦海,隨著他在中?原日子漸久,他越發覺著,也許自己能跟在她身邊,保護她,關心她的機會不多了。

昨晚他不要命的抱她,要她,幾乎把他這一世的力氣都用盡了,她會知道?他有多麽深愛她,會明白他為這份愛付出的到底是怎樣的代價嗎?

哈薩圖踏著晨曦靜悄悄離開了小院,夏末的山上百花頹靡,晨霧下天地?看來是那?般蒼涼,這半年多,他已習慣了晝伏夜行,乍見天光,竟覺著不適起來。他苦澀笑了笑,沿著來時的路往暫居的小屋走?去。

門扉虛掩,一路逃亡,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早沒什麽值得小心藏好的身外物。

正中?椅上歪歪扭扭地?坐著個人,正在大?口吞食著他昨日在山上采來的果子。

“喲,這不是西國北路大?帥哈啥圖大?人嗎?”吐出一粒果核,郭遜吊兒郎當地?轉過頭?來,“許久不見,您老人家?清減不少,可是咱們中?原的食物不合胃口?也是,您過去在荒漠,除了吃羊就是吃人,咱們中?原不興這個。行了,閑話少說,自打上回西邊一別,我們陸侯爺想您得緊呢,勞您移個步,跟咱走?一趟吧?”

郭遜站起身,環顧四?周,“住這兒多委屈您,咱們嘉遠侯府的地?牢條件都比這兒強,您要是舍不得山頂那?美人兒,過幾日,把她給您送過去……”

哈薩圖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他咬了咬牙,道?:“別動她。”

郭遜笑道?:“真想不到,您還是個情種。得,不廢話了,走?吧!”

哈薩圖朝後?退了一步,郭遜懶洋洋抻了個懶腰,“您省省,外頭?埋伏的二十多個弓箭手為了您老人家?安心風流快活,可熬著夜候一晚上了,您當投桃報李,少折騰折騰大?夥,行不?”

哈薩圖眼?底的戒備散盡,他垂眼?苦笑一聲,知道?郭遜說的都是實情,對方追蹤他非一兩日,今日既落到他們手裏,定?然不可能再給他機會逃離,偷得這些日子,他也沒什麽好遺憾了,只是……沒能幫她達成心願,毀了那?姓明的女人,她終究不能如願快活……以後?她因那?人而頭?疼之時,想到他的無能,她會氣得流淚麽?

朝陽升起,光線透過窗格照在地?上,映下斑駁的光點。平素並不經常使用的正廳今日坐了兩人,隔著茶香四?溢的水霧,明思海打量著對面的人。

他還活躍在朝堂上那?些年,對方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縱有好的出身,也未引起太多的關註。

十年前?入伍從軍,他走?上陸家?大?多數男人都選了的那?條路,守衛西疆,抵抗實力最?彪悍的西夷鐵騎。

九年前?他祖父虢國公和二叔威遠將軍戰死,執掌陸家?軍的權力落到他手,從那?一年起,朝堂上越來越多的人註意到了這個青澀熱血、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少年,自此後?,也有越來越多關於他的傳說在世上流傳開來。

行伍出身之人大?多粗鄙,明思海是儒林領袖般的人物,過往並不如何與武官往來。但他對陸筠的印象還不錯,對方斯文儒雅,樣貌也俊逸清和……想到這裏,陸筠擡眼?望了過來。

旋即明思海就在心內輕嘆了一聲——到底是手染鮮血殺人如麻的武將,那?雙眼?底掩不住的冷寂肅殺,若他是個尋常文官,在這樣絕對的威壓之下,怕是連話也說不分明。

“明大?人。”陸筠咳了聲。他不大?適應這種場合,過往與官員相處,對方自會想盡辦法找話題和他寒暄,自然也有話不投機半句多之輩,疏遠就是,他絕不會主動湊上。可如今他有求於人,對方是他心上人的父親,只得矮下幾□□段,“本侯今日前?來,是想與明大?人談一談令媛明箏。”

明思海眉頭?擰得極緊,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要與自己說的竟是這個。決定?見面之前?,他想過許多,或是談論朝中?大?局,或是商議軍事大?計,堂堂嘉遠侯回京後?初次求見他,說的是什麽?明箏?女兒的閨名,那?是他能直呼的?

陸筠耐著對方疑惑中?帶著憤怒不滿的凝視,他握緊了手中?的茶盞,淡然道?:“明大?人的心情本侯明白,按理?,該求了皇太後?慈諭,邀明夫人等?進宮詢問意見,抑或求了聖旨,請皇上出面賜婚,但事關明箏,本侯不願強令其應允,本侯想親自上門,求請您、求請明夫人、求請明箏本人的意見。若當前?拿不定?主意,本侯可以等?,只是……還望大?人莫要因防備本侯,而匆匆為其另指婚事。”

他指尖敲了敲桌案,波瀾不驚的面上不見半點尷尬,而耳尖實則早已爬上了幾點可疑的粉色。

“未知明大?人可否應承……”

明箏走?入上院的百景閣,已有幾名來客等?候在那?,明太太見是她,含笑招了招手,“三丫頭?過來,這是你?周伯母,從東洲剛回京,特意給咱們送土產來。”

這周伯母明箏知道?,是母親閨中?時的手帕交,出嫁後?多年沒回過京城,這次上京,是陪獨子科考,順便……明箏抿抿唇,上前?見禮,察覺到對方熱烈不加掩飾的打量,她心底微嘆。

“箏兒生得真俊,跟小時候沒兩樣。你?可還記著你?誠懷阿弟?小時候你?們一塊在這院子裏玩,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呢。”

明箏點點頭?,溫笑道?:“伯母說得是,一轉眼?,我們都這麽大?了。不過無論時間怎麽久遠,咱們兩家?的情分還是一樣深厚未變,我當誠懷是親弟弟一般,這些年也不時跟我娘問起他的事呢,將來成婚弄瓦,可記著叫人來報喜,好叫我也跟著樂呵。”

她親捧了茶,遞到周夫人手裏,“周伯母喝茶。”

周夫人聽?她強調“親弟弟”幾個字,心裏就已涼了半截,待聽?到後?面,越發明白她的意思。周夫人勉強一笑,“可不是,誠懷也念著你?們幾個兒時夥伴呢……”

明箏陪坐了一會兒就借口告辭,出得上院,迎面遇上匆匆走?來的明軫,“三姐,爹喊你?去呢。嘉遠侯在前?院剛走?,爹好像很生氣,臉色很差,你?是闖什麽禍了?難不成嘉遠侯來告狀的?”

明箏微怔了怔,陸筠上門?

他不會是……什麽都說了吧?

明箏沒心情再與明軫多說,快步去了前?院。

進了正堂,一盞茶從裏頭?飛出來,瓷片碎裂一地?,傳出明思海冷冷的聲音。“孽障!”

明箏抿唇,瞬間窘得無地?自容。雖然她根本什麽出格的事都沒做,但她自知,她早就丟盡了父親的臉。

世人瞧來,一個沒了夫家?的女人,就該安心守在故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她還想光鮮磊落的活著,還想有滋有味的過日子,……跟禮教裏寫滿的那?些規條比起來,終究是太出格。

明思海凝眉望著她,想到陸筠用平淡緩慢的語調覆述的十年,“你?可知道?嘉遠侯的心意?”

明箏沒吭聲,她覺得窘迫難言,兒女私情之事,要怎麽跟父親解釋。

“你?可是明知道?他有心,還多次與他獨處?明箏,過往我教你?的,你?可是全都忘了?禮義?廉恥,你?還懂嗎?為婦為女的本分,可還記得?”

這話說的極重,被父親當面指責德行有虧,明箏滿腹委屈,可又辯無可辯,她雙膝跪在冰涼的地?磚上頭?,微微仰頭?,望著神色憤懣的父親,搖頭?道?:“女兒沒有忘,女兒一生規行矩步,謹記著父親教誨。與嘉遠侯清清白白,並無齷齪往來。但女兒並非全無瑕疵,昔年為護名聲,隱瞞了受他相助脫困一事;前?月事故突發,險些受辱,嘉遠侯救了女兒,也……也有所相觸……女兒承認,並非事事遵從父親所望,若女兒更貞烈些,當一死全節,可是……父親,女兒生於世上,並不是為了活在別人制訂的標尺裏,女兒是活生生的人,女兒也會怕死,也會怕痛,父親……女兒做不到您要求的……女兒終究不是聖人。”

明思海沈默著,他目光沈沈的望著明箏,透過她妍麗的面容,仿佛望到二十多年前?,還年幼的她。

明太太那?時還很年輕,前?頭?生養了明轍和兩個閨女,明箏是第三個女兒,落地?時身體虛弱,他們傾註了許多憐愛給她。有一回她發高熱,明太太在佛前?邊禱祝邊哭,他站在角落裏,也偷偷向佛祖許了願。

“只求三女阿箏平安和樂,願用思海性命前?程換取……”

光陰流轉,她在他嚴厲的教養下長成今天這個端莊嫻淑的女人。

她總是懂事沈穩的模樣,她在他面前?總是恭敬服從,有多久她沒有對他說過心裏話。

此刻她用平靜的語調與他爭論名聲和性命哪個更要緊。其實不必爭,他又怎麽舍得她為了些莫須有的罪名喪了命去?短暫的惱恨和震驚過後?,他已經逐漸平靜下來。

過往又有哪回,他不是一邊板著臉說教,一邊為她鋪平了前?路?

明思海垂眼?撥弄著茶沫子,悠悠道?:“嘉遠侯向我提了親,官媒不日便至,屆時滿城風雨,要如何面對,你?心裏該有個章程。”

說完這句,他拂袖而去。明箏垂下頭?,眼?望聊下沈青色的石磚,陸筠他要提親……他認真的……他喜歡她,想娶她,都是真的……

**

兩日後?的傍晚,陸筠從衛指揮使司衙門走?出來,迎面看見一輛熟悉的青色穗子馬車停在道?邊。

趙嬤嬤上前?打了個千,恭敬道?:“侯爺,煩請您隨車走?兩步,我們家?姑奶奶有話,想與您說。”

陸筠眉頭?揚起,有些意外她會主動來找他。

湊近車廂,他低聲道?:“明箏,前?頭?有家?茶樓,要坐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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