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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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BGM(自動播放)：蘇打綠 - 我好想你
01.
周佳懿第一次見到何崇是在自家的客廳裏。
周母只告訴她對門的小朋友要來家裏吃飯，叫她好好招待他。於是周佳懿就抱了一大袋零食傻傻地往沙發上一倒，招呼何崇跟自己一起吃。兩人都還只有六歲，也不認生，扯開一包薯片分食，邊抓著往嘴裏塞邊講話。
“你叫什麽名字？”
“何崇。”
“哦。我叫周佳懿。”
“哦，怎麽寫？”
何崇的問題讓周佳懿呆了呆，放下薯片在半空中比劃了半天，最終還是滑下沙發用油乎乎的沾滿調料的手抓起茶幾上的筆，在便簽本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何崇也學著她從沙發上滑下來，兩腿一曲跪在茶幾前面，認真地看她寫，還不忘把沾了調料的手指塞進嘴裏吮幹凈。
等寫完了筆畫最多的“懿”字，周佳懿才很自豪地仰起小腦袋，把便簽本推到何崇面前：“這麽寫的。”何崇盯著她的名字瞅了瞅，然後點頭，開口說的話卻不是驚嘆或者誇獎：“你的眼睫毛好長。”
周佳懿年紀雖然小，聽了也知道不高興，“你沒有認真看我寫！”
何崇不辯解，就瞇起眼咧嘴沖她笑。他長了雙桃花眼，笑的時候眼牙彎彎的，眼仁發亮，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特別可愛。小孩子有種天生的直覺，不容易被人的外表迷惑。周佳懿可能就是憑著這種直覺認定了何崇不靠譜，因此從沒被他的笑臉迷惑過。
她爬回沙發把薯片抱得遠遠的，再也不願意分給他，以表現自己的憤怒。何崇也不生氣，笑瞇瞇地拿過另一包零食，拆開吃得津津有味。見了周母把午飯端到客廳來，他就乖巧地喊她，得到周母“有禮貌”的表揚。至於周佳懿，則是因為讓筆沾滿了滑溜溜的油而被周母臭罵一通。
所以後來周父周母在周佳懿面前提起何崇好學時，周佳懿很不服氣。他那叫好學呀？問她怎麽寫名字，結果光顧著看她的眼睫毛去了。
多年以後周佳懿提到這事，語氣還帶著懷念。何崇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嘲笑她的機會，故作驚訝地搖頭咂嘴：“嘖嘖，這是嫉妒啊，周佳懿。小小年紀，至於嗎？”周佳懿瞪他一眼，倒也不反駁。畢竟她已經知道，何崇雖然嘴皮子上難正經，但如果真想學什麽，總是一遍就能懂的。就好比她寫自己的名字給他看的第二天，他就在學前班新發的本子封皮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她的名字一樣。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02.
何崇跟周佳懿念的是同一所小學，還被分到了同一個班級。
從他們念書的學校到他們住的小區要走一段二十分鐘腳程的路，住一棟樓的孩子裏也就他倆同齡，自然而然便每天一起上下學。何崇的父母經常不在家，雇了個保姆照看他，他卻一直不喜歡那個保姆。
他們剛上小學那會兒正流行訂早餐牛奶，何崇的家庭條件是他們那一輩中最好的，也是唯一一個家裏給他訂早餐牛奶喝的。何崇對父母的主張不屑一顧，他從來都是從那釘在家門邊墻上的牛奶箱裏拎了牛奶出來，一走到樓下就把牛奶統統倒進街邊的綠化帶裏。
跟他一起犯罪的還有周佳懿，但是她沒有牛奶倒，只會把煮雞蛋扔進去。
去學校的路上有一段不短的煤渣路，路邊總擺著各式各樣的小吃攤，油炸類的居多。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地溝油，五毛錢一串的炸雞排、炸火腿尤其受小孩子的歡迎，刷上辣椒醬以後，光是香味就能讓人流口水。
何崇每天的零花錢都比周佳懿多一塊錢，所以早上就請她吃炸雞排，兩人再用各自剩下的一塊錢買豆漿油條。終於有一天，周佳懿丟雞蛋的時候被周母逮了個正著。周母氣得一臉通紅，捉住周佳懿就把她按到腿上，脫了褲子使勁兒打她屁股。
周佳懿自此就再也不敢浪費雞蛋了。
第二天一早她兩眼紅紅地站在綠化帶前邊看著何崇，手裏握著一顆剝了殼的白嫩光滑的雞蛋，可憐兮兮地告訴他：“我不能再扔了，媽媽說她會來檢查我有沒有把雞蛋扔進裏面。”“那你換個地方扔不就好了？”何崇從小就比她愛動腦子，也不容易被大人嚇唬，根本沒法理解她為什麽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我不敢。”周佳懿搖搖頭，她可沒他那個膽。
何崇眼瞅著她可憐，想了想，就提議：“那不然我們交換，你喝我的牛奶，我吃你的雞蛋。”於是兩人每天都省下了五毛錢的早餐費，盡用來買那種一毛錢一張的抽獎卡片了。偶爾抽中了一瓶飲料，一定是留在回家的路上兩人分著喝。
他們不再同喝一瓶飲料是初中的事了，就因為何崇某天突然笑著接過周佳懿遞來的瓶子，喝了一口以後感嘆：“這也算間接接吻了吧？”早從電視劇裏得知接吻這個詞的周佳懿頓時臉色難看了，瞪圓了眼憋半天，最後只能惡狠狠地否定：“瞎說！”
卻還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初吻，再沒跟他喝同一瓶飲料。
03.
周佳懿頭一次跟何崇吵架，是在十歲的時候。
那一晚周佳懿從外地回來的爸爸又出門跟朋友喝了個爛醉回家，搖搖晃晃地踏進家門就開始到處挑刺：“怎麽門口的地毯這麽臟了還不洗？玻璃杯是不是沒洗幹凈，為什麽這麽臟？窗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沒把紗窗關上？”
周母紅著眼走出房間，對著他就開始破口大罵。
他們吵得激烈，周佳懿擡頭望望爸爸又看看媽媽，始終不敢吭聲。周父常年在外地工作，幾個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來卻都要跟周母吵得臉紅脖子粗。周佳懿很怕父母吵架。她偷偷溜出了門，想去對面的麻將館裏待一會兒。小區不大，住得再遠的人在同一小區裏都打過照面，開麻將館的老板娘自然都熟悉孩子們的父母，所以在小孩子晚上跑來麻將館玩的時候，她還會準備茶水跟瓜子兒給他們，只有在人多的時候才會打發他們走。
跑下樓時她經過對門何崇的家，發現他家大門敞著，門口擱了一雙男式皮鞋和一雙女式高跟鞋。周佳懿順著昏暗的樓道跑到樓下，一到麻將館就看見了坐在角落裏的何崇。
何崇就坐那兒低著頭嗑瓜子，就連周佳懿坐到了他旁邊也都沒擡過頭。
“我爸爸媽媽又吵架了。”周佳懿挨著他坐，拽拽他的袖子，剛一開口聲音就哽了。何崇好像沒聽見一樣不搭理她，繼續嗑瓜子。他的脾氣越長大越怪，在外人面前都是嬉皮笑臉的，對著熟人卻陰晴不定。周佳懿扁扁嘴，心裏頭委屈，被他這麽一忽視，就快要哭出來：“你幹嘛不說話？對了，你爸爸媽媽是不是回家了？我剛才在你家門口看見了鞋……”
何崇突然就把手裏抓著的一把瓜子狠狠扔到了地上，甩開周佳懿的手，也不吭聲，站起來就走。
周佳懿被他嚇傻了，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等他快要走出麻將館了才想起沖著他吼：“你幹嘛突然發脾氣啊！神經病！”
從這天晚上開始，他倆整整一個星期都沒跟對方說過話。上下學還是結伴走的，卻誰都有股犟勁，不肯先道歉。直到周末住同一棟樓的幾個孩子約好到周佳懿家捉迷藏，何崇機靈地跑到大衣櫃的隔層藏起來，周佳懿也屁顛屁顛地跟著他爬了進去。
隔層再怎麽大，兩個十歲的孩子藏在裏頭也還是有點兒擠的，他們面對面趴著，臉都要貼在一起了。何崇很不高興，拿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冷冷地看她：“跟著我躲這來幹什麽？”“何崇，”周佳懿又扯住他的袖管，聲音細細弱弱的，“我跟你說件事，你別告訴別人。”
何崇沒搭腔，周佳懿於是接著說：“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她這回沒要哭，就這麽小聲地告訴他，語氣小心翼翼。何崇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種話，難得驚訝地看看她，“真的？”
“真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在櫃子裏翻到了他們的離婚證。”周佳懿前一秒還穩定的情緒忽然就變得不穩定了，她兩眼酸酸的，說起話來有點哽咽:“其實他們商量離婚的那天晚上我聽到了，我當時就睡在客廳裏。你說我求神仙保佑他們不要離婚怎麽不管用呢？媽媽那天早上給我梳頭，梳著梳著就抱著我哭，我都還不知道怎麽了……”
她說著，眼淚珠子就從眼眶裏滾了出來，眨一下眼掉一顆。
“你……”何崇很少有嘴笨說不出話的時候，他不是第一次見她哭，這次卻像被什麽堵了喉嚨，張張嘴許久，才想起要怎麽安慰她：“你別哭，有什麽好哭的……反正你爸爸那麽久才回來一次，離跟不離都差不多……”
他這麽一說，周佳懿非但沒好過些，還哭得更兇了。何崇一急，探出身子想捂她的嘴，沒想到一擡頭就撞到了腦袋，疼得倒抽一口冷氣，還不忘伸出手來按著她的後腦勺把她的臉摁向隔層的底板。周佳懿痛的哼了一聲，何崇反應過來，趕緊松手。
“你真別哭了啊！再哭等下就要被發現了！”他壓低聲音緊張地對她說完，緩了會兒，摸摸她的腦袋，語氣輕緩下來：“乖了，我也跟你說件事，你別告訴別人。”周佳懿埋著腦袋點點頭，眼淚卻還在啪嗒啪嗒地掉。
“上個星期你在我家門口看到的那雙高跟鞋，不是我媽媽的。”何崇抿了抿唇，想了幾秒，才說：“我爸爸在外面搞外遇。”
周佳懿猛地抽噎一下，好像哽住了，擡起頭看他，震驚的表情也傻傻呆呆的。何崇回視她，不準備先開口。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跟平時嬉皮笑臉的模樣很不一樣。他以為周佳懿終於要歇會兒了，沒想到他倆對視了十幾秒，她的眼眶又濕了。“我爸爸也搞外遇，聽說是因為他想再生一個兒子。他不喜歡女兒。”她的鼻子皺了起來，一副竭力忍著哭的樣子，發音變得不清晰：“但是你爸爸已經有你這個兒子了啊……”
“誰知道是為什麽。”何崇瞪她，以此警告她不要再哭：“我媽也在外面亂搞。可能他們都不喜歡我吧。”
“何崇……”
“他們不喜歡我也沒事，反正等長大了，我會有自己的家。”打斷周佳懿的話，何崇說得無所謂，在周佳懿哭的時候，這個讓他煩躁的話題也不再那麽能影響他的情緒了：“你也是，所以不要哭了。”“可是我不想爸爸媽媽分開……”周佳懿跟他的心境到底不同，小心思憋久了，只會越想越傷心：“為什麽就因為我是個女的，爸爸就不要我跟媽媽了……”
她哭得臉都皺了起來，何崇總算明白安慰她沒用，得恐嚇她。剛好他最擅長的就是軟硬皆施。
“周佳懿，”他語氣一下子就變得嚴肅可怕，“你要是再哭，明天的雞蛋就自己吃掉。”
這招管用，周佳懿收住哭聲了。
“那、那牛奶……”她講話還一抽一抽的，氣息不穩，“是不是你喝啊？”
何崇的回答簡短而直接：“你喝。”
哪知道這兩個字一說出來，剛消停的周佳懿嘴一歪，又委屈得不得了地哭了起來：“我不想喝牛奶了……”她這哭法結果還是引來了“瞎子”，衣櫃的門被拉開後幾個孩子都被周佳懿傷心欲絕的哭聲嚇呆了，只有何崇翻出了隔層，一反往常在人前嬉皮笑臉的模樣，扯開還被她攥在手裏的衣袖，有些氣急敗壞：“別跟我撒嬌！”
那是少有的一次，何崇拿周佳懿沒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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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佳懿第一次見到何崇是在自家的客廳裏。
周母只告訴她對門的小朋友要來家裏吃飯，叫她好好招待他。於是周佳懿就抱了一大袋零食傻傻地往沙發上一倒，招呼何崇跟自己一起吃。兩人都還只有六歲，也不認生，扯開一包薯片分食，邊抓著往嘴裏塞邊講話。
“你叫什麽名字？”
“何崇。”
“哦。我叫周佳懿。”
“哦，怎麽寫？”
何崇的問題讓周佳懿呆了呆，放下薯片在半空中比劃了半天，最終還是滑下沙發用油乎乎的沾滿調料的手抓起茶幾上的筆，在便簽本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何崇也學著她從沙發上滑下來，兩腿一曲跪在茶幾前面，認真地看她寫，還不忘把沾了調料的手指塞進嘴裏吮幹凈。
等寫完了筆畫最多的“懿”字，周佳懿才很自豪地仰起小腦袋，把便簽本推到何崇面前：“這麽寫的。”何崇盯著她的名字瞅了瞅，然後點頭，開口說的話卻不是驚嘆或者誇獎：“你的眼睫毛好長。”
周佳懿年紀雖然小，聽了也知道不高興，“你沒有認真看我寫！”
何崇不辯解，就瞇起眼咧嘴沖她笑。他長了雙桃花眼，笑的時候眼牙彎彎的，眼仁發亮，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特別可愛。小孩子有種天生的直覺，不容易被人的外表迷惑。周佳懿可能就是憑著這種直覺認定了何崇不靠譜，因此從沒被他的笑臉迷惑過。
她爬回沙發把薯片抱得遠遠的，再也不願意分給他，以表現自己的憤怒。何崇也不生氣，笑瞇瞇地拿過另一包零食，拆開吃得津津有味。見了周母把午飯端到客廳來，他就乖巧地喊她，得到周母“有禮貌”的表揚。至於周佳懿，則是因為讓筆沾滿了滑溜溜的油而被周母臭罵一通。
所以後來周父周母在周佳懿面前提起何崇好學時，周佳懿很不服氣。他那叫好學呀？問她怎麽寫名字，結果光顧著看她的眼睫毛去了。
多年以後周佳懿提到這事，語氣還帶著懷念。何崇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嘲笑她的機會，故作驚訝地搖頭咂嘴：“嘖嘖，這是嫉妒啊，周佳懿。小小年紀，至於嗎？”周佳懿瞪他一眼，倒也不反駁。畢竟她已經知道，何崇雖然嘴皮子上難正經，但如果真想學什麽，總是一遍就能懂的。就好比她寫自己的名字給他看的第二天，他就在學前班新發的本子封皮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她的名字一樣。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02.
何崇跟周佳懿念的是同一所小學，還被分到了同一個班級。
從他們念書的學校到他們住的小區要走一段二十分鐘腳程的路，住一棟樓的孩子裏也就他倆同齡，自然而然便每天一起上下學。何崇的父母經常不在家，雇了個保姆照看他，他卻一直不喜歡那個保姆。
他們剛上小學那會兒正流行訂早餐牛奶，何崇的家庭條件是他們那一輩中最好的，也是唯一一個家裏給他訂早餐牛奶喝的。何崇對父母的主張不屑一顧，他從來都是從那釘在家門邊墻上的牛奶箱裏拎了牛奶出來，一走到樓下就把牛奶統統倒進街邊的綠化帶裏。
跟他一起犯罪的還有周佳懿，但是她沒有牛奶倒，只會把煮雞蛋扔進去。
去學校的路上有一段不短的煤渣路，路邊總擺著各式各樣的小吃攤，油炸類的居多。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地溝油，五毛錢一串的炸雞排、炸火腿尤其受小孩子的歡迎，刷上辣椒醬以後，光是香味就能讓人流口水。
何崇每天的零花錢都比周佳懿多一塊錢，所以早上就請她吃炸雞排，兩人再用各自剩下的一塊錢買豆漿油條。終於有一天，周佳懿丟雞蛋的時候被周母逮了個正著。周母氣得一臉通紅，捉住周佳懿就把她按到腿上，脫了褲子使勁兒打她屁股。
周佳懿自此就再也不敢浪費雞蛋了。
第二天一早她兩眼紅紅地站在綠化帶前邊看著何崇，手裏握著一顆剝了殼的白嫩光滑的雞蛋，可憐兮兮地告訴他：“我不能再扔了，媽媽說她會來檢查我有沒有把雞蛋扔進裏面。”“那你換個地方扔不就好了？”何崇從小就比她愛動腦子，也不容易被大人嚇唬，根本沒法理解她為什麽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我不敢。”周佳懿搖搖頭，她可沒他那個膽。
何崇眼瞅著她可憐，想了想，就提議：“那不然我們交換，你喝我的牛奶，我吃你的雞蛋。”於是兩人每天都省下了五毛錢的早餐費，盡用來買那種一毛錢一張的抽獎卡片了。偶爾抽中了一瓶飲料，一定是留在回家的路上兩人分著喝。
他們不再同喝一瓶飲料是初中的事了，就因為何崇某天突然笑著接過周佳懿遞來的瓶子，喝了一口以後感嘆：“這也算間接接吻了吧？”早從電視劇裏得知接吻這個詞的周佳懿頓時臉色難看了，瞪圓了眼憋半天，最後只能惡狠狠地否定：“瞎說！”
卻還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初吻，再沒跟他喝同一瓶飲料。
03.
周佳懿頭一次跟何崇吵架，是在十歲的時候。
那一晚周佳懿從外地回來的爸爸又出門跟朋友喝了個爛醉回家，搖搖晃晃地踏進家門就開始到處挑刺：“怎麽門口的地毯這麽臟了還不洗？玻璃杯是不是沒洗幹凈，為什麽這麽臟？窗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沒把紗窗關上？”
周母紅著眼走出房間，對著他就開始破口大罵。
他們吵得激烈，周佳懿擡頭望望爸爸又看看媽媽，始終不敢吭聲。周父常年在外地工作，幾個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來卻都要跟周母吵得臉紅脖子粗。周佳懿很怕父母吵架。她偷偷溜出了門，想去對面的麻將館裏待一會兒。小區不大，住得再遠的人在同一小區裏都打過照面，開麻將館的老板娘自然都熟悉孩子們的父母，所以在小孩子晚上跑來麻將館玩的時候，她還會準備茶水跟瓜子兒給他們，只有在人多的時候才會打發他們走。
跑下樓時她經過對門何崇的家，發現他家大門敞著，門口擱了一雙男式皮鞋和一雙女式高跟鞋。周佳懿順著昏暗的樓道跑到樓下，一到麻將館就看見了坐在角落裏的何崇。
何崇就坐那兒低著頭嗑瓜子，就連周佳懿坐到了他旁邊也都沒擡過頭。
“我爸爸媽媽又吵架了。”周佳懿挨著他坐，拽拽他的袖子，剛一開口聲音就哽了。何崇好像沒聽見一樣不搭理她，繼續嗑瓜子。他的脾氣越長大越怪，在外人面前都是嬉皮笑臉的，對著熟人卻陰晴不定。周佳懿扁扁嘴，心裏頭委屈，被他這麽一忽視，就快要哭出來：“你幹嘛不說話？對了，你爸爸媽媽是不是回家了？我剛才在你家門口看見了鞋……”
何崇突然就把手裏抓著的一把瓜子狠狠扔到了地上，甩開周佳懿的手，也不吭聲，站起來就走。
周佳懿被他嚇傻了，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等他快要走出麻將館了才想起沖著他吼：“你幹嘛突然發脾氣啊！神經病！”
從這天晚上開始，他倆整整一個星期都沒跟對方說過話。上下學還是結伴走的，卻誰都有股犟勁，不肯先道歉。直到周末住同一棟樓的幾個孩子約好到周佳懿家捉迷藏，何崇機靈地跑到大衣櫃的隔層藏起來，周佳懿也屁顛屁顛地跟著他爬了進去。
隔層再怎麽大，兩個十歲的孩子藏在裏頭也還是有點兒擠的，他們面對面趴著，臉都要貼在一起了。何崇很不高興，拿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冷冷地看她：“跟著我躲這來幹什麽？”“何崇，”周佳懿又扯住他的袖管，聲音細細弱弱的，“我跟你說件事，你別告訴別人。”
何崇沒搭腔，周佳懿於是接著說：“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她這回沒要哭，就這麽小聲地告訴他，語氣小心翼翼。何崇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種話，難得驚訝地看看她，“真的？”
“真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在櫃子裏翻到了他們的離婚證。”周佳懿前一秒還穩定的情緒忽然就變得不穩定了，她兩眼酸酸的，說起話來有點哽咽:“其實他們商量離婚的那天晚上我聽到了，我當時就睡在客廳裏。你說我求神仙保佑他們不要離婚怎麽不管用呢？媽媽那天早上給我梳頭，梳著梳著就抱著我哭，我都還不知道怎麽了……”
她說著，眼淚珠子就從眼眶裏滾了出來，眨一下眼掉一顆。
“你……”何崇很少有嘴笨說不出話的時候，他不是第一次見她哭，這次卻像被什麽堵了喉嚨，張張嘴許久，才想起要怎麽安慰她：“你別哭，有什麽好哭的……反正你爸爸那麽久才回來一次，離跟不離都差不多……”
他這麽一說，周佳懿非但沒好過些，還哭得更兇了。何崇一急，探出身子想捂她的嘴，沒想到一擡頭就撞到了腦袋，疼得倒抽一口冷氣，還不忘伸出手來按著她的後腦勺把她的臉摁向隔層的底板。周佳懿痛的哼了一聲，何崇反應過來，趕緊松手。
“你真別哭了啊！再哭等下就要被發現了！”他壓低聲音緊張地對她說完，緩了會兒，摸摸她的腦袋，語氣輕緩下來：“乖了，我也跟你說件事，你別告訴別人。”周佳懿埋著腦袋點點頭，眼淚卻還在啪嗒啪嗒地掉。
“上個星期你在我家門口看到的那雙高跟鞋，不是我媽媽的。”何崇抿了抿唇，想了幾秒，才說：“我爸爸在外面搞外遇。”
周佳懿猛地抽噎一下，好像哽住了，擡起頭看他，震驚的表情也傻傻呆呆的。何崇回視她，不準備先開口。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跟平時嬉皮笑臉的模樣很不一樣。他以為周佳懿終於要歇會兒了，沒想到他倆對視了十幾秒，她的眼眶又濕了。“我爸爸也搞外遇，聽說是因為他想再生一個兒子。他不喜歡女兒。”她的鼻子皺了起來，一副竭力忍著哭的樣子，發音變得不清晰：“但是你爸爸已經有你這個兒子了啊……”
“誰知道是為什麽。”何崇瞪她，以此警告她不要再哭：“我媽也在外面亂搞。可能他們都不喜歡我吧。”
“何崇……”
“他們不喜歡我也沒事，反正等長大了，我會有自己的家。”打斷周佳懿的話，何崇說得無所謂，在周佳懿哭的時候，這個讓他煩躁的話題也不再那麽能影響他的情緒了：“你也是，所以不要哭了。”“可是我不想爸爸媽媽分開……”周佳懿跟他的心境到底不同，小心思憋久了，只會越想越傷心：“為什麽就因為我是個女的，爸爸就不要我跟媽媽了……”
她哭得臉都皺了起來，何崇總算明白安慰她沒用，得恐嚇她。剛好他最擅長的就是軟硬皆施。
“周佳懿，”他語氣一下子就變得嚴肅可怕，“你要是再哭，明天的雞蛋就自己吃掉。”
這招管用，周佳懿收住哭聲了。
“那、那牛奶……”她講話還一抽一抽的，氣息不穩，“是不是你喝啊？”
何崇的回答簡短而直接：“你喝。”
哪知道這兩個字一說出來，剛消停的周佳懿嘴一歪，又委屈得不得了地哭了起來：“我不想喝牛奶了……”她這哭法結果還是引來了“瞎子”，衣櫃的門被拉開後幾個孩子都被周佳懿傷心欲絕的哭聲嚇呆了，只有何崇翻出了隔層，一反往常在人前嬉皮笑臉的模樣，扯開還被她攥在手裏的衣袖，有些氣急敗壞：“別跟我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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