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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很愛很愛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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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育清懊惱極了,她不該沖動行事的。

四哥哥回京,月桃馬上領他來見自己,他把江雪的陰謀詭計一一拆解,嚇得她連話都說不出口。

想著江雪還待在將軍府裏,怕她對齊靳動手,直覺轉身,她大喊,「四哥哥等我,我們把東西收拾好就回去。」黎育岷見狀大笑,問:「你在急什麽啊?」

「月桃不是說他找我,找得急出病了嗎?」她怎麽能不急?他病起來好麻煩的啊,周譯醫人的手法很殘忍吶。四哥哥不允許,說至少要等他向齊靳要到一個承諾,才準她回去。

她看著四哥哥,想起那年的針鋒相對,想他的冷漠以待,想她和五哥哥是如何的巴結討好、如何的真心相待,以至於,他願意承認他們是親人。

那個過程很漫長,可……收獲卻是意想不到的豐富。

在所有人都讚成她嫁進將軍府時,只有他獨排眾議,反對她為家族犧牲,要她把自己排在第一位,在大家都看好這段婚姻時,只有他悄悄地在自己身邊埋下一個月桃,在最後時刻保護她逃離。

他待自己,是真真實實的兄妹情誼,沒有半分虛情假意。

望著四哥哥,她哭了,哭得眼淚亂七八糟,而四哥哥手足無措,急忙問她,哪裏不舒服?

她猛搖頭,半句話不說,待她擡起紅腫雙眼時,哽咽道:「清兒有四哥哥,真好!」聽見她這話,黎育岷松口氣,一把將她攬進懷裏,輕輕順她的背、輕輕說著安慰人心的言語。他何嘗不是有這個妹妹,真好!

四哥哥走了,黎育清耐心等待回音,她相信四哥哥,相信他出馬會事事順利,相信他會為白己討得無數福利,相信有四哥哥,小丫頭與大將軍……會很快重聚。

黎育岷離開,屋外進來兩個丫頭服侍黎育清,她們給她說笑話、逗樂她,她們給她講宮廷八卦,一出一出接一出的,多到讓她大飽耳福。

就這樣,那些擾心事被她們給合力推到一旁,讓眉頭不展的黎育清松開了柳眉。

她們還一起做糕點,聽說那是宮裏的秘方,是皇帝最愛的味道。

她不知道四哥哥是怎麽弄來這兩個妙人,但連宮裏秘方都弄得到,可見得四哥哥混得不是普通好,下回生意要做進宮裏,不必依賴鏞哥哥,有四哥哥就夠。

真好,四哥哥混得這樣棒,她真希望五哥哥也能一路順遂,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齊靳進屋時,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他的小丫頭在揉面團,臉上身上到處沾滿白面粉,她在笑,笑得甜美而歡暢。

看見這幕,感覺有點糟,還以為離開自己,她會過不下去,沒想到不管她在哪裏都能夠活得輕松愜意,反倒是他,失去她,便如失卻魂魄。

真是,到底是誰喜歡誰比較多?是誰離不了誰?她老是空口白話說恩愛,卻原來,真正有口無心的人是她……沒良心的小丫頭,不知道他這幾日,心頭像燉上苦汁,煎著熬著,把心都給熬焦了。

這個念頭在聽見她的笑語時,像叢生雜草、密布心房,然而在黎育清發現背後有聲音、轉過頭來那刻,雜草被一把大火給瞬間焚毀。

因為她瘦了,雖然眉開眼笑,但凹陷的雙頰讓他看見她的哀慟。

離開他,她也不好過呢……這樣很好,得讓小丫頭學著點兒,失去他,是失去心、失去魂,再也無法完整。四目相對,她瞬間紅了眼眶。

那個大雪夜,她看見他,二話不說、哭得歡暢,而今她見著他,也是二話不說,卻不是哭,而是笑得讓他心慌哪有這樣的啊,哪有明明在笑著,卻讓人那麽心酸,哪有明明不哭不鬧,卻讓人心疼得想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她不可以這樣子的呀,一面笑,一面紅眼,真真實實、明明白白的悲傷撂在他眼前,她不知道嗎?他會不舍……心隨意走,他奔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她也抱他,抱得死緊,好像他是龍宮裏的那根定海神針,得牢牢抱著,免得被孫猴子搶去,塌陷了她的瑰麗世界。

撲進他懷裏,她在笑,一聲一聲笑著,先是壓抑的笑,然後是敞開胸懷的笑,再然後笑得頭腹頻頻震動,一下一下把他那顆亂糟糟的心,笑回它該住的位置裏。

長嘆,他把滿肚子的怨憤、傷心,借著這口氣給吐盡。

齊靳勾起她的下巴,細看她的臉,他想說話,她卻比他快一步,讓話跳出嘴巴。

她說:「糟糕。」

他失笑,怎麽見面的開頭都是這一句?「糟糕什麽?你給我做的衣服太小?」一句話,把兩人拉回多年前。

她笑、他也笑,笑得兩個人都有幾分傻氣,她搖頭說:「我忘記叮嚀銀杏,每天要把點心盒給補滿新點心。」他瘦了,瘦得好離譜,胡子沒刮、臉沒修,看起來像路邊餓了好幾天的流浪乞丐,他怎麽把自己過得這麽可憐?

「誰會記得這個,你一走,整座將軍府就炸了鍋。」還點心盒呢,就是正餐,他也沒心情碰。只是這丫頭還真始終如一、堅持不變,說出來的話老讓人怔楞,要不是他太有經驗,還接不了口。

「對不住。」她認錯。

站在門邊的黎育岷聽見這話炸毛啦,該認錯的沒認,她搶著認什麽錯?就說這丫頭是個傻的,也不知道這時候該端起架子耀武揚威一番,還低著頭、搶著道歉。

黎育岷兩道眉毛皺成惡蟲,猙獰得鳥兒飛過也不敢來琢食。

「傻瓜,你哪有錯,錯的是我。」齊靳這話,撫平黎育岷額間的惡蟲,臉部怒容略略放松,他雙手環胸,背靠在墻上,等著妹婿講幾句更像人話的東西。

「我不應該不說一聲就跑出去。」黎育清道。

只是「不說一聲就跑出去」?她把話說得太簡單,她根本就是想徹底消失,再也不回到將軍府裏,想與他終生切斷牽繫,想和他分道揚鑣,各走各路。

可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捧起她的臉,柔聲道:「是啊,你把我嚇壞了,我騎著馬在京裏京外跑來跑去,我找遍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還打算一路往樂梁城奔去,要不是體力不支跌下馬,現在我肯定在樂梁城,不,說不定還往邊關尋育莘去了。」

「你真那麽擔心?」她問。

「能不擔心嗎?我的妻子被我傷了心,傷得寧願用這般決絕的方式向我告別,也不肯給我一絲挽回機會。你寒透心了,對不?」

「是。」她老實點頭。

「氣我恨我,是不?」

「是氣,但無恨。嫁給你本來就是我的不對,是我勉強了你,你原先就不想娶我的,可皇上布下棋局,害你不得不低頭、不得不配合我。致芬說,我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我的人身上得到幸福。」

「蘇致芬……」他話未說完,她搶先接下。

「我知道,你要批評她的話是錯的,但在愛情上頭,的確是這樣……」黎育清才要替自己最崇拜的人辯解,就讓他把嘴巴捂住,不允許她往下說。

他用力嘆口氣,「你每次都致芬說、致芬說,讓我很不開心。」

「為什麽?」

「因為你最崇拜的人應該是我,不是蘇致芬。」這時候,聽見消息、飛快趕過來的齊聿容和蘇致芬正站在門邊,把齊靳這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朝齊聿容揚揚眉頭,悄聲對他說:「信不信,平西大將軍嫉妒我。」

「嫉妒你?」

齊聿容皺起眉頭,致芬有什麽好嫉妒的,如果她是男人還有話可說,問題是……攬過她的肩膀,她可是靜親王的娘子!

黎育清回話,「我也崇拜你啊,和致芬一樣。」

「不可以一樣,你必須崇拜我勝過她,就算她說的道理比我正確,你也必須選擇相信我,而不是拿她的話與我辯駁。」

「為什麽?真理不是最至高無上的東西?」

「不是,最至高無上的是感情、是夫妻關系、是一生一世無法劃斷的恩情。」

「我不懂。」小丫頭張牙舞爪,想把大將軍推開。

他笑開,知道自己是霸氣、強人所難,但,誰讓他是大將軍呢,沒那麽幾分霸氣,如何成就千世不朽的功業?

壓低了聲音,他捧起她的臉,額頭貼上她的,輕聲說:「因為你這樣,我會妒忌。」賓果!答案出現,蘇致芬用手肘撞了撞齊聿容,擡起眼,笑出一臉燦爛。那表情說著:瞧吧,我沒猜錯!

「嫉妒……致芬?為什麽啊?」不通啊。

「對,我嫉妒蘇致芬,我想要你心裏面最重要的人是我、最厲害的人是我、最聰明、最勇敢、最了不起、最喜歡的人通通是我,至於那個蘇致芬,只能夠站在我背後,排行老二。」這下子黎育清終於弄懂,這個男人是在拈酸吃醋啊,她樂得笑逐顏開,扯扯他的衣袖,她保證道:「明白了,以後我一定會改。」黎育清的回答讓齊靳很滿意,卻讓蘇致芬連續翻幾個白眼,低聲怒道:「見色忘友的笨家夥,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齊聿容笑著接話,「她被賣了,身為被第二崇拜的十三嬸,不會再去把她買回來?」屋裏,對話繼續。

「不過,這次蘇致芬說的是對的,人們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的人身上得到幸福。問題是,你弄錯一件事。」

「什麽事?」

「誰說我不愛你的,你以什麽為依據,推出這個結論?」

「以前……你說過,要替我找門好親事。」

「我長年在外,任何女人嫁給我都不會幸福,何況我始終認定江雲的死是王氏下的手,在那種情況下,我怎麽能夠讓你冒險?」

「江雲的死也許與王氏無關。」

「我知道,你留在桌上的兩封信我都看過了,王氏信裏雖說得不清不楚,但齊鏞審過江雪,己經弄清楚來龍去脈。」

「我……我沒把王氏的信留在桌上啊。」黎育清迷糊了。

月桃出聲自首,「那信是我放的。」直到此刻,齊靳才發現門口有許多觀眾,他嘆氣,喊了聲齊鏞。

齊鏞何嘗不想繼續往下聽,但主角己經提出抗議,他能怎麽辦?何況江雪的事,還是他給辦壞的,這時候只能出面,拱手又拜又請,將眾人請出房門外,門關起,讓裏面的兩位主角繼續對彼此甜言蜜語。

只不過,他巧妙地留下一道縫,讓裏頭的聲音順利往外飄揚。

「傻瓜,夫妻間沒有秘密,以後有這種事別留在心底,要讓我曉得。」

「知道了。」

「好吧,還有什麽事,讓你覺得我不愛你?」

「你上過折子,請皇帝收回賜婚成命。」

「那時候我兩條腿不能行走,還想鬧得皇上沒面子、齊玟斷命,在那種情況下,我能拖累你?」

「可你對江雪……」

「若我對她有心,早就納了她,怎會等到這時候。」

「所以你是真的喜歡我,在重覆讀著我的信時?」

「當然,育莘是對的,男人若對女人沒有感覺,便是面對面也會生厭,怎麽可能拿著人家的信,翻來覆去看過幾十遍。」

「傻丫頭,我喜歡你己經很久,只是不敢想、不敢承認,蘇致芬的話沒錯,人們無法從不愛的人身上得到幸福,問題是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很愛很愛、很愛你。」像是想把過去沒說完的三個字一次給補足似的,他重覆天底下女人最樂意聽到的三個字。

「別說了,你真的不必勉強自己。」她撝住他的嘴巴。

「你從哪裏聽見勉強?」她的話令他臉色凝重,難不成她還是不肯相信,他愛她勝過愛自己?

「致芬說,男人最害怕女人問兩個問題,一個是:你愛不愛我?一個是:如果我和你娘掉進水裏,你會跳下去救誰?男人對『我愛你』這三個字很敏感,你不必逼著自己一說再說,我心裏知道就行了。」她這是為他著想。

齊靳搖頭,口氣篤定地說:「不,這回蘇致芬說錯了,男人會痛恨女人問這兩個問題,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並不愛這個女人。被逼著說『我愛你』,相當於被人逼著說謊,不相信的話,下次你讓齊鏞那幾個妻妾問他這句試試,我敢保證他馬上翻臉走人。」這話飄到門外,換成齊鏞翻白眼,小兩口和解關他什麽事啊,幹麽把他拖下水?

蘇致芬似笑非笑地瞧上齊鏞幾眼,道:「原來如此啊,小侄子,既然娶那麽多個都不合心,要不要嬸嬸再給你介紹佳麗一二?」齊鏞尷尬,求饒道:「這掐紅線的事有父皇管著,嬸嬸就不必費心了。」門裏的溝通還在持續中。

「……因為我愛你,便樂意用這三個字來甜你的心,你快樂,我便愜意,你難受,我便憂郁,你說過的,愛一個人會與她同悲同喜,因此我樂意制造你的快樂,你開心了、我便也開心。」

「聽清楚了,清丫頭,我愛你,說這三個字時,我沒有半分勉強,心裏只有喜氣洋洋。至於第二個問題,如果你和我母親掉進水裏?不必懷疑,我只會救你,就算救你上岸之後還有力氣,我也不會二度跳下水,救回我母親。」他的話讓黎育清忍不住放聲大笑,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只有齊將軍說得出口,還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清兒,有件事,我必須讓你知曉。」

「好,你說。」

「我並沒有納了江雪。」

「什麽?!」這是意外之喜,她以為他心裏有個強大的江雲,以至於他在危難間忍不住碰了江雪,沒想到……齊靳將那日的事娓娓道來,「當時我為保全你、不願意你出頭冒險,便讓她假扮你和我去做餌,卻沒料到害她因此被歹徒蹂躪。」

「我曾經答應過江雲,好好照顧她的妹妹,你也知道,對江雲,我心底始終有虧欠,因此為江雪的名譽,我才把此事攬到自己身上,我……沒有對不起你。」

「那江雪現在……」

「齊鏞會處理此事,她必須去她該去的地方。若幹年後,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扶她一把,但現在她必須為自己的過錯接受懲罰。你知道,她對你做過很多錯事。」

「四哥哥都對我說了。」

「怕嗎?嫁給我,要冒的險很多。」

「以後不會了,你不當世子爺,王氏不會再拿你作筏,四皇子的惡行暴露,再沒人能夠危害你,而江雪離府,將軍府定會平靜下來,所以……」她扳動手指,一一細數。

「所以對不起,過去我做不好的,請你原宥,我承諾過育岷,此生不納妾、沒有通房,我只要你就夠了。」聽著他的話,黎育清頻頻點頭,這就是四哥哥要為她討的承諾啊,好好哦,有四哥哥真好……伸出手,他說:「走,我們回家!」她把手疊上他的,笑道:「好,我們回家。」他們要回家嘍,回到那個有爹有娘有女兒以及有很多愛的家,他們緊握彼此的掌心,他們對彼此的愛情更為堅定了。

門打開,聚在門邊竊聽的人迅速散開,四個婢女聚上來,吱吱喳喳,每個人都有話要對主子說。

周譯排開眾人,上前抓起黎育清的手腕號脈,片刻後說道:「回去後再喝幾帖藥,就能補得回來。」而蘇致芬沒有湊上前,她和齊聿容背靠背,並站在大門邊。

蘇致芬笑得滿臉巫婆,在齊靳走近時,酸了句,「唉,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咱好端端的怎就讓大將軍給嫉妒上,真真是流年不順吶。」兩道黑線浮在齊靳額際,他告訴自己,他聽不見。

見他不應,蘇致芬加強火力,「這是什麽時代啊,真理贏不過詭辯,當了人家男人就得逼人家拿自己當天?」沒聽見、沒聽見……他沒聽見任何挑釁言論……「還真幸運啊,我們家王爺不會逼著我承認,他是我心裏面最重要、最厲害、最聰明、最勇敢、最了不起的人,我呢,就不必昧著良心,把那個真重要、真厲害、真聰明、真勇敢的人排到第二位。」

「……」

齊靳咬緊牙關,悶著氣,怕自己鼻孔噴出來的不是氣而是熊熊大火。

既然燃了柴,就得添油,不把鍋子燒得滋滋響,怎對得起這把柴火?眉開、眼笑、笑逐、顏開,蘇致芬拉扯,喉嚨唱著很難聽的歌兒。

「……我們在上一輩子一定是情人,才有這麽有默契的靈魂,我愛的他偶爾還把你當敵人,吃醋的天真讓我:出聲……你是嫁妝是我最寶貝的收藏,你不點頭的男人我不嫁,我是嫁妝請把我帶在你身旁,嫌我吵的男人最好.嫁……」情人?!她說她和清兒上輩子是情人,她說嫌她吵的男人最好別嫁……氣越喘越急,是可忍孰不可忍,齊靳握緊拳頭,不管身前這個女人自己是不是該喊她一句十三嬸,直想揮出拳。

黎育清偷偷笑了。

可不是嗎,齊聿容是自己點過頭的男人,而要是沒帶著致芬出嫁,她的嫁妝哪能增加得這樣快。

但是吃一塹、長一智,她學會了,在齊靳跟前,蘇致芬只能排第二。

她兩手裹起他的拳頭,輕輕扳開,在他耳邊說:「你對,她錯,挑釁我的男人就是挑釁我。」第一次,她在他和蘇致芬中間選了他,齊靳喜出望外。

清兒說他是對的?她說挑釁她的男人就是挑釁她?她的男人……他高興、他滿足、他樂意當她的男人!

揚起頭、翹高下巴,他不理會蘇致芬的惡意,摟起黎育清的腰,擡頭挺胸,大聲喊一句,「咱們回家,回那個門牌上寫著『狗和蘇致芬不準進入』的將軍府!」蘇致芬倒抽一口氣,他、他、他這樣侮辱皇嬸,他貌視皇族,他、他、他……她想撲上去,卻被齊聿容給牢牢拉住,他說:「沒騙你吧,早就說過,天底下最愛你的是你的夫君,不會是別人。」

「是嗎?那齊鏞家裏那幾個,到底是有多不幸啊……」齊靳帶著黎育清坐上馬車,揚長而去,留下的齊鏞只能無辜受波及,誰教他年紀小、輩分低,被皇嬸欺壓個兩句,沒關系的啦,就當盡盡孝心唄。

齊聿容大笑,環起妻子隨之離去。

看著齊靳和齊聿容的背影,齊鏞咬牙,「妻奴,全是女人裙下的奴隸。」他轉身,一手搭上黎育岷的肩,說道:「咱們當男人的萬萬不可像他們那樣,太沒男子氣概了,女人嘛,不過就是衣服……」沒等他說完,黎育岷撥開他的手,揚起一個狐貍笑,「三皇子別把我算進去,您的衣服多,天天光鮮亮麗,臣穿來穿去還是舊衣合身,咱們是不同掛的。」當初這婚姻是有點不大順利,可現在他滿意得緊,笑彎眉、笑彎嘴,他得回去看看他的小妻子……黎育岷向兩名婢女示意,一起走出大門,留下孤獨的齊鏞。

他很是疑惑,現在是怎樣,世道變了嗎?男為天、女為地,男為尊、女為卑……這道理己經不盛行了嗎?

【番外不同的命運】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門大開。

子時一過,風雨陡然增強,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似的,嘩啦嘩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傾倒,一盆接著一盆,沒完沒了。

刺目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一陣催著一陣,嚇得屋裏小兒啼哭不止,嚇得圍籬裏的老母雞顫抖著身子,把頭埋進羽翼裏。

轟地,城外一座老廟頂不住強風暴雨,垮了,一株幾十年的老樹攔腰折斷,河水不斷暴漲,眼看就要漫過堤防。

一道斜斜的閃光當空劃過,落在樂梁城顯通寺的鐘樓上,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轟地一聲,懾人魂魄。

瞬地,樂梁城裏的三間屋子、三張床、三個睡得死沈的人……三雙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同一時刻猛然睜開。

在半晌的迷糊過後,他們轉頭,四下張望,漆黑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覺得身處的環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個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中,他們看見了!

說不出的震驚惶惑,說不出的訝異驚恐,他們張口欲語,卻……雷聲起,三雙眼睛再次緊閉……昨夜一夕風雨,今兒個卻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鳥聲啁嗽鳴叫,帶著熱鬧欣愉,陽光從窗紗的破洞處透了進來。

屋子很小,擺上床櫃和小桌就顯得逼仄了,丫頭坐在桌旁,安靜地繡著帕子,她微垂的頸項帶著優美的弧線,微翹的嘴角含著淡淡笑意,布面上的交頸鴛鴦,勾勒出她滿懷憧憬。

床上,沈睡的少年像是被什麽給狠狠刺了一下似的,眼睛倏地張開。

數息過後,他茫然的視線從床、桌、櫃、椅再到桌邊丫頭緩慢滑過,最後定在綠色窗紗旁。

那裏有幅畫著青梅的圖,是妹妹育清給畫的,是她每年必做的事,一年一幅,他常笑著對她說:「別人家的梅花開一季,我屋子裏的梅卻能開上一整年。」熟悉的圖帶出他一絲笑意,視線往下挪移,當落款處那一行字躍入眼簾瞬間,他的目光化為驚嚇——建方十二年元月初建方十二年……十二年……是建方十二年不是建方十五年……黎育莘心裏重覆念著建方十二年,倏地,視線對上那名丫頭,她叫做花兒,是他的丫頭,只不過她變得很小,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窗邊那對瓷瓶還在,沒被自己給典當?桌子上還有書冊?自從被夫子趕出來,他早就不上學堂了……無數念頭在心底轉過,猛地,黎育莘湊出一個結論——他沒死?不、不是,他死了,卻回到建方十二年?

怎麽會呢?他明明……明明……是啊,明明……「娘,為什麽黎育莘要多少銀子你全給他,我和弟弟要支個二十兩都不成?你可知道,黎育莘拿那銀子去做什、麽?他拿去賭博!若是讓爹爹知道,還不氣死。」黎育武撅嘴,滿臉不平,雙手叉腰,像要找人打架似的。

「育武,你腦子可以再簡單一點,你以為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不能使嗎?娘幹麽拿去餵那只狗雜種,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和育文著想。」黎育風把怒氣沖沖的弟弟拉到一旁,還讓下人給添上涼茶,這秋老虎的天氣讓人熱出滿身汗。

「胡扯,娘若是為我和弟弟著想,就得公平一點,何必對黎育莘那麽好?」

「唉,你想想,咱們四房的兒子除了你和育文外,就是黎育莘、黎育紙那兩個來路不明的,如今黎育岷攀上高枝,過繼到大伯父名下,多佘的就是黎育莘了。」

「過去留著黎育莘那蠢貨,是讓他給黎育岷添堵,最好兩人天天爭鬧,讓長輩看在眼裏、恨在心底,如今黎育岷進了大房,黎育莘留著沒啥用處,娘便讓咱們遠房表舅引著他往賭坊走。」

「這一賭二賭的、越賭越大,他欠下的銀子越來越多,眼下娘給銀子,是為替自己爭個賢名,若傳到老太爺耳裏,他心頭一喜、將娘給扶正,咱們便與二房的哥哥一樣,都是嫡出子女,二伯母還能小看咱們?再則,娘手頭有限,總不能像無底洞似的幫他填銀子,黎育莘染上賭博惡習之事,遲早會被老太爺知道,若爹爹火大、把人給打死,四房的家產還有誰能同你們兩個爭?」幾句話,黎育風分析得清楚分明,黎育武惱怒消去,換上得意的笑臉。

「是啊,最好把那個雜種給活活打死,才能消我心頭怒恨。」黎育武惡狠狠地道。

「行啦,你們這話可千萬別往外說,什麽黎育莘、狗雜種的,出了這屋子就全給忘記,要懂事、要有眼色,見著黎育莘得親親熱熱喊兩聲五哥哥,明白沒?」楊秀萱把話做個總結,然後母子幾人拿起二房的事說笑起來。

窗外,被賭坊打手逼得無路可走、想躲到萱姨娘屋子求助的黎育莘臉色蒼白,胸口揚起一陣陣波濤洶湧,他咬著牙,恨恨想道:原來如此……思緒從回憶中收回,拳頭在棉被底下收緊,他蠢,一直以來,以為萱姨娘得母親臨終托付,善心善意對待他們兄妹,沒想到,人家只拿他們當畜生看待,圏著一條狗,令牠去咬另一條,黎育岷聰明,不隨之起舞,他自立立強、勤奮向上,終得長輩青睞,成為長房嫡子,揚眉吐氣,為他親娘爭得一口氣。

反觀自己,多年以來,做過什麽?他忘記娘的殷殷囑咐,忘記要勤學向上、孝順友愛,他只會逞兇鬥狠,聽著萱姨娘的挑撥,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對付黎育岷上頭,以為把他給拉扯下來,自己便立下大功勞。

呵呵,是笑話呵,他當了多年的笑話,終於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那天他在窗臺下偷聽後,怒氣沖天跑去找那位遠房表舅,本想狠狠揍他一頓洩恨,卻不料反遭他和賭坊打手合力反擊,被擡回家裏時,己是奄奄一息。

他睜不開眼睛,卻聽得見妹妹在自己耳邊嚶嚶哭泣,黎育莘滿心悔恨不己,自己死了,妹妹怎麽辦?自己死後,妹妹會不會成為萱姨娘下一個要除去的目標?在斷氣前一刻,無數念頭不斷浮上,他求上蒼給他一次悔改的機會,求求能夠重新來過……吸氣、吐氣,他緩和了氣息,視線從梅花圖上轉開,茫然的雙眼漸次清明,他活過來了,上蒼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這回,他要走出截然不同的命運。

目光落到花兒身上,一個眼線、一顆棋子,楊秀萱呵……淡淡的笑容引上嘴角。

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番外天下第一好父親】

懷孕讓人昏昏欲睡,黎育清躺在葡萄架下的軟榻上,看著架上一串串成熟葡萄,口水直流,唉……又想吃了,這樣養下去,她早晚變成肥婆。

也不知道是自己隨著齊靳練上幾招武功、身子骨特好,還是因為周譯的調養有功,讓她一年一胎,四胎當中,還有一次是龍風胎,偏偏五個都是兒子,沒有女兒,這讓齊湘氣不平,天天催著,非要自己給她生個妹妹不可。

齊湘催、齊靳也催,兩父女合力把自己催成一只年年下崽的母豬,外頭人家都知道,將軍府什麽用得最兇?奶娘咩!

還是嫁給靜親王好,蘇致芬生下一對子女後,齊聿容就說:「行了,別把時間浪費在生養孩子上頭,咱們得多留點時間到處走走。」於是前年齊聿容把兒女送進將軍府,帶著蘇致芬全國走透透,明面上是去巡察各地的生意,實際上是去游山玩水。齊聿容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咱們家的孩子考不考科舉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眼界大、心胸寬闊。」蘇致芬走了,山高水遠的四處玩樂,留下她這只圏在豬圏裏的母豬,一年一輪看著自己的肚皮縮縮漲漲,只有一堆永遠都看不完的賬本陪她。

「娘。」四歲的長子齊慕領著三歲的雙胞胎齊未、齊秧走到軟榻邊,奶聲奶氣地喚她。

大兒子身材瘦高,打兩歲半起,齊靳就讓他紮馬步,現在能打上幾套有模有樣的強身拳法,而齊未、齊秧是雙胞胎,自生下來就比一般孩子瘦小,奶娘變著法子哄他們吃,反把他們養成兩個肥嘟嘟的小胖子,齊湘看不過去,一個命令,逼他們減肥。

說到齊湘,還真是沒白疼那丫頭,現在府裏大小事幾乎全交到她手上,連弟弟們也照看得緊,才一、兩歲的齊飛、齊翔都懂得看眼色,在娘跟前還敢哭鬧個幾聲,一見到大姊在,就趕緊把眼淚給收回去,換上一臉可憐兮兮的討好模樣。

黎育清坐起來,一張手把三個兒子都給摟在懷裏。「怎麽來了,也不帶著奶娘、丫頭,要是磕著袢著,可怎麽辦?」

「娘,阿秧長大了,不會摔了。」齊秧搶著說。

「娘,阿未瘦了,不會跌了。」齊未異口同聲,雙胞胎之間總有驚人的默契。

齊慕分別摸摸兩個弟弟的頭,狀似安撫。他開口道:「不是弟弟們的錯,是慕兒命她們守在園子外,不可以進來偷聽我們說話。」齊慕年紀小小己經頗有大將軍的味道,命令起人來一句一句的,下頭的奴才仆婢可沒人敢不聽從,那氣勢啊,半點不輸他們的爹。

黎育清總覺得不好,好好的小孩子幹麽沈穩、幹麽規行矩步,弄得像個小大人似的,可他爹卻說,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樣子,小的全看著、學著哪。

「有什麽話同娘說,還不能教旁人知道的?」黎育清把幾個兒子全抱上軟榻,左右各坐一個,把最小的齊秧給抱在膝蓋上。

「四弟弟的奶娘得換換。」齊秧道。

「五弟弟身邊的丫頭也得換。」齊未接話。

「怎麽啦,她們哪裏不好?」

「大哥說換,就得換。」齊秧回答,毫無猶豫地讚同大哥的決定。

「大哥說換,就得換。」又是一次意料中的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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