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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你娘對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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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下達,珩親王府裏一片熱鬧。

王氏與齊墳眉開眼笑,多年心願終於完成,齊靳和黎育清冷眼看著兩人,心中說不清、道不明那是份怎樣的情緒。

詔書裏寫得明明白白,是齊靳主動將世子之位讓出來,這讓王氏和他們一樣,心裏翻騰著說不出的滋味。

齊靳並不想在王府裏待太久,不過草草向王氏交代一聲,他便帶著黎育清走往自己童年時期住的院落。

那院子相當偏僻、蕭條,高聳參天的老樹遮擋了太陽,到處呈現一片陰暗森冷的破敗腐朽景象。

他推開兩扇木門,屋子裏只有一床一櫃一桌和兩張瘸了腿的発子,很多年沒人住了,到處是塵封蛛網。

看著這屋子,黎育清一陣心疼,就算被楊秀萱苛待,她也沒有住過這樣的破落屋宅,握住他的小手收緊,她仰頭看他,眼底有前所未有過的堅定。

他明白她想傳達什麽,齊靳淺哂道:「己經過去,再看一眼不是為著回憶,而是為了割棄,以後,珩親王府的任何事再與我無關。」黎育清點點頭,她伸過另一手,將他的掌心裹起。

她不會再重覆相同的語句,因為她相信,他牢記在心,是的,她說過——「他們不疼你,我疼,他們不愛你,我愛,你可以不要他們,你有我就夠。」沒錯,有她就夠了,他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有她……有她,心不再空蕩,有她,他再不識得寂寞,有她,人生中所有缺憾都會被彌補。

有她,他只需要有她,便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記不記得你給我的學習單裏,有一道題目。」

「哪一道。」

「悄悄地同我說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記得,你回答:你曾經在老家樹下埋入一個錦盒,裏頭寫著志向。」

「陪我一起把錦盒挖出來?」

「好。」她很好奇,童年時的齊靳有什麽大志向,是當大將軍、當王爺還是當有錢的大商人?她敢確定,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會再讓自己餓肚子。

他帶她出屋門,往前走十五步,一面走、一面笑,臉上的笑有著夏日的溫暖。

那時,他低著頭一步步往前細數,他多希望身邊有這樣一雙手牽著自己,可惜,那個時候他擁有的只是孤獨。

「你在笑什麽?」黎育清問。

「小時候我走將近三十步,才走到這棵大樹前。」停下腳步,仰頭上眺,掌心撫摸著粗粗的樹皮,那時候他經常爬到樹上,遠望王府外頭的街道,他坐在上頭,看著別人家的母親牽著孩子,滿臉的疼惜、不斷的叮嚀,那是他人生中最匱乏的一塊。

「因為你長大了啊,你從小小孩長成大將軍,英武偉岸,教世人崇拜。」

「我也得到你的崇拜嗎?」

「當然,不然我幹麽想辦法嫁給你,連威嚇手段都拿出來。」

「我以為你比較崇拜蘇致芬。」

想到那個女人,他總是吃味,如果他的話對她而言是軍令,那麽蘇致芬的話就是皇命。

「還叫蘇致芬?要喊十三嬸。」她提醒他輩分。

他輕哼一聲,那女人愛占便宜,明明大清兒沒幾歲,卻讓人從母親喊到十三嬸。

齊靳蹲下身,從懷裏取出一把匕首,認準方向鏟開泥土。小時候力氣不大,洞挖得不深,但倒也沒因為雨水沖刷,讓盒子暴露出來。

不久,生銹的鐵盒被挖出,齊靳打開鐵盒,再從裏頭拿出錦盒,錦盒己經褪色,可還能看得出是禦賜品。可憐他留不住裏頭的東西,只能留下一個空外殼,就像他得不到世子應有的尊榮與教養,只能得到一個空名頭。

打開錦盒,黎育清眼捷手快,取走裏面的紙張,打開,那行字映入眼簾,黎育清笑得彎腰。「我將來要當一個好父親?」

「我是這樣希望的,可是……似乎還做得不夠好。」他臉龐浮起一抹赧紅。

「沒關系,慢慢學,總有一天你會讓孩子知道,你是個好父親。」那字歪歪斜斜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稚童之手,可大小均等、無一錯字,足見當時寫得很用心。透過紙張,黎育清看見一個渴望長輩疼愛的孩子,看見他的無助與哀愁,他啊,明明是個無所不能的勇者,卻總是惹得她為他酸了鼻子。

他擡眼,與黎育清對視,她鄭重其事地取過紙張,細細折疊、收入自己袖中,說道:「現在,這不是你小時候的志願,而是你的承諾,我為我們的孩子收著,如果你沒做到,我就要拿它來撻伐你。」

「如果我做到了呢?」

「那麽我會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是個重承諾的大英雄。」

「你認為我會做到嗎?」

「會!」

「憑什麽這麽自信?」

「因為我愛你、懂你,並且相信你。愛你是我的天生本能,懂你、信你是我的後天學習,我會用自己的資質與努力,來成就你當一個好親。」聽著這樣的話,他笑開懷,其實,蘇致芬身上有些東西是可以學的,至少這些大膽卻令人甜蜜潰心的話,可以學學。

今晨下了一場雪,薄薄的一片,方落在地上就融化不見。

齊湘坐在課堂上,拿著筆細細臨帖,她性子好強,同她爹爹一樣,為了不想落在人後,吃再多苦也不怕。

昨兒個爹爹對黎育清說:「湘兒這倔強脾氣,若是男孩子就好,她要是個男孩,我就能手把手教她練武功。」黎育清卻笑道:「誰說女孩就不能學武功?」爹爹回答,「教會她一身武藝,若她倔起來追著夫婿打,事情可要鬧大。」黎育清瞪著爹爹說:「原來外頭的夫妻和樂平靜、沒鬧出大事情,竟然是因為女人只能挨打而無法還手?」爹爹被她噎得無語,只好轉頭問她,「湘兒,你想練武嗎?」當然想,她想練武功,更想和爹爹親密獨處,想爹爹看她聽她、疼她愛她,像別人家的爹爹一樣。

見她點頭如搗蒜,黎育清對爹爹說:「弓箭、皮鞭這東西我外行,尺寸要怎樣才合適,你吩咐佘管事吧!不過,我倒是可以幫她裁幾件衣裳,讓她習武的時候穿。」事情就此定下,齊湘滿心歡喜等著明年春天來臨。

其實……黎育清和蓉姨說的不一樣,她沒霸住爹爹、不準她和爹爹相處,相反的,她嫁進將軍府後,自己同爹爹在一起的時間多了。

黎育清也沒有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沒有在爹爹面前對她溫柔善良,背過爹爹就偷偷給她使絆子。

她不明白蓉姨為什麽這樣討厭黎育清?不光蓉姨,她身邊的丫頭也都說繼母全是壞東西。問題是,黎育清到底壞在哪裏?

她把心裏的疑惑拿出來問蓉姨,蓉姨摸摸她的頭,笑道:「你還小,還看不清楚,但日久見人心,等她的假面具撕去後,就會露出真面目。」會這樣嗎?可她嫁進來也快兩年了呀,要欺人一天不難、一月不難,可兩年耶……_過去兩年,黎育清照顧爹爹、陪爹爹醫腳,忙裏忙外,可她再忙,自己一出現,她就會停下手邊事陪自己說話。她曾聽到黎育清身邊的丫頭偷偷抱怨,說爹爹把千張嘴巴塞到黎育清手裏,害她每天為著籌銀子得累到三更半夜。

這麽忙的人,還有閑情逸致同自己演戲嗎?

一聲輕呼聲響起,齊湘轉頭往旁邊的同學看去。

小宛不小心碰到雅兒的手肘,疼得她一張臉皺成小包子,齜牙咧嘴,老半天說不出話。

看見這模樣,幾個同學紛紛湊上前,有人還以為是小宛把人給弄傷。

小宛見雅兒緊攥住衣袖,不肯讓她撩開,脾氣沖上來,一陣怒罵問:「昨兒個晚上那陣打,你又挨得狠了,對嗎?」雅兒見那麽多人圍上來,連忙道:「沒事、沒事兒,你們別聽小宛胡說。」

「胡說?你居然這樣講我,太可惡了,虧我把你當姊妹。」小宛脾氣上來,一把拽住雅兒的手腕,不顧她的掙紮硬將她的衣袖往上推,這一推,小小手臂上頭青紅交錯的棒痕看得人觸目驚心。

齊湘擠開人群,搶到前頭問:「怎會弄成這樣?是哪個黑心肝打的。」

「還有誰?自然是她後娘。昨兒個雅兒回家晚了,來不及做飯,她後娘一通破口大罵後,我就聽見棍子打人的悶響,我爹聽不過去,本想到她家勸解幾句,可我娘擋住爹爹,說雅兒的後娘脾氣暴躁,爹爹過去維護,只會害雅兒被打得更厲害。結果,你們看,劊子手都沒她後娘兇殘。」一個同學上前看看那傷痕,道:「天這樣冷,人人都穿著厚棉襖,要把人打成這樣,得使多大的力氣?」

「你傻啦,把棉襖打破還得花銀子買,何況她爹爹若是知道她挨打,夫妻倆還得吵上一頓,所以她後娘精得很吶,每次都是趁雅兒爹爹不在家,令她先把襖子給除了才動的手。」

「既然要雅兒待在家裏做事,不如別讓她上書院啊,她怎麽可能兩邊兼顧?夫子要幾時下學,又不是雅兒可以決定的。」齊湘義憤填膺地道。

「她後娘見她手巧,指望著她到『天衣吾風』掙大錢呢。」齊湘看著她手上的傷,一股意氣促使她沖口道:「你今兒個別回家,我回去求我……」她頓了頓,黎育清……她該喊聲娘的,只是她還沒喊過……她看看左右同學都在等她接話,齊湘輕咳兩聲後,挺著背脊接下話,「我回去求我娘,讓你住在書院裏,以後少同你那個沒良心的後娘在一起。」

「我娘不會同意的。」雅兒垂眉,臉上滿布著早熟的沈郁。

「我娘是將軍夫人,她開口說話,你娘敢說句不?!她敢說不,我娘就不讓你上書院,不是還指望你到『天衣吾風』掙銀子的嗎?那裏的月銀可是高得教人眼紅,她不想要?」

「是啦,你娘那麽貪心,她才不會讓這種好機會跑掉,你後娘生的妹妹上回考試不是成績太差、被趕出書院嗎?你娘氣得抹鼻子、掉眼淚的,哭得好像家裏死了人,如果你再被退學,她吃香喝辣的美夢就甭作了。」小宛在一旁極力勸說,她拉起齊湘的手,說:「齊小姐,這件事得仰仗你了,雅兒那後娘比豺狼虎豹更兇狠。」

「我知道了,今兒個下學,你別回家,同我走一趟將軍府。」她挺直胸背,把事情給應承下來。

「謝謝齊小姐。」雅兒聞言,就要跪下來給她磕頭。

齊湘連忙把人給拉起來,黎育……娘說過,她年紀小,別讓下面的丫頭對自己磕磕拜拜的,免得折福。

「齊小姐……」

一個吶吶的聲音自後頭喊住她,小小的手掌扯住她的衣袖。

齊湘回頭,看見另一個叫做小美的女孩,聽說她比自己大兩歲,可那身板瘦弱不說,還比自己矮上半個頭,平曰裏只會悶頭念書,不同其它人打交道,這會兒,她怎麽會拉住自己?

「有事嗎?」

「齊小姐,可不可以也請你同將軍夫人說說,讓我住在書院裏?」齊湘皺眉,為啥要住書院裏?

那麽多人擠一張床,吃食又不好,還得照時辰做事,半點自由都沒有,可她問不出口,在這裏念書己經一年多,她再不是過去關在家裏、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民間疾苦她聽得不少,明白黎育清當初那番話,字字誠心。

「你後娘也打你嗎?」齊湘緩聲問。

「後娘從不打我,只是不給我東西吃。」她一天就靠書院供的一頓飯過活。

齊湘惱了,怒問:「天底下的後娘都是這副德性的嗎?專會欺負正妻的兒女。」

「當然,後娘只照管自己的孩子,別人生的全當奴隸。」小宛沖口說。

「阿春他爹有了後娘就變成後爹,後娘天天在他爹耳邊說阿春的壞話,弄到他爹每次見著阿春就心情不好,動輒棍棒伺候,你想好好的,他怎麽會變成瘸子?就是他爹打的。」

「我朋友她後娘只給她吃餿水,那股子酸臭味兒,熏得他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後娘還罵他糟蹋糧食,三天不給飯吃呢。」

「那算什麽?要不是雅兒沒被人牙子挑上,她後娘就要把她賣到那等見不得人的地方,賺皮肉錢呢。」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極力說著後娘的壞話,滿肚子火大的齊湘在這時候卻沈默下來。

黎育清從不這樣對待自己,她做的每件事都順著自己的心意,唯一沒合她心思的一件,就是送她進書院。

以前不明白,現在漸漸理解,她比不上自己嘴巴裏的賤民,人家會的她不會、人家懂的她不懂,便是寫字念書,她亦樣樣不如。她只有一股子沒道理的傲氣,只有莫名其妙的自信,如果繼續關在將軍府裏長大,恐怕她真會變成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的蠢丫頭。

所以,黎育清並不是個壞後母,帶著英氣的濃眉緊蹙,齊湘心裏頭有了思量。

這天下學,她領著小美和雅兒回到將軍府,這是第一次,她回府後先往古柏居跑。

屋裏,黎育清還在忙,她飛快撥著算盤珠子,算著年末各處莊子、鋪子送上來的銀錢。

「夫人,小姐來了。」銀杏提醒黎育清一聲。

聞一百,黎育清顧不得算到一半的帳,闔上賬冊,擡起頭,對著進門的齊湘甜甜一笑。

她看見齊湘和她身後兩個怯生生的小丫頭,沒有多問,只說:「外頭很冷吧,石榴,給小姐們上碗桂圓茶。」她離開桌邊,將三人給拉到軟榻旁,一字排開坐下,再將炭盆往她們身前挪。

銀杏動作伶俐,擰來幹凈帕子,讓她們洗臉、凈手,石榴端來熱熱的桂圓茶,還挪了張小幾到軟榻邊,往上頭擺了四色糕餅點心,那點心做得小巧玲瓏,撲鼻的甜香味讓雅兒、小美口水都快流下來。

黎育清笑著招呼她們吃點心,她們咬一口,太好吃了,害得兩人差點把舌頭給吞下去。

石榴搬了張椅子讓黎育清坐下,她盯了三個人好一會兒才說話,「湘兒,怎麽突然想請朋友到家裏來,要不要讓廚房給她們備飯菜?」

「她們被後娘給虐待了,如果再回家裏,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餓死,我想讓她們住在書院裏。」對上黎育清,她那句娘又喊不出口了。

住不住在書院,是由家長決定的,若對方家長不樂意,她也不能強要把人給留下。

但,這是齊湘第一次求她,視線朝雅兒、小美望去,她看見小女孩臉上的渴望。

她沒立刻回答好或不好,只是先細細問過小美和雅兒家裏的情形,考慮半晌後,她轉身對石榴說:「你找人到書院,麻煩書院管事跑一趟,就讓他同雅兒、小美家裏說她們上課認真,夫子要把她們留下個別教導,以後只有過年休假才能回家。另外,一戶送二兩銀子過去,就說是嘉勉這兩個丫頭勤奮上進的賞銀。」石榴應聲,下去找人到書院傳話。

黎育清把齊湘拉到身邊,說道:「這件事,你處理得有些魯莽了,就算家裏待她們不好,總也是親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若是讓繼母知道她們在人前說自己的壞話,日後她們回家,相處起來只會更困難。」

「何況她們是姑娘家,婚事還捏在繼母手上,若惹得繼母恨惱,日後在婚事上頭做鬼,她們豈不是哭天不應、哭地不回?下次聽到這種事,先別出聲,悄悄回來同我說,我尋人査證過後,再做處理,好嗎?」齊湘細細聽著黎育清的話,心知她不是教訓,而是在教導自己做人做事的道理,在人情世故上頭,她的確懂得太少,抿住唇,她點頭應下。

「書院那邊沒有準備,若臨時把人送過去,怕是被褥衣裳都不齊全,湘兒,今兒個你把她們留在青松樓住一晚可好?」

「好!」齊湘臉色稍霽,揚起一朵甜甜的笑花,還沒有同齡朋友來自個兒家裏住過呢。

見齊湘面上並無不豫,黎育清心底明白,她不再排斥這些過去認定的賤民,尊卑從她腦子裏淡去,驕傲的她漸漸學會與人相處。

「那晚上想請你的朋友吃什麽?」這口氣竟是同她商量,齊湘不傻,明白黎育清在替自己做面子。

「吃熱鍋子吧,上回那個涮羊肉還不錯。」

「知道了,我著人備下。銀杏,你把櫃子裏的包包拿來。」

「是。」銀杏應聲進屋。

不久後,她出來,手裏頭多了個斜背包,黎育清接過,把包包往齊湘身上套去。

齊湘看見包包上頭繡的小丫頭,歪著頭逗小馬的模樣可愛極了,她把包包抓到身前,一看再看,愛不釋手。

黎育清說道:「你爹也有一個,不過上頭繡的是穿盔戴甲的大將軍,你爹說這包包好用,什麽東西都可以往裏頭收拾得妥當,我聽說你最近除了四書、算學,還選了女紅和畫畫,要帶到書院的東西肯定不少,你暫且用用看,如果好用的話,我再給多你做幾件。」

「爹爹的包包上頭是大將軍?」她揚聲問,口氣裏有藏也藏不住的歡欣。

「是啊,大將軍和小丫頭,大將軍身上系著小丫頭的繡帕,小丫頭逗著大將軍的駿馬,大將軍是極疼極愛小丫頭的。」小丫頭原本是自己,可有個比她更渴求安全、更希冀父愛的小丫頭在,她樂意讓賢。「湘兒喜歡嗎?」齊湘兩手緊緊握住背帶,眼裏泛起可疑的水光。

黎育清不追問了,她假裝沒看見,對著小美和雅兒說道:「以後在書院裏,就麻煩你們多照顧我們家齊湘嘍。」兩人忙不疊地點頭應下,說話間,齊湘已經收拾好情緒,擡起頭對兩人說:「走吧,我帶你們去我屋子裏。」齊湘沒有向黎育清告退,徑自領著兩人便走出屋外。

銀杏不滿,皺著眉收拾茶幾,黎育清卻不在意,回到桌前,低下頭,繼續撥起算盤,她們都沒想到齊湘把人帶到屋外後,又一古腦的奔進屋子,沖到黎育清跟前,深吸氣,說:「娘,謝謝你!」然後,一溜煙往外跑去,繼續帶著她的小朋友往外走。

隱隱約約間,她們聽見小美說道:「你娘對你真好。」而齊湘口氣驕傲回道:「那可不!」笑意在黎育清臉上逐漸擴散,齊湘哪裏像小丫頭了?那氣勢明明就是個小將軍。

不過,她終於願意喊她娘了……還以為得再多磨個幾年呢,她把日久見人心那套話都拿出來安慰自己了……銀杏見狀,也為夫人開心,終於敲開小姐那個銅墻鐵壁似的心防,以後,這對母女會越來越好的。

推開賬冊,她將桌邊的木匣子挪到眼前,打開,從裏頭翻出一封信,怔怔地看著上頭的字跡。

這是王氏寫給她的,原以為齊靳不當世子爺,他們與那邊再無交集,便是木槿,那邊也很少再主動聯系,沒想到王氏會寫這封信給她。

這信在她手裏己經數日,她始終猶豫,該不該把信交給齊靳。

信裏王氏賭咒,江雲的死與她無關,說她雖然在王府裏,但產婆奴才都是從江家送來的心腹人,還說臨產前兩個月,她的妹妹就搬進王府與她同寢同居,若真要找出江雲的死因,就得從她妹妹身上著手。

信末,她希望齊靳高擡貴手,不要再為難齊墳,看在他是珩親王的親骨肉分上,別再對他暗施手腳。

她不知道齊靳有沒有對齊玟暗施手腳,但她確定,齊靳不會相信王氏的話,只會認定她在離間挑撥。

黎育清曾經向他問過江家人,齊靳回答,江家老爺附逆,是康黨手下一枚重要棋子,他曾經苦勸,無奈岳父不聽,康黨倒臺,江家也跟著倒了。

她問江雲的妹妹江雪之事,他說流放之後便沒有她的下落。

如果江家上下己經不在,她翻出這個陳年舊案做什麽?就算追査出江雲的真正死因又如何,人死不能覆生,不過是鬧上一陣、擾一段人心,假若追出什麽不堪內幕……算了,逝者己矣,就讓死去的人安息吧。

好不容易才讓齊湘願意喊她一聲娘呢,何苦再生嫌隙,鬧得府裏上下不安寧。

轉過頭,發現去找人傳話的石榴回來,黎育清問:「木槿、月桃去了哪裏?」

「年關將近,許多婦人姑娘都趁著年前手頭有些閑錢,到香粉鋪子去挑胭脂,廠子那邊好像供不上貨,木槿和月桃都過去幫忙,出門前讓我稟一聲夫人,奴婢見夫人在忙,便沒說。」石榴說著,嘴角含笑。這是哪家的丫頭夫人吶,要出門便出門,也不先求得主子同意,生意還做得風風火火,儼然成了半個主子。

「屋裏就剩下你和銀杏?」

「是,銀杏在張羅晚膳,方才她知會我一聲,說是先給小姐送羊肉鍋子過去,將軍還沒有回來,咱們這兒晚點開飯。」

「你們做事細心,幸好有你們替我收尾,否則我應了聲,回頭卻忘記吩咐下去,可就糟了。」石榴性子穩妥,做事仔細,這段日子,黎育清身邊的大小事幾乎是她擔起來的。

「夫人忙,裏裏外外大事小事忙得團團轉,這些細枝末節本就是奴婢該替主子考慮的。」

「月桃、木槿忙得緊,經常不在府裏,年關將至,事情只會更多,不會少,你去通知佘管事,找幾個伶俐的來讓你挑,屋裏該多進幾個人了。」

「這件事,月桃姊姊早早吩咐下去,挑了六個,現在銀杏帶著呢。」銀杏脾氣雖躁,可處事利落大方,教導人也是一套一套的,夫人性子溫和,有銀杏鎮著,下面的人可不敢亂了規矩。

「那就好,有什麽我沒想到的,你們得記得提醒我一聲,免得疏忽,若是府裏頭的事還好說,要是落了外頭的應酬禮節,可就讓將軍丟大臉了。」

「奴婢記下了。」

「對了,上回將軍說,要求皇上接方嬤嬤和何嬤嬤出宮養老,屋子收拾好了沒?」方嬤嬤、何嬤嬤當年從宮裏派進王府照顧齊靳直到六歲,在王氏尋到借口將人送回宮裏之後,兩人便跟在德貴妃身邊。

前些日子,宮裏傳出消息,說要遣一批年紀大的宮人出去,當中就有方嬤嬤、何嬤嬤兩人,齊靳問了她們的意思,求來德貴妃恩典,接兩人到將軍府養老。

齊靳是個知恩報恩的,他說:「若不是兩位嬤嬤態度強硬,或許我活不過六歲。」黎育清接話,「府裏沒有老人在,送往迎來的,心裏沒個底,若是有兩位嬤嬤在身邊教導,那就更好了。」她總是順著他,他要養同袍弟兄,她盡心:他要奉養嬤嬤,她接受;他要與王府劃清界線,她無條件站在他這一邊。

以前總覺得愛屋及烏太矯情,如今真心愛上一個人,方才明白,那不是矯情而是天生自然的直覺反應。

喜歡他,他說的是對,他做的是對,就算有錯,也定是別人的錯,賴不到他頭上。

這樣好嗎?當然不好,這容易讓人偏頗、變得護短,只是……為了喜歡的那個人,就算偏頗幾寸、護短兩分,又有什麽關系?

所以方嬤嬤、何嬤嬤迎回府裏供養,所以救過他小命無數次的成師父也將在年後搬進將軍府,那些待他好、護過他的人,未來黎育清發誓,會盡己所能,為他還盡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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