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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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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她邁步往外走,鄭充華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我的祖宗啊,你可別去招禍了。他既是下了那樣的聖旨,就是鐵了心讓你去和親,你去找他還有什麽用?就你這個性子,再把他惹惱了,你讓娘可怎麽活?”

繁昌公主使勁往外掙,邊掙邊氣憤憤地嚷嚷道,“我咽不下這口氣!他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讓我嫁給那魔王!要嫁他嫁,我不嫁!”

鄭充華兩手攥住她的胳膊,身子使勁往後墜,“他是當今國主,他算什麽!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娘求求你了,別去了,娘寧可你嫁到趙國去,也不願你丟了性命啊,女兒!你就聽娘一句話吧!”

兩母女一頓撕扯後,末了,繁昌公主還是不顧鄭充華的阻攔,進宮去了。

進了宮,她直奔乾元宮,乾元宮外,她被守衛宮門的禁軍攔住。她說要見慕容超,禁軍告訴她,慕容超不在乾元宮,這個時辰,他極有可能是在禦書房批閱奏章。於是,她又去了禦書房,到了禦書房外一打聽,慕容超還真在禦書房。

禦書房說是房,其實是座不大的小院。一隊二十多人的禁軍,分左右,守在院門兩側,一邊十幾個人,每人手中各執著一柄寒光閃閃的鐵槊。

聽說慕容超在禦書房,她擡腿就要往裏進。侍立在院門左側的一名禁軍一擡手,攔住了她,讓她稍等片刻,他先去通報一聲,看看國主要不要見她。

繁昌公主正在氣頭上,這名禁軍的話,更是讓她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一推該人,她硬要往裏闖,“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繁昌公主!誰敢攔我?”

守門的兩名禁軍,見她硬闖,“唰”地一下,將各自手中的鐵槊一橫,封住了她的去路。

繁昌公主抓著槊柄,踮腳伸脖,朝著不遠處禦書房緊閉的房門大喊,“慕容超,你出來!慕容超,你給我出來!”

很快,禦書房的房門開了,一名身著絳衣的中年內侍,從禦書房中走了出來。邊朝院門這邊走,內侍邊呶呶斥道,“是誰在此大聲喧嘩?不想活了!”

繁昌一見有人出來,登時往起一蹦高,“是我,繁昌公主!我要見慕容超!”

不要說慕容超是國主,就算是普通百姓,這樣連名帶姓地直呼其名,也是對對方極大的不尊重。

絳衣內侍腳下緊走,一陣小風似地刮到了院門處,待到瞧清了繁昌公主的臉,他的臉上,眨眼堆出了暖出春風的微笑,嘴裏也同步換了內容,“呦,小臣當是誰?原來是公主殿下啊。小臣給公主殿下請安。”說完,他雙手抱腕,對著繁昌公主深施一禮。

繁昌公主氣咻咻地瞪著他,“我要見慕容超!”

絳衣內侍笑瞇瞇地又是一抱腕,“殿下稍候,小臣這就給您通報去。”

繁昌公主也看出來了,如果不通報,自己是萬萬進不去禦書房的。橫豎通報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她作了個深呼吸,強壓著胸中怒氣,“去吧。”

內侍又是一躬身一抱腕,轉身走了。不大功夫,他回了來,對著兩名禁軍一擡手,兩名禁軍立刻收起了鐵槊。

繁昌公主橫了二人一眼,一腳邁進了院內。絳衣內侍側著身,伸著手,在前引導,很快把她引進了禦書房。

繁昌公主進到禦書房後,房門隨即在她身後關閉。她回頭看了一眼,絳衣內侍並沒有跟她一起進去,房門大概就是那人關的。然後,她扭過頭,向前看去,七八步遠外,慕容超坐在書案之後,不緊不慢地寫著什麽,並沒有因為她的到來,擡起頭來。

這樣的慕容超,看上去和兒時那個好欺負的阿遠,很不一樣,這讓她不免生出了幾分怯意。然而,因為慕容超給她安排的婚事,實在讓她氣憤,加之從小到大受慣了寵愛,沒受過丁點委屈,一剎的膽怯過後,她恢覆了飛揚跋扈的常態。幾步走到慕容超面前,她一把將慕容超手中的毛筆拔了出來,扔在地下。

挑釁似地盯著慕容超,她想看看慕容超的反應,想看看慕容超能奈她何?

慕容超的右手保持著筆被拔走的狀態,整個人則是保持著方才的造型——既不擡頭,也不動彈,更不言語。就這麽不言不動地過了片刻,他一扇長長的睫毛,緩緩擡起了頭。

一見慕容超擡了頭,繁昌公主不自覺地把胸又往起挺了挺,以便讓自己看上去更有氣勢,更不好惹些。

一語不發地盯著繁昌公主看了一會兒,慕容超淡淡問道,“找朕何事?”

繁昌公主被慕容超看得有點發毛。然而,表面上並不肯服軟,“我要你收回成命,本公主絕對不嫁趙國那老翁!”她強硬地說。

聽了繁昌公主的話,慕容超沒有馬上作答,而是垂下眼去看自己的右手。他右手的食指和姆指上,因為繁昌公主突出其來的拔筆,沾染到了筆尖上的朱砂,是很長的兩道大紅條。

盯著右手看了一會兒,他笑了一下。一笑過後,他擡起眼,盯住繁昌公主的眼睛,輕聲發問,“你當自己是誰?又當朕是什麽?”

說話時,慕容超的眼中射出冷厲的光,繁昌公主他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心頭的怯意又深了幾分。然而,因為實在不願嫁給趙國國主,不想離開燕國,不想離開母親,她硬著頭皮,繼續裝強硬,萬一慕容超被她震懾住了,改變心意呢?

想到這兒,她傲慢地一擡下巴,“我管你是什麽?反正我就是不不要嫁給趙國國主,要嫁,你自己去嫁!”

話音未落,慕容超“啪”地一拍書案,站了起來,繁昌公主被他嚇得一激靈,一眨眼。慕容超板著臉,繞過書案,一步邁到了繁昌公主面前。繁昌公主頓時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兜頭壓下,她不由自主地又往後退了一小步。

“你要幹什麽?”她的聲音微微發抖,氣焰也比方才弱了許多。

慕容超沒說話,一伸手箍住了她的下巴,人,隨即探身靠近,“繁昌,”他語氣冰冷,冰冷中蘊含著濃濃的譏諷,“你為什麽總也長不大,還當朕是任你欺淩的可憐蟲?”說到這兒,他一聲冷笑,殘忍地提醒她,“父皇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再沒人給你撐腰,讓你為所欲為了!”

目光如炬地盯著繁昌公主的眼睛,慕容超道,“現在,朕,是燕國的國主。朕,要你嫁誰,你就得嫁誰。別說朕要你嫁趙國的國主,朕,就是要你嫁給乾安的販夫屠戶,你照樣也得嫁!”

說完,他一甩繁昌公主的下巴,把她甩得倒退出好幾步,跌坐在地上。

垂著眼,居高臨下的睨著繁昌公主,慕容超冷冷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想讓朕收回成命?”他點了點頭,“可以。只要你願意自毀容貌,又能擔得起喪母之痛,朕可以馬上收回旨意,準你不嫁。不然——”他話鋒一轉,“乘早乖乖回府,等著去趙國和親吧。”

慕容超的話,讓繁昌公主感到深深的害怕,害怕之後是絕望,繼之而起的,是不可扼制的怒火。

“慕容超——”咬牙切齒地叫出慕容超的名字,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爬起來,向慕容超撲過去。撲向慕容超的同時,她高高地揚起手,想要給慕容超一個大耳光。

慕容超冷眼看著張牙舞爪的妹妹,不屑一笑。輕笑間,他一擡手,輕而易舉地鉗住她揮來的手腕。他的手勁本就很大,此時又刻意加了力氣,疼得繁昌公主五官扭曲,張嘴便要喊疼。然而,不等她一個“疼”字出口,慕容超已擡起沾了朱砂的右手,狠狠拍在她臉上,拍出了極為清脆的一聲響。

“啊——”繁昌公主發出一聲尖叫。頭,被慕容超打得向旁邊一歪。緊接著,又是一聲脆響響起,慕容超反手抽在了她另一邊臉上。。於是,她又叫了一聲。

兩記耳光,徹底抽滅了繁昌公主的囂張氣焰,擡起尚得自由的一只手,她捂著半邊臉,怯怯抽泣,望向慕容超的目光中,盡是驚懼之色。原本雪白細膩的瓜子臉,變成了指節分明的豬頭,而且,還是“血赤呼拉”的豬頭,因為沾了朱砂粉。

慕容超面無表情地問她,“這回願意嫁了嗎?”

繁昌公主抽抽答答地說不出話來,哪裏甘心嫁。

慕容超一皺眉,“怎麽,不願意?”

繁昌強壓下喉間的哽咽,“願……願意。”她怕再不回答,慕容超還扇她。

慕容超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朕還有朝務要理,就不多陪皇妹了。”說完,他放開繁昌公主的腕子,彎腰揀起被繁昌公主扔在地上的朱砂筆,走回到書案後,重新落座,拿起一卷奏章,專心致致地看了起來,仿佛繁昌公主根本不存了。

繁昌公主捂著臉,去了宜都王府。她不甘心,她要找三皇兄給她作主。結果,到了宜都王府門口,王府的守衛告訴她,宜都王有令,除了崇訓太妃和國主,其他人等一概不見——身體不好,沒精力見。於是,她第二番進宮去找陸太妃,想求陸太妃跟慕容超說說,或者跟三皇兄說說,然後讓三皇兄再跟慕容超說。結果,到了崇訓宮門,崇訓宮守衛給的答覆,和宜都王府的差不多:崇訓太妃身體欠安,除了國主,其他人等,一概不見。

繁昌公主失望地回了家。鄭充華見了她這個倒黴模樣,情知她是吃了虧。一見鄭充華,繁昌公主悲從中來,撲進鄭充華的懷裏,又是一頓痛哭。鄭充華摟著她,也是心酸落淚。

第二天一早,一隊甲士闖進了公主府,二話不說地將鄭充華帶走了。甲士的頭目告訴繁昌公主,國主有令,公主殿下什麽時候心甘情願地嫁給趙國國主了,什麽時候再把鄭充華放回來。

繁昌公主顧不得吃飯,忙三火四地趕到宮中,求見慕容超。不料卻被告之——國主有要務在身,不能見她。要實在想見,就得等,不過,等到什麽時候,可就不一定了。

天,很陰很冷。天空裏,飄著細碎的雪粉。北風卷著雪粉,打著旋,在深宮空曠的院落和巷道中,刮來刮去。

繁昌公主直直地站在禦書房外的空地上,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夾襖,就只披了一條不太厚的棉鬥篷。若是坐在生了炭火的暖車裏,懷裏再摟個暖爐,這樣的衣著,自然冷不著。但是,此刻既沒有暖車,也沒有暖爐,就只有忽東忽西的寒風和飛來飛去的雪粉。不大功夫,她已凍得面色青白,渾身發抖,牙齒也格格地開始打戰。

兩個時辰後,就在繁昌公主以為自己要凍死在禦書房外時,禦書房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昨日的絳衣內侍走了出來。絳衣內侍站在房檐下,朝她招了招手,她欣喜地眨了眨眼,跌跌撞撞地奔了過去。進到禦書房中的一剎那,撲面而來的暖氣,讓她大大地打了一個哆嗦。

慕容超神態安祥地坐在書案後,一只手搭在書案上。垂眼看了下書案上的奏章,他一挑眼,不鹹不淡地問道,“聽說,你要見朕。”

繁昌公主沒有說話,定定地望著慕容超,她兩眼一熱,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放了我母親,”抖著嗓子,她的眼淚,斷線的珠子般掉了下來,“求陛下放了我母親。我去趙國,我去和親,陛下讓我幹什麽,我都答應,求陛下放了我母親。”說完,她雙手扶地,一個頭接一個頭地磕下去。

慕容超也不攔她,單是一語不發地看著她,過了半晌,他輕聲問道,“想通了?”

繁昌公主停止了磕頭的動作,仰起臉,“想通了。”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聲音裏是無限的絕望和認命。

慕容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就是繁昌的公主,當年和慕容華合夥欺負他的繁昌公主。他左眼的上眼瞼上,還留著她的傑作,一個小小的疤痕。當年不知為了什麽,就是此刻跪在他眼前的這名女子,拔下頭上的金簪,二話不說,對著他的臉就戳。幸虧他躲得夠快,只是劃到了眼瞼,不然,不是破相就是失明,又或者二者兼得。

他在心裏發過誓,日後,定要讓那些欺負他的人,遭受到同樣的痛苦,甚至更多。現在,他如願以償了。

一個月後,繁昌公主去了趙國,一年後,有消息從趙國傳來,繁昌公主難產而亡,一屍兩命。

噩耗傳來,當天夜裏,鄭充華悄無聲息地上了吊。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三回 征討

慕容超在奪得國主之位後,並沒有馬上改元,因為前任國主慕容麟還活著,為了表示對前任國主的尊重,對兄弟情的珍視,他在繼位後的第二年,方才改元,年號大化。

大化三年秋,慕容麟率領二十萬柔然大軍,來討慕容超。討伐之前,他先發了道檄文,傳示天下。

檄文中,他告知天下四方,他才是貨真價實的慕容麟,乾安城裏的慕容麟,是慕容超找人假冒的。當年傳位給慕容超,並非他的本意,乃是不得已而為之——慕容超給他下了毒,沒有慕容超的獨門解藥,他活不了。他不想死,不是怕死,而是活下來,才有撥亂反正的希望。

三年前,他的妹丈,柔然的郁律王子把他救到了柔然。在一位柔然高僧的全力救治下,三年後,他終於散盡體內毒素,他的妹丈又慷慨地借給他二十萬大軍,助他撥亂反正,討伐亂臣賊子慕容超。

現在,他向天下宣布,得慕容超頭顱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慕容超的臣子有投誠者,一概不予追究,並且還有厚賞,說話算話。而那些見了檄文,依然執迷不悟,甘心附逆的,格殺勿論。

檄文一發,天下嘩然。

不久,慕容超也發了一道檄文,曉諭四方。他在檄文裏說,不錯,他是奪了慕容麟的國主之位,不過,不是無緣無故奪的。慕容麟的母親,也就是肅明皇後陸氏,當年,以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了他的親生母親。母債子償,他找陸後的親兒子慕容麟討債,有錯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給母親報仇,有錯嗎?

摸著良心想一想,他當/政這三年多來,有沒有收過苛捐雜稅?有沒有大興宮室,濫用民力?有沒有花天酒地,奢侈鋪張?這三年來,他減免了多少稅賦?賑濟了多少窮苦百姓?表彰了多少節義之士?招納了多少各方賢能?又立了多少學校?補了多少廟宇?獎勵了多少勤於農桑之人?

再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他慕容超是無道的昏君嗎?他慕容超的治國能力,比不得前任國主慕容麟嗎?他慕容超不值得追隨,不值得擁戴嗎?

在檄文的最後,慕容超強硬表態,他不後悔奪了慕容麟的國主之位,如果一切重來,他還會再奪一次。不然,將來有一天,到了地下,他將無顏面對冤死的母親。慕容麟要來,盡管來,他奉陪到底,絕不讓出國主之位。

兩篇檄文發出後,從廟堂到民間,一時間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覺得慕容麟占理,有人覺得慕容超可憐。

還有一些人,在以手捫心之後,暗地裏,對慕容超的言辭深表認同,覺得慕容超說得很有道理。的確,慕容超當政這幾年,克勤克儉,給燕國老百姓幹了不少好事,老百姓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誠然,前任國主是個有道的賢君,可是,現任國主也不差。要是自己處在現任國主的位置上,興許也會這麽幹。母仇不報,枉為人子。前任國主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攤上個不積陰德的娘吧。

還有一些市井無賴之徒,吃飽了沒事幹,躺在榻上,望著房梁作白日夢,夢想著自己能取到現任國主的首級,去前任國主那裏換取功名利祿。只可惜,想來想去,最後只能化作一聲嘆息——別說現任國主的首級,憑著他們的身份,就連現任國主的毛,也見不著一根兒。

他們見不著慕容超,自然有能見著慕容超的,這些人,面對著兩份檄文,各自也都動開了腦筋。

一些人,思前想後,決定還是跟著慕容超幹。一些人,思前想後,決定先裝裝病,請一段時間的病假,躲在家裏觀望觀望再說。還有幾個特別忠於慕容麟的大臣,在得知真相後,喬妝改扮,拉家帶口地投奔慕容麟去了。

尚書仆射諸葛瑋,在某天早朝時,於朝堂之上,當眾指斥慕容超,斥他不該奪了慕容麟的國主之位。他勸慕容超迷途知返,馬上發布罪己詔,求得慕容麟和天下人的諒解,然後再肉袒負薪,把慕容麟迎回乾安。

諸葛瑋在朝堂上慷恨陳詞之時,慕容超坐在丹墀上,既沒發火,也沒打斷他,就只是一動不動,容色平靜地聽著,瘦削的臉上,除了明顯的憔悴,再無其它表情。

及至諸葛瑋說完了,慕容超平心靜氣地召來廷尉,又平心靜氣地讓廷尉送諸葛瑋回家。廷尉把諸葛瑋押下朝堂前,慕容超告訴諸葛瑋,這段時間,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先不用上朝了。待廷尉把諸葛瑋帶走後,慕容超掃視群臣,“卿等還有何高見?不妨乘此時機,一並說出來,讓朕聽聽。”

丹墀下,大臣們一個個鼻觀口,口觀心,鴉雀無聲。偌大的朝堂,一時靜若無人。

慕容超等了一會兒,“沒有嗎?”他緩緩一眨眼,“散朝。”

聞聽此言,大臣們一個個如釋重負,盡量不顯山不露水地,以著最快的速度遁了。

大臣們散去後,慕容超在朝堂上,獨自又坐了一會兒。凝直地望著空無一人的朝堂,他的心,也象這朝堂一樣,空蕩蕩的。除了累,什麽也沒有。

是,他累極了。

國事讓他累,感情讓他累,身體也讓他累。

操勞國事,乃是為君者的本份,他不抱怨。感情方面的累,是他自找的,他也不抱怨。惟有身體上的累,讓他招架不住,也接受不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活不了太久了。

三年前,他的肚腹開始不時隱痛。起初,他沒當回事,太醫也沒能查出個子午卯酉來。慢慢的,疼痛加劇,他也漸漸消瘦,後來,一名太醫沈吟著告訴他,他極有可能是得了腸癆。

一聽“腸癆”二字,仿佛一道霹靂迎頭劈下,劈得他呆若木雞。

腸癆?那不是不治之癥?

怎麽可能,他才多大?

他還有很多治國理念沒有實施,他還有很多心願未了,他還想多陪阿璧幾年,怎麽能得腸癆?

難道,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懲罰他奪了慕容麟的位子?

事後,他另召了幾名太醫再診。結果,那幾名太醫也說是腸癆。

他絕望了。

短暫的絕望後,他強打精神,告訴自己不能就這麽放棄了。他讓太醫們給他開藥,丸散膏丹湯,不拘形式。只要對他身體,對這個病有好處,或疑似有好處,就開。開了,他就吃。他還年輕,他還沒活夠。

三年來,各式各樣的藥,他吃了無數,然而病情卻是一天沈過一天。近來,若是無阿芙蓉丹頂著,他怕是早就疼死了。他明白,自己這是快要不行了。

除了幾名太醫,沒人知道他的真實病情,都以為他是太過操勞國事,以致弄壞了腸胃,需要長期調養,所以,才天天喝藥湯子。

他沒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訴楊歡。說了,她也不會同情自己,只會覺得,那是他應得的報應,他想。

他也不要她的憐憫。

他不要任何人的憐憫。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放棄希望。他會拼了全力,努力地活下去。

發出檄文的第二天,慕容超強忍病痛,披掛整齊,勉強上馬,以著一身標準武將的打扮,親去講武場檢閱士卒。檢閱完士卒後,他隨即在講武場上,拜輔國大將軍耿忠為拒虜大都督,給耿忠步兵十萬,騎兵十二萬,命他前往前線,迎戰慕容麟。

得到拜命後,耿忠當天便率領大軍出發了。

慕容超親自把耿忠送出了乾安城。離去前,耿忠在馬上,拱手抱拳,對他拜了三拜,告訴他,“陛下且請放寬心思。有微臣三寸氣在,決不叫外寇踏入我燕國一寸土地。”

慕容超對他微微一笑,“朕,等著卿的好消息。”表面上,他在笑,嘴裏說著喜氣的話,實際上,他心裏明白,他的三皇兄不是個好對付的。可是就算不好對付,也得對付。讓他什麽也不作,坐在乾安城裏瞪眼等死,不是他的風格,從來不是。

送完耿忠回到宮中,慕容超已汗透重衣,虛弱得快要支撐不住那一身的盔甲的份量。脫下盔甲,換了身便服,他去了宜都王府。去宜都王府前,他服了幾粒阿芙蓉丹。原來,只需每天服用一次,而現在,每隔幾個時辰,就得服一次。

“他要回來了。”這是慕容超看見楊歡後的第一句話。

不出他所料,聽到這句話後,楊歡繡著花的手,當即停了下來。他苦笑了一下,緊接著問出第二句話,“你希望他回來嗎?”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楊歡幽幽的答覆,“你早知道答案,何必要問。”

於是,他又苦笑了一下。

是啊,他早知道答案,他一直知道答案。可是,即便早知道,即便一直知道,卻還是要問。不問,他不死心。

深吸了一口氣,他問出了第三句話,“阿璧,若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問完這句話,他看到楊歡的身體一僵,隨後擡起頭看向自己。很久沒看到楊歡的正臉了,他專註地回望著楊歡。每次見楊歡,她總是低著頭,鮮有擡頭看自己的時候。

他看見楊歡呆呆地望著自己,臉上略微帶著些驚訝,片刻後,那驚訝化為憂傷,真真切切的憂傷,“我不希望任何人死。”他聽見楊歡低低地說。

望著楊歡說完這句話隨即低下的頭,他的眼中一熱,喉間一哽。如果可以,誰願意死?可是,老天爺已經把他的運數安排好了,他再爭,也爭不過天。

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一條是被慕容麟打敗,一條是他打敗慕容麟。

被慕容麟打敗,只有死路一條,慕容德就是前車之鑒。把慕容麟打敗,也逃不過腸癆一劫。

兩條路,都是死路,而且,還都不是好死。

他快速轉過身向外走去,不想讓自己在楊歡面前落淚,盡管楊歡低著頭,根本看不見。

“你——”走出幾步後,他的身後響起了楊歡猶疑的聲音,這讓他的腳步一停,“你——是不是生病了?”楊歡不大的聲音裏,除了疑問,多少還有些關切,他聽出來了。

這不多的關切,讓他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沒有回答,加快了腳步,幾步來到門口,一拉房門,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楊歡呆呆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悵然出神。腦子裏,一個五官深刻,俊得好似小號神仙的男孩,一個人躲在假山洞裏,蜷成一團,很傷心很壓抑地哭泣著。小男孩左眼的上眼瞼,高高地腫了起來,腫得整只眼晴,只剩了窄窄的一道縫。

一滴眼淚,悄悄地流下楊歡的臉,“阿遠……”她聽見自己低低地喚了一聲,分不清自己喚的是假山洞中的小男孩,還是方才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亦或兩者都是。

宜都王府門口,慕容超擡腿上了馬車。片刻後,馬車動了起來。簡樸無華的車廂裏,慕容超木著臉,坐成了一尊木雕石像。

上車後不久,這尊面無表情的木雕石像,掉出了兩大顆眼淚。他快速地用手背一抹眼睛,同時,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想把尚未掉出來的眼淚瞪回去。

肚子隱隱地又疼了起來。

(本章完)

作者有話要說: 阿芙蓉:鴉片,有鎮痛作用。

第十四回 將隕

當年,郁律帶著十數名柔然高手,易容成燕國人的模樣,悄悄潛入乾安,經過一段時間的偵察和策劃,連威逼帶利誘,易容成浣衣坊的夥計,代替真正的浣衣坊夥計,借著去金墉城收送衣服的機會,把慕容麟救了出來,然後,帶著他回到了柔然。

郁律把慕容麟救出來後,慕容麟問郁律,是怎麽知道他出事了的?

郁律說,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你了,月亮身邊有個叫豆蔻的宮女,被我收買了。你的事,就是豆蔻告訴我的,月亮讓她告訴我你了事,求我救你。要不,一時半會兒的,我也不能知道原來你是被慕容超算計了,而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慕容麟又問郁律,楊歡是怎麽知道豆蔻身份的?

郁律說,我不是劫過月亮一次嗎?我劫持月亮那次,月亮在我那兒見過一只鳥,我就是用那只鳥跟豆蔻聯系的。後來,月亮在失憶期間,偶然見過豆蔻放鳥。再後來,她恢覆了記憶,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我那兒看見過這只鳥,所以,她知道了豆蔻是我的人。所以,她才讓豆蔻和我聯系。豆蔻在給我傳消息時,告訴我的。

慕容麟到達柔然後不久,郁律給他找來位能人。能人是個游方和尚,常年在柔然弘法,弘法的同時,兼帶著給人看病,什麽疑難雜癥,經了他的手,基本沒有治不好的。溜+達x.b.t.x.t

所以,郁律把他帶來,讓他看看,看看慕容麟中的毒,他能不能解。

雖然,每個月,郁律都能從慕容超那裏得到解藥,但慕容超給的解藥,只能暫時壓住慕容麟體內的毒素,並不能把毒完全解了。而且,誰知道慕容超給的解藥保不保險,會不會在解毒的同時,同時下毒。

和尚說慕容麟中的毒很是邪門,一般人治不了,也就是遇上他了。不過,他也不能一下子把毒全解了,得一點一點,慢慢地來。

慕容麟問和尚,把他體內的毒全拔幹凈了,需要多長時間?

和尚說,那不好說,得看他的自身條件。他體格好一點,排毒能力就強一點,他體格差一點,排毒能力就弱一點。強一點,大概需要個兩三年吧。弱一點,差不多得個三四年,甚至更長時間。

慕容麟說,不管幾年,只要能把身上的毒全拔幹凈了就行。他讓和尚盡管放心大膽地治,他無條件配合。

和尚給慕容麟開了很多藥,有喝的,有放在浴桶裏泡的,每天都要泡。除了這兩項,每隔一段時間,和尚還要給他放一次血——先用火燎過的銀針,把他兩手中指的指尖刺破,然後再從刺破的地方往外放血。每次,都能從手指裏擠出不少帶著異味的黑血。

兩年後,慕容麟排盡了體內所有的毒。

在這兩年裏,發生了不少的事。

窟咄鈴死了。早在慕容超發動政變前,窟咄鈴就讓慕容麟送到了乾安城外的離宮。慕容超發動政變後,把窟咄鈴從離宮接出來,安置進了一座秘密處所,嚴加看管起來。為的就是用窟咄鈴鉗制乞淵可汗,讓乞淵可汗不敢輕舉妄動。

和尚給慕容麟治療的頭一年的冬天,窟咄鈴受了風寒,早在那之前,她已經得知慕容超奪位,慕容麟被救到柔然的事情。為此,她不止一次鬧著要回柔然,慕容超不許。後來,她的病越來越重,病中,她讓人告訴慕容超,她要回柔然。這次,慕容超同意了。這都是一名一直伺候窟咄鈴的宮人後來講的。宮人還說,慕容超對窟咄鈴不錯,從沒在衣食用度上為難她,窟咄鈴的日常應用,和慕容麟在時一樣,並無不同。

慕容超先派信使給乞淵可汗送信,然後又發了一隊人馬,護送窟咄鈴回柔然。很可惜,窟咄鈴沒能活著跨過邊境。在距離柔然還有三裏地的時候,她不甘不願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慕容麟和郁律一起去邊境接的她。在車廂裏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身體還是軟和的,手上還帶著一點溫度。

郁律緊緊地把她摟進懷裏放聲大哭,跟她說,他是郁律,他來接她回家了,讓她睜開眼看看他。

乞淵可汗見了窟咄鈴的遺體,更是當場昏厥,蘇醒之後,大放悲聲。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乞淵可汗當晚睡下後,再沒醒過來。

這還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郁律的親叔叔,乞淵可汗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庫伏,在乞淵可汗的靈堂前,突然發難,以致慕容麟和郁律,差點讓人亂刀砍死。虧得慕容麟和郁律身手不凡,郁律身邊又有幾個死士,護著二人逃了出來,逃到了郁律另一個叔叔,奚都的領地。陸續的,一些忠於乞淵可汗的大臣們,也投奔過來。

奚都對乞淵可汗和郁律忠心耿耿,論實力,和叛亂的庫伏不相上下。在奚都的鼎力相助下,郁律在慕容麟的幫助下,歷經兩年時間,終於打敗了庫伏,奪回了汗位,繼位為保信可汗。

當年庫伏奪得汗位後,先是殺害了乞淵可汗的可敦和小兒子,也就是郁律的繼母和小弟弟,隨後又將這二人,連同窟咄鈴和乞淵可汗草草安葬。

郁律奪回汗位後,先將這四人依禮重新改葬,然後命人將庫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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