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6)

關燈
的。

蕓香又擡眼撩了姚葭一眼,低低回應,“哎,奴婢知道了。”同時,手也跟著飛快動作起來。

就在包紮將近尾聲之時,房門猛地被人從外推開,門外白晃晃的陽光夥同著讓人發窒的熱浪一下子撲了進來。

蕓香的動作因為這突出其來的幹擾,不由一頓,下意識地扭頭去看。

姚葭也是一怔,擡眼間,就見陸太妃帶著幾名宮人、內侍殺氣騰騰地出現在了門口。

二人連忙起身,跪倒行禮。

一只手虛搭在瑞枝半端起的小臂上,陸太妃寒著一張精描細畫的白臉,擡腿跨過門檻,走進屋中。

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皮,居高臨下的睨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兩個人,陸太妃半天沒有說話,就只是目光冷漠地瞅著。

她不說話,她帶的宮人、內侍也全都屏聲斂息地大氣不敢喘,姚葭和蕓香因為得不到準許,也只能一直趴跪在地上。

又過了許久,姚葭的耳中飄來陸太妃冷淡的聲音,“擡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聞言,她和蕓香一同擡起頭來,向上望去。

對上陸太妃眸光的一霎,姚葭心頭一顫,只覺自己跌進了一片仇恨的深海。海中恨意洶囂,似乎隨時都要決堤而出,將她淹沒。

陸太妃恨恨地凝著姚葭。

眼前的女人很美,美得好像九天玄女下凡,不染塵俗,雖是粗服亂發,面容憔悴,依然不掩國色。

就是這張臉,她暗暗咬牙,迷惑了麟兒,若是沒了這張臉,看她還拿什麽迷惑麟兒!

恨意,像久囚於牢的猛獸,在陸太妃的頭腦中兇猛地東突西撞,連吼帶叫。她紅著一雙眼,毫無征兆地舉起了手,手指彎曲成爪,狠狠劈下,她要抓爛這張狐媚的臉,看麟兒還迷不迷她!

眼見著陸太妃的“利爪”就要撓上姚葭白璧無暇的臉,臉的主人卻依然木雕石塑般巋然不動,甚至還平靜地閉上眼睛,鎮定到近於麻木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摧折。

說時遲那時快,兩只纖柔的臂膀猛地從旁圈來,將姚葭的腦袋緊緊圈住,護在懷中。

由於沖力過大,姚葭甚至被那臂膀的主人撲得身形一晃,耳邊緊接著響起的,是蕓香的尖叫。

那是一聲飽含著深刻痛楚的尖叫。

姚葭的心,被這聲尖叫激得驟然緊縮,她想,蕓香肯定受傷了。

雖然看不見,可她能感受到。

蕓香緊貼著她的身體在劇烈地發抖,這抖不只有怕,還有痛,她知道。

“蕓香,放開我。”姚葭輕輕去推蕓香,示意她放開自己。

蕓香不聽,依然緊緊地把她護在懷裏。

對著陸太妃的右臉上,是五條長長的血道子,有幾處,皮肉都被撓翻了。

血,從翻皮露肉的地方流冒出來,流下臉頰,又順著臉頰,滑下脖子,洇進衣領裏,很快,白色的衣領成了明艷的鮮紅色。

陸太妃萬沒想到,蕓香竟敢出手回護姚葭,心頭怒氣更盛,微一側臉,吩咐身後的手下,“都還楞著幹什麽?還不把這小賤人給本宮拉開!”

幾名被陸太妃的龍爪手嚇得呆若木雞的宮人、內侍,這才如夢方醒地齊齊應聲,越過陸太妃去扯蕓香。

蕓香拼了命地跟他們撕扯,尖叫著,不讓他們把自己和姚葭分開。她得保護姚葭,一來,她是真心疼惜姚葭;二來,若是姚葭出了事情,她縱有十條命也擔待不起。

陸太妃再可怕,不及慕容麟可怕。

遺憾的是好虎架不住群狼,再說,蕓香也不是山中之王,只是個體質比姚葭稍好些的弱質女流,怎敵得過五六個鉚足了勁的男女一起發力。

最終,她被人薅頭發拉胳膊地扯了起來,抻了出去,左臉這回也添了幾道抓傷,衣服也被扯破了。

“太妃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傷害娘娘,娘娘夠可憐的了!”被人押出房間,經過陸太妃身邊時,蕓香掙紮著扭過臉,向陸太妃大聲哀求。

陸太妃緊繃著臉,也不看她,單是直勾勾地盯著姚葭,高聲厲喝,“把她那嘴給本宮堵上!”

很快,蕓香的嘴裏被人實實成成地塞了一團滿是土腥味兒的破布。

人,被兩名身強力壯的內侍按跪在地上,雙手,被反扭到背後,頭,也被人向下用力按去。

她使了吃奶的力氣,勉強擡起頭,往屋裏看,從她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姚葭。她心裏著急,口中卻說不出話,只能氣息紊亂,眼含熱淚地死死盯著姚葭。

她想自己和娘娘要是能在此時一下子變成兩只小鳥該有多好。變成小鳥,就可以撲撲翅膀,飛出這座牢籠,擺脫這些人的刁難,多好。

正當蕓香在頭腦中,將自己和姚葭幻想成兩只飛向自由的小鳥時,屋裏,陸太妃又一次舉起了手,狠狠掄下。

“唔。”蕓香向前猛地一掙,想要沖進屋去,無奈被人按得死死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姚葭,被陸太妃打得身子一栽歪。

鼻子裏,很快流出兩股熱流,臉,火燒火燎地疼。咬緊牙關,重新跪正身姿,姚葭垂下眼,靜默成一尊沒有感知的雕像,不哭不叫,不求饒。

陸太妃微瞇著眼,看了她一會兒,出其不意,反手又是一記驚天泣鬼的大耳光。

口中“唔唔”不停,蕓香左掙右紮地想要擺脫身上的禁錮,去救主人。

這一次,姚葭被陸太妃打得側臥在地。

耳中嗡嗡作響,眼前天旋地轉,憋住一口氣,她虛虛地握著拳,以拳背撐地,一點點撐坐起來,坐正了。

手心裏全是泡,不敢觸碰,所以,只能用拳背。

陸太妃皺著眉,甩了甩手,用力太大,手扇得麻酥酥地疼。

本來,剛開始她是想撓姚葭來著,最好是能把姚葭撓破相了,不過,讓蕓香這麽一擋,她改變了主意。

當真把姚葭撓破相了,她怕慕容麟會毫不留情地祭出那記隱而不發的緊箍咒,因此,她改撓為扇。

陸太妃平日裏身嬌肉貴,缺乏鍛煉,親力親為地扇出這兩記威力十足的耳光後,她那呼吸變得有些不大順暢。

轉過臉,看了一眼身後的瑞枝,陸太妃對瑞枝使了個眼色,“去!掌嘴!”

瑞枝聞聽,嚇得“撲嗵”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奴婢不敢。”

陸太妃恨聲道,“有本宮替你作主,有何不敢!”

瑞枝差不多貼在了地上,“奴婢怕自己也像碧珠……也像碧珠一樣……”

“沒用的蠢物!”陸太妃氣得上去就是一腳。

瑞枝悶哼了一聲,卻是不敢躲,只能硬生生地挨了她這一腳。

踹完瑞枝,陸太妃的目光越過瑞枝看向其他人。目光所到之處,所有人,全都心有靈犀般立地成雞——垂頭縮頸的蔫雞。

陸太妃恨得,把雙美眸瞪了又瞪,瞪過之後,她下意識地扭了扭脖子,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唾沫。

被瑞枝這麽一提醒,她那心裏多少也生出些懼意。按說,崇訓宮裏全部換了新人,宮外又有禦林軍嚴加把守,根本不必顧慮。

但不知怎麽,心裏始終有些發虛。

被人扭斷脖子的恐懼,最終打敗了繼續施暴的念頭,“知道本宮為什麽打你嗎?”她面容冷肅地睨著姚葭。

姚葭的臉已然高高腫起,每邊臉上,各有一個指節宛然的掌印,鮮紅鮮紅的,看著有些猙獰。

挨打的原因?姚葭不知如何作答。

慕容麟曾說過,他外祖及三位舅父,皆系因她而隕命。他的外祖、舅父,也就是陸太妃的父親兄弟。若慕容麟所言非虛,則她完全理解陸太妃對自己的仇恨,但,誰能擔保慕容麟說的一定是真的?

不待姚葭回應,陸太妃恨然作答,“因為本宮恨你!知道本宮為什麽恨你嗎?”

“因為你罔顧廉恥,不守婦道,蛇蠍心腸,謀害親夫!”過份的激動,使得陸太妃陣陣眩暈,她不得不連作了幾個深呼吸,“上次掌摑你的宮女,死了。”

她的聲音淡淡,淡淡中潛伏著摧枯拉朽的巨浪狂風,“打你的第二天,她被人發現死在自己的房裏,讓人扭斷了脖子。”

“知道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兇手是本宮宮裏的人。晚上,宮門落鎖,外人根本進不來。陛下讓人查,查了一天,結果什麽也沒查出來,沒人承認。你猜怎麽樣?”說到這裏,她緊盯著姚葭,眼中射出森冷的光,“陛下就命人,將本宮宮中的宮女和內侍全都殺了。”

她一指依舊趴跪在地的瑞枝,“所以,你知道她為什麽不敢掌你的嘴了吧?因為,她怕自己也像碧珠一樣,被人扭斷了脖子。她們覺得,碧珠是因為打了你,才被人殺的。本宮也是這樣認為的,不過本宮不怕!”

她從鼻中哼出一聲不屑地冷笑,“本宮倒是要看看,今晚會不會有人來扭本宮的脖子!”想到宮外那一百名訓練有素的禦林軍,陸太妃一下子,又變得豪氣幹雲了。

說完這些話,她放眼四顧,在房內的一個角落裏,看到了一摞白絹。

碼得整整齊齊,能有半人多高,白生生的,如光似雪,與這陰暗、簡陋的房間格格不入。

陸太妃繞過姚葭,來到這摞白絹前,伸手撫上最上的一層。

緩緩撫摸間,但覺掌下如玉如酥,滑不留手。

織得真不錯。撫拂間,她面無表情地盯著白到有些刺目的絹面,淡然地想。

染上不濃不淡的紫是清逸幽雅,染上深深濃濃的紫是富麗華貴,不論是淡紫,還是深紫,都是別具風情,掛在崇訓宮中,都會給崇訓宮增色三分。

“織工粗糙,不堪為用,”陸太妃停下手,輕吐出聲,“重織。”說完,猛一發力,最上面的一匹絹猝然被她拂落於地。

落地之後,又滾了幾滾,於是,灰暗的青磚地上,赫然鋪陳出一段皎潔月光。

蕓香跪在房外,把房裏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聽得真真切切。

她震憾於陸太妃對姚葭的指控,震驚於碧珠的慘死,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看到原本一個水作的玉人兒,被打得披頭散發,臉似豬頭來得刺目驚心。

“限你半月之內,重織二十匹,若還是這等粗貨,小心你的爪子!”

一匹等於五丈。

說出這句話時,陸太妃的雙腳正踩過這段皎潔月光。

於是,這一段白得耀碎人心的月光,便落下了幾只淺灰色的履印。

擡手,撫了撫鬢發,陸太妃掃了眼跪在門邊的瑞枝,“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本宮滾起來,擺架回宮!”

說完,目視前方,儀態雍榮地走了出去。

手足並用地快速跪蹭到一旁,蕓香極有眼色地,給陸太妃一幹人等讓出路來。

及至那一行人消失在視線之中,她連滾帶爬地撲進屋中,撲跪到姚葭面前,不講禮節地摟住姚葭,嗚嗚痛哭。

直勾勾地呆凝著前方,姚葭一動不動地任蕓香摟著,哭著,被打到腫脹變形的臉上,是個失了心,神魂出竅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直著眼睛,低聲喚了下蕓香。

蕓香松開了手,抽抽答答地看著姚葭,哭紅的眼中盡是心痛之色。

姚葭輕微眨了下眼,將目光從前方緩緩調度到蕓香臉上,平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慘然一笑,“蕓香,不用為我難過。太妃的話,你剛才也都聽到了,我是個壞女人,所以,不用為我難過,不值得!”

“娘娘……”蕓香嗓子一哽,不知該說什麽好。

陸太妃的話她確實聽到了,她也相信,以陸太妃的身份和地位,不至於信口雌黃,不過,要她把姚葭和陸太妃說的那些內容聯系在一起,對她來說,難度不小。

她不願相信。

她所看到的姚葭,從來都是戰兢的,茫然的,無助的。這樣的姚葭與陸太妃口中那個j□j的,心狠手辣的形像無論如何不能畫上等號。

停頓片刻,她一吸鼻子表了態,“無論娘娘是什麽樣的人,蕓香都心疼娘娘。”想了想,她又輕聲補了句,“在蕓香心裏,娘娘是好人。”

當晚,陸太妃收到了慕容麟派人送來的禮物。

陳弘站在陸太妃面前,謙卑地躬著腰,一手托著只鋥光瓦亮的大漆盒,一手將盒蓋翻開,把裏面的東西展現出來——

盒子裏,深青色的厚緞堆疊出褶,簇擁著一只粉紫色的芙蓉玉雕兔。

兔子不大,也就陸太妃巴掌那麽大,是個直立仰頭向上的造型,兩只長耳朵統一向後半耷著,圓通通的小鼻子揪揪著,小小的三瓣嘴半張著,露出兩顆俏皮的小板牙。

小兔雕得活潑可愛,直如活的一般,任誰見了都會喜歡,都要讚聲好,偏是陸太妃見了,生生打了個冷戰。

微顫著手伸向小兔,她想要把小兔從盒中取出來。

不想,指尖剛一觸及小兔,小兔的頭,“啪嗒”一下掉了下來,把個陸太妃驚得針刺般縮回了手,心,在一瞬間,差點從腔子裏飛出來。

正在此時,耳邊傳來陳弘謙恭的聲音,“陛下命小人轉告太妃,氣大傷身,還望太妃千萬保重玉體。”

陸太妃哆哆嗦嗦地指著陳弘,想要說話,可是,嘴唇哆嗦得比手還要厲害,一時之間,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慕容麟靜靜地站在乾元宮中一棵梧桐樹下,仰面望著頭頂如蓋的濃蔭,心中波濤起伏——

他對不起姨母,他知道。

所以,當姨母要那人在半月內織出兩百丈絹來,他沒說什麽;甚至當姨母命人掌摑那人,他也忍耐下來。

不過,事不過三,他可以對前兩次裝聾作啞,這次卻是不行。如果他再不表態,那人……他想起下午掖庭令繪聲繪色的描述。

他恨那人,他可以折磨那人,但他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她,姨母是特例,不過也不能太特,是以,他必須作出適當震攝。

閉上眼,他放縱自己的思緒在回憶中徜徉,夜風陣陣拂過,拂得桐葉沙沙作響,深深吸氣,霎時,清新的草木香、花香流滿全身,清涼愜意。

問世間情為何物?

是明知很傻,很賤,很不值,卻依然發傻,發賤的執迷不悟。

慕容麟你真傻,他睜開眼,靜靜地望著頭頂搖搖晃晃的翠蓋,恍然一笑。

慕容麟,你可真傻!

第二天清早,陸太妃活著從夢中醒來。

第三天,也平安無事。

第四天,陸太妃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三回 探看

陸太妃中毒了,不但她中了毒,崇訓宮中好多人都中了毒。

事後,著人查驗,發現崇訓宮的井水讓人投了毒。

慕容麟守在陸太妃的榻前,長眉深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榻上的陸太妃,眼下,是淡淡的黑影,臉上,是深深的憔悴,心裏,是滿滿的擔憂。

兩天了,從毒發到現在,整整兩天過去了,陸太妃一直昏迷不醒,慕容麟也為此罷朝兩日,衣不解帶地守在陸太妃榻前。

若不是太醫院幾位資深太醫拼了老命,使出了壓箱底兒的絕活兒,估計陸太妃這條不算太老的命早就去見佛祖了。

保住是保住了,不過也只是暫時的,陸太妃到底能不能化險為夷,還要看她的造化。

榻上,陸太妃面色發青,嘴唇烏紫,雙目緊閉。

微探著上身,慕容麟靜靜地凝視著榻上之人。

這個女人,是自己的親姨,生母殯天後,她代替了自己的母親疼自己,愛自己,在自己最危難之時,拯自己於不測。

他欠這個女人很多,如果,她現在死了,他將為此抱憾終生。

他想起幾天前,自己讓陳弘給陸太妃送小兔的事,人忽然力不能支地垂下頭,抵在陸太妃身側,因為自責,氣息發顫。

很快,臉上傳來溫暖的感覺,那是陸太妃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料,傳到他臉上,於是,他的氣息抖得越發厲害。

緩緩轉過臉,慕容麟把臉深深埋在陸太妃的胳膊和睡榻之間,在這一方狹小而溫暖的黑暗之中,簌然淚下。

他不是存心要去動那緊箍咒,動了,他心裏也不好受。如果,他能預見今日之情形,他定然不會作出讓姨母傷心之事。

現在,他想道歉,卻不知,是否還有機會。

三天前的傍晚,崇訓宮發生了集體中毒事件。

陸太妃、瑞枝,以及多名宮人、內侍全都中了毒,面色發青,昏迷不醒。當夜,兩名宮人,一名內侍,因中毒較深,不治身亡。

若不是馮太醫貢獻了一丸家傳三代的祛毒聖藥——紫雲丹,陸太妃怕是也在事發當晚駕鶴西游了。

不過,可惜的很,馮太醫只有這一丸存貨,若是想要陸太妃轉危為安,至少還需要兩丸。藥方倒是有,不過方裏的幾位藥材非常稀罕,一時難尋,若是少了這幾味藥,祛毒功效則要大打折扣。

打折也強過沒有。

慕容麟命其他太醫,全力協助馮太醫炮制紫雲丹,在新的紫雲丹問世之前,先用其他幾位太醫聯合開出的藥方頂著。

提供“忘塵”的吳太醫,不但家有秘方,更是家有絕學,他家的金針不說獨步天下,亦是天下少有。想當年,吳太醫在父親的督導下,七歲開始,便每天對著個L體小銅人苦心鉆研,皇天不負有心人,九年後,也就是在他進入燕宮的前一年,他以精湛的手法,為自己贏得了“金針聖手”的美譽,一針下去,必見奇效。

馮太醫的祖傳秘方吊住了陸太妃的一口氣,吳太醫的金針絕學,護住了陸太妃幾處大穴,不讓毒氣攻入。

至此,勉強延宕了兩天,而在明天,馮太醫的新版紫雲丹方能出爐。

許久之後,慕容麟擡起頭,深深吸了口氣,又嘆息著呼出,把手按在雙頰之下,向兩邊揩了揩,然後,繼續盯著陸太妃發呆。

表面上發呆,頭腦卻在高速運轉。

他想,看上去是一群人中毒,其實,應該只是針對陸太妃一個人。而且,此次事件,十有j□j與姚葭脫不了幹系。

碧珠在掌摑姚葭後,被人扭斷了脖子;陸太妃也是在掌摑姚葭後,才身中劇毒。若說與姚葭無關,為什麽此前,兩個人都好好的,卻在傷害了姚葭後,統一地遭了毒手?

到底是誰在幕後操控著這一切?上一次,幾乎換掉了崇訓宮中所有侍者,本以為從此平安無事,哪成想……

究竟是何人所為?慕容麟絞盡腦汁地想,據悉,毒發當日,並無外宮之人進入崇訓宮,也就是說,投毒之人還是內鬼。究竟是誰呢?

那幾名未中毒之人?似乎不大可能。有司審了又審,毫無破綻。瑞枝?更不可能。瑞枝的中毒程度不比陸太妃輕,只是仗著年輕,體質好,扛了下來,不過,也是直到現在依然昏迷不醒。

思考間,陳弘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徑直走到慕容麟近前。

慕容麟扭過臉,看了他一眼。

陳弘彎下腰,以手掩嘴,在慕容麟耳邊低低說了句話。

慕容麟眉頭一皺,扭過臉,瞧著氣息奄奄的陸太妃,沈吟了片刻,然後轉回臉,垂著眼簾又想了片刻。末了,心事重重地呼了口氣,擡頭看向陳弘,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陳弘會意,連忙伸手將慕容麟攙起。

慕容麟嗓音低啞,透著無限的疲憊,“擺駕。”

從昨天下午開始,姚葭高熱不退。

高熱的原因很多,情志不遂,飲食不佳,天氣酷熱,睡眠不足,體質羸弱,都是導致高熱的罪魁禍手。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左腕和雙手傷口的發炎化膿。

人在病中,姚葭依然手不釋梭。

蕓香苦口婆心地勸了又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鼻涕一把,淚一把,到頭來,卻是半點兒效果也沒有。

姚葭就只是著了魔似的,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地,織個不停。

蕓香怕她出事,在苦勸無果的情況下,借著取絲的名義,跑去向掖庭令作了匯報。

她眼淚汪汪地對掖庭令說:“陛下若再不把娘娘赦出暴室,奴婢只怕娘娘熬不了幾天了。”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憑姚葭目前的身體狀況,再加上這個豁出命的幹法,還真就熬不了幾天。

掖庭令是個四十多歲的黑胖子,中等身材,五官平庸,一身肥肉,平生最大報負就是吃遍天下美食。對於本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聽聞姚葭自虐致此,他不由得驚出了一身油汗,想起了慕容麟當日的口諭。

還在姚葭進暴室的當日,慕容麟召見於他,要他務防兩點:一防姚葭自殺,二防姚葭累死。

他想,以著姚葭這般作法,無異於慢性自殺。倘若她真有個三長兩短,別說自己掖庭令當不了了,估計,脖子上品美食的家夥,也得換個地方了。

思及至此,掖庭令登時顛著一身肥肉,騏驥附體般,一溜煙兒地跑去給慕容麟送信。

幾天來,陸太妃尖刻的指責,陰魂般在姚葭耳邊盤旋不散——

罔顧廉恥,不守婦道,蛇蠍心腸,謀害親夫。

對應著這四條指控,在姚葭頭腦中不斷響起的,是慕容麟飽含深切恨意的聲音,“你是辜負朕心,聯合外人,陷朕於萬劫的罪人!”

二人的言辭,都明晃晃地指控著一件事——她曾不忠。

非但不忠,還極大地傷害過慕容麟。

腦中,似有萬千匹烈馬馳騁往覆,呦呦嘶鳴,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雙手也似被無數根針刺般,疼得她那心陣陣發抖。

她想,自己為什麽不在下一刻馬上死掉。死掉了,就不必再為這些指控傷神。

無論他們說的是真是假,都將不再重要。

而每到此時,與這一念頭對峙的另一個念頭,就會堅定地蹦跳出來。不,她還不能死,她要活下去,為了慕容麟口中,她們家族最後的一點骨血,她也要活下去。

木然地重覆著拋梭、打實的動作,姚葭坐在織機前,面無表情地勞作著。

身上,是無處不在的熱,無處不在的疼——

頭疼、肩頸疼、手疼,還有,心疼。

身體,已然快要撐不下去,可是,若停下來,她一定會被繚亂的思緒糾纏成狂。

連日來,天氣越發燥熱,外面簡直像下了火,相比之下,屋裏倒還比外面涼快些,不過也快不過哪去。

身後,是陣陣不算涼爽的風,蕓香在為她打扇。

已經這樣扇了好幾天。開始,她說不用,蕓香不聽,依舊執著地扇啊扇,然後,她也就不再說什麽。

她知道蕓香對自己好,盡管,她是慕容麟派來監視自己的。

沒有大張旗鼓,僅帶了陳弘一人,連同著通風報信的掖庭令,慕容麟輕車簡從地來到了掖庭。

在掖庭令的陪同下,慕容麟來到了暴室,然後,在陪同人員裏又加了一名暴室嗇夫後,他來到了姚葭居住的小室外。

很小的一間房子,半磚半木。墻是磚的,門窗是木的。磚是老磚,木是老木,別說美觀,連最起碼的舒適也談不上,僅能供人遮風蔽雨而已。墻角下,稀疏地開著幾朵藍紫色的野菊花。

不動聲色地眨眼間,慕容麟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回身對掖庭令和暴室嗇夫一擺手,二人悄然而退,只剩陳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步之遙。

轉回身,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陳舊的木門,慕容麟的心,忽然也如木門般,變得滄桑。

就這樣默默無語,面壁似地站了許久,直到陳弘在身後小聲地喚他,“陛下?”

慕容麟這才回魂般眨了下眼,一眨之下又垂下眼簾,作了個深呼吸,擡起雙手,將門緩緩推開。

於是,那令他又愛又恨的女子,隨著漸開的門戶,一點一點落進眼底。

他像讓人使了定身法,筆直地立在門外,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望著她形容憔悴地坐在織機後,拋梭擋布;望著她扭臉朝自己看來;望著她與自己目光交匯的一剎那,眸底閃過的諸般情緒;望著她在與自己對視片刻後,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織梭,左穿右插。

慕容麟靜靜地凝望著房中的女子。

他與她之間不過幾步之遙,然而卻又仿佛隔著浩渺煙波,他在此岸,她在彼岸,欲渡無舟,只能彼此遙望,各自神傷。

他看著她一身青衣地坐在陰暗之中,如一朵狂風暴雨後,開在暗夜裏的青蓮,雖經摧折,雖處暗夜,卻依然優雅自適,幽然綻放。

而他從始至終所癡迷的,也正是這一份不食人間煙火的冰雪之姿。

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看著,直到許久之後,慕容麟感嘆般長出了口氣,睨向跪在姚葭身後,把自己跪成卑微一團的蕓香,淡然地喚了聲,“蕓香。”

蕓香不敢擡頭,低頭應聲。

“退下。”吐字間,慕容麟轉回視線接著看姚葭。

蕓香應了一聲,起身退出房外,然後,慕容麟一擡腿,越過門檻,邁進房來,一反手將個房門關得嚴絲合縫。

於是,白花花的日光,連同著燥熱的暑氣一起被屏絕在了黑乎乎的門板之後。屋子裏又恢覆了先前的陰暗。

就著雙手反背的姿勢,慕容麟站在門口又看了一會兒姚葭,然後,木著一張賽過美女的俊臉,裹挾著一身無形的壓迫,一步步向姚葭走去。

他倒要看看,她能鎮定到幾時?

慕容麟一直走到織機旁,才停下了腳步。身體幾乎貼在了織機上,梭子從一邊拋入,若他不讓開,根本無法從另一邊抽出,姚葭不得不停了下來。

垂眼凝定織面的某處,傾世的容顏上,不見任何表情。她知道自己此時的所作所為,是絕對的大不敬,以著目前的帶罪身份,她該和蕓香一樣,跪地迎駕。

可是,她不想。別說跪地迎駕,她連看都不想看慕容麟一眼。

不是賭氣,也不是撒嬌使小性子,她使小性子慕容麟也不會慣著她。只是陸太妃幾日前的那幾句話對她沖擊過甚。她不知道,此時的自己該以何種面目,面對慕容麟。

她想,如果陸太妃說的都是真的,她是不是該以死謝罪?

姚葭不說話,慕容麟也不說話,二人仿佛心有靈犀般一齊靜默著。一個,在靜默中矛盾糾結著;一個,在靜默中熱切又痛心疾首地觀察著。

眼前的女子,憔悴並美麗著。

一頭烏光可鑒的秀發梳成了簡單的單錐髻,髻上插著兩朵藍紫色的小野花。他想,大概是在房檐下摘的吧。進房前,他曾在墻根下看到幾朵一模一樣的花。

臉因為發熱,由原本的雪白,變成現下的粉白,人面桃花,配以濃秀五官,是另一番不同往日的傾國傾城。

一綹烏絲,因為擋布動作的不斷震蕩,垂落下來,柔順地貼在雪腮旁,於是,雪白更白,烏黑更黑,美人更美。

目光下移,移到那一雙平放在腿上,攤開向上的手,慕容麟的眉頭不由一皺。

那雙手,裹粽般,纏裹著層層白絹,很多地方泛出或紅、或黑的血漬,紅的,是鮮血;黑的,是幹血。

“幾日不見,就忘了規矩不成?”忍著心底的疼惜,他淡聲道。

他看見姚葭蝶翼般的長睫在自己問出這句話後,輕輕一顫,一顫之後,人依舊木雕石塑般,不動不語。

一皺眉,伸手捏住姚葭的下巴,慕容麟強行把她的臉扳過來,面對了自己,一霎之間,四目相視,慕容麟只覺心口驀地一疼。

姚葭靜靜地仰望著慕容麟,她不想落淚,可是不知怎的,看著上方那張陰沈沈的臉,她的心,莫名發酸。

不止心酸,鼻子也酸,眼睛也酸,讓她忍不住就要落淚。她竭力隱忍著,然而,眼前卻是愈見模糊。

她動了動頭,想要擺脫慕容麟的手,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掉眼淚。可是頷下的手,有如鐵鑄,休想動得分毫。

掙紮中,長睫輕閃,於是,晶瑩的淚珠骨碌碌地沖出了眼眶,滾下臉頰,順著下頷,滑進慕容麟的掌心。

那一小汪水,仿似一團烈焰,燒得慕容麟身心俱痛。眉頭一皺,他松開了手,隨即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姚葭隨即從坐具上站起,向前一步,站到慕容麟身側,然後,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跪得很標準,很卑微,一雙紅白相間的粽子手平按在青磚地上,中間是她一顆小小的頭。

“臣妾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清泠的聲音如玉珠跳冰盤。

慕容麟垂眼瞧著姚葭,就見她小小一團,跪在那裏,頭肩之間,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的脖子。那脖子,在烏發和青衣的映襯之下,白得簡直刺眼。

眨也不眨地,盯住那段雪白的脖子,慕容麟的心頭,蓬蓬勃勃地燃起了一團火。

說不清是怒火,還是別的什麽火,總之,那團火在他心裏呼呼拉拉地燒著,燒得他恨不能立時跳進冰河痛滌一番,然後再喝上一池子冰水敗敗火。

煩躁地眨了眨眼,沈著一張俊臉,慕容麟緩緩蹲下身來,蹲在了姚葭面前。

感覺到慕容麟的靠近,姚葭的身體不覺抖了一下。她怕他,怕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臉,甚至聞到他的氣息,陸太妃那一席話,讓她不知如何自處,更讓她不知如何面對慕容麟。所以,她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