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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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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前臺打電話, 語氣冷漠,“我到了。”

電話那頭:“305房。”

林餘星胸悶氣短,在下面坐了會, 才撐著去坐電梯。他找到305房, 敲了兩下, 門開,室內的冷氣開得低,從門縫撲出來,林餘星打了個冷顫。

李嵊仍是一身黑色衣服,頭發剃得更短, 貼著頭皮只剩青黑色的發茬, 襯得他的臉更加有棱有角。本是立體俊朗的面相, 但眼神陰鷙灰沈,頓時抽了大半生氣。

他把路讓出,“進吧。”

林餘星定在門口,目光厭惡, “就在這說。”

“你不進來怎麽說?”李嵊語氣不善且不耐。

林餘星抿緊唇,僵持了兩秒,還是走了進去。

雙人標間, 就擺了兩張床,一張桌子,液晶屏的電視機有些年頭, 歪歪斜斜地掛在墻上, 正放著新聞頻道,調了靜音, 只有無聲的畫面。

靠窗的床上, 坐著一個五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消瘦, 尤其臉脫了相,顴骨凹陷,眼眶周圍沈澱成烏青色。他有意坐直,但難掩病態,看起來已是病入膏肓。

林餘星站在門口,刻意劃出最遠的距離,一動不動。

李嵊先是給李費巖倒了杯水,看著父親喝下後,才不耐煩地瞪了眼林餘星,“你哪那麽不幹脆。”他冷笑,“也不知道你那個姐怎麽受得了你的,這麽多年,挺能忍啊。”

林餘星眼神頓時銳利,沒有半分弱態,“閉嘴,不許說她。”

李嵊手握緊成拳,語調拔高,“她是有多金貴,我提怎麽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李費巖咳了兩聲,聲音虛,“有什麽好吵的。”他看向李嵊,“讓著弟弟。”

林餘星被這聲“弟弟”刺著了,陌生的,排斥的,都令他無比惡心。他的臉色一度發白,手下意識地往後抓,想尋找支撐力。

他的細微變化被李費巖通通看在眼裏,“我們父子倆,都一個模樣,身體都不好用了。”

李嵊更直接,“跟她攤牌了沒有?”

林餘星神態枯槁,慢慢擡起頭,問:“是不是只要我做到,你也能做到。”

“廢話。”

“不再打擾她,不去騷擾她身邊的任何人,包括三年前她被申遠峰誣陷,你也能提供證明她清白的證據。”

李嵊不耐,“我說到做到。”

林餘星呼吸顯而易見的急促,定了定,才緩過勁。那聲“好”還沒說出口,猛烈的敲門聲響起——“林餘星,開門!”

林疏月氣勢洶洶,隔著門板,都能感受那股拼命的氣力勁。

李嵊冷笑,“這都能找來,你不是說她出差?”

林餘星反應過來,她是故意的,其實根本沒出差,一直暗中跟蹤他。

“再不開我就踹門了!”頓了下,林疏月聲音清冷如霜降,“李嵊,我知道你在裏面。”

氣氛像卡了帶,誰都沒動作。

李費巖重咳兩聲,發話:“該來的都會來,也好,有的事,面對面說清楚,也算做個了斷。”

經過林餘星身邊時,李嵊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然後擰開門。

林疏月第一眼對上李嵊,沒有意外,沒有逃避,那種恨意僅靠幾分理智拉扯住,才不至於上去扇他幾巴掌。林疏月甚至沒有問責林餘星,仍是下意識的,將他撥到自己身後。如以往的每一次,遇到危險時,她都會站在弟弟面前擋刀。

她獨面豺狼虎豹,鋒芒畢露,“我就知道,我弟弟怎麽忽然翻臉不認人。原來是碰上畜生了。”

李嵊陰惻惻地一笑,沒有生氣。他側過身,露出空檔。林疏月一楞,見著了李費巖。她心裏漸生不好的預感,暗暗掐了把掌心,陣腳不能亂。

李費巖此時模樣,就是一個手無寸鐵的虛弱中年人,他對林疏月尚算溫和地笑了笑,“你就是姐姐,你跟你母親很像。”

乍一提辛曼珠,林疏月一陣過電。

“你來也好,有些事,我們就當面協商。”李費巖不急不緩,一個字一個字的,開門見山。

林疏月皺眉,“我和你有什麽可說的?”

“本質上來講,我們確實沒有見面的必要。畢竟你不是我李家人,和我也沒有半點血緣關系。”李費巖說。

林疏月不容置疑地糾正:“不是我,是我們姐弟,都和你沒有半毛錢關系。”

李費巖微笑,“月月,你錯了。林餘星,是我李費巖的兒子,無論從道德還是法律層面,他都與我關系親厚。”

林疏月當即沈了臉色,“你究竟想幹嗎?”

李費巖說:“彌補這些年,缺失的父愛。”

“直接點。”林疏月不繞彎。

李費巖依舊是平靜的語氣,“我要他的撫養權,接他回身邊。”

他的面目,像幽暗地下城的地獄使者,以最風平浪靜的態度,傳達驚濤駭浪的事實。林疏月眼裏浮現渺渺水霧,一剎靈魂放空。待她消化這個意思後,周身冰寒,像被曠野湧進來的風死死纏繞包裹。

“憑什麽?”她看向李費巖,有無解,有茫然,最後都化成了憤怒,“你和辛曼珠尋歡作樂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負責?!生下他之後,有沒有想過負責?!他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在哪?!現在你說要彌補?父愛?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林疏月指著李費巖,“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李費巖並不受用,反倒笑了笑,“月月,你說了沒用,我才是他法律意義上的父親。”

“別拿這些威脅我,我也不是法盲。”林疏月冷冷道:“你去打官司,告我。我無條件奉陪。但在宣判之前,你們別再想見他。”

李費巖倒要對林疏月另眼相待了,他眼裏的笑意似是而非,忽而感嘆一句,“辛曼珠這樣的女人,怎麽會生了個這麽優秀的女兒,真是基因突變了。”

他搖搖頭,再重新看向她,“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我們問問餘星的意見。”李費巖視線挪向林餘星,溫言,“餘星,你想跟誰走?”

林疏月勢在必得,或者說,根本沒把這個挑釁放在眼裏。

她甚至準備去牽弟弟的手。

林餘星幹涸著嗓音,說:“我跟爸爸走。”

五個字,徹底斬斷了林疏月的手,也把她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小醜。

林疏月轉過頭,“你再說一遍。”

林餘星別過臉,“我跟爸爸走。”

那些披甲上陣的勇氣,頃刻之間碎裂成粉末。什麽情緒都沒有了,只剩心碎。

怎麽走出來的,林疏月已經不記得了。

腳不是腳,機械地邁步,手也不是手,不然怎麽連滿臉的眼淚都不知去擦拭。林疏月臉色發白,不知過多久,終於回到車裏。她趴在方向盤上,眼神懵懂無望,像一個做了八百遍試卷,卻沒能及格的可憐小孩兒。

夕陽明亮,如潑灑的蛋黃定格在瓊樓廣廈間。

手機響,林疏月像個被放慢2倍速的紙片人,最後一聲響鈴結束前,接起。

“夏夏。”



幾乎同時。

魏馭城剛從市政大樓辦完事,陳市秘書親自送他上車,短暫寒暄後,車駛動。司機問:“魏董,您去哪?”

魏馭城擡手看了看時間,“公司。”

剛說完就來了電話,屏幕顯示楊醫生。魏馭城皺了皺眉,接得果斷,“小楊,有事?”

林餘星的主治楊醫生。

但他這次不是為著林餘星的事,而是林疏月。

“魏董,林小姐私下找過我,問過我一些跟腎臟有關的問題。比如尿毒癥,腎衰竭,有沒有治療的辦法。”

魏馭城當即想到了一個人,“是不是上次托你調取的,一個叫李費巖的情況。”

“是。”楊醫生:“今天她一個朋友又來找我,給了我一沓別的詳盡資料。病患仍是這位李費巖。當時我才出手術室,粗略看了眼就給了她答覆,這些資料,都是腎移植前的一些必備檢查項目。”

魏馭城心一沈,手機捏緊,揚聲吩咐司機:“靠邊停!”

車停穩,魏馭城讓司機下來,他坐上駕駛座,油門一踩,如離弦的箭飛了出去。



過了一個時間節點,黃昏退場的速度越來越快。夜幕降臨,霓虹登場,明珠在夜間璀璨,換上另一種喧囂燥熱,替夜生活拉開序幕。

林疏月枯坐在車裏,維持著姿勢一動不動。

身體如灌鉛,幾乎把她定死於原地,連帶著思緒,呼吸通通凝固。她的目光膠著於賓館門口,似是出現幻覺,一會白茫,一會陰沈,一會又閃現雪花般的噪點。

直到李嵊出現。

他雙手插兜,習慣性地低著頭,從身後看,脊柱側彎,本高大的背影歪扭得像一灘軟泥。林疏月的視線漸漸清晰,所有的茫然瞬間回歸,鑄造成了一把鋒利的劍。

半小時前——

夏初急切躁怒的話語猶在耳邊:

“月月!你要註意李費巖,他是尿毒癥晚期,我找熟人查了他在北京京古醫院的病歷檔案,他這種情況,唯一的生存機會就是腎移植。我估摸著,這老王八是想打星星的主意!”

每一個字。

每一個字都像鋼針紮在心臟最深處,林疏月覺得自己快疼死了。

她閉緊眼,眼角一滴淚不由自主地滑出。

再睜眼時,她死死盯著李嵊的背影。這麽多年的恨意,壓制,痛苦,委屈,不甘,恐懼,糅雜成一股繩,勒住她的氣管。

林疏月的手摳緊方向盤,指尖掐出了深深的痕印。

她眼睛通紅,摒棄一切理智,靈魂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叫囂——

死。

他死了,一切也就解脫了。

油門轟然,一腳到底。這可怖的動靜惹得旁人頻頻回眸,敏感的已經連連退後避讓,驚恐得指指點點。

李嵊身影一頓,慢慢回頭。

隔著擋風玻璃,兩人視線相對。

林疏月眼前一片空白,松開剎車的腳,車頓時如飛撲的猛獸,直指目標。

尖叫聲響徹,李嵊也嚇得往後退。

分秒之際,一輛黑色奔馳猛地從右前方壓線駛來,速度比林疏月還快,直直擋在了她車前面——

“砰”!的一聲巨響。

林疏月踩住剎車,但還是不可控地撞了上去。邁巴赫堅固,車身側面只凹陷了一處。

林疏月楞楞看著。

魏馭城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徑直朝她走來。

他拉開車門,一手頂著車門上沿,一手把她牽出來。什麽話都沒有說,半擁著人,塞上了奔馳的副駕駛。

魏馭城傾身幫她系安全帶,側臉俊容近在咫尺,熟悉的淡香浸入鼻間,連貫肺腑。林疏月的眼淚,無聲傾盆,一滴滴落在他手背。

魏馭城擡起頭,指腹輕輕映了映她濕潤的眼角,遞了一個溫柔的笑。

林疏月頓時泣不成聲。

她的不甘,憤懣,仇恨,所有的所有,他都懂。

魏馭城望向她的目光,包容,疼惜,語氣始終平靜,“我說過,倘若有天你想殺人,不必臟了你的手。”

他溫聲:“多大點事,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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