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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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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容不知道自己怎麽睡著的,只是這一覺睡得可長,起來的時候,看見窗外邊亮堂堂的一片。剛醒的人迷糊,他枕著枕頭,把窗外雪白的光看了許久,才明白,原來是廊子上的燈開了。

這時候,陳媽走進來,見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出神,失笑道:“起來啦。”出神久了,眼睛有些癢,秉容伸手去揉,才發現自己眼皮腫著,陳媽又在跟前,可不好意思了,邊揉邊笑:“嗯,你怎麽不叫我。”

“別揉重了,揉重了眼睛紅起來可要找醫生哩。”她去拉秉容的手,意思他可別藏了,自己都瞧見了。她不叫醒秉容也是這個原因,不曉得這孩子受了什麽委屈,哭了一頓,“待會兒我給你拿個熱毛巾敷一敷,明早起來就好了。”

秉容坐起來穿鞋,要往外走,“老爺吃過晚飯了嗎?吃得多不多?”

陳媽拉住他,“吃過了,吃的量還是那樣。甭說是老爺,我都吃過了,我到廚房去,讓他們開餐晚飯來給你吧。”秉容正要答應,有腳步聲傳來,兩人扭頭一看,是李媽,她笑著說:“姨奶奶也才起,想著秉容還沒吃晚飯吧,叫我過來看一看,如果是,一塊開在西院得了。”

秉容是沒什麽意見,猜想幼玲肯定是有什麽話要跟他說哩,點了下頭,“我洗漱好就過去。”

“嗳!”李媽笑著出去了。

因是兩個人的晚飯,除了冬筍燉雞、蘿蔔燜羊肉、清炒白菜兩葷一素,廚子還多做了兩道拌菜,和著一大碗小米粥,一齊送到幼玲住的西院。

秉容沒什麽胃口,不大動葷菜,吃那碟白菜倒多。幼玲卻是胃口好,兩筷羊肉,一口小米粥,懶懶的睨他一眼,“怎麽,睡了一下午還沒過勁兒啊,到底是多大的委屈哩。”

秉容搖搖頭,為自己辯一句,“李媽胡說的,哪兒有什麽委屈,是別的。”幼玲問他是別的什麽,他偏又答不上來,朝她淡淡的笑,弄得幼玲沒有辦法,“算了,你是什麽事都只懂兩分,我不跟你為難。”說著,給他夾了一塊雞脯,“吃一些吧,燉的不錯,不膩味。”

秉容沒有辦法,吃了一塊。沒想著,這塊雞脯正是幼玲的狡猾之處,見他咽下去,笑著說:“好了,你吃了我給你夾的雞脯,明天得陪我上街買花去。”

“從前出去買花,都是佩兒陪你去,”秉容不疾不徐,慢吞吞說話,“這回要我去幹什麽。”幼玲聽他意思是不肯,幽幽嘆了口氣,“為什麽要你去?還不是見你不高興,想著帶你出去,老悶在這座大宅子裏,有什麽好的。”她盯著秉容的眼睛,“難道你願意在家裏,聽他們打麻雀牌說笑?”

秉容搖了搖頭。幼玲笑了,“這不就結了!博衍願意給那些戲子花錢,咱們願意買花花錢,還得著花的香味哩。他得著什麽,咱們得著什麽,你想是不是。”

眼下雖然離舊歷新年還有一個月,可街上賣花賣年貨的實在不少,熱熱鬧鬧的,入眼都是人的肩膀、頸子。秉容不常出門,看著這麽多人,心裏發怯,不過俞博衍不在,他只能把怯裝在心裏,緊緊跟在幼玲後頭,到了賣花的攤子前頭。

冬天開的花不多,秉容認得的也只有梅花、水仙。梅花是種在盆裏的,紅紅的花瓣,掛在枝頭,水仙就擺在它的旁邊,白花瓣,金黃的蕊兒,一白一紅,襯得很好看。

賣花的攤主是個聰明人,瞧幼玲穿得體面,以為是哪家的小姐,緊著招呼她,一盆盆花兒指給她瞧,堆起一張笑臉,“都是剛開花,買回去,能看許久。”

幼玲心裏早想定了買,見他殷勤,更是大方,一口氣要了七八盆,扭頭指了俞家汽車停下的方向,“勞煩你給我搬到車裏去,不白辛苦。”那攤主連連點頭,手招來個年輕夥子,跟在幼玲和秉容後頭,把一盆盆花搬到車上去。

搬好後,幼玲付了錢,低頭跟司機說話:“你先回去,回去後把花好好搬到我院子裏。”秉容一聽,著急扯扯她的鬥篷,“還要逛啊,你還要買些什麽?”幼玲頭也不扭,繼續吩咐司機,“路上慢點開,別把我買的花給顛壞了。”

等司機把車開走,幼玲才扭頭,笑嘻嘻的,“說你笨,你還真是笨,急著回去做什麽,家裏靜悄悄的,回去就是見老媽子、小丫頭,你也真待的住。”

出來見了人,方才還瞧了許多漂亮的花,秉容心情好了很多,挨幼玲罵他笨,倒是不服氣,“我可不笨。老爺在家裏也是成天的見老媽子、小丫頭,你說他也笨嗎?”

幼玲“喲”了一聲,“你說得不錯,老爺可不笨,他那是沒法子。他能出去的時候,整宿不回來的時候也是有哩,不然慶蓮、玉芬她們怎麽進的俞家。”說著說著,她有些生氣,站定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給你攔輛人力車。”

秉容就是這樣的,見人生氣,倒是不敢了,“幼玲,我不過那麽一說,你為什麽生氣?”幼玲扭頭看他,見他一臉不安,“噗嗤”笑了,“你管我呢。”這樣,兩人才揭過剛才不提,慢慢朝前走去。

城裏頭的各處,幼玲都是逛熟的了,該去哪兒買什麽東西,她一清二楚,秉容只能是跟著她,先到了綢緞莊,緊跟著去了成衣店,最後去了鞋店才算完。兩人還在外頭吃了午飯,才攔了兩輛人力車。

坐人力車自然沒有坐汽車舒服,幼玲原還隔空跟秉容說說話,後來索性不說了,飽後的困意慢慢泛上來,閉上眼睛吩咐人力車夫,“拉慢些,可別撞著了人。”

她話音才落,車夫著急的嚷了一聲“誒”,車子重重落下,顛了幼玲一著!

幼玲早在他嚷聲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眼睜睜瞧迎面撞上一輛人力車,兩輛車都落地後,顧不得給顛疼的尾椎骨,罵道:“壞了!才叫你慢些拉,就撞上了人。”

“太太,你沒摔著哪兒吧。”車夫也是驚魂未定,苦著臉,“不怨我,我盯著眼前的路,仔仔細細的,是他們忽然沖了出來。”

幼玲瞧他胳膊處的棉襖都擦破了,不忍怪他,走下車,要看看相撞的另一邊。那邊的車夫同樣在跟客人說情,幼玲見是個男子,轉過頭去不言,等他下車來。

這事兒突然,秉容也嚇了一跳,下車後走到幼玲身邊,悄聲問她:“沒有撞傷了人吧?”幼玲朝他輕輕擺了下頭,這時候對面車裏的男子下來了,走到他二人面前,竟是個學生。

他懷抱一摞書,濃眉白皮膚,走到二人面前臉已紅了,“實在是對不住,我趕著有事,才催促車夫開快些,撞著你們了。”說著,遞上來一張巴掌大的紙,“本來我應該陪二位上趟醫院,可是我這事實在耽誤不得。上邊是我的通信地址,二位真是傷到哪兒,醫藥費我不會推脫,按上邊地址給我來信。”

他說得懇切,可也確實是沒有理,說完一長串話,臉更是紅得不行,見二人不應答,抱著書在地上焦急的踱步。

幼玲看他著急,心裏覺得好笑,生出些頑皮,“你給的這個地址,確有嗎?”男學生不想她會這樣問,擡頭看她,“那是,那是我的學校地址……”

幼玲這才低頭看紙上的內容,是個大學的名字,自己也笑了,一個個把字給念出來。

她這樣一笑,頑皮裏透出嬌憨,那學生看得呆了,在她擡頭的一瞬間,才慌忙低下頭,露出一對通紅的耳朵。

”好吧,其實我也沒傷著,這醫藥費你也就不用出了。“說完,幼玲上了車,跟秉容說:“走吧。”

那學生這才留意到秉容,待二人坐的人力車拉遠了,他還呆站在原地不動。

“先生,這會兒還走嗎?”車夫拉他的袖子。

“哦,走,走。”

路上經了這場風波,兩人到家下午三點鐘了。

買回來的梅花、水仙全擱在廊子裏,兩人走到月亮門,一陣陣的香氣飄過來,好聞得緊。幼玲忙著去看,秉容也站在廊柱旁,瞧她碰了碰水仙花瓣,扭頭跟自己說話:“待會兒給你一盆水仙,一盆梅花,放在上房廳裏,準好。”

秉容靠著廊柱,“幼玲,能不能多給我一盆水仙花?”幼玲盯住他,臉上的笑有幾分頑皮,“怎麽,你要一盆擺在自己屋子裏嗎?”秉容給她盯得慢慢紅了臉,“行嗎?”

幼玲看他不好意思,“行,怎麽不行,就再給你一盆。”站起來指著地上的花盆,“你自己挑。”這時候,李媽已經把她買回來的東西歸置好了走出來,幼玲指指地上,“給慶蓮、玉芬她們也都送去一盆。”

既得了幼玲同意,秉容先搬了一盆水仙、一盆梅花放到上房廳裏,回來才慢慢挑另外一盆水仙花。挑的間隙,他扭頭瞧了幾眼在屋裏喝茶的幼玲,心裏頭做了壞事似的亂跳。

他的確做了壞事哩,他剛才跟幼玲說了謊話,這盆水仙花他不是準備放在自己屋裏的。他想,博衍的屋裏沒有花,他為他要一盆吧,待會兒天黑了,放到博衍屋子裏,一屋子都有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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