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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生而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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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生而有罪

能聽到靈泉的水潺潺蜿過,幾只驚蟄的蟲兒懶著嗓音。府外有人家吱呀的推開門,準備開始一天的忙碌。睜開眼,習慣性的摸了摸額心的蘭瓣印記。世事在仙身前變得通透,可我仍無法輕易左右一國的命數,巨大的虧空無法填補,而南沐的疾雲勢必已經箭在弦上了。

奉諾如同往日一般頭前引路,一邊試探著問:“公子上元節也不休息嗎”

我微微一頓,上元節又到了麽。

經過染楓的殿前,恰遇到魔焰出來,看了我一眼隨手將門掩上。應付的施禮,幾乎沒有停留的擦身而過。

“魔焰公子?”奉諾正要招呼,被我制止。自從翼天走後,這小子便堵了一肚子氣。隨他去吧。克制住想要去看染楓的沖動,只是在他面前,我總會將所有情緒傾洩,仿佛自己還是那個在天界懵懂著的小小仙娥。而現在要救他只有用凡界的功德償還以往,才能有一絲希望以戴罪之身求得天庭的原諒。

主殿門微開,一襲白衣如此熟悉,微微轉身,眉目也如他一般清亮。

我恍惚了下,終是一笑:“兀寒。”

兀寒大禮卻遲遲不立身:“屬下之過,請主上處罰。”

我蹙眉,望向他身後的案幾,沒有往日堆積日山的卷宗,只是不語。

“屬下擅自攔下今日所有進諫。”他頓了頓擡起頭來:“主上不可累壞了身子。”

我並沒有訝異這強硬語氣,他一向如此。

“賑災的糧食還在路上,若是無人過問,南郊的官吏怕又要發一筆橫財了。”言罷我瞥了他一眼,又繼續:“昨日發下官文,除先帝時已有城池外,不興土木,改歸良田...”

兀寒靜默。

我撥弄了下墨跡未幹的毛筆竹身:“南沐空相銀號借貸的官銀五百萬兩...”

“是四百五十萬兩。”兀寒終是忍不住應和。“半數充了軍餉,半數已經收歸國庫。”

我嘆氣:“辛苦了。”望了眼他微青的眼圈:“有的事卻是無法開脫的。”

“上元國宴?”兀寒嗤之以鼻:“佞臣們的聚會而已。”

“這次不同以往。”我笑了笑:“怕是有貴客來。”

不同於大難過後的蕭條,東棣宮中依舊處處彰顯皇族的貴胄氣息。宮娥侍衛穿梭在名貴花草簇擁的青石官道,盡頭是巍峨的宮殿。聽得歌舞升平,上元特有的雲紋旗高高聳立。

“不過是普通的家宴,怎地勞煩玄師大駕光臨。”聲先至,眼前這個笑顏很是真摯。

“玉蟬娘娘可安好。”我以宮禮示之。

玉嬋親自引座之後,這才回到主位旁邊,座下官吏立身施禮呼玄師名號。

主位那個七八歲的孩童聞言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嗚嗚...妖物...”

玉嬋忙的輕輕捂住他的嘴巴,一邊低聲安撫。偌大的宮殿一時間連大聲出氣的人都沒有。

我哈哈一笑:“上元本是驚蟄節,小國君如此元氣,怕是再有什麽瘟疫也都給嚇跑了。”

“甚是甚是,我東棣有國君玄師坐鎮,可保國泰民安。”霎時一片阿諛之聲。

一旁的兀寒不屑的冷目而立。

忽聽得號角聲宣告來人:“南沐國君主到。”

只見得一行人上殿,緩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疾雲。

空相在南沐的耳目所言不虛,玉蟬果真邀請了疾雲赴宴東棣。

疾雲向主位微微施禮,徑直朝我走來,熟絡的大聲寒暄:“蘭弟晉升玄師,為兄還未慶賀,賢弟勿怪才好。”這廝顯然是故意為之,東棣等級森嚴,君臣之禮向來不可逾越,如此厚此薄彼,難免殿內一片嘩然。

玉嬋僵硬了笑容,正坐示意侍從引上座。

疾雲大咧咧的揮手,在我座旁丞相處站定。半晌才有禮有節的躬身:“還請大人移尊駕,畢竟是東棣的國宴,大人是國之重臣,本該上座。”

老丞相本來面有慍色,聞言卻緩和不少。征得玉蟬的同意便欣然立身。

疾雲剛欲坐下,似是想起什麽轉向兀寒,“兄才可是玄師府的謀士兀寒?”兀寒點頭,一邊將我酒盅斟滿,百無聊賴的神色。

疾雲擊掌:“便是你運籌收覆東棣的失地,真真是少年英才。”

大約誰也未料想到他竟在嬉笑之間論及戰事,只尋思許是異國文化不同罷。只有我看的真切,若是放任這貨,怕是一會這群臣就要鬧著與南沐宣戰了。

“殿下遠道而來慶賀東棣佳節,也是我東棣國民之幸。”我趕忙打斷他,舉起酒盅。

玉嬋晃過神來也應和著,觥壺交錯之後,一群舞者裊裊婷婷而入,樂聲起,我這才呼了一口氣。

覺察到一道目光,有些無奈的迎過去。

疾雲望向我額心的印記挑眉低聲道:“如今我才全然確定你不是我認識的蘭耀。”

“世人只識得官爵尊卑,又誰會在乎你生於何處卒於何方?”我淡然道。

“是了,現在只有玄師大人。記得蘭耀的怕也只有一人了。”他飲盡一盅。

我沈默半晌才道:“她現下可好。”

“果然還是姐妹情深。”最後四個字他加重了語氣。我有些愕然。馬上意識到應該是蘭若告訴他我的女兒身份。

“可知我為何納蘭若為妃。”他仿佛有了些許醉意。為何?我冷笑,蜜餞兒實是東棣儲君。他自然是劃算的。

他卻悶聲道:“本以為納蘭若為妃,你便也會留在南沐。若然知道你是女...”

這貨口無遮攔慣了,酒品又不佳,聲音已經開始驚動旁人。我慌忙的扼住他的手腕,他身旁的南沐侍從蹭的抽劍,卻瞬時被擊倒在地。兀寒甩了甩袖,收回手印。

南沐侍從爬身而起剛欲作勢,被疾雲止住。這些只在電光火石之間,並未引起太多關註。

“此番不只是想來和你敘舊的。”疾雲看似酒也醒了大半。“蘭若刺殺翼天玄師的事情想必是你有意封鎖消息。我便也是來替她告罪,一並謝謝你還念及情誼。”

我應道:“本非國事,只是身份如是,引起兩國紛爭,只得百姓受苦而已。”

“你倒比我更有幾分君王的氣度。”他笑道:“可知蘭若為何能攜重兵輕易出入東棣國境。”他瞥了眼不遠處的玉嬋,低聲:“東棣雖國庫虧空,小國君可是腰纏萬貫。這筆買翼天命的錢怕也不過九牛一毛而已。我此番來與她還有幾筆交易,卻恕我不能直言了。如此坦誠也算是當作賠禮了吧。”

我深吸一口氣,終是定了神,淡淡道:“是又如何,整個東棣都是國君的。若還有富可敵國者,便是國君的無能了。”

疾雲的嘴角抽了抽,正色道:“我南沐重商,金錢無論歸屬都是國力,玄師此言怕是過了。”

“那便是國情的不同了,殿下勿怪才是。”我笑開來:“只是國之紛爭,百姓無過。還望共勉。”

宴席過後,身旁簇擁的群臣一一被兀寒生硬的打發走,這才偷得一絲閑暇。月色下宮闕變得清冷。這才覺察到心中的抽痛。蘭若啊蘭若,為了給覓劍報仇你竟會拋卻尊嚴而求宿敵玉嬋相助,我與他萬年的情誼,不敵你這百日的相思。在以為他已魂飛魄散之時,我又為他做過什麽?他日落入冥界,我有何顏面去面對那個毒舌果子。

身上一暖,觸目的是麾袍的白羽,這是翼天的那件,心中一動。

“主上憂心的可是娘娘的私銀?”兀寒縮回手,試探的提起。我搖搖頭:“方才那殿上,有幾人不是一頓便飯就一擲千金的,國難之時方可生財,自古如是。”

兀寒笑道:“主上擁有的是民心,天下歸心才是真正富可敵國。”我微微一震,不禁看了他一眼,像是尋常寒暄:“你在玄師府有幾日了。”

“算上下人時日,也有十年了。”兀寒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我沈吟了下,似是自語:“神隱滅族也有十年了,聽聞當時也有些神隱支脈卷入禍事,你可記得?”兀寒忙的應道:“屬下當時不過是個孩童。”望見宮門外鋪面而來的節日氣氛,從懷中摸出一個面具,眨眨眼睛:“主上可想體察下民情?”

民間的上元節我曾感受過一次,那時是與染楓。如今物是人非,透過面具看到眼前一張張喜悅的面孔,卻忽然無所適從。

凡界之人有如雜草般的生命力,即便是千斤壓頂也能蓬勃而出。瘟疫過後的人們依舊揮霍著眼前的安逸。上元本是感恩天地,天地給予的罰難,凡人給了最大限度的寬容。

兀寒遞過來一個木質的人偶,我端詳了下才發覺眉心那個印記。“這是...”

“是主上。”兀寒掩不住的笑意:“傳說主上壓制瘟疫,因此而封神,才有了這個印記。”

“玄師娘子,玄師娘子。”一個孩童稚嫩的聲音,吵鬧著纏著父母要買這個人偶。我一時間無語。

“佛多為女相,主上恩德如菩薩臨世,才有娘子一說。”兀寒這次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何德何能...你們所敬重的其實是真正的瘟神。兀寒察覺到我的異樣,有意無意的欲領路離開人群。

眼前的一切都令我無法背負,仿佛一道道枷鎖愈纏愈緊。“他所承受的比你想象的多的多。”耳畔忽地響起儒墨所言。

比之又如何?我苦笑。用世人的苦難換取一人相見,又能如何洗刷掉所有的罪孽。便是不眠不休的嘔血伏案,都抵不過一個權貴的搜刮民財。這雙雙期翼的眸子,我沒有一絲勇氣去面對。卻還要浸淫在不屬於我的讚美中。不解何為仁何為善,卻無法忍受強加於身的偽善。

胸口一陣緊縮,我奔到河邊,不住的幹嘔。眼前的景物無盡的盤旋。

“蘭耀”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你可知神隱世子承受的是什麽。生於六界卻要親手毀滅,神烙的職責,無法扭轉。又有幾人生即為罪。”

比之又如何...

眼前出現的幻像,一個孩童剛剛學會走路,趔趄著終是撲倒在地,淚目中卻看到一只蝴蝶靜立在鼻尖,薄薄的飛翼,吹彈可破。伸出小小的手指,蝴蝶乖乖的落下,那是他從冰牢裏出來第一次看到的生命。欣喜的舉起給那個稱為父親的人看。卻只聽得一陣風聲,蝴蝶殘破的身子在腳下爬行。他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父親冰冷的音:“你不能有任何憐憫之心,踩死它。”不容置疑的語氣。剛剛萌生的對生命的感知隨著那具小小的屍體腐爛成泥,我的心隨之而痛。

“是你嗎。”哽咽的問出來。

“希望是嗎?”那聲音無盡蒼茫。

想要睜開雙目,卻被手指輕輕撫過,已經一片黑暗,是靜心咒。

只聽得他輕聲說:“如此可以不相見。”

“對於瞎子的確是容易的。”我掙紮著起身。

“極是。”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可惜如今還能看到你這番落魄模樣,看來你還不完全是庸醫。”

他的眼睛能看見了嗎?我徒然而生的欣喜,只是這一絲欣喜也如刀割一般。緊緊的咬唇,直到有些許濕熱溢出。

摟住的腰身徒地被松開。劃過唇角的手指有些顫抖,靜默了許久他才道:“又何必如此,罪過從來只能自己強加,世人只求自身的利益,誰會真正在乎你是神亦或是魔。”

“你都知道了。”如同被觸到最深處的疤痕,只是這疤痕被輕易揭掉之時,沒有想象中的痛感。

“蘭草戾氣沒人比我更熟悉。”他笑了笑:“你該慶幸自己有選擇的權利,可以背負罪孽一輩子,也可以選擇償還。”

我扭過頭去,拼命的抑制,終是有淚爬出,做不到才是真正的心魔。他不懂,因為他是不可一世的翼天。

“我懂。”他的聲音空靈如同風中搖曳的燭光,轉瞬即滅。“在你最初施加戾氣之時,我可以阻止。只因為誓取得五行的神職才拋卻那些無辜的性命。這罪過本應是我的。”

“不需要你憐憫。”我苦笑。

“需要憐憫的不是你。你可以選擇救贖苦難,我卻不行。我要求得的是更大的苦難。這便是生而有罪。”

“難得佳人相伴,卻要說這些無聊的話題。”他轉為輕松的語氣,擒住我的手。

我輕輕掙脫,風劃過臉龐,冰冷入骨。他就在我可以觸及的地方,這是我無數夢回的情景。可是夢終歸只是夢而已。

“他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你拋卻所有嗎。”他仰天而笑,那笑聲斷續直至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戛然而止的聲音,也許他已經知道答案:“保重。”剜入心口。

“方才被人群沖散,主上可還安好?”傳來兀寒的聲音。我揮手除去靜心咒,望向兀寒焦急的面容。欲言又止,這不是巧合。兀寒是翼天布下的人,這次可以完全確認了。井井有條的運營,無數次的計謀良策,總讓我想起翼天。即便再如何的才學,這般的運籌帷幄,也不是一個囹圄已久的下人可以做到的。

“沒什麽,走吧。”

明月如鏡,是否能照見前路,我的亦或是他的。卻都罷了,不過終成陌路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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