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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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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色》被京城的劇評家們譽為新劇創造性的突破, 作為一部在上午這種時間段上演的戲,場場爆滿,票房不斷貼出告示延長演出時間。其造成的影響, 更是前所未有的。

新派觀眾會來看,因為是紀霜雨的作品, 號稱是“華夏白話劇”, 舊劇觀眾也會去看看。

但更廣闊的市場,是路人, 是大眾。

這出戲要素齊全, 演出逼真, 雅俗共賞,任誰都看得懂,任誰都能在其中找到感興趣的點。

看完還要捋一捋那糾結的人物關系, 波瀾起伏的劇情,神奇的故事設定。主演們所穿的服飾款式,也立刻就風靡了京城。

街頭巷尾, 能看到高校教師討論這出戲,也能看到攤販聊起《絕色》中的人物。

以前的白話劇, 是難以灌輸到觀眾耳朵裏。

現在這一出白話劇, 別說灌輸,有的鐵粉多看了幾遍, 連裏頭的臺詞都能一字不差背下來。這也說明了於見青劇本確實寫得紮根生活,通俗易懂。

女士們更認為此劇振奮人心, 有助於女性意識崛起, 愈發熱烈支持。許多女子在觀看過後,將重要段落都背了下來。便是目不識丁之人,也能在生活中有所感悟。

於見青和學生們奔走過那麽久, 效果加起來都不如《絕色》上演一周的,林尋芳以《絕色》女主角的身份再出去進行演說,大家都熱烈多了。沒辦法,誰讓白話劇的形式更易入人心。

原本有些萎靡的新劇市場,竟也一舉回春。

不少排演新劇的舞臺,還有其他學校的劇社,都懇請春雷劇社繼續延長時間,好叫他們學習,自己也搬演一下。

——後來的許多年裏,《絕色》都一再被各個商業、業餘劇社演繹。尤其是在學校,學生時代參加話劇社沒排過《絕色》,簡直就不完整。

也是這出戲,以成熟的體系讓京城戲劇界感受到,其實新劇和舊劇在藝術上並不是完全對立的,不用擔心對方會吞噬、同化自己,又有可學習對方的地方。

並且,它們紮根在同樣的土壤。

毫無疑問,紀霜雨的薪水穩了。

就這個錢,春雷劇社給得是心甘情願,再爽快沒有了。

而紀霜雨如此奇跡般地先後刷新舊劇、新劇的票房紀錄,令戲曲首次出現導演一職,稱得上神通廣大,對他本人感興趣的也就越來越多了。

上演幾周後,後臺便出現了“霜迷會”送來的禮物和信,上頭還貼了紀霜雨的照片,一看就是打報紙上剪下來的,並有“霜迷”們寫的詩集。沒錯,多得都攢成集了。

滿戲園的人都起哄了。

不愧是開天辟地頭一位導演,這是什麽堪比名角的待遇啊!

應笑儂擦了擦眼角,欣慰地道:“早就該這樣了。”

紀霜雨:“……”

嗯……其實在現代紀霜雨也是有粉絲的,喜歡他的作品風格嘛。只是在這裏,他這個導演也有粉絲,就顯得比較突出了。

而且這裏頭估計有相當一部分是和應笑儂一樣的顏粉……

證據就是紀霜雨打開粉絲信件,多少都誇到這裏了!

……

春雷劇社的全體社員也算是大出風頭了,一如當初的金雀,在京城一夜成名。

他們參加的這個社團活動,以往只是一項普通課外活動,因為真沒啥人看。這回可好了,變成京城爆款,連家裏的家長都覺得臉上沾光。

家長們走到外頭,別人都要問一句,記得您家裏孩子在學校是劇社的?可參演了《絕色》?

什麽,不但參演了,還扮演了角色?這可真是了不得啊!

林尋芳作為女主演,名聲最為響亮,校長都開口誇獎,表示這是以行動傳播思想,對她寄予厚望。

她家裏人原本有些微詞,可校長一旦開口,從來以學校為準的家長喜出望外,走哪兒都要說一下,我女兒,就是《絕色》的主演。

不但能實現理想,還能獲得鮮花掌聲,簡直是夢想成真。他們這個學生社團,從來都是把經費花出去,難有回報的。

這一次,不但把成本收回來,還大賺了一筆!

京城學生新劇的成功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滬上,滬上一些高校,甚至是職業的劇社,都發函來打聽這樣的新改進,十分感興趣。這寫實方面,果然還能更進一步?

於見青拿著信去找紀霜雨,有些激動地道,“我與一位在滬上的師兄通了幾次信,他所在的學校劇社邀請了歐西戲劇專家赴滬指點,不日便會抵達。

“師兄看了我的信,也看了京城的報道,對裏頭所形容的舞臺空間、道具物性十分感興趣,希望邀請春雷劇社下個月去滬上作演出,還可以和那位專家一同交流,不知道您能不能一同前去?”

紀霜雨仿佛怔了一下。

滬上。

華夏機關布景戲的發祥地,也是新劇的中心,無數人夢寐以求成名的地方。

於見青是很興奮的,以己度人,他覺得紀導演也驚喜交加了。這不但是受邀去演出,還有機會向西洋戲劇專家求教啊。

果然,紀霜雨激動地捂住了臉。

半晌後吞吞吐吐問道:“……就是,有出場費嗎?”

於見青:“……”

於見青:“我,我沒問……”

他哪裏是在意這些錢的人,能夠被特意邀請過去演出,在他心中已經是很榮譽,對他的肯定了。但是想起紀導是愛恰飯的,趕緊道:“但是!肯定是有的!我師兄也很有錢!”

紀霜雨這才放心了,“我就是問問,哈哈,多大的榮耀啊。”

於見青:說是這麽說,但我懷疑沒錢你肯定不去接受這榮耀吧……!

“就是這個時間嘛,我還真要去和東家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安排下個月的演出。”紀霜雨道,京城這邊上戲比滬上那邊密集,所以他還真不好離開太久。

而且他家裏幾個小孩,現在紀霏霏和紀雷宗去上學,剩下兩個小孩他是花點錢在鄰居處托管的,要去滬上,大的可以住校,小的怎麽辦?留給雞老板帶,還是隨身帶著出差呢?他可得好好思考。

“另外,若是真去滬上,你不得給他們點特色的東西?”紀霜雨道。

於見青沒反應過來:“什麽?”

紀霜雨現拿了人一千塊,那是相當敬業的,說道:“《絕色》我們是以京城為背景的,京城人看了更有代入感。滬上則不然,你要在那邊演出效果達到最好,不如再排個以滬上為背景的小戲,震一下觀眾。”

小戲也叫獨幕戲,全劇情節在一幕內完成,多數不分場也不換布景,放在“正菜”開始前上演,以前是為了照顧遲到的觀眾。

於見青聽得連連點頭:“那是最好的,獨幕劇咱們倒也來得及排下!”

……

紀霜雨去長樂戲園和徐新月商議此事時,徐新月聽了就撓臉,“這事兒鬧的,你等等。”

他去把含熹班的人給叫來了,包括金雀和應笑儂。

“啊呀,我這裏才有一個在滬上的同族親戚,想邀請仙兒和應老板帶班去滬上淘金。他們這裏正猶豫著,不知要不要去。”徐新月說道。

咦,那確實是巧。

但仔細一想,《靈官廟》《感應隨喜記》和《絕色》都很紅火,但戲曲界因為崇尚寫實布景,所以對於寫意的引進,可能有些猶豫,所以慢了一拍,現在差不多同時來邀請,倒也不出奇。

紀霜雨笑對金雀和應笑儂道:“金雀也就罷了,應老板總不至於怯場吧?”

“你小孩子,知道那麽多?”應笑儂說道,“滬上又不是人人跑得的,南派觀眾口味雜,但有一條是不變的,愛美呀,喜歡身段好、容貌好的演員,不像咱京城,很要唱工,只這一點,不少名角也在滬上折戟沈沙。

“當然,咱們金仙的容貌身段肯定沒得說,只是前兩次跑外埠,基本是賺不到錢的,約角的劇場沒把握。差不多得跑到第三次,才開始賺。

“金雀怕也是被雞……徐東家感染了,說第一次指定還要自己賠錢打行頭,舍不得,要麽就晚點再去闖蕩了。

“至於我,滬上麽,我早年便去過四五次了,懶得去湊熱鬧。再者說,我現有事,歌林公司,要邀請我灌錄幾張唱片!”

現在成名的演員,都以被唱片公司邀請灌錄唱片為榮。應笑儂是征服過滬上的人,自然以錄唱片優先。

“恭喜應老板啊!那以後街頭巷尾,都能聽到應老板的聲音了。”紀霜雨道了句喜,然後對金雀道,“我這裏呢,可能要陪春雷劇社跑一趟滬上,要我說,索性一起去得了。東家那個朋友,我來跟他聊聊分成問題,咱爭取第一次就把錢賺回來唄。”

“能行嗎?”金雀睜大眼,“這滬上的老板,能相信我?”

那多少前輩名角,第一次去滬上也是賠錢賺吆喝,更有去一兩次灰頭土臉回來,再不去的。

“試試,我和這種老板聊天有點經驗。”紀霜雨活動了一下手腕,“不信你問東家,我怎麽搞他錢的。”

徐新月:“…………”

差點一句臟話罵出來……!

本來就比以前有自信了,再有紀霜雨坐鎮,金雀只覺得信心百倍。

於是,大家幾方聯絡了一下,敲定好時間,一個月後,紀霜雨決定率春雷劇社與含熹班,一同赴滬上演出。

十八學士胡同。

這就是紀霜雨買的新家所在了,因為曾經住過一位養茶花的富商而得名。

趕著去滬上之前,紀霜雨在這裏盯盯裝修,他這不剛拿了高薪,可以買好些的裝修材料。此時天色已晚,工人收完今天的尾就行了。

書妄言和周斯音也在,原是紀霜雨和現鄰居兼新朋友書妄言聊天時,提了一下自己買了新房子,書妄言打聽在哪裏,然後就非要來參觀。

周斯音當時也在,不就一起來了。

書妄言背著手站在院子裏:“哈哈哈,這裏真的很不錯,而且隔壁胡同就有京城四大兇宅之一!”

周斯音:“……”

紀霜雨差點沒笑出聲來,難怪周斯音當時臉色那麽一言難盡。怎麽,隔了一條街也不開心?

“哈哈哈哈,又是什麽兇宅?”紀霜雨問道。

他都住過小鼓胡同了,還能怕什麽一條胡同之外的兇宅。

京城可多地方都有這樣的傳聞了,而且能成為四大兇宅的,首先人家得大,這裏地段好,隔壁胡同那個兇宅再往前可是郡王府。

書妄言當時就繪聲繪色那裏以前鬧過狐仙的傳聞,當然了,現在已經搬進去了高官,人家鎮得住。院子裏做工的匠人聽了,直把書妄言當成說書先生,搭起茬來,雙方倒也聊得火熱。

周斯音閉上眼,放空自己。

不是怕,是懶得理他們……

“周寶鐸,你來看看這裏!”紀霜雨看書妄言還在講故事,拉了一把周斯音,帶他進了其中一間屋子,打開燈,“這裏就是你以後住的地方啦!”

周斯音:“!!!”

周斯音被嚇到了,驚駭地看著紀霜雨。

“你幹什麽這個表情?”紀霜雨也挺莫名其妙的,“這裏是我預備的客房,以後要是有客人來,就住在這裏。”

周斯音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不知怎的自己反應那麽大,“我是驚嚇,我怎住這麽小的地方……”

“有地方給你就不錯啦。”紀霜雨也只當他開玩笑,正想著出去,整個院子的燈忽而一下全滅了,天黑得本就早,這窗子又還沒換成玻璃的,這下可是一片黑暗了。

周斯音乍然陷入黑暗,心猛地一跳,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靠住墻,把暖瓶給踢倒了。

外頭大約聽見動靜,響起問話聲:“東家,你沒事吧?是我這裏,不小心把線弄斷了。”

說罷腳步聲就往這裏來,還有燭火光亮。

周斯音不知自己現在臉上什麽表情,想要控制一下,但此時紀霜雨已經揚聲道:“沒什麽,是我不小心踢了下暖瓶,你先接線吧。”

工匠便停住了,隨後轉身應道:“好嘞。”

腳步聲再遠去了。

紀霜雨在黑暗中握住了周斯音的手腕,安慰一般地拍了拍。

周斯音也就松弛了下來……

精神放松後,便感覺到了紀霜雨手指的涼意,雖在黑暗中,但他眼前即刻便能浮起那幾根手指的模樣。是涼的,卻也是軟的。

雖然紀霜雨把他嚇暈過,亦十分促狹,但不經意間,能察覺到他隱秘溫柔的關照。

周斯音不自覺扯了扯領口,撇開頭有些難堪地道:“我並非,連停電也畏懼……”

“放心吧,只有我知道你這個小秘密。”紀霜雨接上話,語帶安慰之意,笑了笑。

眼睛適應黑暗後,他能看到周斯音的身形輪廓,可是在說完這句話後,他心中忽而湧起莫大的孤獨與失落。

片刻,紀霜雨才喃喃道:“其實你挺好了,至少有我知道你的秘密……”

而自己呢,來自平行宇宙的自己,每天忙碌在工作中,在京城最熱鬧的戲園,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給每個觀眾看——卻無法向任何一個人透露自己的真實故事。

他在大家眼中是“紀霜雨”,但沒有人知道,他也不是那個“紀霜雨”。

即便這是平行世界的他,他對這裏的親人也有親近之意,可是,他們終究有著不一樣的經歷,人格並非完全相同。

周斯音聽罷,瞳孔縮了縮,他也看不到紀霜雨的表情,但紀霜雨聲音中透著一些可憐的意味。

心情好像被卷入了漩渦,幾度浮沈。

半晌,黑暗中,周斯音不受控制般地開口:“其實,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紀霜雨尚未回神,偏頭道:“我的秘密?”

周斯音反手回抓著紀霜雨的手腕,篤定地道:“你不是原來的紀霜雨,對不對。”

紀霜雨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震驚地看著周斯音,卻沒有反駁……

不是驚訝過度,而未能作出反應。

而是,他一直向人隱瞞自己的真實來歷,但內心深處,他何嘗不希望有人看透自己的秘密。至少那樣,不會有這樣的空洞、失落了。

這是他無意識的期盼,而周斯音果真說了出來。

他看出來了,我並非原來的紀霜雨。

紀霜雨只覺得心臟狂跳,心魂都在一瞬貼近,原來真的有人看出他的來歷。

紀霜雨很難再去掩飾自己,他壓抑地輕聲問道:“為什麽這樣說呢?”

周斯音將自己觀察到的一切疑點說了出來,從紀霜雨對家中的不熟悉,到對海外的了解,縱然演戲也掩飾不住的細節……

有些的確連紀霜雨本人也沒註意到。

雖然平時因為弱點受制於紀霜雨,但周斯音以少年之身奪回昆侖書局,又豈是好糊弄的。

周斯音傾近了身體:“雖然竭力隱瞞,但是,你,紀鶴年……”

這一次,紀霜雨聽到這名字被念出來,心尖好似翻滾著潮水,比之初次聽到心境更為覆雜。

周斯音低聲道:“你是紀鶴年,卻絕不是原來的紀霜雨。天下誰人不識君?天下誰人能識君!”

京城誰人不認識紀霜雨,可是,誰又知道他究竟是誰?

周斯音為他擬字,正是覺察到這一點,要將他區別開。

在紀霜雨發顫的呼吸聲中,周斯音肯定地道:“你,是一個附身在紀霜雨身上的胡門,胡門借他人供奉修行,獲取凡人的信仰——對戲劇的喜愛,原來也能成為信仰。現在,你也的確已擁有戲迷組織了。”

胡門即華北地區常供奉的動物仙家,胡同狐,狐貍貌美而機敏。觀其發色,還極可能是稀少的白白化之狐,鑒於此時大家還只在極地紀錄片中見過北極狐。起初發色為白,許是尚未融合好。

紀霜雨:“……………”

他滿心澎湃感動僵在了臉上。

此即,光明大放,線路已經被接上了。

“?”周斯音借光看清楚了紀霜雨一言難盡的表情,不像是演出來的。

雖然是頭腦發熱,脫口而出,但在多日相處中,他已算是了解紀霜雨,也確定,即便紀霜雨並非人族,也不會害自己。

雖然看樣子有些偏差,但周斯音已做過多種推斷,他冷靜地在腦海中迅速搜索,自我糾正:“不對?我知道了,那只能是走無常了!

“相傳地府人手短缺,會調遣活人幫忙,是為‘走無常’。他們魂出體外勾魂,甚至要至海外,將客死異國的魂魄帶回來,《洞靈小志》上曾有記載,一從未去過柏林之人,卻講述離魂後在柏林勾魂之事,異國風情宛然如見。

“因此,你手指易發涼,陰氣較重,雖然未出過京城,卻知道那麽多,包括西洋之事。但是,你又不想被人知道你生無常的身份,在外人面前,便總是裝作不信世上有鬼神的樣子。”

紀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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