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夏天。

四阿哥最近的心情還不錯，因為他的親生弟弟六阿哥也要去上書房上學了。

六阿哥一早過了生日就應該來的，可是因為身體不好，才一直拖到現在，和小了自己幾個月的七阿哥一起入學。

男孩子小的時候，對於弟弟這種生物總是會有一些幻想的，平民小男孩也不過是想著能夠一起打彈弓爬樹掏鳥窩官兵抓賊，現代小男孩則是玩汽車玩飛機玩ipad，陳年小時候還有打彈子拍紙片玩沙子之類的游戲。

而對於生長在皇家的四阿哥來說，一個弟弟在幻想中就意味著會聽自己的話，是自己天然的同盟，能夠和自己結成聯盟並肩作戰對抗一直試圖壓著自己的大阿哥三阿哥的小夥伴。

因此，對於六阿哥的到來，四阿哥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一想到一個乖巧聽話無條件支持自己的弟弟，四阿哥心中小人頭上的呆毛都要翹起來了，開心興奮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每天上學的時候都恨不得蹦蹦跳跳哼著歌過去。

而六阿哥也不負四阿哥的期望。

從小體弱多病的六阿哥在很小的時候就聽說自己有一個親生哥哥，可是每次想要看哥哥的時候，都會被額娘攔住，只能在宮宴上遠遠地看上幾眼，但對於這個哥哥，心裏是很期盼的。

因此，想要一個好弟弟並努力成為好哥哥的四阿哥，和想要一個好哥哥並努力成為好弟弟的六阿哥兩個人，一拍即合了。

四阿哥第一次在上書房見到六阿哥的時候，上書房裏除了三阿哥都來齊了，

原本聽說六阿哥今天會進上書房，四阿哥的心情就很好，進了上書房之後，四阿哥第一眼就看到了六阿哥。

忍著想和六阿哥說話的沖動，四阿哥先和大阿哥見了禮，然後等著五阿哥向自己見禮之後，迫不及待地看向了六阿哥。

然後，就看到六阿哥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笑容，向自己問候道：“四哥好。”

至於邊上緊接著六弟向自己見禮的七弟在哪？我看不見。

此時，就算要給剛剛進來的前兩天才和自己吵了一架的三阿哥見禮，也絲毫沒有影響四阿哥的心情。

三阿哥是踩著點進來的，他進來之後沒多久，就有先生進來上課了。

直到午休的時候，四阿哥才真正的開始了他和六阿哥的第一次對話。

因為自小體弱多病的原因，六阿哥長得纖細瘦弱，比同齡的七阿哥要矮上半個頭，四阿哥和他說話的時候，六阿哥細聲細氣的，像一個小姑娘似的。

四阿哥倒是沒有嫌棄自己期盼的弟弟有些像小姑娘，而是關心六阿哥道：“聽說你前兩個月又生病了，現在都好了嗎？”

六阿哥有點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笑道：“就是有點著涼發燒，只是太醫說讓我好好休養一下，才拖著和七弟一起上學的。”

四阿哥聞言點了點頭道：“太醫說的也有道理，你之前一直生病，是該好好休養一下，回覆一下元氣，身體才能慢慢變好。”

六阿哥聽到四阿哥的話，瞇著眼睛笑道：“我知道休養一下也好，但是那些太醫開方子治病一直磨人的很，都是些溫和的補方，一喝就是大半個月，我都快要憋出病來了。”說著，六阿哥就露出了一些類似撒嬌的樣子。

四阿哥很滿意六阿哥露出的類似撒嬌的表情，滿足的拍了拍六阿哥的肩膀同仇敵愾道：“我也是，那些太醫每次都開些吃不好也吃不壞的方子，一個拉肚子都能治上十天半個月，哪像之前我聽說的一些民間醫生，三五天就能將人治好了。”

“四哥也討厭看太醫嗎？”六阿哥歪著頭，萌萌的問道。

四阿哥看著六阿哥的動作，手心癢了癢，想要摸一摸六阿哥的小光頭，但鑒於兩人還是第一次說話，只好忍住了，安慰自己以後還有的是機會，然後才回答道：“可不是嘛，他們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貨色。”

最重要的是，開的藥又苦，又不讓他吃飽飯，每次一生病就讓喝粥。不過為了維持自己哥哥的形象，四阿哥沒將這些話說出口。

後面的日子，因為六阿哥在的關系，四阿哥從上書房回來之後很少再出現生氣低氣壓的情況，兩個人感情好的讓陳年不由腦補一些六阿哥和四阿哥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八月初的時候，六阿哥又著涼生了一場小病，歇了七八天才接著回到上書房上課。

六阿哥回來的時候，臉上的肉都瘦了下去，一雙烏黑的眼睛顯得更大了，心疼的四阿哥吩咐陳年幫他裝了好些糕點，偷偷的帶到了上書房餵給六阿哥吃，而每次看到六阿哥像小倉鼠一樣的兩只小手抓著糕點頭一點一點的咬著，四阿哥心中的滿足感簡直無法言喻。

此時在四阿哥心裏，雖然如今自己的弟弟都排到十二了，但是真正算是弟弟的，只有面前這個六弟而已。

頒金節過去沒多久，就到了四阿哥的生日了。

四阿哥生辰是在十月三十日，這也是陳年入宮以來，和四阿哥一起過的第二個生日。

陳年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四阿哥去到承乾宮請安，康熙也去了承乾宮，送了四阿哥一個小小的黃金弓，阿哥所的其他阿哥們都送了他禮物，他整整一天都笑瞇瞇的，晚上更是恨不得在床上打幾個滾。

然而今年，四阿哥的生日過的並不開心，因為在秋天天氣忽冷忽熱的時候，六阿哥生病了，一直病到十月份也沒有康覆，反而有越來越重的趨勢。

四阿哥今年的生日一直低氣壓，回到阿哥所之後，他身上一點喜氣都沒有。

想到自己去看望六弟，六弟的屋子裏都是苦澀的藥味，悶的人喘不過氣來，人瘦的幾乎皮包骨頭，臉色蠟黃蠟黃的，還笑著拉著自己的手祝自己生辰快樂，說是之前親手做的禮物只做了一半，所以另外選了一只最喜歡的木雕小馬送給自己。

四阿哥心情不由很是低落，也不知道六弟的病什麽時候才能好。

陳年知道四阿哥今天去看望病重的六阿哥去了，看到四阿哥的表情，想到歷史上六阿哥早夭的事實，陳年就明白，六阿哥大約是不好了。

果然，在進入臘月之前，六阿哥過世了。

據說德妃哭暈了過去。

想到那個相處不到半年的六弟，四阿哥的心裏像是壓了一塊沈甸甸的石頭，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明明幾個月前，六弟還好好的，現在就這樣，再也見不到了？

四阿哥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茫然無措的狀態。

宮裏的小阿哥死了不知多少，但是像是六阿哥這樣，和他一母同胞，已經六歲進入上書房，朝夕相處了近半年卻突然去世的，四阿哥還是第一次遇見。

六阿哥就這樣死去了，除了真正關心他的親人，其他人估計過上幾天也就忘記了這麽一個小男孩，但是陳年清楚的知道，這些天四阿哥早上起來的時候，被子和枕頭經常都是濕的，過生日的時候，四阿哥連一點喜氣都沒有。

胤祚已經長眠地下，原本四阿哥想著還好德妃膝下還有女兒可以聊作安慰，誰料，不過四五個月的時間，德妃所在的永和宮傳出消息，德妃再次有孕二月餘。

陳年永遠記得當時四阿哥聽到消息後，看著遠處德妃所在宮殿方向的眼神，帶著完全無法理解的震驚，和不合年紀的哀傷。

然後，四阿哥就將自己在書房裏關了兩個時辰，直到嬤嬤們再三催促，才沈默著走出來就寢。

聽到德額娘再次懷孕的消息的時候，四阿哥又一種從心裏湧上來一種深切的悲涼。

從來只聽說過“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但這皇城之中，親人的悲傷竟然也如此短暫，枉自己還以為德額娘能記得久一些。

可是如今，六弟剛剛去世，德額娘就借著他的過世邀寵，迫不及待的想要再生一個阿哥，好鞏固自己的地位了嗎？

四阿哥不是不知道德妃的苦處，目前妃位上，只有她一個人膝下沒有阿哥，四阿哥雖然是她生的，玉牒上記載的也是她的名字，但是畢竟是由佟佳皇貴妃撫養長大的，何況她只是包衣出身，所以，她現在迫切的需要一個阿哥來維護自己現今的地位。

可是六弟呢？誰還記得他？

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會笑會害羞，會跟在自己後面叫四哥，會偷偷拿著瞞著嬤嬤藏起來的點心請自己吃，會在自己拉不好弓被三阿哥嘲笑的時候幫著自己瞪三阿哥，會雙眼亮晶晶的和自己一起幫雲片糕順毛，帶著雲片糕在禦花園散步，會在背書卡殼的時候偷偷地求助地看著自己讓自己偷偷提醒他，會因為皇阿瑪的誇獎而笑得像小松鼠一樣。

那是自己的弟弟啊。

是自己在上書房裏，只要兩個人對視一笑，就能從心裏覺得溫暖的弟弟啊。

他們怎麽會都忘了呢？

他們怎麽能都忘了呢？四阿哥就這樣，一個人，第一次，默默地成長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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