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其實，這是在夏海萱意料中的。因為她的說服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莫言己。

開車送莫言己回家，然後看著他踏進那個小弄堂裏的背影，夏海萱仰天嘆了口氣——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她這樣做真的好麽？

莫言己剛進家門就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味，於是他也照常洗手，然後慢慢地走到桌旁坐下，等著開飯。可這一回他明明聽見了油煙機關閉的聲音，卻沒有等來莫非端著菜走過來的身影。

莫言己總覺得今天的莫非有點不對勁，於是皺眉問，“你怎麽不問我今天為什麽那麽晚回來？”

這回莫非終於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他依然笑得有些傻傻的，“你也成年了呢。很多事或許不是我能管的了。”

莫言己看著他蹙眉。

“我是說，或許……即使我以後都不在你身邊，你也可以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對麽？”

“不對。”莫言己幾乎是有點執拗地答道，“我不會煮飯。”

莫非有些無奈地笑笑，“那就學啊。”

“不會。”

“那要不趕緊談戀愛娶個老婆？”

“不要。”

“果然還是要叫顏虔那小子來給你煮飯？”

“不可能。”

“啊……我也覺得呢……他肯定也不會煮飯。你們倆在一起還真的很麻煩呢，是不是……”

莫言己擡頭就見莫非低著頭垂著肩膀看不見表情。

“言己，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前面的二十年和我一起生活，以後去跟你媽媽生活在一起吧。”

“你說什麽？”

“她可以讓你重新賽車，你說不定就有機會站在世界的舞臺上，甚至是F1的舞臺上……”

“我知道了。”

猛地拍下筷子，莫言己站了起來。他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樣清楚地意識到，自從一年前的那場車禍以來莫非已經不再是那個無堅不摧的年輕男人了。他會感到累，會感到絕望，會感到無助……他老了。他真的老了。不僅是眼角的皺紋，更是因為臉上的笑變得苦澀了。

時間真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它可以讓人的信仰在一瞬間變得晦暗，之前所有堅持的種種也變得毫無價值。

可唯一不變的就是活著的人。那是死去的人永遠無法給予的信念。

“我會看著你的。言己，無論到什麽時候都永遠不要忘記，我會在臺下看著你的，和你的勝利。”

夏海萱對這場交易的順利程度吃驚到不行。她總以為莫言己和莫非總要別扭個一年半載才會答應她，可她萬萬想不到居然就在第二天莫非就來電話了。

可他們越是這樣，夏海萱越覺得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或許這個兩父子的心裏都在自責，憎恨自己為什麽這麽輕易地妥協。

“那是因為他們雙方都太容易去為對方考慮了。莫言己想的必定是莫非的辛苦，而莫非想的必定是不願莫言己浪費一身的才華。於是就在那樣的敏感時期裏竟然做到了以往根本不可能達成的事情。如果你現在和我說這些都在你的計劃之內的話，我會對你的心計再次另眼相看的。”

坐在夏海萱的辦公室裏，顏虔笑著看著面前的夏海萱。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如今有錢有勢的女人居然是莫言己的親生母親，也從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找上自己。

“你不用諷刺我。我可不相信就憑你一個人的力量能夠讓莫言己安全地回到賽場上去。你，是必須跟我合作的。何況……”夏海萱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斂下笑容，連目光也放得沈緩了。

“何況什麽？”

夏海萱似乎剛剛回過神，回頭就道，“何況你想和莫言己在一起，難道不該討好我一點麽？”

果然，顏虔被這句話給說得一楞。夏海萱不禁笑了出來，緩緩道，“怎麽？被我看穿後所以不敢了？”

“不敢？”顏虔像是有些好笑地看著夏海萱，“從你對我說出你身份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毫不懷疑你已經知道了我和莫言己的關系，不然你不會來找我。而且，既然你做出了這個決定，既然你找到了我……或許從你最初設計對付柳甚的時候開始，你就阻止不了我和莫言己了。”

“因為，你沒有退路了。”顏虔盯著那雙酷似莫言己的眼睛，“當然，我也一樣。”

夏海萱總算明白了，為何外界都說顏家的人統統不是省油的燈。哪怕只是個未滿三十歲的年輕男人也一樣令人覺得棘手。這樣的人……這樣的繼承人……或許離將整個顏氏集團掌握在手裏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也許，他還真的和言己很配也說不定。

其實，莫言己離開莫非的變化也就是高中同學忽然發現某一天那個物理奇才不見了，英語老師上課也沒有了練習對象，然後大家就又都適應了。仿佛莫言己從來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當登上去往美國飛機的時候，莫言己還是覺得自己一回頭就能看見拿著大包小包的莫非對著自己傻傻地笑。

因為他們的別離平淡得出人意料——莫非像往常一樣早起給莫言己做早飯，然後替他整理不多的行李，然後就目送他離開。再然後呢？莫言己不願去想，也想不出莫非以後的生活。他的生活少了一個顏翼天，至少還有一個莫言己，可是少了莫言己呢？那會成什麽樣？

所以莫言己終於在此刻明白了——這一次的覆活之戰決不能輸！他再也輸不起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抱著試一試，玩一玩的心態去面對比賽了！每一次的比賽都是機會，也可能是致命的打擊。

這一次他不能再回頭，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他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嘿，柳，下午有場車賽，你去看麽？”

戴著眼鏡看書的柳念故擡頭便見自己的美國同學正坐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手上還拿著兩張票子。

“不要和我說你要泡圖書館，我可知道你其實愛死賽車了對不對？”

柳念故的皮膚偏白，一雙眼卻是閃亮的，小巧的下巴支著筆。說實話，自從莫言己的那場車禍後她已經不太關註賽車了。可她的這個同學倒是觀察甚微，偶爾拿到的體育報她的確也只會盯著賽車那一面看。

於是她笑了笑，“什麽比賽？”

“不是什麽大比賽，但是在美國倒是頗負盛名的。因為啊，那是個私人比賽，也就是說只要你有車，付了參賽費都能參加。”

柳念故皺了皺眉，“聽上去似乎不太正規。”

“但從這個角度來說的確，不過你知道來比賽的都是些什麽人麽？”

“什麽人？”

“不是商界名人就是退役的職業好手啊！這個票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裏面的人不是擁有豪華車就是有傲人的車技，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啦！走！”

柳念故還沒開始整理東西就被拉扯著過去了。包括她那副眼鏡也還沒脫下來。

“為什麽是這種比賽？”

“‘這種比賽’？！拜托，有比賽讓我們參加就已經要感恩戴德了！你小子還挑？！”

聽聞這些話語，本在車前進行檢測的高挑女人猛地轉過身來，在第一時間揮舞著手中的扳手，對著坐在外面不幹事的莫言己就是一陣怒吼。

“餵，你吼就算了，請不要帶著你手上的東西一起群魔亂舞成麽？萬一你一個手滑，不是莫言己的腦袋沒了就是你的胸沒了。”

黑發的年輕男子敲著電腦還是忍不住抽空來提醒這個大胸女人一句，他一如很久之前初見的模樣一般，面無表情，卻務必認真地吐槽。

“嘿嘿嘿，砸到自己了！她很快就會砸到自己了！”另外一邊與之長相一模一樣的男子也在一旁使勁地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亂。

“你們兩個臭小子！才一年不見就皮癢了是吧！等著被我切腹吧！”

說著，高挑的女人放下手裏的活就要上前追殺。

“喵——”

一聲細嫩的貓叫立時讓滿屋子亂跑的幾人瞬時安靜了下來。

“我記得招財已經……”

“哦呵呵，殷妹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是招財的女兒旺財。”

“……”

眾人還來不及面部抽搐，就見一只掛著鈴鐺的小貓率先優雅地走了過來，然後是緩緩行來的輪椅和坐在上面的老太太。她滿頭花白的頭發，精神卻很飽滿，露出很是柔和的微笑，整個人瞧上去便是普通的慈祥老人。

但這裏的所有人都不會以為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慈祥老人的。

“楊老師！”

包括打鬧三人組在內的所有車隊人員都對著這位老太太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

莫言己此時也正好回頭，遠遠地便見多年前的索伯G車隊居然就這樣重新立在了自己的面前。美好得像是一幅畫。他們仿佛跨過了時間的洪流，將回憶中最美麗的年代重新搬到了這裏，然後再次揚帆起航！

那邊的楊老太太也看見了莫言己，於是微微一笑。

“還好麽？”

在開賽前，和以前無數次一樣，楊老太太親自看著莫言己穿上了賽車服，然後她終於問了口。這短短的幾個字卻將這一年間的所有都道盡了。

莫言己頓了頓，只是點了點頭。

“那就不要忘記這一切。”

莫言己有些不解地看著楊老太太。

楊老太太自然笑了笑，“因為痛苦所有難免想要去忘記，其實不然，反而要牢牢記住它，以後再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想想當初是如何堅持過來的。這些都將成為你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

“我明白了。”莫言己開始戴上頭盔。

楊老太太很聰明地避開了莫非的話題，而是另說道，“不要擔心，我們是裝備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也不差。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優秀的車手不是麽？”

莫言己看了楊老太太一眼——他真的很慶幸這次來美國有G車隊的夥伴們陪伴，不然他真的覺得自己會跌落在異鄉的泥土中再也爬不起來。這樣的精神力量是無論多少完美的賽車也媲美不了的。

他深信著。

“當然，我所說的不要忘記也有另一層含義。”臨出場前，楊老太太還是在莫言己背後微笑道，“不要忘記自己賽車的初衷，也不要忘記你的技巧，你所有的直覺。這將會是你在賽場上最好的武器。”

這裏沒有排位賽。有過經驗的選手全都排在前面，而新人全都擠在後排。莫言己就是其中一個。他要在眾多的車中殺出一條道來……坐在悶熱的車座裏，莫言己的雙手居然仍是在顫抖。

以前也有過這樣糟糕的情形不是麽？所以這次也沒有什麽好怕的！

他不斷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心跳也隨著燈光的熄滅逐漸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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