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並沒有收到商業賽邀請的蘭妮此時正坐在酒店的沙發上看著這場F1與GP2對掐的戰事直播。

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那輛火紅色的賽車——那是莫言己。一個一開始讓專家非常討厭，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我行我素，絲毫沒有情趣的中國小子。

不過究竟是什麽時候呢？每個逐漸關註莫言己的人似乎都能在最後中了他的魔咒。是的，魔咒。明明很沈默，明明不懂人情世故，明明記者的提問都不會很好地回答，可是為什麽就漸漸被他吸引了呢……

混蛋！可惡！莫言己怎麽還不追上去？！

看著屏幕上一直焦躁地試圖超越的那輛賽車根本沒有平時的水準，蘭妮急得用手不停抓撓著自己金色的長發！

這簡直不像他一貫的作風！

這樣的莫言己……總是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

和蘭妮的反應幾乎如出一轍，所有了解莫言己的在場人員都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包括莫非、丹尼爾、柳念故、殷禮甚至夏海萱。

第二階段的最後一圈長得似乎已經將賽車開往了整場比賽的最後一圈。而不僅是莫言己，連顏翼天的行車節奏都變得混亂起來。

“奇怪，怎麽連顏翼天那家夥也這樣？他以為他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子麽？明明就是一老頭子了。”

艾薩歪著腦袋喃喃自語著。

這樣仿佛因為碰到自己向往已久的選手而顯得興奮不已的失控節奏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一個F1老將身上。莫言己那裏還說得過去，可顏翼天就……

也許此刻只有默默帶著耳麥站在一片人群下的莫非才能理解場上兩個人的思想吧……可奇怪的是，艾薩居然看到這個溫柔的中國男人居然在這樣平穩的環境下還緊緊握著拳頭，臉色甚至有些發白。

他在想什麽？

雖然莫言己一次都沒有提過自己想要超越誰的事，但莫非就是知道，莫言己或許這一生最不服的就是顏翼天。無論是在小型賽車場還是在後來的方程式比賽裏都有無數的人拿著他與顏翼天對比。

而最後的結果總是：莫言己很優秀，但當年的顏翼天更加驚才絕艷。

而顏翼天呢，內斂、穩重，從他身上幾乎挑不出錯，和莫非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是微笑著。不會說很肉麻的話，不會將莫非死死地保護著，但永遠都是在遠方看著莫非自由地生活，然後偶爾開車兜一次風，偶爾一起吃頓飯，偶爾一起逛逛街。

因為他們都有各自的事業，因為他們都給予對方自由。

也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在莫非的心裏，他永遠放不開自家的兒子，於是連著顏翼天也放不下了。他是很介意莫言己的，很介意，比自己想象中還要介意。

因為顏翼天老了，被艾薩超越，被無數新人超越，那麽下一個，就會是莫言己麽？

所以像是今天，像是今天這一瞬間的戰鬥恐怕都是他們期待已久的，並且會為之瘋狂的剎那！

因此，莫非的心中竟然不安起來。

剎車！換擋！切入！所以這一切本該流暢到極致的動作都似乎在某一個瞬間僵硬了。方向盤沈重得猶如千斤。前方視野裏的賽車都似乎在融化在升騰的熱氣中，然後逐漸扭曲，被自己給沖擊得扭曲……

顏翼天，你的感官是不是也已經模糊了？

“來了！來了！最後一個彎角！如果讓我在賽後將所有精彩的圈數進行排名的話，我覺得後續的比賽很難有哪一圈的競爭像這一圈一樣亂七八糟卻又振奮人心了……天哪，瞧我話都已經不會說了！”

解說員不知何時竟然激動得已經語無倫次。

“看這階段八圈最後一次的勝負關鍵吧！最後一彎，爭奪戰開始！莫言己選手率先發難，內線搶入！顏翼天變線守住……啊！莫言己選手竟然像是預料了顏翼天的車線了一般居然行至一半從該搶外線！啊！不行！顏翼天選手已經防守變線兩次了！他不能再……”

那一瞬間仿佛其他賽車引擎的轟鳴聲都遠去了，只餘下他們兩輛賽車剎車的尖嘯和整個賽場失控的呼喊盤旋在上空！

“啊！不！”

夏海萱緊緊將失聲尖叫的柳念故抱著懷裏，然後看著兩輛飛出的賽車不住地顫抖。除了顫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麽做。

人群的怒吼和呼叫，車場的混亂甚至還有到處跑竄的工作人員……所有的一切都瘋了……

顏翼天似乎一直有這樣的預感——他預感到他中將有一天在炫目的背景下雨莫言己這個小子一起馳騁在賽道上，然後接受所有人的讚賞和肯定。他們會是最優秀的車手，他們會是將莫非和顏虔都聯系起來的人。

他們會有無限榮光的未來……

他做過一個夢，夢見他們兩個人就在那樣喧囂而盛大的帷幕下飛越沖出終點線！然後他就能看見莫非整個人掛在護欄後的笑容。

所以在這個賽車場裏，無論如何他也會保護那個叫莫言己的小子。然後再和莫非一起回家，待業，退休，燒菜，看電視……

在這場車禍的最後，錄像帶再次被調出來的時候，人們還是註意到這個賽車界的王者在最後一個瞬間居然踩了下油門，硬生生地擋住了莫言己，而讓自己連人帶車撞上了圍墻！

世界的顏色仿佛一下子都蒼白了起來。莫非只能在那時想起不久之前顏翼天對他說——“再過幾年啊，等阿虔接手了公司我就不幹了。然後你養我吧？或者我去你們車隊做個掛名的指導？一起上班，一起回家，一起買菜，一起吃飯，對了，最後晚上還可以一起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呢，怎麽樣？”

救護車沖過現場，閃起恐怖的紅光，一切的背景都已經遠去。只留下它的呼嘯還有慘白色的擔架。丹尼爾和艾薩也都全部沖了出去，只留下莫非一個人站在原地，再也動不了了。

“啪——”

顏虔再次將手邊的咖啡杯給碰落到底，然後看著它跌得粉碎。

嘆了口氣，正想將它一片片地收拾起來，卻見助理居然連門都不敲就直直闖了進來。

“阿虔！不好了！”

見助理氣喘籲籲的樣子，顏虔皺起了眉，“怎麽了？”

“今天在上賽場的那場商業賽……”

“嗯，我知道。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

“不……不是……”助理有些結巴起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顏虔後，終於把眼一閉道，“出車禍了。”

“……什麽車禍？”

“顏翼天少爺和那個叫莫言己的……現在都在醫院裏接受手術……”

當顏虔猛地沖出辦公樓後才發現，原本天氣預報說晴朗的這個下午，現在居然下起了暴雨。

醫院外面圍滿了聞訊而來的各地記者，顏虔和他們一樣都沒有撐傘，渾身都被淋濕。他微微仰頭望著這幢醫院，忽然恐懼就像扯不開的觸手一般纏上了身。

“咦？那不是顏翼天的侄子麽？”

不多時顏虔就被記者給圍堵了起來。因為他們進不去醫院內部，於是只好紛紛調轉矛頭。

“您覺得這次車禍的主要原因是顏翼天麽？還是莫言己？”

“聽說顏翼天最後保護了莫言己，請問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特殊關系？”

“顏翼天好像現在都還沒脫離危險，能說下您現在的心情麽？”

顏虔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進來的了。他好像吼了那群記者，好像又是哭了。當他走近那個亮著紅燈的手術室門口時，只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這個是莫言己的手術室，顏翼天的手術室在那邊。”

殷禮從墻邊的陰影裏走了出來，這個平時都精神滿滿的女人此刻竟然也是神色憔悴。

“聽說……顏翼天的傷更加嚴重，你……去那邊看看吧。”

殷禮看著這個從少年成為男子的人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又重新退後一步，來回反覆，站在這個陰冷的走廊裏渾身僵硬。

忽然，顏虔擡起頭來環顧了一圈，聲音有些嘶啞，“莫非呢？”

殷禮猛然一驚，往周圍看去果然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群裏居然沒有那個最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糟了！”

顏虔趕緊沖下樓去，殷禮不明所以卻也跟著跑了出去。整個醫院裏似乎都只回蕩著他們的腳步聲。

在這種時候莫非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而當殷禮努力追上顏虔的步伐的時候，卻見顏虔有些呆楞地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然後朝著外面的雨幕靜靜地望過去——

只見大雨磅礴之下，莫非蹲在馬路牙子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整個人失魂落魄。偶爾仰起臉，為的不是別的，只是因為圍在他周圍的記者問了他一句什麽。然後就見莫非激動地大吼了一聲。

他緊緊咬著唇，緊緊的。

“他們不會死的！誰說他們死了？！誰說的？！”

“呃，莫先生，我剛才沒有說顏翼天和您兒子會死，我問的是……”

“滾！給我滾開！”

眼看著情況就要失控，顏虔立馬沖了上去，而殷禮則楞在了原地——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莫非，他像個瘋子一樣對著周圍的人嘶吼，還打著顏虔，而當顏虔將他半拖進醫院的時候，莫非更是瘋狂地大叫。

“醫院裏面請保持安靜！”

從手術室裏走出來一名醫生，神色緊張，急匆匆地拿了一張東西就走了過來。還沒等顏虔他們開口問什麽，他就抽出那張紙，緩緩說，“哪位是家屬？簽個字吧。病人顏翼天可能……”

“可能什麽？！只要你們能夠讓他一息尚存我立馬就帶去國外治療，如果你們不能……你們這家醫院就給我等著吧！”

有些蒼老卻依舊渾厚的男聲從後傳來，眾人回頭就見顏董事長穩穩當當地站在一群人的最前方，手裏的拐杖被敲得陣響。一雙隼鷹般的雙眼緊緊地盯著那名小醫生，醫生不禁有些回避老人家的眼神，只是輕輕道，“這……我們只能盡力。”

“爺爺……”

顏虔跨前一步坦然迎上。

顏董事長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阿虔，你還真是長大了啊……”

顏虔沒有回答，只是拿過醫生手上的通知單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手是顫抖的，眼神卻依舊淡定，“醫生，請你們務必盡力而為。”

“是的，這是我們醫者的責任與義務。”

“顏虔！”拐杖的聲響又狠狠地敲擊著地面。

“爺爺，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有哪個醫生不對叔叔盡力而為的，您的威脅未免太小家子氣。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叔叔能夠度過難關，而不是譴責任何一個人！”

“好……說得真好。譴責？難道某些人不該被譴責麽？！”

“誰？”

顏董事長緩緩將視線放到了在一旁坐著的莫非身上。

“他！就是因為他們父子所以你叔叔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的！”

聽到這句話的莫非身體又顫抖起來，他擡起頭來，雙眼空洞，喃喃道，“……因為我？”

在那句話之後莫非再也沒有任何反應，無論顏董事長如何責罵，顏虔如何對他安慰，殷禮如何呼喊他，他仿佛都已經失去了意識。

然後莫言己的手術室裏的燈首先熄滅，他終於安然無恙，而對面的顏翼天的手術門卻再也沒有打開過……

第一屆F1和GP2的表演賽還沒開始，就已結束。隨著賽車界天才的隕落。那陣子的雨持續下了好幾天，怎麽也不停。

【六十八】

莫言己醒來的時候，病房裏空無一人。

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過去，因為入目的皆是蒼白，然後只剩下孤獨的自己。

不過他眨了眨眼睛，適應了光線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的右手上還打著吊針，甚至嘴巴上還帶著一個類似於面罩的呼吸器。他知道，那似乎是能夠讓身體虛弱的人比較順暢呼吸的機器。

身體虛弱的人？他現在是身體虛弱的人？

還沒等莫言己想起什麽，病房的門就被打開了——站在門口的顏虔頭發有些淩亂，甚至還有些胡渣。那身黑色的西裝似乎都沒來及換下而顯得有些褶皺。

在看見莫言己睜著眼睛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時候，顏虔終於覺得身體裏快要爆發的情緒在瞬間土崩瓦解！他拼命忍住快要掉下來的眼淚，回頭就沖走廊裏喊，“醫生！他醒了！”

莫言己依舊疑惑地看著顏虔，然後剛想坐起來就感到身體的劇痛，然後又重新跌坐回去。

“你幹什麽呢？！不要命了！”

顏虔被嚇得趕緊抱著莫言己讓他緩緩躺下。

直到這時莫言己才轉了轉眼珠，恍然間想起了最後那個彎角所發生的事情。依稀只記得顏翼天強橫無理地攔住自己的去路，然後發生碰撞，賽車失控……接著呢？接著發生什麽了？完全不記得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

莫言己發現自己說話都會很累，一句話說起來只好斷斷續續的。

顏虔覺得自己只能將視線緊緊鎖住莫言己，這樣才不至於讓自己露出其他多餘的表情，“你都出車禍了，我還能不來麽？！”

“哦。”

莫言己默默轉過臉也看著顏虔，忽然他又道，“……只有我一個人受傷了？還有，我家老頭子呢？”

顏虔低著頭不說話。他在斟酌，在斟酌該如何說出事實。因為總是會有一天揭曉真相的，與其是別人還不如是自己，但是這種事實由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殘忍的打擊。

就在這時，門再次被撞開。

殷禮直接捂著嘴沖莫言己撲了過來，緊隨其後的便是好幾個醫生和護士。

“臭小子！我們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啊？！臭小子……臭小子……楊老師聽到消息的時候差點就心臟病發了！”

“呃，這位家屬請不要激動，我們還要為病人進行檢查，先請放開他好麽？還有，你不覺得……他已經被你掐得呼吸不過來了麽？”

醫生滿臉黑線道。

那邊顏虔拉過殷禮問，“通知莫非了麽？”

殷禮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淚，疲憊地說，“我剛才打了好幾通電話，他關機了。天哪！他不會真的去看顏翼天的遺體了吧？！”

“不，我想應該沒有。我剛剛從那邊回來，而且他去了的話肯定會引起騷動的。”

“那……”

顏虔望了一眼莫言己的方向，“我想，這個必須得問他。”

只是到後來莫言己也沒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顏虔接了一通電話就急匆匆地走了，而殷禮則怎麽也開不了這個口。

“餵，為什麽就你一個人？”

即使自己對人不熱情，但也不至於除了殷禮沒一個人來看望自己吧？

“其他人……都有事吧。估計過幾天……對，過幾天就會來了！你急什麽呀！”殷禮切著蘋果，努力地瞪著那只無辜的蘋果。

病房忽然莫名的安靜起來，殷禮擡起頭卻發現莫言己居然直直地看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你……你幹嘛呀？！”

“我想喝粥。”

“啊？”

“現在就想喝。我餓。”

“好吧好吧，那先吃著這個蘋果，我立馬替你拿回來。”

等殷禮一溜煙的跑遠了後莫言己才緩緩地坐起，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到輪椅旁邊，坐進去。他的肋骨骨折了，聽說一開始還戳到了內臟，好在沒有戳破，不過他腹部的燒傷恐怕會留下一輩子的疤痕。

莫言己摸了摸自己的側腹，然後緩緩推著輪椅下到了醫院的花園裏。

他總覺得不對勁，卻也萬萬沒有想到當他剛出現在花園裏的時候就有一個人忽然蹦了出來，然後對著他就是劈頭蓋臉的提問——

“雖然說組委會調轉了視頻後認定這次車禍的主因是顏翼天選手的違規操控，但莫言己選手你覺得這次的車禍你不需要負責了麽？”

“雖然你脫離了危險，但是最後一刻還是顏翼天救了你，你對此有什麽想法？”

“因為這次車禍很多讚助商都撤銷了對你的讚助費，請問你覺得自己損失了很多麽？”

“還有，顏翼天選手在前天因救治無效而死亡，你對此怎麽看？”

仿佛過了很久，莫言己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說誰死了？”

“啊！你不會不知道吧？顏翼天選手為了保護你而撞上了護墻，賽車直接爆炸，然後在前天去世了。”

莫言己忽然覺得自己肯定是做夢了，不然為什麽胸口悶得難受，像是快要爆炸一樣呢？怪不得……怪不得莫非不見了……怪不得沒有人來看他……怪不得殷禮說話遮遮掩掩的……

當殷禮找到莫言己的時候居然見過他硬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他的雙手都在發抖，連眼神都是她從未見過的兇狠。

她知道，她從來都知道其實莫言己骨子裏根本不是一個沈默的人，而是透著狠勁和兇辣，無所畏懼，不顧一切，所以這樣的人也最容易傷害自己。終於，在嘗試了無數次而站起來走不出三步遠後，莫言己便暈倒在了草地上。

“為什麽這麽急著火葬？！”

面對自己的爺爺，顏虔覺得自己越開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人已經死了，總是要變成骨灰的。你難道還想讓你叔叔的遺體不得安寧被無數的外人給寫進無聊的報道裏麽？！”

“可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顏董事長犀利的眼神一瞬間牢牢看住顏虔，“我知道……因為和你叔叔關系親密的那個男人還沒有接受這個事實，他還沒能見到你叔叔最後一面，是麽？”

“我……”

“夠了！”像是被什麽觸動了一般，顏董事長在大吼了一聲後，整個身子都仿佛蜷縮在了椅子裏。他閉著眼睛，眼睫卻不住地顫抖著，“為什麽只看得到別人呢？明明你才是我的孫子，翼天才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兒子呀……你們都痛苦，我難道不痛苦麽？！”

那一瞬間，他仿佛就老去了。精神的老去往往比肉體來得更加絕望。

人永遠在變故面前最脆弱。因為他們阻擋不了命運。

夏海萱站在莫非家門口的時候，心情十分覆雜。已經從各大新聞報道裏知曉一切事故的她第一次希望自己在莫非面前，在多年後，以朋友的身份對他說些什麽。

這不是安慰，而是對自己和他的救贖。

“媽媽，這裏就是莫非叔叔的家了，不敲門麽？”

“啊……念故去敲吧。”

柳念故剛上去敲了兩下門卻發現門根本沒有上鎖，於是當她們看到昏暗房間角落裏的莫非時都覺得心臟有一瞬間的收縮。

“為什麽不鎖門？為什麽不開燈？”

夏海萱走近，漸漸看清莫非此刻的模樣，心中莫名的就有一股怒氣。她依然居高臨下地看著莫非，“為什麽不去看看言己？！”

“言己……他……”

聽到莫言己的名字，莫非終於有了反應。他擡起臉來，夏海萱發現他並非是雙眼無神，也沒有邋遢得慘不忍睹，只是透露出一種很懊悔很懊悔的感覺來，像是忘了對誰說什麽，或者實現什麽而留下的無盡遺憾。

“他醒了。”

莫非終於再次露出了笑，只是這笑很淡，也摻雜了很多其他的東西。

“不去看看他？”

莫非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他比我們想象中來得堅強得多。況且，那邊還有顏虔。”

“你倒是很相信那個小子。”

莫非緩緩站起來，卻發現雙腿早已麻了，“你有事麽？還是說你想跟著我一起去醫院看言己？如果是後者，那絕沒可能，你還是回去吧。”

夏海萱覺得本來自己的頭腦還是很冷靜的，可是在聽到這句話後她一下子覺得委屈。是的，委屈。她甚至忘記了身邊還有柳念故便直接沖莫非吼起來，“為什麽沒有可能？！你憑什麽阻止我！他也是我的兒子！我是他的母親！是我懷胎十個月把他生下來的！”

“是！可他一生下來你就不要他了！”

“我那是因為……”

“我知道。你的家族原因。可是他也是你的家人，這是你自己放棄的！不要到頭來和我說這些！沒用……都沒用了。”

“你們……在說什麽……”

即使柳念故還沒成年但也聽懂了他們話裏的意思。她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她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個騙局！是夏海萱為了逐漸接近莫言己而布下的局！

“媽媽！你騙我！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

柳念故逐步退出這間房子，但她的思維卻異常清楚——這或許是真的，但是她卻絕對不能告訴自己的父親。

“我騙你什麽了？！”夏海萱這時候也覺得自己快瘋了，“你是我的女兒，可言己也是我兒子！我從來沒有否認過！可我最初就沒有機會選擇！現在能選擇了，能補償了你們卻都不要了！說我騙你們……到底是誰騙誰啊……莫非，你老實告訴我，你和顏翼天什麽關系？言己和那個小子又是什麽關系？”

莫非看著這個自己也曾欣賞過的女人，有些恍惚地說，“……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一生或許都離不開他，因為他總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而不是你；因為他說會下班陪我，而你不行；因為我和他都渴望自由，而你卻放棄了它。”

有種友情以上，愛情未滿的感情叫做依戀。它並不需要坦白，它只需要坦誠與信任。

在接下來的GP2比賽上，每次到了記者采訪時間，和莫言己關系最密切的丹尼爾等人便總是要面對記者百般花樣的提問。該死的，還都是有關於莫言己和顏翼天的車禍的。畢竟那是一場幾乎震驚了全世界的車禍，因為F1王者顏翼天在那場車禍中死去了。

其實最糟糕的還不是那些記者的糾纏，因為這些最起碼他們都能替莫言己扛下來。最糟糕的還是車迷的過激反應。情緒好的就拉起祭奠顏翼天的橫幅和遺像來，情緒不好的，幹脆就在橫幅上一些辱罵和詛咒的話來，對象都是還躺在醫院裏的莫言己。

因為沒有了莫非的調節，有幾個讚助商甚至都因此拒絕繼續給莫言己進行讚助，並且莫言己的粉絲數量也在一夜之間爆跌。無論是GP2還是F1的圍場裏時刻都充斥著那場車禍的後遺癥和晦暗的氣息。

“丹尼爾！”

身為經理人的西塞又一次叫住了丹尼爾，“記住！別再說什麽你覺得車禍根本不是莫言己的錯之類的話了，現在記者們逮著這種含有個人情緒的話就喜歡亂寫！在這種敏感時期絕對不能惹事啊！不然下個讚助商撤銷的對象就是你了！”

丹尼爾拿著頭盔靜靜看了西塞一眼，沈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而那邊廂先出P房的蘭妮則已經被記者圍住了。這個女人微微仰著臉孔，抿著嘴，有絲堅定的表情。她將記者一個一個盯著過去，“組委會經過了無數遍調查，也請了專業的律師作陪，都得出事件的主因是顏翼天自己駕駛失誤！身為職業車手怎麽可以在那麽狹窄的彎道上進行三次以上的變線防守呢？如果你們的專業知識還不夠那就請不要再做賽車記者這一行了，實在不適合你們！”

“可是這次車禍的結果還沒有完全出來，很有可能莫言己選手會承擔連帶責任並接受懲罰，你不覺得你現在的意見太過臆斷了麽？還是因為蘭妮選手真的是莫言己選手的女友？”

記者的問題越來越尖銳，蘭妮卻是回過頭仔細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承你吉言。”然後瀟灑離去。

從P房裏竄出的小早川兄弟站在蘭妮面前，然後微微鞠躬。在這種時候還能為莫言己說話的人，身為G2車隊的人都會表示感謝。

“白癡。”

蘭妮輕輕說了一聲，然後取過頭盔便戴上。

丹尼爾不禁有些吃驚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連個女人都能這麽大膽，自己昨天的言論其實也並不過分吧？哪怕取消一兩個讚助又何妨呢？有實力的人總有一天會再次爬起來的！

而現在，他們還有比賽，在這個沒有莫言己的賽道上，許多人失去了對手也仿佛失去了一些激動人心的東西。

所以，總有一些人是等著你回來的。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顏虔通知了莫非顏翼天火化的日子。那時候莫非正守在莫言己的床邊。莫言己因為強行進行大動作而又骨錯位了，到現在都沒有醒。到底是不能醒還是不願醒呢？

莫非默默地站起身——今天，他一定要再去看一眼顏翼天。帶著他所有的一切，哪怕面對的是狂風巨浪，他也要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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